千与千寻·再夏【后续】

又来更新啦

楼主 小肥猪杰  发布于 2020-10-02 22:50:00 +0800 CST  
第六章 羁绊
屋子里昏黄温暖的灯光下,白发苍苍的慈祥老妇正用苍老的手将信纸铺开在木质的桌子上展平——妹妹已经很久没有来信了——老太太手指上套着的女巫魔法钻戒在烛火下闪着特有的奇异光芒。
屋子角落里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黑发的男子,他单脚踩着凳子微微蜷缩着身子坐在那里,默不作声地注视着老妇人,看着她戴着老花镜一字一句地读着来信。她的表情虽然异常地严肃,但却依然是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老太太将来信读完之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并没有将信纸放回信封,而是将那信从头至尾又读上了好几遍。
男子如同暗夜一般的眼眸闪烁了一下,修长的睫毛轻轻地垂下,半遮半掩着藏匿不住的担忧。他一头乌鸦羽翼一般漆黑的乌发遮住了他的半边脸,露在外面的半边脸颊上红色的双匕首形印记在光线有些昏暗的屋子里尤为醒目。
当老太太终于放下了信纸,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将自己的老花镜摘下来放在桌上,然后用双手的掌心一下一下地揉搓着自己有些疲惫的双眼。
“钱婆婆……”男子缓缓开口道,他的嗓音十分喑哑低沉,“是小千……她出什么事了吗?”
钱婆婆挤出一个疲惫的微笑望着男子道:“你这孩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担心着小千呢。”
男子没有回答,他沉默着不再开口却微微红了脸。
“无脸男,千寻那姑娘啊……唉,苍天不公啊……”钱婆婆说着抬起了头呆呆地凝望着天花板,无脸男分明看到她苍老的脸上满是哀伤。
无脸男静静地聆听着钱婆婆的话,他像是听懂了,却也好像并没有太懂。
钱婆婆于是继续说了下去:“神隐的世界看似富丽堂皇实则暗流涌动、波涛汹涌。”说着,钱婆婆伸出手掌,用魔法幻化出了两只白色的纸船递给了无脸男:“来,孩子。你把它们放到幻境里的海面上试试。”她一挥手,屋子里顿时出现了一个海景的魔法幻境。男子将纸船接过,按照汤婆婆的指示将纸船亲手放置在了浅滩附近的浪尖上。
刚开始的时候海面上风平浪静无一丝波澜,日光柔柔地漂浮在海面上碎成了刺眼却夺目的片片金箔。两只纸船肩并着肩漂流着,欢快地乘上一片又一片的浪花,向着一片光明和美好驶去。
“真漂亮……”无脸男看得入了迷,他黑色的眼眸也跟着眼前的景象一道波光粼粼了起来。
钱婆婆注视着无脸男点了点头,随即她轻轻一挥手,海面上的光景就登时变了样。乌云遮蔽了太阳的光,看样子天本身也快要黑了。海面上的光亮逐渐被黑暗一寸一寸地吞噬覆盖,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氛围瞬时便笼罩在了两只纸船的四周。随着情景的变幻,无脸男的神色也跟着紧张了起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其中的一只纸船被疯狂的海浪一下子打翻。它打着旋儿被卷到了另一片海域,和另一只纸船越来越远。另一只纸船却好像还不愿意放弃一般努力追赶着和自己走失的同伴,然而无论它怎么努力向前都只能在原地周旋打转。最终它终于再也无力挣扎,被一个黑色的巨浪推到了暗礁群的中央,被狠狠地拍打在一块岩石上击得粉碎。
“不!”无脸男不禁惊叫出声。
钱婆婆将法术尽数收回,屋子里又回归了平静,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地挪动着指针,一切都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无脸男茫然地睁大了眼睛望着原本是一片海现在却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他的双睛有些轻微的充血,嘴也因为震惊的情绪而微张着喘着粗气。
“孩子,”钱婆婆的声音如同画外音一般有些突兀地响起,将无脸男拉回到了现实之中,“你看明白了吗……千寻和白龙那两个孩子就像是方才那个幻境中的两只脆弱的纸船,纵然心紧紧地连在一起也难逃被不可抗的漩涡席卷到世界的两方彼岸的命运。”
“小千她,真的很喜欢白先生呢……”无脸男的脸上划过了一丝落寞,“这样的命运对他们而言真的好不公平。”
钱婆婆会意地点了点头和蔼地笑说道:“正如无脸男真的很喜欢小千一样,不是吗孩子?”
无脸男再度红了脸,局促的表情里掺杂着不甘和寂寞却也融合着淡淡的释然的情绪:“可是小千喜欢的是白先生,一直都是,而且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钱婆婆知道无脸男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虽然自己用魔法赋予了他说话的能力但是他并不经常开口,纵然是开口说话也一向是言简意赅,从来不多说一个字。这还是她头一回见无脸男如此义愤填膺地吐出这么多字来呢。凝望着他眼睛里坚毅的光,钱婆婆用温和的口气道:“小千也很喜欢无脸男的。”
“可是和喜欢白先生的感情不一样,”无脸男很快回答道,“不一样……也远没有像喜欢白先生那样……喜欢我……”
“哦?”钱婆婆像是被这个高个子的大男人样貌的孩子给逗笑了,“你怎么知道的?要我说,虽然也许和喜欢白龙的感情有所不同,但是小千也是真的很喜欢无脸男呢!”
“我……”无脸男支支吾吾了半天便不再开口,表情寂寞地底下了头。
“如果你不能相信婆婆的话,就请相信小千吧。”许久,钱婆婆才开口继续道,“你要相信,小千那孩子的心中有足够大的空间容纳足够的爱……但愿这份来之不易的爱能最终打破命运的枷锁拯救于她和白龙于水火之中吧……”
“至于你爸妈还有男朋友白龙的事,就要靠你自己了……”钱婆婆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小千长途跋涉从汤屋来到沼底找自己的时候自己曾经这样对她说过。
孩子,这次婆婆的答案也是一样的……再厉害的魔法也帮不上你……不,应该说,再强大的法术也远不及她心中的那份充满能量的爱万分之一……

楼主 小肥猪杰  发布于 2020-10-13 20:44:00 +0800 CST  
锅炉室里乱作了一团。煤灰们正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它们全部都聚在一处像是在集会一般闹腾着什么。锅炉爷爷疲倦地将自己的好几对胳膊全部都抱在胸前,他鼻梁上架着的一对圆圆的墨色镜片随着他有些夸张的呼吸闪着一道一道的光。他的手中紧紧地攥着木槌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用它一边敲打工作台一边喝令煤灰们保持安静——他自知煤灰们这次如此喧闹的原因。
早些时候玲来过一趟。她像往常一样给锅炉室众人带来了饭食,然而就连煤灰们都看出性格一贯咋咋乎乎爽朗外向的玲今日却是满面的愁容。
“玲,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情了?”锅炉爷爷一边接过饭碗来一边道。
“啊……是小千她……”玲有些神思不定地道,“爷爷,您现在有时间吗?有一件关于小千——啊,是小寻的事情我觉得应该跟您商量一下。”
锅炉爷爷往嘴里快速地划拉了一口米饭,他点头道:“你说吧,小寻她出什么事情啦?那孩子这次来汤屋——她还好吗?”即使是隔着厚厚的墨镜镜片小玲也能看出锅炉爷爷的眼神中满是关切的光。老头一边看着玲期待着她说下去还不忘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着食物。他唇边的两片胡子一上一下地浮动着,上面还一如既往地粘着些饭粘子。
见玲迟迟不开口,锅炉爷爷一边咬了一口天妇罗一边嘟嘟囔囔地催促道:“玲,有什么话你倒是快说呀,你是要急死我这个老头子啊。”
玲的表情十分严肃,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这件事,可能还和千小姐有关。”
“哦?千丫头?”锅炉爷爷听了玲的回答之后略感意外。不过他仔细一琢磨,宇贺神千夏那丫头的确不那么简单。不说她的家世背景,单说她一来到汤屋便占用了千这个名字这一点就颇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而且直觉告诉他,宇贺神家的这个小丫头和白龙那孩子的关系十分不一般——至少,白龙对于千夏那丫头而言……锅炉爷爷想到这里意味深长地轻轻点了点头——不得不说,他老锅炉在这方面的直觉一向是十分准确的。锅炉爷爷曾经偶然看到过宇贺神千夏看向白龙时候的目光——骄傲如她,在那一刻她却不小心让自己漂亮的杏眼里揉进了一丝难以掩藏的怯懦和自卑——不会错,这丫头的心思……对白龙那孩子……锅炉爷爷大约有那么七八分的把握。
“爷爷,我现在真的好担心小千哦。小千还真是可怜,听说她关于神隐的大家甚至是白先生的记忆都全部被抹除掉了。如今她再来到神隐跟大家团聚本应是好事,却可怜她和白先生不能够相认……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面纱的缘故,就连她身上的气息都被掩藏了起来,这下白先生该如何识得她呢……”玲一边说着一边十分焦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的眉头紧紧地皱起,一脸担忧的表情,“更何况我看这个宇贺神家的大小姐也无缘无故地对小千百般刁难,可真的是急死我了。
锅炉爷爷将碗筷放下,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目光落在了药材柜靠近上层的一块木头上沾染着的一块血渍上——他清楚地记得六年前的那天,一个弱小的女孩无比坚毅的目光。
“你要去钱婆婆那里啊?那个魔女很可怕的哦……”
“我一定要去,白龙他曾经救过我,我一定要救他……”
“白龙,你等我回来,千万不要死哦……”
那是一个为了爱而踏上未知旅途的勇敢的女孩。她很幸运,因为她心里的那个男孩子同样将她视若珍宝。
“爷爷,小千在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您告诉我。”
“哦,白龙你醒了啊……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只记得一些模糊的片段,黑暗里听见千寻一直在叫我,我顺着那个声音找了半天,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这儿了……”
那是他第一次听说了女孩真实的名字——是从这个少年的口中听说的——她忘记的名字是他一直替她珍藏着;她找不到路的时候也是他一直在指引着她勇敢前行。这是真爱的样子,彼此支撑着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互为依靠。然而时过境迁,如今这两个孩子竟然走到了相见却不能相认的地步;这一次,她丢失了的记忆依旧是由他在替她记在心里——不过不同的是,这一次于他而言,这份属于他们的如今却只有他一个人记住的回忆是一道止不住血的伤口,更是一个沉重无比的负担……
“爷爷……爷爷!”玲叫了锅炉爷爷半天才让他回神,“真是的,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才来找爷爷商量的。爷爷您有没有在听嘛……”说着,玲十分不满地嘟了嘟嘴。
“啊,我刚才走神啦……”锅炉爷爷像往常一样掏出了一只秘制烤蝾螈递给玲赔不是,“不过这件事情也不是我们能够帮得上忙的吧……”锅炉爷爷一脸爱莫能助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玲今日也并没有心情品尝烤蝾螈:“要是能让千和白先生相认就好了……说起来,如果白先生知道了小寻就是小千的话应该会很高兴的吧……而且那样一来,有了白先生的保护我们就不用担心小千会被千小姐欺负了啊。”
锅炉爷爷沉吟了片刻回答道:“你不懂啊玲,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千寻她,是白龙那孩子心中的绝望啊。倘若知道她再一次进来了神隐世界,白龙怕只是会更加难以取舍。如果命里注定要分离,那么短暂的相认会比从一开始就不要相认更让人心碎……当一切终为泡影,那两个孩子得伤得多深啊……”
玲听了锅炉爷爷的话也不再开口,她想象着小千和白先生面临的处境也跟着愈发难过了起来。

楼主 小肥猪杰  发布于 2020-10-16 21:43:00 +0800 CST  
汤屋的顶楼天居静谧得有些诡异,汤婆婆今日外出,白衣少年如往常一样毕恭毕敬地目送她离去。他的眼神里除了淡漠,如今还增添了几分机械到冰冷的绝望。他的脸上没什么血色,这几日他依旧在按照汤婆婆的指示做事——比以往更加顺从,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没有了抗拒的动力,没有了离开的理由,更没有了归途。
“白龙哥哥……啊,白先生……”身穿紫色碎花狩衣的黑发少女从角落里缓步走了出来在少年的身后站定,她用怯怯的眼神看着少年的背影良久,随后终于迟疑着开口道,“请问你现在有时间吗?”
宇贺神千夏还从来没有在谁面前如此抬不起头来过——本来白龙于她就与旁人不同,今天她又是为了要完成那件事来找他的——那件她生怕在他面前会露馅的事情。宇贺神千夏心中希望那件事能成功,但也害怕那件事倘若不成功可能会带来的后果。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来了,就按照古纪那老头教的方法做做看吧——宇贺神千夏在心中为自己打气——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有些许颤抖,心脏也在不受控制地狂跳着。
“白龙哥哥……我有话对你说……”宇贺神千夏觉得自己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那声音是如此不自信,让她觉得陌生不已。偏偏此刻的天居过于安静,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四周的一片空荡里氤氲开来,打在某处墙壁上然后反弹回自己的耳中——太可笑了——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声音无异于石沉大海,白龙哥哥怕是根本不能够听得清楚。
白衣少年缓缓地转过身来,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宇贺神千夏在他回过身来的一刻吓了一跳——他的脸上只有公事公办的严肃神情,冷淡无比。她觉得自己仿佛被那表情一瞬间刺痛了,她狠狠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在心中暗暗发誓自己的计划一定要成功——一定会成功!她藏于身后的手中紧紧攥着从女工宿舍偷拿来的属于那个被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类女孩的蓝色发带——那上面有那女孩的气息——她将那条发带缠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于心中默念起了古纪老人交代给她的咒语……

正当宇贺神千夏念动咒语的时候,两个人正一前一后走上通往天居顶楼的盘旋状阶梯……
“神宫司大人,您确定……”走在后面的女孩有些紧张地拉着自己的衣角。
“怎么啦千寻小汤女,小爷就是听说了今天汤婆婆不在家,所以想着溜上来看看。别怕,你跟着我就是了。”神宫司空心情大好地道。
“虽说是这样,可汤婆婆不在我们擅自上来不太好吧?”千寻一边说着还一边向四下里张望——她总觉得那三个瘆人的绿色人头随时会圆睁着眼睛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
“没事的,天居的天井向来是汤屋里最神秘的地方。小爷没去过,今儿个无论如何都要走上一遭啦!”神宫司空一边笑着一边又三步并作两步往上走了几级台阶,“小汤女,那个天井你上去过吗?真不知道那上面是什么样子的……”他像是在自说自话一般快步往楼梯的尽头走去。
神宫司空背对着女孩,虽然他说话的口气一直是轻松愉悦甚至带着笑意的,然而在女孩看不见的地方,他的表情却是甚为严肃,那对赤红色的眸子正在一片黑暗中闪烁着机警的光。汤婆婆今日不在,这是他来天居一探究竟的绝好时机——他要找的那样东西如果真的在汤屋的话,那么有十之八九的可能性正是被藏在天居的某处。
少年和少女一前一后走上了通往汤屋顶楼天井的台阶,在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神宫司空还不忘回过身来拉了一把跟在自己身后有些气喘了的少女。他朝女孩开朗一笑,露出了一颗有些邪气又有些可爱的虎牙。起初,两人并没有看到站在他们附近不远处的白龙和宇贺神千夏。
宇贺神千夏的嘴唇有些颤抖,虽然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她精致的脸庞上明显已经有些失去了血色。为什么没有效果?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自己脚下的那块方砖,像是要将它盯出个窟窿来。古纪居酒屋闻名遐迩,古纪老人的力量又是神秘莫测不可估量——怎么会失败……
她念完了咒语期待又害怕地看向少年的脸的那一刻心中的什么东西就像是于一瞬间崩塌掉了——他淡漠的表情里满是疏离的情绪,一双冰冷的墨绿色眼眸毫无感情地望着她,像是在催促她快点说完该说的话然后尽快离开。
正当宇贺神千夏嗫嚅着不知道该如何圆场的时候,她竟意外地看到少年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了起来——他的眼睛温柔起来可真好看,像一汪春水那般荡漾着微波。宇贺神千夏的心中升起了一丝希冀,她张了张口想要呼唤少年的名字,却忽然意识到他的目光此刻并不在她的身上。她顺着他的眼神转过身去,看到戴着白色面纱的少女正跟在一个黑衣少年的身后朝他们的方向走来——而她心心念念的白龙哥哥此时此刻正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个缓缓走来的人类少女——他大概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看向那个新来的人类女孩的时候,自己的目光温柔得像是能够滴出水来。宇贺神千夏将自己的下嘴唇狠狠咬住,双拳因紧紧攥住使得她用花汁染过的长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的肉中。她颤抖着大张着眼睛望着走来的二人,因为动弹不得而无法移开目光。她没有注意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她的白龙哥哥在看到面纱少女身旁的黑衣少年时神色不易察觉地黯了一黯……
“啊,是千小姐和白先生!”千寻踏上台阶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白龙和宇贺神千夏——欸?他们好像在说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这会儿打搅可能不太好吧。
神宫司空顺着千寻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是宇贺神千夏那丫头和汤屋的管事白龙——呵,赈早见琥珀主君,久仰了……虽然有这两人在场潜入天居会有诸多不易,但若是能会会赈早见琥珀主也是好的。神宫司空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神宫司大人,我们……现在过去不太好吧。”千寻停住了脚步问道,她出于本能地抓住了神宫司空的一只胳膊。肌肤相触带来的瞬间的温度降神宫司空的思绪一下子拉了回来,他有些惊讶于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和片刻的失神与恍惚。然而他来不及多想就看到女孩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微微红了脸:“啊,失礼了……”说着,她忙放开神宫司空的胳膊,“因为好像千小姐和白先生正在谈论什么重要的公事呢吧……”
“哦?你这么想?”神宫司空的目光并没有从千寻的身上移开,他灼热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孩的脸,就像是要把那层薄薄的精致面纱给看穿一样,“我倒觉得,那两人是在谈论私事呢。”听他的口气有一些不容置疑的意味,好像话里有话,却又不道破。
“欸?私事……吗?”千寻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一闪而过一丝讶异的光,她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偷偷地望了望不远处正对立着站着说话的两人的方向——白先生和……千小姐吗……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们俩站在一起,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他们两人站在一起是那么地般配。宇贺神千夏乌黑的长发在脑后高高地束起,黑色的齐刘海下一双好看的杏眼风情万种,白皙动人的小脸更是如同瓷娃娃一般精致可人——千小姐真的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再看白先生……翩翩少年英气十足却偏偏也温柔似水,墨绿色的深邃眼眸深不见底,神情严肃的脸上却有着最为柔和好看的线条。那两人站在一起果真是如同金童玉女一般地般配……千寻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轻轻点了点头,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了一颤,灿若星辰的水灵灵的眸子里也紧跟着黯了一黯——这一切都被一直注视着她的神宫司空看在了眼里。
“嘛,我们过去看看嘛,反正小爷我是这里的贵客。那两位怎么说也是在这里工作,总没有不照顾客人的道理吧……”神宫司空深深地望了千寻一眼,用故作轻松的语气道,“小汤女,快跟上。”说着,他便转过身迈着步子朝宇贺神千夏和白龙的方向走去。
神宫司空在他们面前站定:“哟,大家都在呢啊。白龙君,宇贺神。你们在这儿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不过是汤屋的一些琐事,不关你的事!”宇贺神千夏这才回想起自己方才的窘迫,好在白龙哥哥还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她心想还是赶紧就着现成的台阶先下了再说,“啊白先生,我刚刚不过是想请教一下有关账本和账目的问题,我……”
然而还未等她说完,少年清冽动听却毫无感情的声音就打断了她:“以后这些事情直接找青蛙就是了。还有别的事吗?”
宇贺神千夏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嗫嚅了半天道:“没……没事了。多谢白先生指教。”
宇贺神千夏刚想要转身飞速逃走却被神宫司空拦住了去路,他摆出一副见到老朋友了似的的表情笑道:“哟,千夏妹妹别急着走啊,难得今天人到得这么齐。再说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给我挑选了这么可爱的一个小汤女。”说着,神宫司空伸出手拉住了自己身后的女孩的手臂,将她拉到近前来然后又像抚摸小猫那般轻轻地抚摸了几下千寻的头发。神宫司空的眼神在千寻头上高高盘起的发髻上停了一停,原本充满童真与邪气的笑容被若有所思的深深的目光所取代。他缓缓地伸出手去将千寻用来绑发髻的飘带慢慢取下——他的动作很轻柔,好像生怕因为不小心拉扯到她的头发而弄疼她。少女瀑布一般的栗色长发在她的发带被取下的一瞬间一下子披散了开来垂到了腰际,一股水蜜桃洗发精的清香也跟着弥漫至空气里,与天井的顶上投射下来的月光和星光融为了一处,相互纠缠。
白衣少年一下子愣住了,她的气息……好熟悉……他不禁眦目呆在了原地。他一下子回想起自己六年前想起名字的那一个瞬间。
“那条河的名字……是琥珀川……你真正的名字,是琥珀川!”女孩柔柔的声音从记忆深处飘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击而中,就如同当时一样。是她的气息吗?她的头发,她的气息,都和他心底的那个女孩好像……不,一定不是,他默默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如果是她,他不可能到现在都识别不出她的气息。不说识别一个人类的气息对他而言太过简单,她的气息是他深深刻进肉里,血液里,骨髓里,灵魂里的东西,是他小心翼翼珍藏在心底的记忆——这样的一份记忆,他不可能会忘记。不会的,应该只是巧合吧……然而就在她的头发披散下来,她的面纱被一阵微风拂起一角的一瞬,他分明地感受到了属于那个女孩的一丝稍纵即逝的气息——不会错的!他想要循着那一点点气息去寻找却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任何收获。
宇贺神千夏也感知到了千寻身上的一丝气息在某一个瞬间冲破了面纱的封印,逃离了出来融合在了他们四人周遭的每一寸空气里。宇贺神千夏一下子慌了神——那个面纱是被汤婆婆亲自施加了封印的——汤婆婆是神隐世界发力最为高强的魔女之一,她的封印是断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打破的。难道……宇贺神千夏的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难道是因为自己刚才催动的古纪老人教给她的转移气息的术法?宇贺神千夏慌忙低下头去,她自知自己自乱了阵脚,生怕神宫司空或是白龙看出自己漏洞百出的破绽;她更怕因了自己的一个不小心,她的白龙哥哥会认出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爱的人类女孩。
白龙的心中五味杂陈,他多希望眼前这个让他倍感亲切的女孩就是她,也很怕她是她。然而此刻还有另一件事让他心中烦躁不已——神宫司空正将眼前的这个人类女孩拉进自己的怀中——他用一只手臂揽着她,而她却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抬起头惊讶地望着他……

楼主 小肥猪杰  发布于 2020-10-19 00:24: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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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肥猪杰  发布于 2020-10-19 00:39:00 +0800 CST  
“你……叫什么名字……?”白龙因为惊讶和瞬间燃起的希望而睁大了眼睛深深地望着少女,他的呼吸有些许的急促,他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点点慌张的意味。
“欸?白先生是问……我吗?”少女在听到少年的声音的时候下意识地回头,神宫司空依旧将目光锁定在她的身上——他好像也有些紧张——神宫司空自然能够看出来,汤婆婆这一次并没有在女孩的名字上施加封印。既然名字没有被夺走,那她会如何回答赈早见琥珀主就完全是她自己的决定了。宇贺神千夏的眼神有些茫然,她好像已经放弃了挣扎就那样呆站在原地,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地望向千寻的方向,但很显然,她也在紧张地等待着千寻的答案。
“千寻”吗?如果她说出了那个名字,一切就都完了——白龙哥哥一定会认出她来……
小汤女,你会怎么回答?我听人说起过你和赈早见琥珀主之间的事情,你对他……不,比起这个……用木签看到的幻境里,那个声音,是他吗……小汤女,你会允许他认出你吗?即使没有他,小爷也会保护好你的!一定!你……会怎么回答?
千寻,是你吗?你……是谁?为什么你戴着汤婆婆用法术做的面纱?不……你一定不是她……我明明,为了保护她……不,应该是万无一失的才对。她应该已经忘却了这里才是——在记忆被拿走的时候,和这里的一切羁绊也理应被切断了才对——怎么会……可是你身上她的气息好真实——是你吗……
所有人都各怀着心事,大气都不敢出只为等待着这个人类女孩的一个简单的回答。宇贺神千夏,白龙,神宫司空,他们三人都有着巨大的能量并且能够使出厉害的法术——他们都是神明的孩子——生而为神,能够操控这个世界甚至是这个世界以外的世界里所发生着的和还未发生的事。然而此时此刻在这个人类女孩的面前,他们都真实地感受到了什么是恐惧、什么是颤抖。
眼前这女孩,虽然有着逆来顺受的觉悟,却也有着绝不屈服的倔强——这样一个看似弱小的强大的灵魂,是可以撼动神明的。而老人们也常说,决定的力量可以超过魔法。不是被动去接受,而是主动去选择——纵然是被迫忘记了的事情,也可以因为一个人决定了要选择去努力回想而变得有迹可循。
“欸?白先生……已经不记得我的名字了吗?”少女的眼神中浮起了几分藏匿不住的伤感——果然,白先生他……贵人多忘事,怎么会记得她呢。千寻你醒醒!她在心中嗔怪着自己——他帮过你一两次,和你有过几面之缘而已,你就擅自把自己摆在自以为是他心中很重要的位置上了吗?千寻啊千寻,你怎么能这样自作多情……啊嘞……可是心里的这股莫名其妙的疼痛感是怎么回事?千寻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身体深处的某个地方,有个什么东西正呐喊着想要冲破出来——她不敢去触碰那一块地方,因为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尝试都会让她觉得痛苦万分,好像心脏就快要从里向外碎掉了一般。她踉跄了几步,脸色有些苍白——白龙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扶住她,然而神宫司空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紧紧地护住了她不让她跌倒在地。
正当他们一众人都有些无措的时候,千寻轻声道:“白先生,我的名字是小寻。白先生忘记了也实属正常,我只不过是汤屋的一个小杂役罢了。不过纵然是小杂役,也希望能够不要被‘喂’、‘你’那样地称呼,所以,白先生,千小姐,神宫司空大人,拜托请各位记住,我的名字,是小寻……”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是却异常地坚毅。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击力,让其余三人一时间都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这便是她此刻的决定,在汤屋,在面纱的后面,她要做小寻——一个本本分分的小汤女,但也绝对不允许自己被任何人忽视——神明也不行!
白龙的心猛地往下一坠……她……生气了吗?他感受到了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孩不可多见的愤怒。她……在怪他忘记了她的名字吗——他没忘啊,只是因为那一丝气息而慌乱地想要确认罢了。欸?自己怎会如此慌神——她,是在生我的气吧……为什么我会如此在意?为什么,心里会隐隐地作痛?为什么……竟然连基本的镇静都再也无法保持住?小寻……吗?小寻,这个名字亦是像极了她……小寻,你……真的不是她吗?而且,从刚才到现在,那小子是怎么回事?听他们的说法,小寻不是宇贺神千夏今日才安排过去服侍他的吗……神宫司空,为什么也如此在意她?他们之前……认识?为什么他看向她的眼神里是竟然满溢着关切、担忧、甚至是慌乱?他——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他们……关系很好吗……
白龙的心里一阵生疼,他惊讶于自己的内心变化——此时此刻,他满心担忧的已然不是眼前的女孩是否是千寻这件事——令他无法释怀,不得不看到,又不得不放在心上的,是这个戴着神秘面纱的人类女孩小寻……
千寻的太阳穴突突地狂跳,她的眼前也是一阵一阵地发黑。她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像是被人塞上了一团棉花,思绪里的一片混沌让她摸不清方向——她看向白先生时的瞬间,心痛了——就如同梦里那个怎么抓都抓不住的身影让她在无数个日夜里哭着醒来一般。
“喂,小汤女!你清醒一点……”耳畔神宫司空的呼唤声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她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向前倾慢慢地倒了下去。然而一片冰冷和坚硬的碰撞的感觉并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到来,她落入了一个温暖到能融化一切坚冰的怀抱里,那双手臂的主人身上春风一样和煦的气息于一瞬间将她紧紧地包裹住,像是再也舍不得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欸?是……神宫司空大人吗?不像……她来不及细想,一片黑暗袭来……
“喂,小汤女!小爷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把她放下!”神宫司空怒目圆睁着朝白龙吼道。
“白龙哥哥……你……”宇贺神千夏也张了张干涸到有些龟裂的嘴唇道。
“呵?命令我?”少年好看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泠冽,“抱歉,神宫司大人,汤婆婆不在的这段时间汤屋由我说了算。您是我们的贵客,我们自然不敢怠慢。千,给神宫司空大人多安排几个人服侍。至于小寻——”少年说着垂眸看了看被自己护在怀中失去了知觉的女孩,他的眼神一瞬间柔和了下来,当他的目光落在她额头上因痛苦而浮起的一层细细的汗珠上的时候,他眸色一沉,微微皱起了眉头。
在确认了女孩并无大碍之后,他又抬起头继续说道:“多谢神宫司空大人对汤屋员工的关照,从这里开始交给我就可以了。阁下请留步,千,拜托你照顾好神宫司大人。恕白龙失礼,先行退下了。”说着,少年对着神宫司空毕恭毕敬地一鞠躬,然后步履沉稳地带着女孩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宇贺神千夏和神宫司空均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离去。
神宫司空紧紧地握起了双拳,宇贺神千夏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双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导致的关节骨之间摩擦所发出的脆响。
宇贺神千夏的心凉了。她浑身颤抖着想要快速逃离这里,然而双脚竟然丝毫不听使唤,让她无法前行一步。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头顶上方天井的天窗开口处,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一跃而下,往汤屋外的木桥那边去了。那人在跃下前冷笑了一声,声音低沉地喃喃道:“嘛,看来羁绊结得很深嘛……赈早见琥珀主、宇贺神千夏、神宫司空——还有……小寻……是吧。”说话的男人伸出青绿色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上嘴唇,随即于唇边浮现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好戏,就要上演了呢……”

楼主 小肥猪杰  发布于 2020-10-19 17:49:00 +0800 CST  
第七章 乌冬荞麦和黏滚子饭团
白龙的怀中,少女轻轻地闭着眼睛,她的睫毛时不时地轻颤几下,宛如花间闭翅停歇的蝴蝶。她的身子很轻盈,少年正用双臂紧紧地护住她。白龙讲不清自己慌乱的神思因缘由何,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片刻的害怕,那份恐惧让他的心跳微微加快,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女孩就会像一根飘零的落叶被秋风就这么带走到某处的荒境,再也不会折返……
走下电梯,少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垂下眼眸目光柔和地将女孩的状况察看了一番——她的神色缓和了不少——虽然女孩只有眼睛以上的部分露在面纱的外面,但少年留意到,她的额前已经没有了方才那般因身子不适而渗出的凉汗。隔着那层轻薄的面纱,少年依稀可见女孩姣好的面庞但终归是无法将她的真容看得真切。在确认了女孩已无大碍之后,少年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她此时正睡得如同一个婴孩一般安稳,少年可以清晰地听到她细微却均匀的呼吸声——女孩规律的一呼一吸间,温热的气息轻轻地一下下叩着少年的胸膛,让他感觉到一阵安慰里交杂着一丝柔柔的酥痒。不知不觉间,少年的唇边已然浮起笑意。
白龙抱着女孩往员工宿舍的方向走去。从天居下到汤屋主厅里汤池上方的木桥上这一路走来,两人周身的气氛渐渐变得活跃了起来。来来往往的神明,客人,汤女,女鬼,还有跑堂,小厮,主管妖怪等,大家在看到不苟言笑的白先生目光柔和,目不斜视,步伐稳健地横抱着戴着白色面纱的栗发少女与一众人等擦身而过时,无不回身侧目、议论纷纷。
“欸?那是……白先生?”一个汤女停下了手中搓洗的动作八卦地望向了自己的同伴。
“是呢!欸?那个女孩是小寻吧?”还没等另一个汤女反应,青蛙就一蹦一跳地过来加入了她们的对话。它一跃而上蹲在了一个空着的温泉池的边沿上鼓着腮道,“没想到还能看到白先生和小寻一起……”
“欸!你们说,”跪坐在地上擦着地板的女妖将抹布扔到一边凑近过来低声道,“白先生认出小寻就是小千了嘛?”
她这么一说便有一众女鬼一脸兴奋地一下子凑了上来围坐成一圈,七嘴八舌地猜测了起来。然而还没等大家讨论出个所以然来,一向胆小怕事的青蛙就赶忙噤声道:“嘘!你们都小点声!可别冲撞了千小姐的名讳!”
“切,有什么关系嘛。要我说啊,如果白先生真的认出了小千那就真的是再好不过了!”先说话的那个女妖将两只肥肥的胳膊抱在胸前义愤填膺地道,“那时候小千走的时候我就觉得可惜来的,白先生和小千多般配啊……”
“就是就是……”女妖的话音未落就有许多人附和。就连青蛙也瞪圆了眼睛频频点头。


楼主 小肥猪杰  发布于 2020-10-20 16:07:00 +0800 CST  
员工们的议论声在少年带着少女经过他们身旁的时候一下子平息了下去——虽然员工们打心底里希望白龙和千寻能够尽快认出对方,但毕竟没有人敢公然违抗汤婆婆或是千小姐的命令。
这就是汤屋的人们——虽然大家都很善良,本质上都是很好的妖怪,但到了关键时刻他们每个人都会本能地往后躲,一个个变成聋哑人,生怕引火烧身。他们在汤屋里过着自己逆来顺受的生活——一朝一夕,甘于平凡,永远只会将做英雄的活计交给所谓“个高的人”。神隐的世界存在着无数扇窗户——打从内心深处许愿想要来到这里的人一定能将它找到,纵然是不小心与它走散也一定会有机会与它再续前缘;真心真意想要离开的人也随时都可以从此踏上旅途,海上的列车每天都会在汤屋前的站点停靠,一张车票,一份决心,就可以带一个灵魂去到任何一个地方。然而那些汤屋里的人,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走出那扇门,走过那道桥,踏上旅途成为旅人,但是没有一个人走出去过。
在汤屋签约前他们的日子是怎样的呢?或许连他们自己都已经早就不记得了——甚至有些人出生在这里,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一个不像家的家;一个虽然有好多家人成天聚在一起却没有足够的关心或温暖的家。
把这里当成终点的人有很多。生活从这里起始的也大有人在。汤屋,就是这么个地方。
然而千寻——这个人类世界再平凡不过的女孩却闯进来两次。每一次她都有所挣扎,每一次她都不曾妥协……每一次,都有他站在她的身后……于她和他而言,这里既不是终点也不是起点——这里是他们悬殊巨大的生命中应当被视若珍宝的交点——神明和人类本无交点,偏偏他们闯进了彼此的心里。
这一切就是在那一个瞬间一下子发生的。这种纯粹的爱坚固又璀璨,但却也因为其内含着巨大的能量而时刻惹人觊觎,从而随时都可能将他们置身于险境……
六年前的那天清晨,娇小的女孩蹲在猪圈的门口哭得伤心。他静默着看着她,心里一阵暖暖地酸着……刚开始的时候他不过是想要保护这个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类女孩,可是当他看到她的眼泪如泉涌一般落下来的时候他的心里竟莫名被揪得生疼。他于是偷偷地将手背到了身后——那是他小时候刚到汤屋那会儿汤婆婆教给他的一个咒语——这个嘴硬心软的老太太在看见年少的白龙因为肚子饿而蜷缩在角落里时虽然表面上一脸嫌弃并对他一顿数落,内心里其实悄悄地有些担心这个孩子。再说了,毕竟这条小野龙是她捡回来的——饿死了也是她自己吃亏不是。于是,汤婆婆这样想着将白龙叫到近前,并且传授给了他一个能够凭空变出魔法黏滚子饭团的咒语。用魔法做的饭团确实比一般的饭团好吃百倍——不仅软软糯糯的香甜可口,还能够让人吃了之后精神倍增。白龙学会这个咒语之后很开心——黏滚子饭团让没有家的他感受到了家的真实与温暖。
一路上,少年隐约听到了几句员工们偷懒时的碎言碎语。他轻轻地皱起了眉头,再一次将视线投射在了怀中的女孩身上——隐约中,他好像听到妖怪们谈论起自己和小千,莫非,这个面纱下的脸孔真的和小千有关?如果她真的是小千,为什么身上几乎没有任何有关她的气息?她的面纱又是怎么回事?听闻那日还有另一个人类和这个叫小寻的女孩一同闯进了神隐世界——他是谁?为何他们一来到汤屋就被汤婆婆戴上了面具?汤婆婆是一个不喜欢开先例的有些墨守成规又倔强霸道的老太太,她怎么会做出如此不寻常的决定?少年的眸子里一阵暗沉——他恨自己大意了,这段时间里一直沉浸在失去千寻的痛苦当中,竟然没能够早一点意识到身边这些不寻常的事情——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一切的缘由弄清楚。
白龙抱着少女径直朝员工宿舍区后方的单间休息室走去。汤屋这时候正是最为忙碌的时候,所以员工宿舍区反倒有些冷清。这里一整个楼层都没什么人,空气里残存着汤女们为了待客而梳妆打扮的脂粉味,晚风从半敞着的推拉门里轻轻地吹进来,一下一下撩动着少年的头发和他怀中女孩洁白的面纱。女工宿舍里乌漆抹黑的并没有上灯,只有走道里的几盏红灯发着微弱的光亮。一辆夜班列车从远处呼啸而来,轰隆隆地驶过平静的海面,浪潮一下下拍打着浅海区的碎石滩,在海螺的耳边低声密语。
少年在夜色中安静地端详着怀中女孩的脸,他的脸色随着女孩均匀的呼吸声而渐渐柔和了下来。他深深地望着那层面纱,目光灼灼地像是想要将它焚毁。他仔细地将附在那面纱上的咒语查探了一番——原来如此(なるほど)——不出所料,果然是厉害的术法。附着在面纱上的法术让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将它从女孩的脸上取下来,而且这个面纱很可能还和另一个媒介直接联系在一起——而且还是某种单向被控制的魔法连结——难道是那个来到汤屋后被称作“刃”的人类男生?说起来,他的那个面具也是怪异得很。看来如果他拿下面具,小寻将会直接被魔法反噬。只是……汤婆婆为何要这么做呢?她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为了钳制刃还是为了控制小寻?不过是两个人类而已,汤婆婆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动用这么复杂的法术来控制他们——纵然是当年对自己汤婆婆也不过只是在他腹中放了一条魔法怪虫而已,而这个面纱上的符咒可远比那条虫子高深多了。虽然这件事情一点重重,不过有一点是白龙可以确定的——汤婆婆一定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刃绝对不会拿下面具,他或许已经被告知了拿下面具之后小寻可能会面临的危险——他是谁,很在乎小寻吗……他的身份,为何要被如此隐瞒?少年这样想着脸色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看来很是有必要找机会与那个叫刃的人类接触接触才是。
白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罢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将小寻安置好才是。他注意到,女孩方才还很安稳地睡着,这一刻却好像被什么不好的梦给惊扰了。她的眉间轻轻蹙着,呼吸也渐渐乱了节奏。少年将女孩安放在女工宿舍一个铺位上。他将一床厚厚的花棉被铺展开来盖在女孩的身上,然后又轻手轻脚地帮她把被子的边边角角掖好。当一切都就绪了,他在女孩身边的地板上坐了下来,将女孩白皙的手拉近自己握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中并贴近了自己的唇边:“小寻,别怕。你不会有事的。”温热的气息流过女孩的指间,又被白龙包裹于自己暖暖的手心中,“告诉我,你是她吗……”

楼主 小肥猪杰  发布于 2020-10-28 19:05:00 +0800 CST  
少年就那样握着女孩白皙的手,在有些黑暗的房间中静静地守着她,一直到员工宿舍外的走道上红灯的灯芯都在海风的推搡下瑟缩颤抖着熄灭了去,一直到海上的末班车呼啸着驰过海面,水面上一阵暖黄色的灯光波光粼粼地没在有些泛白的浪里,一直到临近八月节几乎已经圆满的明黄色的月高挂在一块一块夜行的流云间,一直到女孩的眉间再次舒展了开来,呼吸均匀地睡得酣甜,一直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朦胧的红日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在月亮还没有完全沉下去的时候向她灿灿然展露着笑颜。
员工宿舍门外的露台走廊上方悬挂着的铜铃被一阵晨风吹得叮铃作响,那声音清脆动听,沉寂着的万物正从夜里醒转过来。这世间,不论是于神明还是人类,日子终归都是一天一天过的。一朝一夕,一晨一暮。时间过得很快却也很慢。或许神明在漫长的生命中忘却了时间,人类则在短暂的朝夕中挥霍着光阴。所以不论是对人类还是神明,时间都是永远不够用的——那条奔流着的长河往望不到头的远方方向冲刷着一切,将记忆带走,将情人分离……
又一阵清晨的风冒冒失失地闯进了屋里来,撩动了少年乌青色的发梢。他低垂着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他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望了她一夜。汤屋的女鬼员工们回到女工宿舍看到白先生正守着熟睡的小寻,纷纷掩面而笑,三两成群着笑闹着悄悄出去了——汤屋的女人最擅长察言观色,觉察人心——她们都十分自觉地不去破坏少年和女孩独处的这一个漫长又短暂的夜晚。空空荡荡的女工宿舍里,先前汤女们身上的脂粉味被从女孩身上散发出来的水蜜桃的淡淡清香所取代。少年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一呼一吸——他呼出的温热的气息打在女孩的面纱上,女孩身上水果一般的甜蜜香气也与少年的呼吸气息交融在了一起。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吻。
那是一个诀别的吻。
那天人类世界的那条街上,那栋蓝色的小房子上方也高悬着同样皎洁的月。少年依稀记得那天夜里冰蓝色的月光寒凉的温度,它刺穿云层洒在他的身上,冰冻了他的眼泪,更凝滞了他的心跳。
那天……千寻的身上好像也有水蜜桃一样的味道……少年想到千寻的瞬间,眼里浮起藏匿不住的柔和。她……真的会是她吗?千和千寻,寻和千——是同一个人吗?
在少年陷入沉思和回忆的当,几缕闪烁着的金色阳光化作光斑轻柔地落在女孩的半边脸颊上。女孩微闭着的双眼轻轻地动了动,长长的睫毛忽扇着轻颤了几下。终于,她睁开了眼睛——她的双眸在清晨的阳光下看上去水汪汪的甚是明亮——千寻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一觉了。她十分满足地想要伸个懒腰,这时候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边有一个人正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她有些诧异地望过去,刚好对上了少年清澈却深沉的眼眸。
“欸?白龙……白先生。”少女在看到身旁的少年时本能地红了脸,然而前一夜天居上的记忆却一下子涌了上来,她于是下意识地收回自己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的“白龙君”,改用了汤屋的大家都会用的“白先生”来称呼他。
“你醒了。”白龙并没有过于在意女孩因为微微有些赌气而拿出来面对自己的莫名其妙的恭谨态度。他依旧没有松开女孩的手,只是那样静默着望着她的眼睛,唇边浮现出了一抹有些许乏力的微笑。千寻也正扬着头望着他的脸,阳光打在少年的肩膀上,他那双原本凌厉无比的墨绿色眼眸中,此刻正满溢着暖意,“小寻……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欸?”少年的话让女孩颇感意外。
“你饿不饿?”少年继续问道。他的眼里满是关怀,女孩的心中一诧——家人一样的感觉——好熟悉的感觉。她甚至忘记了抽回自己被他紧紧握住的手——他掌心的温度让人觉得无比安心,那种暖暖的感觉仿佛和少年身后洒下的阳光的温度融为了一体。太阳钻出了清晨的薄雾,阳光金灿灿的触手开始向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蔓延,在触碰到女孩发梢时将她的每一根头发都照得通透,在女孩有些凌乱的发丝被阳光照射出的光和影之间,她的一双漂亮的眼睛直直地对上少年沉静的目光。白龙看到她的眼神里像是藏匿了一只追着星辰奔跑的小鹿——一个纯净无暇的灵魂里满是灵动和美好的气息。
“我不饿,不劳白先生挂怀。”千寻反应了过来道,“一会我去找玲和大家一起吃员工餐就是了——这会儿想必大伙儿都还没起来呢。”然而女孩的话音刚落,一阵“咕噜噜”的响声就从女孩的肚子里传了来。少年被她的这个样子逗得乐了,他的脸上一扫一贯的严肃和冰冷,他笑得开怀的模样让窗外清晨的阳光都逊色了几分。
“不饿?”少年随即松开了女孩的手,摆出一副要离开的姿态,“嘛,既然小寻你没事了,那我就先走了。啊对了,员工餐的话,可能还得有好几个钟头才会有……毕竟,大家昨天都工作到那么晚,一时半刻的肯定还起不来床呢。不过既然小寻你说不饿的话……想来再等等也无妨。”
女孩被气鼓了嘴,没想到一向不苟言笑的白先生今日居然有心情来捉弄她一个人类——她不过是一个人类而已——一个他根本都不会记住名字的渺小蝼蚁罢了。女孩生气的同时,心里竟也莫名地有些难过了起来。千寻暗下决心一定不会向高高在上的神明低头——就算是饿死也——“咕噜噜噜噜噜”……少年瞧她那副明明饿得不行又无缘无故的宁死不屈的样子觉得甚为有趣,他重新在女孩的身边跪坐了下来,含着笑意问道:“真的不吃?”
千寻吞了吞口水——饿是真的饿了。昨天她跟着神宫司空满汤屋跑了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确确实实是饿得紧了。罢了,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可没有什么好处。
“那……就吃一口。”女孩的个性一向安静沉稳,今天在少年的面前赌气的样子却像极了一个闹别扭的孩子。白龙会意地笑了笑道:“小寻小姐早餐想吃点什么呢?”
“乌冬荞麦。”女孩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欸?乌冬荞麦?”还能这样吃?少年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头。乌冬面,荞麦面,还能一起吃吗?

楼主 小肥猪杰  发布于 2020-11-03 11:29:00 +0800 CST  
第八章 少年与少年
“你叫刃?”他低着头把玩着手中的木签,身子慵懒地斜靠在走道拐角处的一片阴影当中。
少年应声停下脚步,漠然地回过身,注视着藏匿在一片黑暗当中看不清真容的那个声音的主人。
“我们谈谈?”那人又道。他的声音里流淌过一阵伴着些许沙哑的戏谑,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他手中的木签“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往日里被汤女们擦得锃亮的木制地板上:“捡起来。”
“你是谁?”刃冷冷地道。他一直戴着的那个青面獠牙的面具背后,一双眼睛警惕地紧盯着暗影之中的来人。
“我是客人。这里的——客人。”那人说着挪动了一下身子。刃注意到微弱的光亮之下,那人邪邪地勾起了唇角低低地笑着,一颗小而尖利的虎牙裸露在外轻抵着唇边。刃仿佛闻到了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儿——那人好像有意无意地咬破了自己的下唇——他伸出舌头轻轻舔食着自己伤口处渗出的血滴,一双血红色的眼睛里正匿着愈发意味深长的狂妄笑意,“汤屋里的人是怎么说的来的?客人至高无上?呵呵——替小爷捡起来——那根木签对小爷我可是重要得很呢。”
刃的目光一扫而过那根躺在地上的黑漆漆的木签,随即他又抬起眼直视着墙边的少年冷然道:“呵,客人?我看到的不过是一个无赖。而且我也绝不受这里任何人的支配,刃——只不过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名字罢了——你们想用这个面具和这个名字来束缚住我简直可笑。阁下请便,恕不奉陪!”说罢,他转身抬脚便要走。
“哈哈哈……你这人类好生不识趣。嘛,小爷自己捡就是了——我早也知道你不是这般逆来顺受的人。”那人说着轻巧地打了一个响指,下一个瞬间,那根木签就安安然地躺在了他的掌心上。
刃顿了顿身,却并没有再回头看那人一眼。他正欲走开,却听见身后那人缓缓地开口笑说道:“早晚有一天我要带着千寻离开这里,一定!”
“你怎么知道——”刃猛然转过身,本能地向墙边的那人逼近了几步。
“我怎么知道什么?”那人明知故问地讥笑道——刃不禁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被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老鼠——对方并不急于将自己一掌置于死地,而是怀揣着自己的把柄主导着一切并且完完全全地享受着将自己这只肥鼠来回拨弄的乐趣。
“你的心声太大,小爷不想听也听得到。”那人摆出一副似乎有些嫌弃的表情瞅了瞅刃道,“不过千寻——她确实是一个很独特的女孩。”说起千寻时,那人血红色的锐利眼眸中竟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稍纵即逝的温柔。
“你认识千寻——你想对她怎样?!”刃一下子警惕了起来,“你到底是谁?”
“你这么紧张她?”阴影里的那人假意舞弄着木签,似不以为然地道,“怎么?怕我吃了她不成?”
“你——”刃不禁握紧了双拳。
“嘛,你口口声声说要带她离开这里。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纵然你带得走她的人,你带得走她的心吗?”木签少年敛了敛玩世不恭的态度,刃竟从他的口吻里听出了一丝与他先前所表现出来的气质不怎么相符的严肃。
“你什么意思?”刃皱了皱眉道。
“看来你还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呢……”那少年的语气中又恢复了轻蔑的意味,“嘛,还是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是神宫司空。不如我们好好谈谈?森川彻。”
刃的心中划过了一丝惊讶,但他马上调整过状态稳住了心神道:“好。”
“不过先说好了哦,”神宫司空从黑暗里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在森川彻的面前站定。他血红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只有夜行的野猫眼里才会有的那种虽然瘆人却也不失天真的光芒朝着森川彻扮了个鬼脸胸有成竹地笑道,“千寻那个小汤女我可是不会让给你的——正如我不会把她让给他一样。”
“他?”森川彻自是听出了对方话里有话。
“你见过他,”神宫司空靠近了过来,附在森川彻的耳边轻声道,“他可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孩最爱的人哦——”说罢,他再一次邪邪然地露出了天真的笑容——那笑容里的火焰像是要将森川彻的心给整个吞噬掉一般燃得热烈。
森川彻愕然地呆在原地——千寻……最爱的人么……
“为什么帮我?”森川彻的声音有些喑哑。
“帮你?”神宫司空先是稍稍一愣,随即便理所当然地笑得猖狂,“小爷我可从不做慈善。嘛,这一点我倒是和你们汤屋的那个老魔女有几分相似——小爷我向来只做交易。”
“交易?”森川彻愈发拿不准这个叫神宫司空的少年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我有我想要的东西——为了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小爷我自当不择手段地扫清一切可能的障碍——嘛,想必这一点你也和我一样吧,森川君?”神宫司空说着将胳膊抱在胸前。
“想要的东西?”森川彻蹙了蹙眉。
“我说了,千寻确实是个独特的女孩——绝无仅有的。”神宫司空将那木签轻轻地咬在嘴里——那根木头在他的齿尖被撕扯着发出闷脆的声响。
“什么?!”森川彻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再度紧绷了起来,“你想要千寻?!”
“怎么?”神宫司空蔑然道,“你不也想得到她么?你我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高尚。嘛,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是只要有他在,我们谁也不可能得到她的心。”即使她忘了他,她的眼睛里也依然只有他——神宫司空想起那晚顶楼上女孩靠在另一个少年的怀中睡得安详的样子,眼眸一紧。
森川彻沉默着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的脚下像是生了根一般,竟然急切地想要听对方继续说下去——他口中的那个他是谁?他说那个人是千寻最爱的人——可是千寻明明和自己一样来自人类世界,初来乍到这里怎会有所谓最爱的人?一连串的疑问从胸中升起,让森川彻不禁觉得自己的头一阵眩晕。
“有兴趣了?要不要和小爷我做一笔交易?”神宫司空轻笑道,“森川君,你们人类不是总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怎么样,至少眼下你要不要和小爷我交个朋友?”
森川彻依旧默然地微微低着头立在原地——那阵因震惊和疑惑而起的晕厥感尚未消退——他踉跄了两步将身子靠在了墙边,待气息平稳了些他终于开了口低声道:“什么交易?”
“嘛,朋友,小爷我慢慢说与你听。”神宫司空早知彻会这般回答,于是他冲着彻灿灿然充满邪气地天真一笑,继而悄声在他耳畔道,“嘘——这可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哦。”

楼主 小肥猪杰  发布于 2020-11-29 17:58:00 +0800 CST  
第九章 心意
女孩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海。又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爸爸妈妈……不知道怎么样了……她突然消失,想必他们找不到她会很伤心很焦急的吧。
初到汤屋的这几天里,忙碌的生活并没有给她足够多的空闲空间想起父母——她也并不敢多想——想多了怕又是会难过了。
千寻换好了睡觉穿的藏蓝色肚兜准备就寝。玲和同寝室的其他几名汤女还没有回来,这时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房间里仿佛还残存着他的气息——那个少年昨夜就是在这里守了她一夜……
也是在这里,她第一次从他的口中听到了关于另一个女孩的事情。千寻的心隐隐地又开始痛了起来。啊嘞……怎么回事?这种像是生病了一样的感觉仿佛一整天都在紧紧地跟随着她。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一整天都在变换着频率一阵快一阵慢地跳动着,每一次紧缩都让她疼痛不已,几近窒息。她伸出了一只手捂住了自己胸口,轻轻地按揉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尝试着多少减缓一点痛楚的感觉,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她是我此生唯一挚爱的女孩。”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温柔得像是能滴出水来。她忘不掉那一刻他脸上淡淡的浅笑,更忘不掉他提起那个女孩时眼神中藏匿不住的冷暖交织的情意。她想起在月下天井上吹着尺八的他孤独的身影——那时她分明看到了他眼里满溢着的绝望和痛苦——她曾在他的乐声中为他的孤寂忍不住泪流满面。现在想来,这一切大概都是因为他口中的另一个女孩吧……
她又想起了初见他时的那夜,他因为怕她难过用魔法将落花化作星星——那颗星星很亮很亮,却远不及他灿若星河的明眸千万分之一。她想起他平静如水的目光,想起他叫她小寻时候的样子,想起他将不慎跌落天井的她紧紧护在胸前的那一刻包裹在他们周身的魔发光球四散着的耀眼光芒……她想起每一次与他四目相接时的景象,他温柔的眼神总能让她无比安心。她仿佛在他的眼睛中看遍了四季的风景,她看到他的眼睛里有过自己的影子……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属于另一个女孩。那是一个他深爱的女孩——“唯一”、“挚爱”。
他是个神明啊——神明的生命应该很长很长吧——长到人类在他们的面前应当感到自卑的;长到他们眨眨眼的功夫,一个普通人类的生命就从开始走向了结束。然而他说那个女孩是他此生唯一的挚爱——她听得真切。他很长很长的生命里唯一的爱人——永远不可能被谁替代——她拥有他所有的温柔。
千寻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她之前是在期待什么呢?这种莫名的痛楚又是怎么回事?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从小到大,她没有爱过任何人。升入中学之后,学校里确确实实有过不少的男生向她表达过好感,可是她自己却从来没有对谁真正地动心过。更糟糕的是,她仿佛一直以来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从不接受任何人的表白;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却仿佛一夜之间不那么确定了。她的心变得越来越空洞——直到遇到了他——他眼里的星河就那样流淌进了她的心里,让她倍感安慰和温暖。
然而现在的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千寻猛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再继续多想了。她给自己披上了一件外套,随后站起身来轻轻地推开了通往走道的推拉门。门被打开的一瞬,海风便灌进了屋里来——她不敢再独自一人呆在有他气息的房间里,于是她索性走出了房间,并将门从自己的身后缓缓地关上。
夜很静。她站在露台上向远方望去,刚好看到海上列车的末班车疾驰而去的背影。汤屋的员工们有的还在忙碌着招呼客人,有的比别人早些退了班这会儿已经进入了梦乡——长长的露台走廊上此刻只有千寻一个人。她将衣服裹紧了些,靠着台柱坐了下来。晚风吹起了她额前的几率碎发,就连她的面纱也被轻轻地拂起。她看着夜里的海,听着浪花拍打礁石的声音,眼里心里却难有色彩……
“欸?小寻?”清脆的女声从她的身后响起,“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我还以为你早该睡着了才是。”
千寻循声望去——是玲。
“玲,”千寻对她挤出了一个略显苍白无力的微笑,“我睡不着,出来看看海。”
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她在千寻的身边的空地上坐了下来:“嘛,反正现在时间也早。不如我陪你聊聊天?”
“好啊。”千寻对玲报以甜甜的一笑——她这会儿倒真的希望能有个人陪陪自己——是大姐姐一般的玲的话再好不过了。
“你饿不饿?”玲一边问着一边从身旁的小包裹里掏出了两只圆滚滚的豆包,“我偷拿来的哦。要不要吃?”玲望着千寻,眼睛里闪耀着张扬却不失温暖的兴奋的光。
千寻谢过玲之后从她的手中接过了一只豆包。她轻轻地咬了几口这个还冒着些许热气的甜甜的豆包,心里慢慢地感觉到了一丝安慰。玲则是安静地在一旁注视着千寻吃豆包的样子——六年前她也曾和自己一起在露台上吃她从后厨姐妹那里要来的豆包。
“白龙不在诶……”小小的女孩一边心不在焉地啃着豆包一边望眼欲穿地看着远方海天相接处的方向,仿佛在期待着一个身影会从那里突然出现似的。
“又是白龙?”玲那时便发现,女孩的口中经常会出现“白龙”这个名字——她好像格外牵挂在汤屋人人都敬畏的这个白先生。
“他是汤婆婆的弟子,你要小心他哦……”玲清楚地记得自己曾如此告诫过她,“听说他经常在外面帮汤婆婆做坏事。”那时候的她怎么都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女孩会和白先生一起经历那么多。看着相爱的两个人如今在汤屋里同一个屋檐下一次次擦身而过却不能相认,玲真真的是焦心不已。
露台上的两人各怀着心事吃着豆包,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对了,”千寻决定暂时不要去想白龙的事情——至少不要让玲看出自己的异状而感到担忧——这些日子以来玲真的照顾了她很多,她不想给她添更多的麻烦,“玲,你知道彻同学——我是说刃——他怎么样了吗?”
“刃啊……我有看到过他几回。那小子状态不错,看起来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了。不过看起来他还是不怎么安分,好像还在计划着怎么尽快离开呢。”玲说着又咬了一大口豆包,“他的工作好像都是由白先生和千小姐直接安排的,所以你要是问具体的情况我还真不太清楚。怎么?你很关心那小子?”
千寻没有直接回答——玲提起白先生的时候她的心再一次狠狠地沉了一沉——她不禁再度走神,神情也跟着不自觉地黯然了起来。
玲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却不禁困惑了起来——难道小千这丫头表情如此凝重真的是因为担心那个叫刃的人类男孩?说起来这一次那小子竟然和小千一起闯入了这里——他们俩……关系很好吗?
正当玲的心里开始有些七上八下的时候,千寻突然喃喃道:“玲,你有喜欢的人吗?”玲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她微微红了脸——想来她也一把年纪了,却还真的是没有正二八经地体会过爱的感觉——她并非不知人情冷暖,但对于爱她却始终是一知半解。不过她知道小千和白先生之间是有爱的——她曾被他们之间纯粹的爱的力量深深打动——汤屋的每个人都是。
“我?我哪有什么喜欢的人啊。”玲不好意思地笑说道,“不过小寻你突然问这个问题是——”难道小千想起白先生了?玲的心中划过了一丝希冀。诶等等,刚刚她们分明在说刃啊——玲的心中升起了一丝困惑——难道是和刃有关?小千明明已经忘了白先生,这次来汤屋和白先生的接触又不多,难道真的是因为刃?莫非小千喜欢上了……刃?!那白先生怎么办?!千寻还没说什么呢玲就已经脑补出了一整台大戏并且一下子慌了神,暗自焦心不已。
然而千寻却并没有察觉到这些,她继续说道:“玲,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倒是问住了玲——喜欢,是什么感觉?她也不知道。
“小寻你……有喜欢的人了吗?”玲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不知道。”千寻沉吟了片刻之后道。
“欸?难道是刃?”玲不禁跟着紧张了起来,她继续追问道,“小寻你——”
“呃……就当是他吧……”是谁不重要,她只是想问问看玲的想法,“玲,如果你会因为一个男孩心痛得要命,这样子算不算喜欢啊?”
玲一边担忧着小千真的喜欢上白先生以外的别人一边思索着千寻提出的问题。许久,她终于开口道:“大概……吧。”
千寻沉默着不再说话——这份疼痛又酸楚的心意,好像变得明了了起来。

楼主 小肥猪杰  发布于 2020-12-03 01:33:00 +0800 CST  
女孩在露台上暖暖的红黄色灯光下小口小口地吃着豆包,满怀心事地盯着远方的方向。玲也不便再多说些什么,她当然看出了小千好像有什么心事,然而眼下自己能做的就只有静静地在一旁陪伴着她。千寻和玲都没有注意到回廊的拐角处,少年端着汤药的手不受控地颤了一颤——小寻她……喜欢刃吗……
光线昏暗的回廊上,少年靠墙而立,身体不由自主地有些动弹不得。他纤长的睫毛在他垂眸的瞬间刚好半遮半掩住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失神与慌乱。他低下头注视着自己手中的汤药——微弱的灯光下,他看到自己的脸刚刚好倒映在了轻轻晃动着的药波正中——昏暗的光线下深色的药液里他的脸显得暗沉而扭曲。他认不出自己,更读不懂自己脸上交杂着慌乱和落寞的复杂情绪。他担心小寻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好,所以特地用魔法做了汤药。汤婆婆交代的事情一忙完他便想着赶紧把汤药给她送过来。往员工寝室来的路上,他的眼前竟浮现出了前一夜她在他面前睡得安稳的样子——内心深处一个他看不清、读不懂的角落里,不知从何时起藏匿起了一个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想要更多地见到她的愿望。
白龙,你在想什么?他于心中狠狠地嘲笑鞭挞着自己——小寻她有喜欢的人是件好事啊。她喜欢的人还刚好是个人类——一个可以陪着她白头到老的人。不像他和千寻……小寻和她喜欢的人一起闯入了神隐世界,那个男孩为了保护她不也是一直戴着面具不肯摘下吗?他心里一定有她的——小寻是个很独特的女孩子,刃怎会不喜欢她呢?
少年静默着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那道伤疤早已经消失无踪了——真可笑,竟然连这一点痕迹都不给他留下。他恨自己是龙神,恨自己的愈合能力让他连痛的资格都没有。他想起那夜与她诀别时,自己下意识地空手抓住了她差点用于伤害自己的匕首刀刃——她是想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吧?是他让她等了太久,是他让她痛苦万分,是他失约了……他知道一直以来,自己才是伤害她的唯一的匕首——那时清醒的痛楚如是提醒着他——这样的自己怕是连出现在她的梦里都不配吧。
然而现在的他又是在想什么呢?小寻不过是一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人类女孩。她带给了他与千寻十分相近的感觉,然而自己竟然真的有那么几个瞬间把她当成了她吗?他骂自己自私,骂自己贪恋她带来的慰藉,骂自己把她当成了另一个女孩的替代品,骂自己因为小寻带来的温暖而越来越不愿意直视自己已经失去千寻的事实,骂自己天真地以为只要有了小寻这个朋友在身边自己就可以肆无忌惮地麻醉疯狂思念着千寻的神经。小寻有喜欢的人。她喜欢的是个人类。她远比自己和千寻要幸运。她的温暖全部都属于另一个男孩——一个人类。他应该远离她的——远离她、祝福她——直到她和心爱的人平安地携手走出神隐世界。
她一定不是她。她是小寻。
好像他本想去找汤婆婆和刃确认的那些事情都一下子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有些问题,他不敢再去问出口了——不管答案是什么,他爱的人的心里都已不再有他。
少年将碗中的汤药用魔法化作烈酒,他将烈酒一饮而尽,随后将空碗投入了浪花之中——那个碗在浪里翻滚了几下,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小寻啊,你看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咱们早点回去休息吧。”玲说着打了一个哈欠——她确实是有些困了。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再在这边待一会儿就回去。”千寻说着对玲充满感激地笑了笑。
“那好吧,你别太晚哦。”玲说着站起了身,推开门进屋去了。
女孩一个人看着海,依然毫无睡意。自己这是……喜欢上他了吧。静谧的夜里女孩的心事饱含着苦涩。她渐渐发觉了自己对那个少年的感情是不一样的。自从遇到了他之后,她便再也没做过那些没头没尾又令人莫名心碎的怪梦了——她的心安,好像只有他能给。
她是喜欢上他了——她喜欢上了一个神明。她苦苦地笑了笑,只为证明自己被冻得生疼的脸上还有感觉,只为证明她冷却的心还有能力支配她的神经。
人类不配喜欢上神吗?不配。她在心里果断地回答了自己倔强又愚蠢的问题。更何况,他已经有了挚爱的人了。那女孩,也是个神吗?一定是的……只有像宇贺神千夏那样气质高贵的神明的孩子才配得上他吧。他喜欢的人,或许和宇贺神千夏一样,都是在神明的世界里无忧无虑、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吧。或许只有千小姐那样的女孩才能够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她想起那天自己和神宫司空在天井上撞见宇贺神千夏和白龙在一起的样子,她想起自己看到他们两人是何等的般配,她想起一贯高傲的千小姐在他面前温顺得像只小猫欲言又止的样子——难道……她的心中划过一丝掺杂着疼痛的失措。会是她吗?
其实是谁都不无关紧要。唯一紧要的是那个女孩在他的心里占据了太重要的一席之地——他心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容得下自己。
她应该祝福他的——他几次三番地帮助她,把肩膀借给在初来乍到神隐世界心中惶惶不安的自己——她真心希望他能幸福。可是为什么她偏偏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满目疮痍的悲伤?为什么一个内心藏匿着温暖、温柔似水的神明少年看上去一直是那么的孤独?她忍不住地想要靠近他,忍不住想要把自己所有的温暖全部都只给他一人,只为能暖一暖他的心——哪怕可以不要求走进他的心里。
又一阵海风冷不防地袭来,让女孩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她深深将海风中席卷着的空气吸入肺里,努力尝试着用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去牢牢地记住海的味道——那也是他身上会有的味道——每一次他靠近自己时,她都会闻到一股淡淡的海盐的咸掺杂着不知名的花草被清风洗涤之后留下的有迹可循的甜。那是世间最好闻的味道——只属于他——她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小偷,偷走了和他独处的一寸一寸的时光,也曾片刻地拥有过他的气息和他的温暖。
海风的寒凉**了她心里的疼痛,轻柔地舔舐着她心上的伤口让她觉得自己仿佛被治愈了些许。她于心中觉得笃定了起来——爱一个人不应该是自私的,再难忍的疼痛也必须要咬牙忍住——她只想要安静地陪在他身边,做一阵风去吹散他心里的阴霾,做一束阳光去驱走他心里的黑暗——她只盼着他能不再孤独,只希望自己能将所有的温暖都留给他。
千寻释然地笑了笑。她仿佛觉得自己的心中正充满了能量——一种来源于痛苦却最终消化了痛苦的爱的力量——或许偷偷的喜欢,也可以是一种爱吧。
心意——混杂着心碎,心痛,和心伤——最终化为了黑暗中指向出口的唯一一束光亮。疼痛不会消失,但爱也不会。

楼主 小肥猪杰  发布于 2020-12-03 09:39:00 +0800 CST  
第十章 寻觅
“怎么?你很困惑?”刃听到一个声音从自己的身后传来。
这是哪里?刃没有马上转过身去,他四下里观望着自己周遭的环境有些迷茫。天地间只有平静如镜、望不到边际的一汪清澈的水面。镜子一般的水里倒映着汤屋,倒映着神隐世界里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刃看到他们走过木桥,来了又去、川流不息。水里天空的倒影半昼半夜,天气也是半雨半晴半风半雪的颜色。刃下意识地抬起头望了望自己顶上的天空——风轻云淡,宝石一样的晴空蔚蓝如洗。他正坐在水面上的一把椅子上——他伸出手迟疑着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没有面具。在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个围棋棋盘,黑子和白子分别浸在两个盛着清水的透明水晶缸里,在阳光的直射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晃目却让人移不开眼。坐在这里向下看,仿佛能够鸟瞰整个神隐世界的白天与黑夜、阳光和雨雪;整个神隐世界的四季像是被全部收入了一卷特别的画卷在他的面前一下子铺展了开来,一览无余。
这里是……哪里?
“你叫什么名字?”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刃循声回过身去,他看到一个满头白发曳地的老者正站在自己的身后。那老人周身散发着奇异的光芒,脸上分明佩戴着一个青面獠牙的妖怪面具。那个面具的做工十分精细——那张妖怪的脸狰狞可怕、浓墨重彩——然而它的眼神却极为空洞。它的眼眸处被人挖空了去,只留下两个黑漆漆的洞——深不见底。刃看不清老人面具后的真容——在他的眼里,那老人的眼睛也和那妖怪一般,也是两个黑漆漆的洞。
欸?那个面具不是……
“你是谁?”刃出于本能地问道。
老人并没有急于回答他的问题,他不急不缓地朝刃走了过来。刃望着那张空洞的妖怪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心跳也不由得随着老者的脚步越跳越快。
顷刻间的功夫,老人就来到了刃的近前。他走到棋桌的另一头,在刃的对面坐了下来:“我听说你会下围棋?不如我们手谈一局?”
“你怎么知道……”刃有些心神不定地打量着老人。
“我知道你的事。你会有想问我的问题的。”老人说着将白子推到了刃的面前。见刃迟疑着没有动,他轻咳了两下笑道,“怎么,在自己的梦境里也不敢吗?”
梦境?是啊……这里一切都的确是只有在梦境里才可能出现的情景——所有的事物都似幻似真、不着边际。
“你很困惑。”不是问句。老人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拾起了一枚黑色的棋子,将其落在了棋盘正中天元的位置上。
刃沉默不语,只顾落子。
“你很想赢?”老人笑道,“如果你能赢了我,我就把你想知道的那些事情的答案毫无保留地都告诉你。如何?森川君?”
“你也早就知晓了我真正的名字。我早该知道的。”刃的声音里比初来时多了一丝淡然——不过是梦而已。
“也?”老人落子的速度很快,这让刃的神经不禁有些紧绷。
“神宫司空。那家伙……”刃咬着牙道。他回答得也很快,神宫司空充满邪气的红色眼眸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的额前不禁渗出一层细汗。
“哦?有意思……”老人饶有兴致地道——刃一时竟分不清他说的究竟是这场棋局还是局外的某些人或事——他同样不知自己更想专注于哪个,究竟是在这场无厘头的梦里和一个怪老头的博弈还是那日神宫司空对他说的话。
“那女孩,有个最喜欢的人哦。”神宫司空的话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重重地落子,影响着周遭的一些棋子也紧跟着颤了一颤。
“啊呀,我本来摆得好好的。”老人抱怨的话语里竟然掺杂着与他这个年纪不相符的调皮——不过说起来,这老人不是人类吧,年龄什么的想必也不重要——而且比起调皮的打趣,他声音里那股子看好戏般的油腔滑调是怎么回事?刃不禁有些窝火——这里分明是自己的梦境——而且他对于神隐中人的看法依旧没有改变,他对他们每一个人都保持着戒心与深深的敌意。
“嘛嘛,你生气了呀。”见刃黑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只管下棋,老人倒是咧嘴笑了,“这子落得可比刚才更犀利了呢,老夫喜欢。”
“你……究竟是什么人?!”这句话几乎是从刃的牙缝里挤出来的——这股突如其来的愤怒让他自己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地摸不着头脑——他是在生谁的气呢?这个老头吗?他不过是擅自闯入了自己的梦境,一直以来坐在自己的对面下棋而已,要说他说了多过分的话么?好像并没有……神宫司空么?那家伙确实惹人恼怒,但最令他煎熬万分的是,他的话很有可能都是真的。那千寻她……当真心里只装得下汤屋里那个他也曾有过几面之缘的白衣少年吗?难道自己是在气千寻吗……想到这一可能的瞬间,他再也做不到顾及坐在自己对面的怪异老头分毫,狠狠地直接抡了自己一个耳光——枉他自诩真心喜欢千寻,他怎么可以因为神宫司空那家伙凭空捏造的几句话就生她的气——然而那一切真的只是被捏造的吗?愤怒的火焰与撩过心原的一股慌乱的风撞了个满怀。难道自己是在嫉妒吗?那个少年……他不算认识他,但在他的印象里,他是个看上去冷淡至极、不苟言笑的人——听说他是汤屋的管事,汤婆婆的弟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个好人……他疯狂地想要冲破愤怒的牢笼,他猛然抬头,目光直直地落在了老头脸上戴着的妖怪面具上。他望着那面具怪异而狰狞的狂笑表情,看着它空洞又漆黑的眼睛,想起自己初戴上它时竟然曾有那么一些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和这个妖怪的面具融为了一体——自己和“自己”的边界变得不那么清晰了——他那时是真切地有过这样的感受。怒火包裹着敌意和妒忌从森川彻的心底越升越高,却在触碰到那个面具的一瞬间全部溃不成军。他开始感到害怕,尚未完全消融的毫无头绪的愤怒和深渊一般望不到头的恐惧相互纠缠着塞满了他整个心灵。他颤抖着双手拾起棋子,眼前却不再能看得见棋盘分毫。他只感觉自己的手重重地砸在了棋盘上——他听到棋盘被自己的手击打而发出的声音和棋子们因为突如其来的震动而颤抖着相互碰撞摩擦的声响——他的手倒并未感觉到疼痛。毕竟,是个梦啊。
当森川彻终于再次恢复知觉,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坐在自己对面的怪老头正平静地看着自己,被震飞的棋子都被他用法术定格在了半空,天空变成了奇异的粉色,几只水鸟慵懒地飞过天际,让他得以确认时间和世界并没有被按下暂停的按键。“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进水里的声音将他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一个晃神的时间,所有错位的棋子便全都在老者挥了一挥衣袖之后落回到了棋盘上的原处——唯有方才森川彻落下的最后一子掉入了他们脚下的水中——这水面上分明是可以行走的啊;然而那枚白子却轻而易举地撕破了水的皮肤,飘摇着一路下坠,很快便隐于湖水暗沉的深处,再也不见。
“你输了。”老者的声音听上去虽苍老喑哑却也十分违和地显得愉悦活泼。
“你到底是谁?!”刃大口地喘着气问道,他的声音大得出奇,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你输了。所以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老者边说着边将棋子一颗一颗地收回到水晶缸中——这次他没有用魔法——看样子他仿佛格外享受胜利的喜悦。
“拜托你,请一定告诉我你是谁。”刃收起了刚开始对弈时的淡然态度,急切地想要从老者的口中多少知道一些事情的原委——神隐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虚幻、危险、没有尽头的梦。他和心仪的女孩一起掉进了这个奇怪的梦里,却发现自己和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然而他也时常觉得这个世界的某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一遍遍地呼唤着他,让他无法完全对其置之不理。
为什么自己对宇贺神千夏的魔法有抵抗能力?为什么连汤婆婆那样的魔女都对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人类时刻保持着戒备之心?还有千寻……自从戴上面具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千寻,究竟是他见不到她还是他不敢见她……
“你很困惑。”老人一直重复着同一句话。
“是。所以请您一定要告诉我。拜托了!”森川彻站起身来对对面的老人深深地鞠躬道。
“答案你真的不知道吗?或许你一直都知道呢。”老人慢慢地开口道,“嘛,既然你有求于我,那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这也是我古纪居酒屋不能破的规矩。”又是交易。然而森川彻知道他没有可选择的余地。
“居酒屋?古纪……居酒屋?”他困惑地望着老人。
”你要知道。我这儿可是你自己找来的。想要用魔法去看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你必须要付出代价。向来只有真正有诉求的人才能找到这里,而古纪的魔法也从来都不是万能的。而且,”老头说着一吐舌头,“我和我哥可不一样,我可没有那老古板那么‘公正无私’、没有人情味儿。说起来,我这个人有私心得很呢——是助你一臂之力还是推你一把可就要看老爷子我的心情了。”
“我自己……找来的?居酒屋……吗?”森川彻依旧听得云里雾里。
“要不是你心里的诉求太强烈,吵得我连觉都睡不好,我才不会有闲工夫跑到你小子的梦里来一通折腾嘞。”老头的语气中透着不悦,“嘛,这个先还你。”老头边说边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递给森川彻。
欸?!面具之下,分明是一张小孩子的脸!森川彻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妖怪面具,迟疑着并未伸手去接。
“太失礼啦!长辈递东西给你呢,怎么都不知道赶紧收下?我这一把老骨头胳膊都酸死啦。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老头一边抱怨一边索性将面具丢在了森川彻眼前的桌子上。
“啊……失礼了……”森川彻有些无语。长辈?这位“长辈”看上去明明不过是个幼稚园里抓来虫子追着女生到处跑的熊孩子。咳咳,人不可貌相啊——森川彻暗暗提醒自己。
“既然是交易,由我来提条件不过分吧。”“老头”开口道。
森川彻点了点头,终于还是伸出手去拿过了自己的妖怪面具。
“我看你区区一个人类,想必身上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不如就用你这个面具上的符咒做交换可好?”“老头”说着指了指刚刚还给森川彻的面具。
“欸?符咒?”森川彻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老人,“真的只是符咒就可以吗?我听汤婆婆说,这个符咒和千——一个女孩的命相连,是为了控制我万万不要拿下面具才专门……”
“你懂什么,”“老头”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个面具上的符咒有着很高深的魔法。于你是个累赘,但对我而言可是有用得很呢。怎么?我这不也是让你捡了个便宜吗?难道你想让这个危险的符咒继续威胁那个女孩的性命么?”
“我……如果真的是这样,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森川彻说着站起了身再度向“老头”深深地鞠了一躬。
“少来些客套的,”古纪老人道,“这个许愿牌你拿去。想知道答案的话,就用它去汤屋前的那棵御神木那里许愿吧。”
“只是这样就可以了吗?”森川彻一边接过许愿牌一边问道。
老人点了点头。随后,他用魔法将附着在面具上的符咒抽了去,嘱咐森川彻道:“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在汤屋的时候还是尽可能地戴着这个面具为好。”
森川彻再三谢过了老人。
水天相接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棋盘,老人,水鸟,流云,湖水……慢慢地都不见了。
森川彻猛然惊醒,坐起身来的瞬间,他发觉那个面具依然牢牢地系在自己的脸上——那一切,都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他望向窗外,发现月色正好,现在这会儿大概正值深夜,员工宿舍里妖怪们的鼾声此起彼伏。他想要再度躺下睡去,却发觉自己的身下硌有一物。他疑惑地伸出手去将其拿起,月光之下他看得真切——一块其貌不扬的许愿牌正安安稳稳地躺在自己的手心正中……
目送着森川彻离开之后,古纪老人将棋盘撤了去——当真是一盘好棋——他给自己斟上了一盏清茶,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一盏茶的功夫,孩童幻化成了老者的样貌,而在他脚下的湖水倒影中,他却依旧是一个三岁的顽童。
“你还真是好心呢,那个符咒,于我们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处吧……”小孩子撇了撇稚嫩的小嘴不满地道。
“你说,这下凛该原谅我了吧……帮了那小子,或许欠他的也就还清了……”老人喃喃着望向远方。
“凛的事情本就不是我们的错啊,你不过是帮他完成了诉求而已。”倒影中的小孩嘟着嘴道。
老人不再说话。茶喝完了,他便与那一方幻境一同消失不见了……

楼主 小肥猪杰  发布于 2020-12-04 17:44:00 +0800 CST  
少年在女子员工宿舍门前的走道上来回徘徊——到底要不要去见见她呢?他的手中紧紧地攥着从自己的梦境中遇见的奇怪的老人那处得来的许愿牌,心里七上八下地揣揣不安着。下了工之后他出神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地竟就走到这里来了……
遇见古纪老人的事让他这些天时常心神不定——那不过是一个梦境而已,真的能解决他一切的困惑吗?会不会是有人恶作剧呢——不会的——他很快便否定了这个想法……谁会无聊到这个份上呢?而且他也从未将自己的疑惑与心事告知给任何人——即使是不请自来找到说了许多奇怪的话的神宫司空也不例外。
那么千寻呢?自己怎么会不知不觉地就走到这里来了?他踟蹰着不敢继续向前……自从那个女孩和自己一同掉进这个神隐世界以来他就没有再见到过她——或者说,事实上是她没有见到过他——他曾不止一次地就那样远远地看着她,看见她既来之则安之,一如既往地温柔和善的样子;看见她坚忍不拔,开朗自信的模样;看见她很快便融入了神隐世界这个大家庭——这里的大家好像都很喜欢她——也难怪,她明媚的笑容从她漂亮的眼眸中流淌出来,连被人施了魔法的面纱都遮挡不住。而自己呢?少年如是想着低下了头……自从戴上面具,自己变得越来越奇怪——时而愤怒时而不安,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在这个满是鬼神的世界里很有归属感,而另外的一些时候又觉得自己根本不属于这里,和这里的一切都完全合不来。他想要冲破这些去寻找答案的时候在梦境里遇见了个怪老头,他给了自己一块许愿牌,说是去汤屋前的那棵御神木处许愿就能知道自己疑惑的一切答案。真的……只有那么简单吗?为什么越简单越让他感到恐惧呢?答案就在那里,只隔了一层纱,只是他始终没有勇气伸出手去将它揭开——他是唯一的怯懦之人吗?在这个世上,是否也有别人正经历着一样的痛苦与纠结呢——那不过是一层纱而已,答案其实近在眼前,然而内心的不坚定却让一切都好像隔了万水千山般遥远……
“欸?彻同学?!”女孩银铃般的声音打破了少年的沉思,更是让他的心毫无防备地漏跳了一拍。
“是彻同学吧,”见他呆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回应,女孩试探性地继续问道,“啊,如果不是的话真不好意思。是我认错人了,失礼了!”说着女孩半含着歉意笑着朝刃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千寻,是我……”见女孩要走,他赶忙下意识地叫住她。然而在叫住了她的下一秒,他却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变得有些支支吾吾了起来,“我……”
“啊,果然是彻同学!”女孩声音轻快地道,“因为你戴着面具所以我没怎么敢认。我倒是听玲说起过汤婆婆吩咐你戴上面具在这里工作——哦,玲是我的新朋友,她很照顾我。我很担心你来着,彻你……不要紧吧?”
“啊……我……”刃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在一切谜团解开之前,他暂时是刃——他对这点心知肚明。
“怎么了?你好像有心事。彻同学还在苦恼我们该如何从这里出去的事情吗?”女孩关切地问道,“不要紧的,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有办法出去的。彻不要担心,这里的大家都对我很好,我想我们总能够找到回去的办法的。彻你……”
“我知道。”少年打断了女孩的话,轻声说道,“千寻,你没事就好。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女孩摇了摇头,眼睛里浮起温暖的笑意:“知道彻一切都好真是太好了,今天见到了你我也就放心多了。”
“千寻你……”少年欲言又止地道,“我……”
“欸?彻同学果然还是有什么心事吗?”女孩说着侧了侧头,声音里透着担忧。
“啊没有那回事,”刃赶忙回答道,“只是,不知道千寻有没有空陪我去一个地方呢?”他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不知道是受何种力量的驱使,他觉得自己在离那些谜团的答案仅一步之遥的当口,由于强烈的恐惧与不安竟然对眼前这个他想要拼尽全力守护的女孩产生了一种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楚缘由的依赖——他惊讶于自己是如何地希望在面对那些答案的时候身边能有她的陪伴。
“好啊,当然可以。”女孩爽快地回答道,“请问彻想去哪里呢?”
“啊,我听这里的管事提起过,听说对汤屋前的那棵御神木许愿最灵验不过了。千寻你看,我们就这样闯进这样一个尽是鬼神的世界,想必大家都很担心的吧。不如我们一起去许愿,让父母亲人不要担心,并且让我们能够尽快找到回家去的办法。”
“嗯……”女孩答应着,眼神中含着淡淡的哀伤——她真的很担心爸爸妈妈——他们现在一定找她找疯了。想必对于那个世界的大家来说,自己和彻是莫名其妙地凭空消失了的吧——爸爸和妈妈他们现在该有多焦心呢——她不敢再多想。
“我们这会儿就去吧,”刃提议道,他察觉到自己紧握着许愿牌的手有些许颤抖,他强压着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尽量轻松和镇静好不让眼前的女孩忧心。
“欸?现在吗?”女孩问道,“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呀。”
“这会儿应该没有什么人,汤屋的大家都休息了,我们现在去大概不会被别人打搅。”刃解释道——这一切关系到他和这个怪异的世界之间存在着的某种他讲不明了的连结,所以大概还是不要有更多的人知道比较好——他于心中如此默然想着,“千寻你……今天很累了吧。我们明天去也……”
“我没关系的,”女孩笑着摇了摇头,“既然是彻同学难得的邀请,那我们这就快去吧。我也希望能够快一点为爸爸妈妈祈祷——他们现在一定担心极了。”
“这样的话那我们走吧。谢谢你千寻——谢谢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刃说着挤出了一个有些苍白的微笑——虽然由于面具的缘故女孩并没有看到。
远处电车轰鸣而过,近前汤屋里的灯光一盏一盏地熄灭了——女孩跟在少年的身后绕到了汤屋的后面,他们两人顺着长长的楼梯走下来,往木桥的方向走去——御神木就在木桥的那一头。
夜色中,一袭白衣的少年站在汤屋的顶层,温柔却冰冷的墨绿色眼眸深深地凝望着在暗夜中沉寂着的远方。然而就在他垂下眼眸的瞬间,他刚好瞧见了两个正要踏上木桥的身影。那是……小寻?她身边的另一个人想必就是刃了……少年的眼神不自觉地黯了黯。他望着木桥上被月光拉得很长的的两人的背影轻轻地皱起了眉头——小寻他,这么晚了是要和那个人类的男孩出去哪里呢?他本不该管的——他也正是这样提醒着自己——不管是哪里,既然他是小寻喜欢的人,那么想必他们一起出去也没什么的吧……白衣少年想到这里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身准备进屋里去,然而他刚刚转过身去就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而停下了脚步——不对,这里毕竟是神隐,而夜晚又是各路野鬼活动最为频繁的时段——他决不能够放任两个人类就这样到外面去,就算不是为了小寻……
想到这里,他再度转过身,毫不犹豫地从汤屋顶楼的天台跃然而下——不会让她有一点危险的——他心中的某一处角落里一份笃定的信念飞快地一闪而过,他深邃的瞳孔中倒映着的女孩的身影也愈发地近了……

楼主 小肥猪杰  发布于 2020-12-14 21:51:00 +0800 CST  
“你们要去哪里?”顷刻间他便来到了两人的身后。
“欸?”女孩马上听出了是他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回过身去正对着他——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小鹿的眼睛一般,满含着绚丽的色彩。
他先是一愣,对上了女孩纯净无暇的目光,心底悄悄然划过无措。当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出于本能刻意淡然地命令道:“你们不可以来这里,快回去!”
他的声音里透着严厉,他一贯柔和的眼眸里也正盛满了凌厉又冰冷的目光。女孩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他的这句话一击而中——好熟悉的感觉——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哄哄然轰鸣成一片。“你不可以来这里,快回去!快回去!回去!去!”光影、流云、黑色的河水、暗沉的天幕、华灯初上、到处都是幽灵的影子——一切片段飞速闪过——她还来不及看清它们,那些片段就快速地飞也似的逃走了,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混沌让她头痛欲裂。
“小寻,你没事吧?”刃关切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当她的眼前终于恢复了视线,她发现刃正蹲在自己的身旁用一只手臂半揽着自己的肩膀。而站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少年——她仿佛看到他伸出的手在空中滞了一滞,他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神情。仿佛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在他的眼睛中清晰地看到了一丝关切和焦急——然而它就像海浪一般,被他一下子席卷着藏掖着快速收回,当她想要再度确认的时候,他眼里的那份稍纵即逝的情绪便就已再也不着痕迹了。他没有动,她心中自嘲着苦笑了一下——他已经有最爱的女孩了——不是自己。她于是晃了晃头,将那些脑中闪现的令她头痛不已的幻象全部驱走,然后强打起精神站起身来冲刃道:“我不要紧的,只是刚才走神了。刃,我们去许愿吧。”
刃没有回答,即使隔着面纱他也并非看不出她的额前正渗出一层薄薄的凉汗。他愣在原地仔细地打量着女孩,想要确保她是不是真的没有大碍。而此时此刻还有另一件让他十分在意的事情——这个白衣少年——如果神宫司空说的都是真的的话……
刃方才分明看到这个纤尘不染、惊为天人的神明少年的眼中满溢着对千寻的关切。然而他却将这份情感深深地藏匿了起来——呵,看来他并没有认出千寻来……
“小寻你……真的没事?”刃一边询问着千寻的情况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白衣少年的神色和举动。
“你们要去哪里?我想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现在很晚了,所以你们哪都不能去。”少年清冽好听却冷淡无比的声音再度响起——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多余的温度,就像是在料峭的初春里风卷席着细雪,比冬天的风雪还要冷个三分——吹得人心窝窝里都寒凉得直打着颤。
“谢谢白先生的关心,我们只是去木桥那边的御神木许愿。不会走远的。”千寻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尽量地礼貌而恭敬——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有些酸涩的疼,她的身体里涌起了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好像叛逆地想要跟眼前的这个温柔似水的少年对立着较劲一般——她不知缘由地刻意想要将他推远,却好像也隐隐期待着他会一下子抓住自己的手臂将自己拉得近些;她期待着与他对视时,他温热的呼吸能够轻抚自己脸颊上的肌肤,期盼着能再度从他井水一般平静柔和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这些少女的心思本该是最为美好的,然而她却对自己的这些心思唯恐避之不及。她害怕了——到现在她都还并没有完全想明白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
听说他们只是去御神木,白龙稍微放下心来——那里虽然已经是木桥的另一端,是属于幽灵和鬼魂的地盘,但毕竟也还算是在汤屋的辖区范围之内——就算是鬼魂也不敢在汤屋的附近造次的,所以如果他们果真只是去御神木许愿的话应该并无大碍。然而他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事关小寻的安危,他不敢冒险——他决心一直跟着他们,直到他们肯乖乖回去为止。小寻是他继小千之后十分难得的朋友啊——保护好她当然是他应该做的——干嘛还要想起来那个名字呢?他在心中狠狠地责怪了自己一番。对,只是朋友……
“你们要是一定要去也可以。我和你们一起去。”少年淡漠的语调里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不行。”刃本想直截了当地拒绝眼前这个神明少年的要求,然而没想到千寻却抢在他前头说了,“我们是去许愿的,既然是秘密的愿望那白先生一个外人在场的话怎么说都是说不过去的。”
两个少年同时被女孩的这一句话一下子刺痛,两人不约而同不置可否地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紧盯着女孩的面庞。
许愿?秘密的愿望?求姻缘吗……外人……吗?白龙的心狠狠地往下沉了一沉——她今天怎么像个刺猬一样,她……果真是不需要自己这个朋友吗……自己连,做她朋友的资格都没有吗?他的心像是被她尖利的刺一下子扎出了血来/。
欸?千寻一贯是最温柔最和善的,她从不会对任何人发火生气的——这个少年——果然对她而言与旁人大不一样吗……刃的心紧张狂野地跳动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想要呕吐的感觉向他袭来,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女孩正倔强扬起的脸庞——那是她为了掩藏自己眼睛里不易察觉的悲伤而设置的一层并非没有破绽的保护色——而她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的,是另一个男孩子……
“没关系。你不需要我也没关系。”许久,干净如雪的少年声音轻柔地开口道。女孩被他这份意料之外的温柔一下子抽走了所有挣扎反抗的力气,她呆呆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白龙望了望她的眼睛,随即别过脸去回避着她的目光继续说道:“保护你们是我作为汤屋总管的职责所在。我只是履行公务,有我在,就断不可能让你们冒一丝一毫的风险。不然汤婆婆那里也不好交代。”
女孩的唇角轻轻抽搐了一下,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说不出话来。就好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能让眼泪顷刻崩溃一般。
“多谢白先生了。如果您非要跟着不可也没关系的。”刃叹了口气妥协道。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一只手轻轻地按压着千寻的肩膀——他知道她正如同一片快要飘零的落叶,颤抖着随时都可能让泪水决堤。
白龙也点点头让步道:“我不会打搅你们。我就在木桥这里等你们。”
“多谢。”刃说着朝白龙鞠躬致意——这个少年果然不简单——神宫司空君说得果然不错……刃心中这般想着,握住千寻肩膀的手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些许。
“彻同学……”女孩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望着他,用仅他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刃摇摇头松开了搭在千寻肩上的那只手,“对不起,弄疼你了吧?我刚才没注意……我们走吧。”
御神木在一片黑暗中静默地耸立着,她注视着在自己跟前不远处上演的一切一言不发——她是一棵不需要说话的树。一阵晚风拂过树梢,树叶沙沙作响。她将与过往有关的秘密怀揣着藏匿在枝脉中,将早已干涸的眼泪埋葬在了海水味的风里……

楼主 小肥猪杰  发布于 2020-12-15 16:38:00 +0800 CST  
千寻和刃来到了御神木的近前——这棵巨大的御神木一直耸立在离汤屋的正门不远处的地方,她虽没有言语,却好像每一个叶片上都写满了故事。为什么自己以前从没有过多地注意过她呢?千寻于心中自问道。御神木就像是汤屋的守门人——每日月暗灯昏、灯火阑珊之时唯有她独立于天地之间,目睹着这一方大地上发生的每一个故事;她注视着每一个经过她身旁的行人,然后再目送他们远去——这就是御神木的使命。
虽然现在天色很晚,夜幕暗沉,但御神木枝杈上悬挂着的红色布条和许愿牌却在朦胧的星光下清晰可见——它们随着御神木的动作在风中一呼一吸,装点着御神木,让她看上去更加庄严神圣。
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御神木独有的古老神秘的气息随着晚风被他吸进自己的身体。千寻抬起头来看着他——因为隔着面具,她并没有看到他脸上的严肃神情,然而她却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刃的犹豫和不安——这种气氛也感染着千寻,让她也不禁有些紧张了起来。
“彻同学,准备好了的话我们就开始吧。”千寻轻声道。
“好。”刃回应着点了点头。
御神木粗壮的枝干上缠绕着悬挂有铜铃的注连绳(しめ縄)。传说这种缠绕在神木或鸟居上的注连绳能够驱阻恶灵、带来好运。刃走了过去,将许愿牌挂在了注连绳上一个铜铃的旁边。随后他退后了几步站回到千寻的身旁。这棵御神木的附近没有手水舍,只有一口已经有了些许年头的古老的水井。千寻和刃从井里打起了一瓢水,洗了洗手和脸以示对御神木的尊敬。随后两人毕恭毕敬地站到御神木的跟前开始了祷告。
“希望御神木大人能够指引我们早日找到回家的路。希望爸爸妈妈能够安心,不要为我担心。希望汤屋的大家都能好好的。也希望他……能早日和那位小姐团聚……”千寻于心中默默念着,长长的睫毛轻轻垂下。不自觉地,她的嘴角轻轻扬起,甜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个释然又满足的淡淡的微笑;同时,晶莹的泪滴顺着她天使一般明媚可人的脸庞悄悄地划下。
与此同时,白龙站在木桥上静静地凝望着她的背影。他亦于心中默默祷告:希望她许下的一切愿望都能够实现;希望她能永远保有这份难得的纯真,善良,和勇敢;希望她能早日获得自由和慰藉——和她的心上人终成眷属……
白龙远远地看着她安静许愿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方才的疑虑和心痛都是很没有必要的——她是一个自由的灵魂,任何事情都不应该成为她的束缚——自己又何必要以友情之名强求将她留在身边呢?不管他们是否说出口,情谊都是真实不虚的,绝不会因为一句话而有或没有——它就在那里,不增不减;那么何必再去纠结它或多或少呢?像现在这样就足够了——他可以默默地站在她身后,远远地注视着她,做她的朋友保护着她——这种友情已经是来之不易的了。白龙于心中感到了一丝慰藉,他再度许愿道:希望远在天边的千寻也是一样。希望她能交到新的朋友,希望她能在幸福安稳的生活中获得平和……
站在千寻身旁的刃侧转过脸来静静地注视着默默许愿的千寻,心中怅然——对不起千寻,我对你说谎了……
他明白自己来御神木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找到回去的办法,而是为了解答自己心中的疑惑。自己童年时候遇到过的奇怪的河童、自己对宇贺神千夏魔法的抵抗力、以及在戴上面具之后,他对这个世界产生的愈发深刻的归属感和与之共存的强烈的排斥……这一切让他渐渐相信,自己和这个被称为神隐的世界之间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密联系——他一定要弄清楚一切,否则他不可能安心回去。虽然初来乍到时他很抵触这个世界,但是呆得越久森川彻越是觉得,自己真的越来越像刃了。刃的心被恐惧填满——千寻是他最后的依靠与慰藉——她好像和自己一样,也和这个世界有着砍不断的缘分。他已经听神宫司空说了,这是她第二次来这个世界了。虽然她已经丢失了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的一切记忆,但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过的——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她甜美的脸庞、她温柔的目光、她说话时轻柔的声音、和面纱都无法遮挡的她脸上的温暖笑意——这些是刃在神隐世界唯一的情感寄托——不,不光是在神隐;在人类世界的时候也是一样的。
人类世界的森川彻一直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千寻;但是神隐世界的刃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越来越明白自己喜欢她的真正原因——她带给了他反抗的动力与信念——无论是反抗父亲私自作出的让他转学到东京的决定还是反抗现在遇到的种种困惑和麻烦——她一直像一盏明灯,指引着他前行的道路;一直温暖如春,在他身边鼓励他、支持他。虽然森川彻明白她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和善可亲,但刃却越来越想要独占她的温柔,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多一点、再多一点。有她在身边,他才终于有了大声问出自己心中深藏着的问题的勇气。刃于心中觉得笃定。他于是也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在心中默默向御神木发问道:“我到底是谁?我和这个世界到底有怎么样的关系?这一切困惑的根源究竟在哪里?御神木大人,请您告诉我……”
一阵风轻轻地拂过注连绳上的铜铃,清脆的铃声响起,许愿牌也在风中摇曳旋转着,仿佛在跳着舞进行着某种神圣的仪式。
铃声。
风止了。
唯有铃声。
“欸?!我们这是在哪里?”刃听到千寻的声音里透着惊讶,这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环顾起四周——刃也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时间应该正值午后,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照射下来,直直地打在深林中青灰色的岩石上;岩石上生着厚厚的苔藓,周遭到处都是参天的树木,它们又高大又茂盛,遮天蔽日地在山间的小路上投下一片一片、一块一块的阴影。小路旁的草丛和灌木中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刚修好的崭新的石祠——千寻记得秋游那天上山之前,森川彻曾告诉过她这些石头小房子是神明的家——而顺着山路上的台阶往下去,临近山口的地方有一座深红色的鸟居形建筑。
“这附近大概是某座神社的所在吧。”刃一边继续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一边喃喃道。
“欸?方才明明是晚上,我们怎么一下子就到这里来了?这是哪里呀?”千寻在石祠旁蹲下身来,她一边注视着那些造型精美可爱的石头小房子一边问道。
“我也不知道。如果能找个人打听一下就好了。”刃一边说一边朝山路上张望,期盼着能看到有什么人从他们身旁路过。
“千寻你看,有人过来了!”不知过去了多久,刃终于看到了一个身披着行山路必备的斗笠出行的女子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待她走近了些,千寻和刃终于看清了她的脸——那是一个十分清秀美丽的女子,她一边走着一边抬起衣袖轻轻地擦拭自己额前的汗珠。她的脸上洋溢着阳光甜美的笑容,眼睛里也满溢着幸福的光彩——那大概是一个恋爱中的女子吧——千寻望着她的脸这般想着,心里竟涌起了一股感动。那女子的手中提着食盒,她的身上有一股面粉的清香——多么有烟火气息的女人——千寻觉得她全身上下充满了活力,是一个像是被阳光灌注过的灵魂。
“对不起,打扰了。”女子经过他们身旁的时候刃上前搭话道,“请等一等,能否请问一下……欸?怎么回事?”
不论刃怎么发问,那女子自始至终就像是完全没看到他们一般径自向前走去。难道这里是幻境?刃的心中疑惑不已——难道是自己向御神木提出的问题将他们两人带来了这里吗?或许这里有御神木大人想要让他看到的东西——直觉告诉刃或许跟着前面的那个女人就能够找到答案。
“欸?那位小姐……好像看不到我们。”千寻亦感到不解。
“嗯,”刃望着千寻回答道,“这也许和我方才向御神木大人许下的愿望有关。”事到如今也没有瞒着她的必要了,既然千寻同自己一同来到了这里,那么他即将要面对的真相就应当是他们两个人的真相。
“嗯?彻同学许的是什么愿望?”千寻困惑地睁大了眼睛望着刃带着妖怪面具的脸。一瞬间,她竟觉得那张脸陌生得有些可怕,让她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
然而刃却并没有察觉到千寻心底划过的不安,他跟了上来并且用自己的双手握住千寻的双肩对她说:“对不起千寻,我现在还没办法向你说明一切。不过我希望你能够陪在我身边一起去看一看御神木大人在这个幻境里想要展示给我看的东西——那真的对我很重要。千寻,拜托了。我需要你。”
彻同学他……需要我吗?他看上去好像很不安,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想来他们是一起来到神隐世界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甚至都没想起来去问候一下他——自己真是个差劲的朋友呢……千寻在心中如是想着,有些自责了起来。她回望着刃,觉得他熟悉又陌生——森川同学他,好像正在挣扎着什么。
“好。如果彻现在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你放心吧彻,我会陪着你面对一切的。”说着,她对刃报以微笑——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笑脸,却也是作为人类的森川彻最为熟悉的一抹阳光,更是神隐的刃想念万分、赖以生存的救命稻草。
“千寻,谢谢你。”刃说着不自觉地偏过头去躲开了千寻的目光——她的笑容过于耀眼,让他太害怕失去,“我们走吧,跟上前面那位小姐看看,或许会有什么发现的。”
“嗯,好。”千寻点头跟在了森川彻的身后。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古老巨大的树木中间,阳光洒下来照耀在他们的脸上暖洋洋的,然而越接近真相,森川彻的心里就越感觉到有些沉甸甸地灼热和滚烫。他觉得自己的手空空的,身体空空的,心也空空的,就好像自己是一个一无所知、等待着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填满命运的空瓶子一般。
“彻同学,”向来善解人意的千寻自然察觉到了他的惶恐,“不要紧的,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事的。我来陪你走这一程,希望你能找到自己想要追寻的答案,那么我们也就不算是白来一遭啦!”千寻的语气里透着轻松与安慰,这份明媚的气息感染着刃,让他紧绷着的神经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冲千寻点了点头,微笑着说:“谢谢你千寻,有你在这儿真好。”要是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就好了——只在我的身边——他沉默着没有将这句深藏在心底的话说出口。
“哦对了,说起来,刚才那位小姐的服装好像不是现代的吧——像是——江户时代?或者更远——平安时代?”千寻一边望着走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女子的背影一边道。
“嗯,虽然说不好,但我也这么觉得。”刃点头道。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而且像这里这般茂盛的森林更是我们那个时代不可能有的吧……”
千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是的,现在的森林早已失去了旧时的色彩——这样壮美的自然景光怕是连北海道那种自然胜地都不再有了吧。森林、山川、河流……一切美好都因为人类的存在而变得越来越少。千寻的印象中有不少人类为了建造房屋而导致河流被填埋、森林被砍伐的事例。她依稀记得,在自己儿时的家乡曾经有一条很美的河流——它后来就那样被工地的工人们给填埋了起来——那条河……叫什么名字来着?千寻有些记不清了。
“欸?!千寻你快看!”刃的惊呼声打断了千寻的思绪,她循着刃手指的方向望去,亦是大吃了一惊。那女子在一幢高大的红色建筑物前停了下来——那幢房子正是他们两人再熟悉不过的人类世界通往神隐世界的入口。唯一不同的是,建筑物的门口并没有那尊奇怪的妖怪石像,那幢房子的墙壁也远比他们第一次看到它时崭新许多。
正在两人惊讶万分、面面相觑的时候,那女子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支竹哨。她将它吹响,清脆悠长的哨声仿佛响彻了附近的整片山林。吹罢了哨子,女子扬起脸来对着四周呼唤道:“凛!你在哪里?出来见见我好吗?”她的声音轻快且欢愉,透着幸福又充满活力的青春气息——千寻猜测,这位小姐此时应当正是和自己年纪相仿——是少女最美好的时候,“凛!你是不是又躲起来了不肯见我?你猜猜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是你最爱吃的月见团子哦!”
“明明不是月见节,你还偏做了月见团子么?”一个少年的声音在千寻他们的身后响起——千寻和刃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转过了身去。在看到来人的瞬间,千寻愣住了——眼前的少年好像他——一袭雪白的狩衣,墨绿色的眼眸温柔似水……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脸庞比白龙的看上去显得更有棱角些,他的头发是冰川的蓝色,在阳光下闪耀着奇异的光芒;他的声音比白龙低沉些——虽然听上去没有白龙的声音那么温柔让人心醉,却也足够富有磁性,令人神往。

楼主 小肥猪杰  发布于 2020-12-16 15:56:00 +0800 CST  
“凛,你终于来了!”女子转过身来,朝凛小跑了过来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我好想你!”
被称作凛的少年目光柔和地低头注视着怀中的少女,他一边收紧了环抱着她的手臂,一边微笑着说道:“我的月见团子呢?”
“想吃月见团子?”女孩扬起脸来冲凛一吐舌头道,“那你可得等到月见节啦。”
“欸?!为什么?”凛回望着少女的明亮的眼眸,眼里满是笑意。
“因为是有人自己说的啊——现在不是月见节,做什么月见团子呢?”女孩说着有些调皮地翻起眼睛直对上凛的目光——她本想挑逗一下眼前这个向来有些木讷的少年,然而却在抬头的一瞬间看到他温柔的双眼中满是藏匿不住的幸福和甜蜜。女孩红了脸,她低下了头小声道:“反正不给你吃,今天的这些月见团子可都是我一个人的了——你可不许跟我抢!”
“好啊,”凛嘴角轻扬,“月见团子都是你的,可你……是我的。”他说着将女孩抱得更紧了,不顾她因害羞和意外而睁大了眼睛投向自己的目光,俯下身去直接吻上了少女鲜红的唇瓣。阳光下,情人缠绵地吻着对方,他们的气息交融在一起,让过路的风都为之动容……
女子在少年的身旁幸福地笑着,时光就这样溜走了,夕阳的光辉慢慢爬上山坡,就快要入夜了……
“你该回去了。”凛一边帮少女将空了的食盒收好一边说道,“太晚了回去不安全。”
“嗯。”少女虽然嘴上答应着却十分不舍地再度将凛一把拦腰抱住,“要是我能一直留在你身边不回去就好了。”
凛听她这么说,沉默着没有开口。他只是伸出手去也回抱着她,依依不舍地道:“要不你再多留一会儿吧,晚点我用魔法直接送你回去。”
“不必了,”少女虽然不舍可终于还是松开了拥抱着凛的手臂,“凛会为了我被惩罚的。我可不想要那样。”
“可是……”凛张了张嘴,然而却终于还是一句话都没能够说出来。
“我走了哦,”少女微笑着道,“凛,我下次再来看你好吗?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
“好,”凛说着在她的额上再度落下一吻,“我等你。”
夕阳金灿灿的光芒照在了女子甜美可爱的笑脸上,凛站在红色建筑物的跟前,一直目送着她直到她的身影在山路的拐角处看不到了这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待女子走远了,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紧锁着眉头在建筑物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他满面愁容地注视着光线越来越暗淡的地面——她离开之后,身边的一切都仿佛失去了可爱的色彩。
“晴子回去了?”一个声音在凛的身后响起。
一直在一旁旁观着这一切的刃在听见来人的声音时蹙了蹙眉——是梦境里那个老头的声音——他是绝不会听错的!他屏息凝神地继续注视着凛以及正站在他身后身披着斗篷的来人。
“是。”凛回答着,声音里却没有丝毫多余的情感,“前辈,您来干什么?”
“晴子小姐还真是个可爱的姑娘呢……”古纪老人没有直接回答凛的问题,他远望着晴子刚刚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道。
“您想干什么?”凛警惕了起来,抬起头来紧盯着古纪老人斗篷下看不清真容的脸。
“别紧张啊,山神大人。”古纪老人清咳了一声笑说道,“我不过是想要来见证一下你们纯洁无暇的爱情罢了。”
凛沉默着没有说话,他并没有将自己的目光从古纪老人身上移开。
“怎么?对我也这么大火气,想必山神大人一定已经收到了我哥哥给您的信了吧?”古纪老人说着毫不客气地在凛的身旁坐了下来。
“是又怎么样……麻烦前辈转告神隐君,我是一定不会放弃晴子的!”凛一下子站起身来,他阴沉着脸握紧了双拳道,“恕我先失陪了。”说着,凛转身便要走。
“等一下,”古纪老人收起了方才打趣的态度,缓缓地开口道,“凛,你应该知道,你和晴子小姐是没有结果的。你是山神,你和神隐签订了血契啊……而晴子小姐不过是一个本该无忧无虑的人类女孩,你忍心让她和你一起承担毁约的痛苦吗?”
凛虽然停下了脚步却依旧没有转过身来面对古纪老人。他低着头凝视着地面一言不发,心中早已是千疮百孔、痛苦不已。
“你想和晴子小姐在一起,这我知道。纵然你们情比金坚,晴子小姐愿意陪你去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可是你难道不知道你将要接受怎样的审判吗——审判之地和别处不同——她会死的……怎么?你想要她陪你去死吗?!”古纪老人说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身为一方山神,把守着神隐世界的入口,你应该知道神隐君对你寄予了怎样的厚望。凛,你是个聪明人。你没得选的。”
千寻听着古纪老人的话半知半解,眼泪却早已不自控地落下——她多希望凛能和晴子小姐终成眷属啊……然而造化弄人,为什么如此相爱的两人要面临如此巨大的不幸呢——她的心为他们哭泣,然而她却只能够站在一旁听古纪老人继续说下去。
“没得选吗……”凛喃喃地重复着古纪老人的话,“真的……没办法了吗……”
或许还有办法……一切只能够取决于晴子小姐了……古纪老人于心中默然道。
然而他却并没有将这些告诉凛;在思忖沉吟了片刻之后,他对凛摇了摇头道:“已经没办法了。凛,是时候该向晴子小姐告别了……让她忘了你吧。这虽然对你而言很残酷,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忘了你,她就可以继续她平静的人类生活——她会幸福的——至少,她会活下去啊。”
凛依旧背对着古纪老人——他像是僵在了原地,眼泪早已控制不住地划下了脸庞——古纪老人没有看到他眼睛里那团明亮的光正在慢慢地熄灭,被一阵黑灰色的绝望一点一点地取而代之。
许久,他终于开口道:“我明白了,前辈。多谢您的建议,告辞。”说完,他便举步往隧道的另一头走去——他觉得自己的嘴唇因为龟裂而刺痛着——离开了爱人的吻,唇间却依稀残留着她的温存,然而这一切都即将永远地离他而去了……
千寻和刃看着这一切都说不出话来,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树林里,有另一个少年也随他们一起进入到了这一方记录了一段过去回忆的幻境之中。出于礼貌,他选择远远地跟着小寻和刃好不打搅他们。他没有听到刃一直在呼唤小寻为千寻——他的目光无法从凛前辈的这段往事的缩影上移开——目睹着凛的故事,他不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将身体靠在了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将自己的身形隐于黑暗之中。小时候,他曾听汤婆婆和其他的几位汤屋的老人说起过有关凛前辈的事,没想到……竟和自己是同病相怜……
他回忆起和千寻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接吻……她的眼泪和她的温柔像两把尖刀同时刺入了他的心脏——然而他绝不后悔做出当日的决定——想必凛前辈也是一样的吧……
古纪老人注视着凛离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对着天空怅然地轻声道:“看来,今天晚上是该去晴子小姐的梦境里走上一遭了……”

楼主 小肥猪杰  发布于 2020-12-16 15:58:00 +0800 CST  
千寻和刃眼前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山林、灌木丛、和作为神隐世界入口的高大的红色建筑物——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周遭的天地与世界逐渐融成了一团朦胧的白雾。当白雾渐渐消散了开来,他们眼前浮现出的景象便再度变得不同。刃和千寻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傍着山建起的村庄。村子里的人们劳作着,男人们赶着牛往村子外走去,往远一点的地方张望依稀能看到有人在田地里耕耘着。女子们则在村庄里做着饲养鸡鸭和补修缝制衣物的工作;也有一些小孩子正顺着上山的小道往山上跑去——出门之前,他们的母亲们一边帮他们戴好竹编的帽子一边嘱咐他们别光顾着玩耍要记得带一些野果子和鸟蛋之类的补给品回家来。
他们在一棵榕树旁看到了她——那个叫晴子的少女——凛的情人。她正靠着榕树的树干,用小刀雕刻着什么。千寻和刃走得离她近了些,这才看清楚她手中正拿着的那块小小的木雕。那是一个身披斗篷的奇形怪状的小人——木雕小人笑得放肆,嘴角都咧到了耳根的位置——它看上去相貌丑陋,倒是像极了一个妖怪。欸?!那不是……千寻和刃下意识地对视了一下——那正是神隐世界入口处矗立着的那尊妖怪石像啊——只不过晴子小姐手中的是个缩小版的。
“唉,我怎么雕都雕不好……”榕树下的女孩叹了口气悻悻然地自言自语道,“这下肯定要被凛笑话了。”
“晴子小姐雕刻的是凛吗?”一个人从榕树后面走了出来,着实是让晴子吓了一跳。
“啊……请问您是?”晴子忙转过身去,她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站在自己的身后,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自己手里的木雕。晴子红了脸,匆忙将那块丑陋的木雕藏在身后道:“我第一次刻,对不起,让您见笑了。您认识凛吗?”说着,晴子仰起头来望着老人,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满怀着期待的神情——她知道凛是山神,那么眼前的这位看上去德高望重的老者想必也是神明吧。
“是,我认识凛。”古纪老人笑着说道。他停顿了一下又打趣着补充说:“小姐雕得很像凛呢。”
“欸?!您别拿我寻开心了——凛他,可比我雕的这个妖怪样的小人好看多了。”晴子说着垂下睫毛,玫瑰色的脸颊上浮起一片红晕。
“是吗?我还是看着很像。”古纪老人微笑了一下在晴子身旁的空地上坐了下来,“晴子小姐果然很喜欢凛——就连在梦里也都雕刻着凛呢——那或许我可以放心了?小姐一定会救凛的,对不对?”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直视着晴子的脸,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梦里?”晴子将方才被自己胡乱藏在身后的木雕小人拿到眼前打量着——这是梦吗,“等等,您说……救凛?凛他有麻烦了吗?!”
“晴子小姐,”古纪老人严肃地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凛是山神。这点你是知道的吧?”
“我知道。”晴子点头道。
“如果是普通的小神,爱上人类顶多会被剥去神籍。但凛不同——他是神隐世界的守门人,和神隐君签订了血契——他是一方山神,被其他神明尊称一声山神大人。晴子小姐,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阵不好的预感浮上晴子的心间——凛,从来没和她说过这些……
古纪老人看出了晴子脸上复杂的神情——他知道,晴子心里已经渐渐明白自己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于是他索性把话摊开了继续说下去:“晴子小姐,你和凛是不可能在一起的。这你明白吗?”
“如果我们在一起,凛会怎么样?”晴子不再敢看古纪老人,她别过脸去,默默地低下了头,颤抖着声音问道。
“他会死的。”古纪老人平静又严肃地将这一残酷的事实告诉了晴子,“晴子小姐,他会死的。”
“他会死?!”晴子的脸上满了恐惧和痛苦,方才雕刻木雕时她的脸上挂着的幸福甜蜜的笑容这会儿全部都不见了踪迹。
“是的,但凛他不肯放弃你,晴子小姐。”古纪老人看着晴子说道,“如果他执意要和你在一起,他就必须要接受审判。他是神,必须要挣脱神隐世界的钳制才能够来到人类世界和你团聚。但审判之地九死一生,凶险万分——凛他,会死的。”
“怎么会……”晴子听着古纪老人的话早已泪流满面,她不禁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于一瞬间被击得粉碎。
“你不会让凛死的。我说的对不对,晴子小姐?”虽然是问句,但古纪老人早已知道晴子会怎么回答。
“对。我一定要救凛!”晴子抹了抹眼泪坚定地说道,“爷爷,请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晴子小姐,凛会希望你忘了他的。他会拿走你的记忆,然后独自一人去接受审判。如果他经受住了考验他便会回来找你,如果没有,你就再也不会见到他了。对此,晴子小姐是怎么想的呢?”古纪老人问道。
“我不答应!”晴子毫不犹豫地一下子站起身来面对着古纪老人,她握紧了双手,手中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木雕小人,“为了救凛我愿意牺牲一切,唯独和凛在一起的记忆我死都不愿意放弃——这份记忆是我最珍贵的东西,谁都没有权利将它拿走——凛也不可以!”
少女的话深深刺痛了一个少年的心——他依旧是站在离千寻他们有一定距离的地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如果是千寻,她也会和晴子小姐作出一样的选择吗?是自己太自私了吗?她会不会因为自己私自作出决定拿走了她的记忆而恨自己呢?呵呵,想什么呢——既然已经没有了记忆她又怎么会知道呢?为了保护她,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也在所不惜——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能够理解凛前辈的心情了,他得有多痛苦呢……
除了对凛的同情,少年也对古纪老人的话十分在意——审判吗——他从没听汤婆婆提起过……或许,他和千寻之间还有一线可能吗?!他的心脏砰砰地跳动着,他紧盯着古纪老人,希望能从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中得到更多的答案。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古纪老人点了点头,“果然,我没有看错晴子小姐。”
“爷爷,我该怎么做?”晴子急切地继续问道,“无论如何,我也要保护凛。哪怕再也不能与他相见,我也要带着和他在一起的回忆活下去!爷爷,让凛忘了我吧……”晴子说着痛苦地低下了头,但她的眼睛里却是闪动着坚定不移的光。
“晴子小姐,这可办不到。”古纪摇了摇头说道,“晴子小姐自己也说了,无论如何谁都不可以拿走这份记忆的,就连凛也不可以。那么对于凛而言呢?替他做出决定让他忘记你于他而言不是同样很不公平吗?”
晴子听完古纪老人的话沉默着低下了头:“确实,这对于凛而言也许很不公平,可是……”
“小姐,这个办法终归是行不通的。你要知道,发生过的事情不会忘记,只是想不起来而已。”古纪老人一边说着一边也扶着榕树的树干缓缓地站起了身,走到了晴子的面前。
千寻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脏一阵紧缩——好像在和森川彻一起去过的那间咖啡馆里,钱婆婆递给自己的那个杯子上也有过这样的一行小字——有些事情不是忘记,只是想不起来而已……她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心里的空缺让她心慌、让她心悸。这个时候,一只手轻轻地扶住了她。“谢谢你,彻……欸?是白先生?!”刃闻声也回过头来,惊讶于在这一方幻境里看到了那个在汤屋里工作的神明少年:“白先生,您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我看到你们被吸入幻境,有些不放心。所以……小寻,你没事吧?不舒服吗?”白龙一边说着一边关切地俯下身察看着千寻的状况。
“我没事。大家不必为我担心。”千寻抬起头来对白龙和刃报以微笑。
“对不起,本无意打扰你们的。只是……我看到小寻好像有些不舒服,所以……”白龙松开了扶着千寻的手,向他们解释道。
“没事,谢谢您的关心。”刃说着伸出手将千寻往自己的身旁拉近了些,然后再度望向白龙道,“既然白先生和我们一起来到了这里,那便请一起看完了再回去吧。”
白龙的目光在刃拉住千寻胳膊的手上停留了片刻,随后移开了目光点头道:“好。”
“晴子小姐,”古纪老人再度开口道,“现在只有你能救凛了。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凛不必去接受审判,但我必须要能够得到你的帮助才行。你愿意吗?”
“愿意!”晴子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充满希冀的光。
“那好,我要让你做一个选择,”古纪老人说着用魔法幻化出了两杯清酒,“晴子小姐,如果让你从和凛永远在一起却不能相守或者和他永远分别从此相忘当中做出选择,你会怎么选呢?”
“我选择和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不能相守也没关系。”晴子没有过多地思考,很快地做出了决定。
“你不后悔?”古纪老人问道。
“绝不后悔。”晴子平静地看着古纪老人,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好,我明白了。”古纪老人一边说着一边用魔法收起了其中一杯清酒,然后将另一杯递给晴子道,“来,晴子小姐,请尝尝我们古纪居酒屋的佳酿吧。这可是只有有缘人才能够品尝到的美酒啊。”
晴子谢过老人,她隐隐猜到那酒里有能让她有能力救凛的魔药。晴子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递还给了古纪老人:“多谢款待。”
古纪老人看着晴子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晴子小姐果然是个勇敢的姑娘。你再去见一见凛吧,哪怕是最后一面呢……”
“爷爷,我还是不太明白……”晴子的眼睛里满是疑惑,“怎么样才算是永远在一起却不能相守呢?都不能够相守又怎么能算得上是在一起呢?”
古纪老人听了晴子的问题伸出手来指了指他们身旁的榕树:“晴子小姐从小就很喜欢这棵树吧?”
“您怎么知道——是的——很喜欢。它是我爷爷为奶奶种的。”晴子望着榕树脸上浮起笑容,“我从小时候起就很喜欢到这里来。”
“那你和它是一直在一起的对吗?”古纪老人问道。
虽然对他的话依旧半知半解,晴子仍点头回答道:“是的,它一直陪伴着我。”
“那么晴子小姐,为了凛,你害怕死吗?”古纪老人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他一脸认真地看着晴子,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不怕。”晴子回答得很干脆,“为了凛,我什么都不怕。”
“你不会死的,会一直活在他的身边。晴子小姐,你看,人类的生命是多么的短暂,跟凛的生命比起来不过朝夕之间你便会逝去了——如同蜉蝣一般——而你不会死的,你会永远活下去,和他在一起。”古纪老人说着望向不远处的山林——它真美啊——凛将它治理得很好。要不是因为有他,这片山林也不会如此美丽地出现在晴子小姐的梦里。或者不仅仅是晴子,它在很多人的记忆中大概都是这样的吧……
“欸?永远……活下去吗……”晴子喃喃着道,“如果能那样真是太好了。”
“你会明白的。”古纪老人说道,“去再见凛一面吧。晴子小姐,你记住,到时候你只要跟随着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许愿就没问题了。”
“好,”晴子点头道,“我记住了。”
梦醒了。
晴子仿佛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
她是个孤儿,独自一人住在父母留给自己的小草屋里。这么多年以来,凛是她唯一的情感寄托——她爱凛——深爱着他。
欸?那是什么?她的目光落在了月光下自己的窗台上摆放着的一个小小的物件上。她掀开被子下了床,缓缓地走过房间来到那个小物件的跟前——笑得狰狞的妖怪木雕看得久了竟也让人感觉到万分平静——她将它拾起握在手里并将它靠近自己胸口的位置紧紧地抱在怀里。凛可比这个小人好看多了——她依然这样想着——不过这是她在梦境里亲手雕刻的凛,一定要拿去送给他才行。或许,那便是最后一面了……
千寻他们站在她的窗下,看到月光直照在晴子苍白又悲伤的脸上,看着眼泪顺着她脸颊上光滑的肌肤止不住地流淌……该怎么办才好呢?三人的心也都随着晴子的泪水难过了起来。

楼主 小肥猪杰  发布于 2020-12-17 12:05:00 +0800 CST  
碧蓝色的天空下绿草如茵,几片或浓或淡、悠闲路过的流云正目睹着一场令人心碎的离别。
“凛!”晴子迈着轻快的脚步朝凛一路小跑而来,她的脸上挂着最为明媚甜美的笑容——那张笑脸上看不到半点悲伤痛苦的阴云——即便她的心已经满是创伤,“我来晚了,你等得很久了吧?”
“没有,我也刚到。”凛挤出了一个有些不自然的微笑——是时候了——这次会面之后,晴子就会永远忘记他了。凛的心中升起一阵悲哀,但他拼尽全力掩饰着自己的痛苦——他想要让和晴子在一起的最后一天尽量地美好。
少女一下子扑到了少年的怀里:“凛,我好想你!”说完,她扬起向日葵一般灿烂的笑脸看着凛,然后轻轻地踮起了脚尖在凛的脸颊上温柔地一吻。凛低下头深深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苦与悲伤;这份深入骨髓的疼痛化作了将眼前人紧紧纳入怀中的冲动,他恨不得将晴子融入自己的血肉,让自己和晴子互相活在对方的身体里,再也不要分开。
晴子靠在凛的怀里清晰地聆听着他狂野有力的心跳声——他是活着的——真好。她在那份律动中感到安慰——凛的心脏会一直跳动下去,他是神明,有着很长的生命——一千年一万年,会一直跳动着不会停息。她一定要救凛——她于心中感到笃定。
“晴子……”凛将头埋在晴子的发间,几近贪婪地嗅着她发间只属于晴子的淡淡的清香,“我爱你。”
“凛,你今天怎么了?好像要同我告别似的……”晴子从凛的胸前抬起头来凝望着凛的眼睛,“我也爱你啊——永远都会爱你的,只爱你一个。”说罢,晴子对凛报以甜甜的一笑,随即她偏过头去,再度将脸埋在了凛的胸前,好不让他看到自己眼睛里快要遮掩不住的心碎与哀伤。
许久,晴子才又抬起头来。她依旧没有放开紧紧拥抱着凛的手臂,她直望向他清澈明朗的眼眸轻声道:“凛,你猜猜看今天我给你带来了什么礼物。”她故作神秘地对凛报以甜甜的微笑。
“欸?礼物吗?”凛偏着头摆出一副思索着的神情,“该不会又是什么好吃的吧——月见团子?镜饼?或者——唐菓子?”
“凛一向最馋嘴了。总是就知道吃呢……”晴子嘟了嘟嘴打趣道,“凛要真是想吃镜饼和唐菓子之类的,我下次带来给你好不好?你再猜猜看嘛……”晴子一边说着一边摇晃着凛的胳膊,像个撒娇讨好的小女孩一般;凛看在眼里觉得她甚是可爱,却也被她口中的“下次”深深刺痛了脆弱不堪的心脏——没有下次了——他知道,自己再无可能吃上晴子亲手做的甜饼了。
凛强忍着心中的难过轻轻地吻了一下晴子柔软的唇瓣,笑说道:“晴子,是什么礼物呀?拿给我看看好不好?”
“那你看了可不许笑我。”晴子微微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凛道,“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许笑话我才好。”
“被你这么一说我更是想要现在就看看晴子给我的礼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说着,凛再度俯下身深深地吻了晴子;晴子也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迎合着恋人温柔的吻,阳光照耀在两人的脸上,将他们无形的眼泪烘干在回忆的至深处……
“凛……”晴子的气息因为凛的吻而有些许的紊乱,“先看礼物吧。”
凛却摇头道:“晴子,唯有你,才是我最好的礼物。”说罢,他再度吻上了晴子,轻咬着她的唇,慢慢品尝着她的苦涩与甜蜜——难舍难分。
他们就一直那样缠绵地吻着对方,心跳和气息全部都交融在一起,体温的变化和呼吸的频率也与对方的节奏慢慢越靠越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西方的一整片天空开始变成通透的红色,它变幻着与一片一片闪着金光的橙黄色的云朵交织在一起——夕阳让天空流出了血来。他们终于渐渐放开了对方,心里各自都明白,告别的时候到了。
晴子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无辜又明亮,她的脸因为他们刚刚的吻而变得绯红——她就那样望着凛,让凛为之心动不已。
“凛,”她轻声道,“这个送给你。”说着,晴子从自己的身后掏出了一个相貌丑陋、笑得狰狞的妖怪样的木雕递给了凛。
“这是什么?”凛一边打量着木雕一边从晴子的手中将它接了过来。那妖怪好像正凝望着自己的灵魂耐人寻味地笑着——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凛的心头。
“这是我亲手雕刻的木雕——虽然的确是丑陋了一点,但是雕刻它的时候我心里一直想着凛——所以……”晴子说着羞红了脸,“明明凛生得那么好看的……对不起,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做这种东西……希望凛不要嫌弃……欸?凛?”话还没说完,晴子就已经被凛深深地揉抱在了怀里:“晴子,谢谢你。我很喜欢。我会一直收藏着它的,也会在心里收藏好我们在一起的一点一滴……一定。”
果然……凛要拿走我的记忆了吗?晴子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不行!梦里的爷爷说过的,只要诚心许愿——跟随着自己最真实的想法真诚地去许愿——就可以一直陪伴在凛的身边。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没关系——晴子暗暗下定了决心。
时间不多了,太阳再往下沉一点草场就会变成河流,那样晴子便也就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了。怀抱着晴子的凛明白是时候下定最后的决心了。他在心中默默念动了咒语——只要晴子走出隧道,这里的一切便都将在她的脑海中消散了——真的到了诀别的时刻。
晴子,为了你我不怕死——我甘愿接受审判,只为争取和你在一起的一朝一夕——然而我绝不能让你冒险蹉跎时光等我一生,要是我回不来了……凛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他将混着苦涩鲜血的腥味全部吞进了肚子里,伴随着流不出的眼泪尽数埋葬在了神隐世界混着泥土气息的风里。
“晴子,你该回去了……”凛难掩自己声音中的颤抖,在晴子的耳畔轻声道,“我爱你。”

楼主 小肥猪杰  发布于 2020-12-18 15:06:00 +0800 CST  
神明大人,如果可以的话,让我融化在风里吧——一阵可以随时跟随着凛的风——那该有多好呢……晴子的心脏一阵一阵紧缩着让她疼痛得无法喘息。她攀住凛最后一次吻了他——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够延续她呼吸的救命灵药。
“晴子,只要按照原来的路回去就可以了。知道吗?”凛目光温柔地望着晴子道——那双眼睛分明在撒谎——就好像那不过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短暂的离别一般,“晴子,记住,千万不要回头哦。”
“记住别回头哦……直到走出隧道为止……”凛的声音和千寻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重合在了一起——千寻觉得自己的心乱乱的,她想要呐喊、想要哭泣,然而张了张嘴,她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离别的时刻终于来临。“记得别回头哦。”凛重复着叮嘱晴子道。
“嗯。”晴子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让凛看出一点不寻常。意料之中。晴子一定会无条件相信自己所说的一切的——凛的心中浮现出一阵可悲的自信——她会就这样忘了自己的,然后在人间和另一个寻常的人类男子结缘、共度一生。晴子……会幸福的……
晴子从凛的身边慢慢退开——她最后朝凛挥了挥手,然后便转过了身去,往隧道的方向走去。那时候的神隐世界不似今天这般繁华——那里还没有建起汤屋,更没有大街小巷、万家灯火,只有一望无际寂寥万分的草场。隧道的出口离他们很远,晴子的身影也在凛的视线里越来越小。凛的心在慢慢地死去——他多希望她能够走慢一点,却也希望她能够走得再快一点——不要回头,就这样坚定不移地走出去。
不要回头——只有这样才能给重逢留有余地。
“神明大人,帮帮我吧。”晴子看着自己周遭的草场被夕阳染成了深沉的橙红色,她每往前走一步,就愈发清晰地感觉到凛离自己又远了一点——已经够远了——再往前走,就快要感受不到他的体温了。是这里了。“凛,这里是我的审判之地。”晴子抬起头对着天空轻声道——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从晴子的眼角滴落——它掉落在晴子脚下的泥土中变成了孕育生命的养料。
凛,对不起。这次不能听你的。
晴子在心中许下了愿望——直到这一个时刻,她才仿佛有一些明白了古纪老人口中所说的“永远在一起却不能相守”的真正的含义。她不后悔。
她在原地站定——身前远处是隧道的出口,而身后不可触及的远方是自己心中唯一的港湾——在苍茫天地间一片金灿灿的草场正中央,她慢慢地回过身去……晶莹的泪水在夕阳的照耀下闪烁着金子一样的光芒,她的脸上没有了离别时的痛苦,只有满足而幸福的笑容:“凛,我爱你!”她回过身朝凛大声喊道——她的声音响彻着一方天地之间,让周围的每一寸色彩都为之震撼——呐喊过后,她觉得心中畅快了不少,心情也跟着更加坚定了起来。她轻声自语重复着那句简单又深沉的话语:“凛,我爱你……”虽然那是只有她自己能够听到的再轻柔不过的音量,然而出口的瞬间那声音便融化在了空气里——它随着风的悸动往四周流散了开来——凛听得真切。
凛呆立在原地——她终归还是回头了——他的咒语在她回头的瞬间不攻自破。他大张着眼睛吃惊地遥望着周身被灿烂光辉笼罩的晴子的身影,自己的身体却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渐渐地,晴子周身的光越来越明亮——凛觉得有些许刺眼却无论如何都移不开眼睛。金光退散之后,晴子便不见了踪影,唯有一棵生机蓬勃的高大的御神木矗立在草场的中央……她的叶子随着过路的风沙沙作响着,像是在欢庆着什么……
“晴子……”凛的泪水终于崩溃,他跌坐在了地上泣不成声……他的泪水滴落在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的妖怪木雕上——翘起的木屑深深地刺入了凛的手掌——鲜红的血和滴落的眼泪混在了一起,纪念着消散在风中却化为了永恒的什么。
凛并没有注意到,古纪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山神大人……”老人缓缓地开口道。
“是你做的吧?!”凛一下子站起身来几近疯狂地抓住了古纪老人的衣领——斗篷之下,一张幼童的脸正面无表情地平静地望着他。
“是。”小孩点头道。
“你这家伙!”凛将掌心的魔法火焰对准了小孩的胸口,然而却被那小孩上下蹦跳着轻松躲过了。
“虽然山神大人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这是晴子小姐自己的选择。”那小孩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一屁股坐了下来,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斗篷里掏出了一块糯米包着的棕黄色方糖不紧不慢地将其放入口中咀嚼了起来,“嗯,味道不错。山神大人要不要也来一块?”
见凛阴沉着脸不再说话,小孩于是又道:“要和你永远在一起,即使不能相守也要永远在一起——晴子小姐是这么说的哦。所以山神大人是怎么打算的呢?”
凛狠狠地瞪了古纪一眼:“你……”
“唉,还真是好心没好报……明明是我救了你的命还叫你们能一直在一起……你不感激我也就罢了,竟然还这么大的火气。啧,真是的……”小孩一脸不悦地继续说道,“怎么?我可一向是最好心肠的了——看着你去送死或者看着晴子小姐百年之后你们永远分离这种事情我可做不到——还不谢谢我吗?山神大人。”
凛依旧沉浸在失去晴子的悲痛之中,但他也并非不明白古纪的用意。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永远失去晴子——虽然是以一种他最不想要看到的方式留住了她……
“嘛,你不感谢我也罢了——反正我一把老骨头也不指望你这毛头小子的感谢,”小孩说着又将一颗方糖放入了口中,“山神大人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像她希望的那样。”凛遥望着御神木轻轻地道。许久,他收回了目光,意味深长地望向了自己手中紧握着的那块小小的木雕。
“晴子小姐说她雕刻的是你呢。”小孩笑得开怀,“倒也还真与你有几分相似,你说是不是呢,山神大人?”夕阳的光芒披在了小孩的身上,将老者身形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得很长。
凛没有回答。许久,他抬起头来望向小孩道:“前辈,能否请您帮我最后一个忙?”
“欸?刚不还嫌我多管闲事来着?”小孩撅了撅嘴不满地道,“嘛,罢了,你说吧。”
“将我和晴子的孩子送去人类世界吧——我希望孩子能远离这个束缚了我们的世界——在隧道的另一头一代代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凛恢复了平静,他饱含着深情看着矗立在不远处的御神木道。
“孩子?”虽然是问句但古纪的语气中却并无惊讶。
凛没有回答,他缓缓地站起了身来到了御神木的跟前。他慢慢地伸出手,用自己的掌纹描摹着御神木枝干上的纹路;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触碰,御神木的叶子沙沙地抖动着,在风里唱起了歌来。凛伸出手去从御神木上折下了一根树枝——他的动作很轻柔,好像生怕自己会弄疼了她。
“山神大人……”古纪老人终于也坐不住了,他跟了上来一脸认真地紧盯着凛,“你真的想好了吗?”
“嗯。”凛回答得很坚定。
“可是创造出人类的一脉谈何容易,那可是要你耗尽术法的。没有了术法你就会化为山灵,再也无法化作人形了啊……”
“我知道。”凛的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前辈,拜托您将这根枝脉带出神隐……虽然是人类,但也是山神的孩子。所以,就叫森川吧。”
古纪老人沉默着没有说话——他没有继续阻拦凛——这样的结果其实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的。虽然不能相守却也能够永远在一起——他们也算是如愿了吧……
小孩叹了一口气,翻着眼睛嘟囔道:“你还真是执迷不悟呢……嘛,相识一场,我答应你。”
凛抬起头望了望眼前的御神木——是晴子发间的味道——他苦涩地微微笑了一下。晴子,我来陪你——像你许愿的那样,我们永远在一起。
凛静默着抚摸着御神木的树干,催动了咒语,随着他的动作,一道饱含着灵力的强光从他的指端奔涌而出——是森林的光彩——山神的全部力量。顷刻之间,整个世界都被染成了森林的颜色,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花香、草香、清泉的甘甜,泥土的味道,一股脑地向四周奔涌着蔓延了开来,很快便填满了神隐世界的每一寸角落。御神木也被这股强大的力量包裹在其中,她庄严地站立在山神的身旁支持着他;她随着风轻轻摇晃着叶片仿佛在冲着他甜甜地笑……
不知过去了多久,世界终于恢复了它原有的颜色——夕阳褪去了光彩,暗沉的天幕笼罩着大地。古纪老人孤身一人呆站在原地,他的手里轻轻捧着那枝被注入了凛全部灵力的、正在慢慢幻化为人形的御神木的枝杈。
凛就那样再也不见了踪迹。
然而从此以后,那个笑得狰狞却平静的妖怪石像便在神隐世界里随处可见——在神隐隧道的入口,在盘山路必经的山间,在神隐世界里那片一望无际的草场之上——凡是在御神木的叶片能够触碰到的地方,都有它不知疲倦的笑脸……
“さあ、振り向かないで(不要回头)”……


楼主 小肥猪杰  发布于 2020-12-18 15:07:00 +0800 CST  

楼主:小肥猪杰

字数:160445

发表时间:2019-03-01 19:0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1-24 01:19:14 +0800 CST

评论数:67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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