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一厢情愿(渣攻 虐受 HE 带点玄幻 《侧畔》中的两只爹)

第六十二章

「此事,我需先禀告玉皇大帝。」司命星君恭敬低声应道。

他继续问道,「那林则仕的伤……」

司命星君低声道,「小药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凡人外伤皆不可逆。」

王一新忍住心中暴戾,没再将他钉在墙间,料想他也不敢说谎,低落地应了一声,便道,「事不宜迟。」

拽着他就跑,「魂归门在哪?」

司命星君不敢怠慢,领他出这回忆中的小木屋时,他深深地回望一眼,满载千疮百孔的记忆,木屋却依然完好如初。不知凡间的小木屋经过了风吹雨打,是否还一如往昔。

秦广王已候在门口,黑白无常卷着长舌立在身后,秦广王略微抬眼淡淡瞧着王一新,难得的含了些许悲悯,王一新只凄然一笑,道,「多谢秦广王款待,如有来日重返地府,我定然要来谢你。」

黑白无常已无来时那般焦灼,也没有带着新仇旧恨要与他算账的模样,黑无常说道,「小药仙,如若你能再来地府,舌头你想玩就随你玩好了,其实扯也不痛的。」

白无常随之附和。

「好。」

「那,我便回去了。多谢秦广王,你这份心意,我定铭记于心。」王一新俯身作揖,秦广王与黑白无常亦礼貌回礼,秦广王的心思过了几转,才缓缓道,「小药仙,如若真遇到了难以抉择的时刻,切勿勉强自己。虽魂归门已开,但去与不去,皆在你一念之间。」

当初将他从人间拉到地府的是他们,如若让他安然轮回转世,便不会有开魂归门这一说,定然是料到他会对林则仕心软,便会赶回去,毕竟在轮回镜中的过往,要不是三番四次对着林则仕那点慈悲心作祟,他们哪至于到了今日这种地步。

从头到尾,何尝给他抉择过的机会?

现下即将到了眼前,又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由始至终,不就是想他回去么?

那他就遂了所有人的愿。

「我明白。」王一新向其摆手,虽然也不知秦广王为何意,但瞧那神情,倒也不像是要害自己,回道,「那秦广王便不必再送,司命与我同去即可。」

走去魂归门的路上,鬼差低着头急匆匆地走着,王一新也觉得很奇怪,地府的鬼魂竟无来时多,来的时候黑罩鬼差后面跟着一列,整个地府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现下,鬼差后面仅剩一两个肢体扭曲的孩童,四肢均从膝盖处往外撇着,脖子歪向一侧,眼睛却瞥向与脖子相异的另一侧,嘴巴闭合不得,舌头往外伸出,口水顺着下颔流至脖颈。

「他们这是?」王一新瞧着这古怪的场景,心下疑惑,不自觉便问出口了。

司命星君轻轻摇头,道,「小药仙,此事你暂不需理会。你所要做的,便是回去照拂帝君的苦劫。你知道的,他当年为了弥补你闯的大祸,仙力耗尽,你得知后又随他坠入凡尘之道,如若不是你的命格错乱,他苦劫历尽便重返仙班,仍是男仙之首,千古战神,可一芯小药仙,我实在不想说是你乱了他原本的命数,可事实如此,既是你乱的,便要你去补。」

「这怎么的还怪起我来了?」王一新埋怨道,「当初可是他缠着我回碧落山。」

司命星君似疲累得紧,有气无力道,「方才是我冒犯了小药仙,你说的也是,感情由心而起,哪里说得上谁对说错呢?一芯小药仙,轮回镜已偿你所愿,他有无动过真心,想必你亦明了。」

明了,他当然明了。

毁了容、哑了声、断了腿,携着根本看不清的画卷,捂在怀里时不时以指为笔,看不清面具下的柔情,指尖却有如柔水涓涓,与他说着生活琐事。

朝朝暮暮寻他去。

岁岁年年等他归。

他如何不明?何以不明?

楼主 林梦夕match  发布于 2019-01-05 14:27:00 +0800 CST  
「小药仙,」司命星君从随身的天命簿撕下一页递给他,道,「时间的流逝不可逆转,在你看轮回镜时,他的命运之盘从未停转,你方才仅看到他尚在梁家村,与小翎枫匆匆一别后,便继续颠沛流离,寻你。」

他缓了缓,继续说道,「这张纸笺会更新他近日他所在之地。」

王一新瞧了一眼,便收在怀里,低声道,「知道了。」

地府本就无光,门帘后的魂归门飓风狠厉,仿佛将他绞进去后,便再无生机。

「司命,」王一新背对着司命星君,他站在魂归门前,许久,才轻声问道,「那时……梦魔阵里那场梦靥,并不是我的,对吗?」

仙衣尚未更换,破破烂烂的贴在身上,司命星君血色尽去,竟比他来地府时还像个死人,听他这么问,臂间笔杆子被他握得死紧,毫毛抖落数根,唇瓣几次张合,都未能说出宽慰他的答案,王一新缓缓吸气,回过神转身轻轻拥抱。

「我会把帝君还给你们。」

在天庭从未有过越矩的形态,王一新只轻轻一触,在司命星君回过神前,他便转身面对魂归门,大张着手臂,青丝婆娑起舞,袖间冉冉生风,衣袂层叠如浪,再轻声说一句,「其实,在天庭你也待我挺好的。」

谢言随着风声消逝。

而后,毫不犹豫垂直坠落魂归门,飓风吞噬了他的所有,周围燃起了一团火,那道明明灭灭的火光便消逝在前。

司命星君依然维持着一个被他抱着的姿势,久久不能言语,一道金光闪过,玉皇大帝虚影在前,音色清冷如铃,他问道,「他可是去了?」

「去了,他说……会将帝君还给我们。」司命星君心下凄然,笔杆子忽而裂出了一条缝,毫毛凌乱散落,十二行珠挡住玉皇大帝的面目,只听他亦顿了半晌,难得叹道,「他倒真不像个魔。」

楼主 林梦夕match  发布于 2019-01-05 14:27:00 +0800 CST  
碧空如洗,微风煦煦。

先是闻得阵阵淡雅芳香,待他听闻有人与他叙说,说着第五个徒弟念一今日成亲,给他讨了杯喜酒,便放在床前,待他醒来记得喝一喝。那人好似抿了一口酒,酒一喝话便多起来,说着念一是他去世那年收的,躺在草丛中可怜兮兮地哭着,好似听到那年狗蛋微弱的哭声,心里一软便领他回来养。

没想到二十六年过去,念一都娶妻了,你还没醒。

待全身的血液流动些许,手指轻微点了点,冷意便席卷全身,眼皮却似有千斤重,待他睁开眼时,两鬓斑白的薛久加正坐在他之下,木椅上的他身着厚重棉袍,时不时便喝口酒暖暖身子,再说上几句话。

原来他的尸体在这里。

是薛久加将他带来这里的。

他缓缓地坐起身,却浑身无力地倒下,寒冰一滑,便顺着滚到了地下。

捂着被摔疼的屁股,这下可真是清醒了。

冰床上的鲜花被他碾得扁平,活色灵动却不减分毫,屋内放着的器具,处处显示着此处的活气。

薛久加醉意迷蒙,见有人滚了下来,笑起来眼角皱纹横生,却透着些许平淡,拎着酒壶对嘴喝了一口,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醉了。」

「醉什么,还不赶紧扶我起来。」这副躯体毕竟二十几年没用过,软绵绵透着无力,可四肢却没有萎缩,应是薛久加时不时便记着要给他按摩,这副躯体才得以保全如新。

薛久加擦了擦眼睛,混沌许久的瞳孔瞬间明亮得晃眼,似是二十多年前的小伙子,激动得跪倒在地,捏着他有温度的掌心,激动道,「你当真醒了……你当真醒了。」

「我真的醒了。是你医术精湛,又将我救回来了。」

心下怅然,我欠你的,何时能偿清?

「你喝点水。」

「久加,这是酒。」

杯中酒香醇厚在鼻间四溢,薛久加倒酒的手一抖,酒壶哐当一声,酒香弥漫了整个透亮的活冢,清明的眼里泪光闪烁,才不确定地抚着他微凉的两颊,「真的是你吗?」

待血液贯通了身体,他的双腿方有知觉,便撑着手臂站起身,拍拍他的背,安慰道,「真的是我,说来你也不信,我还在地府走了一遭,阎罗王都不敢收我。」

薛久加终于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回。

「不带我出去么?这里还是有些冷。」王一新打趣道。

楼主 林梦夕match  发布于 2019-01-05 14:29:00 +0800 CST  
大约是老了,脸皮也不要了,薛久加当着他面哭得涕泗横流,依然若无其事地领着他出这活冢,方才了解到,他们成亲的翌日,他仅见林则仕一人回府,念念叨叨着救人,可别人问他救谁,他却说不记得了,满口血污顺着下颔浸湿衣襟,随即大口呕出喷洒一地,便陷入长久昏迷。

薛久加知道药效发作,连夜便出去寻王一新,见他七窍流血地躺在地上,私心一起,便将他的尸体领回虚行谷的活冢。这处地方是祖师爷发现的,发现时旁有一石碑,刻着远古文字,大意便是若是未死尽的人藏在此处,有起死回生之效。

但薛久加没告诉他,这么好的地方为何没有堆满尸体,因为埋在活冢中,要以祈求之人寿命相抵。

这年头,还有谁这么慷慨,愿一命抵一命?

活冢外春意盎然,王一新被领进院落,院落挂满红绸布,囍字贴在窗棂上,龙凤烛台未燃尽,滴滴蜡油堆叠成形,他四处张望着,恍若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与林则仕成亲那天,那时,林则仕容貌完好,身无残疾。

唉。

「你还想去找回他和翎枫么?」薛久加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善解人意地为他着想,明晰他死过一回,定然是想见故人,他心里最放不下的,可不就是他们两个么?

王一新既明了他对自己的心意,便再也不能随意耍流氓,他轻轻地应了一声,便说道,「久加,你的恩情,我来世再报。」

楼主 林梦夕match  发布于 2019-01-05 14:29:00 +0800 CST  
听他这么说,薛久加便知他心中所想,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便恢复往日沉稳,只点点头,便道,「翎枫,他现下是帝后,他找你容易,你找他,难。」

话毕,他苦笑一声,「就是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你。」

「他怎么成了帝后?现下都盛行男风了?」王一新想起轮回镜中最后所见,是翎枫臂间的错落的疤痕,凸起凹下无一平整之处,气道,「那个萧穆寒做皇帝了?」

薛久加轻笑两声,咳了几下,才道,「你倒是跟以前一样,丝毫不忌讳,只是你怎么知道?」

王一新开始睁眼说瞎话,「你不懂,其实我睡在上面,你说什么我都听见了。」

薛久加老脸瞬时涨红,用手凉着自己的脸颊,天知道自己当他是已死之人,是说了多少没脸没皮的情话。

「不过,找翎枫之前,我要去呼南县。」王一新从怀里掏出纸笺,上面金光闪现着呼南县。

「这地方倒是不远,我跟你一同去。」薛久加转身便收拾包袱,随意塞了几件衣裳,挂着药箱便要出门。

方出院落,清秀俊俏的男子携着新婚妻子,要来给薛久加请早安,却见他要出门的形态,身旁还站着一名青年男子,那男子神态俊朗,桃花眼微微上扬,在谷中从未见过该名男子。

「师父,您要出远门?」念一轻声问道。

薛久加愣了愣,才想起按照惯例,今日念一要领着妻子过来给他请安,王一新醒来,他便将这惯例忘得干干净净,为了满足私心,在王一新怔楞之时,便拉着他到高座,「来来来,一新你也来。」

「师父,请喝茶。」念一给薛久加敬了杯茶,他接过后随手给了红包。

「早生贵子。」

「师……」念一的表情似有些为难,一旁的妻子推搡着他的肩膀,提醒道,「你傻呀,喊师母嘛。」

薛久加一口茶差点喷出,可他忍住,优雅地咽下去,说道,「你喊他新哥就可以。」

妻子羞愧得低下头,双手奉上,「新哥,请喝茶。」

「这下可好,自己儿子的没喝到的喜酒,喝到你徒弟的喜茶。」王一新甚给面子地回应,「愿你们互谦互让,多些沟通,以免……误会重重。」

念一走的时候还悄悄对妻子说,「都让你平日里不要看那些书籍,要不是师父不介意,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妻子敲了他一榔头,笑道,「你傻呀,没看你师父高兴的。」

楼主 林梦夕match  发布于 2019-01-05 14:30:00 +0800 CST  
薛久加温文尔雅地笑了一路,到了呼南县嘴唇依旧上扬着,王一新打开纸笺一看,上面显示的地点今日已变,慢慢地出现了梁字,他们在一茶棚歇脚,问倒茶的小二,「这附近可有什么名字带梁的地方?」

小二嬉皮笑脸道,「除了梁家村,其余带梁的地名一律祛除了。」

「梁家村离此处还有多远?」

「若是快程赶路,两日便到,若是慢慢行走,还得走个三四日。」

王一新扔了几两碎银,薛久加问他,「你去梁家村作甚?」

「找他。」

「可他不在梁家村,两年前一道圣旨,林家已被发配充军,男的充当军力,女的充当军妓,全家上下,无一幸免。」

王一新心里恶狠狠地想着,仅是这样,如何能解他心头之恨。他们害真正的林则仕毁容哑声,他们害小翎枫温饱度日都成了奢侈,他的心愤懑难忍,在即将爆发之时,杯中浅黄凉茶已在眼前。

满头满脸的凉意浇了怒意。

他低眉瞄了一眼,问道,「那翎枫呢?」

「听闻……」薛久加瞧着他的神情,犹豫答道,「他不认翎枫,怕翎枫给林府招来杀身之祸,毕竟当时穆王爷名声不太好,先皇亦不怎么喜欢他,他……便与翎枫断绝父子关系,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楼主 林梦夕match  发布于 2019-01-05 14:30:00 +0800 CST  
还有一段最重要的重逢,度娘不想他们重逢吗?吞了又吞。。

楼主 林梦夕match  发布于 2019-01-05 14:35:00 +0800 CST  
搬砖那么累,还那么粗长,不留个言?

楼主 林梦夕match  发布于 2019-01-05 14:47:00 +0800 CST  
第六十三章

残旧面具上眼眶中的洞,施舍了片刻喘息。

他怕是长久以来的梦,再迈一步就如落叶碎得零落。

如墨境中的他在珍重道别,虽近在咫尺,却会瞬时转眼虚空。

他站在原地犹如时光停滞的雕塑,空落落的眼神辨别着他所在的方向,他的头向一边侧着轻轻晃着,看起来平静得若无其事,手心里逐渐冒出粘腻汗液,拐杖头深深地凹陷在横贯掌心的疤痕,五指向内缓缓扣着,仿佛不愿被人瞧见他可怖的疤痕,可任他如何用力绷紧,也无法完好合拢。

萧穆寒只疑惑地看着旁边这位沧桑老人,躯体僵硬地强作镇定,褶皱下的喉结微微动了动,面具遮掩的下颔颤抖似是在悲叹,鬓间银丝发线随着他脸部用力而动,不过几时,背上湿了大片,见此,他问道,“我扶你过去?”

他这轻轻一唤,林则仕才似回过神来,向着他的方位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紧。

只用力一提,拐杖先是置前一步支撑,无力的歪曲右腿艰难地向前一迈,左腿再快速提起脚掌落地。

他练习了很多遍,如若他再次出现,这便是最优雅的姿态。

向他走来的每一步,都踩在王一新的心尖上,如带刺的箭簇迅疾刺入柔软,勾出往日鲜活的血肉,将两人的过往刮落得鲜血淋漓,从回忆中的温润青年,到如今眼前的佝偻老者。

他也曾目似朗星、俊逸非凡,玉珠算盘十指翻飞打得噼啪作响,犹有余力温声盘问下人,所写之字可力透纸背、遒劲有力,亦可行云流水、挥洒自如,丹青水墨不过寥寥几笔便意境毕现。

琴棋书画摆弄账本的双手,如今却只能用来拄着拐杖。

急促的脚步如密集鼓点,重重地落在王一新的耳间,像是一只大手狠狠揉捏着他胸膛的那颗鲜活,情不自禁地揪紧胸前的衣襟,视线渐蒙层层水雾。他只见随着林则仕的脚步,脚下的衣摆向前时,空落落的裤子显露出萎缩的右腿,就像死气沉沉的枯木,只需轻轻一折,便轻而易举地断作两半。

到底不忍心亲眼见着这场面,背过身生生咽下喉间的哽咽。

即便是惩他负心,也不必变得如今这般狼狈落魄。

无论是天庭的帝君,还是历劫的林则仕,都不该是这样。

更何况,他着实也算不上什么负心,顶多就是傻了点、笨了些,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却想着独揽一切。

他只不过是学不会如何与人共商。

他只是不明白感情应当是两人的事情。

他只是不懂得,所有的喜悦伤悲皆要共享,所有的艰难困苦皆要同对。

所以,他以为的,终究只能变成他以为。

楼主 林梦夕match  发布于 2019-01-12 13:33:00 +0800 CST  
他正难受着,薛久加背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走到他面前。

“一新,你走得这样急,都不等等我。”

“薛叔叔?”翎枫也回头将他瞧着,跳了几步到他面前,欣喜道,“薛叔叔!”

林则仕心里恍惚,磨得光滑的拐杖头打滑,汗液粘腻的掌心滑溜抓空,没了拐杖的支撑,自然而然地跌落在地,掌心擦破了一层皮,他摸索着周边也寻不到拐杖,只慌得将掌心污秽往自己身上擦,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有薛久加在他身旁,也好。

他这副残破的躯体,确实再也不能为他做什么有益的事。

“面具叔叔!”

“爷爷!”

翎枫和禾儿同时跑到他面前,两个人扶着他坐起身,拍拍他身上的灰,羽儿的小短腿也蹦跶起来,抱着比他高的拐杖,跑到他面前拉着他的衣摆,认真地给他呼呼,“爷爷,不痛,不痛。”

“这是?”薛久加不明就里,侧头询问正哀伤的王一新。

王一新只看着他摸索着找寻拐杖的手势,坐在地上的人即羞愧又茫然地低下头,耳朵尖尖冒出一圈红,直到羽儿往他手心里塞着拐杖,他没有接过拐杖,只认真地将面具后的绳索紧了紧,手指熟练地打着死结,将他的面目遮得严实。

皮肉松弛之下,他掌心的疤痕越来越大,稍稍一动拐杖头便卡在掌心中间,他一手撑着地,一手撑着拐杖,此次却如何也起不来。

翎枫便想着要帮他一把,先从他的胳膊底下穿过,萧穆寒一看不得了,翎枫的手臂也不能太过用力,他只好疾步上前让翎枫站在一旁,学着翎枫的模样将他扶起来。这位面具叔叔,他也只见过几回,每次回到梁家村,翎枫总会找他,此次直接接触,才发觉他胳膊的骨头也有些歪曲,想必是长期依靠拐杖行走导致变形。

看翎枫那般在乎他,他也曾提议过,得找个大夫好好给他医治才是,可如若决心医治,必然要耽误他出门寻人,且调养的时日冗长,他不愿。他总是对翎枫写,他想早些找到画卷上的那个人。

他嫌弃医治自己,因着会耽误找他的时日。

而那个人是谁,他从来没说过,只掏出连污血也渐渐淡去的画卷给他瞧。翎枫亦叮嘱过萧穆寒,不能让他知道画卷上的人早已被污血盖住,他知道,那是他活着的念想。

年年在梁家村匆匆一别,他一年比一年苍老,走的脚步也愈来愈缓慢,夜半时,萧穆寒曾听见这个老人翻来覆去,借着月光一瞧,他已抱着膝盖靠在床边,全身冒着冷汗,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

翎枫跟着出来时也瞧见,可他什么也不会说,只在翌日泡了姜茶,给他用姜水洗了脚。

待萧穆寒扶着他站好后,羽儿自动自觉地拉着翎枫的手指,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周围,翎枫笑了笑,见全部人都在院落外,便说道,“不若先进去坐坐?”

薛久加与王一新并肩走在最后,薛久加好奇地看着不停回头的羽儿,疑惑道,“这个小孩儿,怎么跟狗蛋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王一新想起儿时的翎枫,到了山下也好奇地张望四周,总是喊着要吃冰糖葫芦,不禁笑道,“真是一模一样。”

楼主 林梦夕match  发布于 2019-01-12 13:34:00 +0800 CST  
翎枫为他们砌了一壶茶,如何劝说林则仕都不愿坐在室内,在翎枫掌心写下说要陪禾儿和羽儿玩耍,却违心得靠在门边,禾儿和羽儿玩起了在他手心写字的游戏。

他现下目不能视,听力却练得尤其好,寻王一新这些年,风餐露宿,颠沛流离,白天黑夜无法分清,有时大白天走累了,以为是黑夜便想歇息,不料却睡在了别人家门口,人家家仆出门一看嫌晦气,棒棍是少不了的,后来便练就这一技能,起码如有人驱赶,他能立时便弯着腰赔不是。

只是现下年岁大了,耳朵也比不得往日灵敏。

萧穆寒到外面的梨树上摘了几颗梨子洗净放进来,翎枫看着王一新的视线不离门边的林则仕,便主动介绍道,“他是面具叔叔,在儿时给我不少帮助,我爹那时不待见我,是他带我读书写字,教我些处事之道,如若不是他教我算账这本领,我在梁家村连掌柜都做不得。”

想起翎枫来到梁家村的缘由,萧穆寒心下悔恨,只叹了口气,“我去外头看禾儿和羽儿。”

“新哥,这些年,你一直跟薛叔叔在一起吗?”

“嗯。”王一新点头道,“是他救了我。”

尽管已作了心理准备,听到他承认时,从头窜到脚的凉意也抵挡不住,心跳拼了命地漏了些许,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摸摸禾儿的脑袋,安慰自己,知道他现下平安就好了,自己要说的那些话,大约也有人替他说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新哥?”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一人会这么喊他,薛久加心下惊骇,疑惑道,“你是……狗蛋?……翎枫?”

翎枫朝着他笑笑,“是啊。”

薛久加眸光闪烁,激动得走到他面前,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才道,“长大了。”

“薛叔叔,我可记得你给我吃的玩意儿,都是我小时候吃过之中最好吃的。”

翎枫看向王一新的时候,哽咽道,“可是,我不该,不该嫌弃新哥煮得不好吃,后来,就再也吃不到了。”

王一新胸中酸涩,若不是他当年固执吃了碧落果,又怎会生出这些事端,既委屈了翎枫,又让林则仕变得人鬼难辨。

果真一步错,步步皆错。

他轻轻拍着他的肩头,安慰道,“你受苦了。”

坐在门边的林则仕如同听墙角的小人,偷偷摸摸地听着他们叙旧,在翎枫幼时梦呓时,也时常听见他喊着薛叔叔,就连对面具叔叔这个称号,也没有这般热情。他日夜盼着归来的人就在里面,可他却不敢进去打扰,仿佛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他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提醒自己,他们才当真是一家三口。

而他,就做个面具叔叔吧。

楼主 林梦夕match  发布于 2019-01-12 13:35:00 +0800 CST  
轮回镜里翎枫满手臂的疤痕让他耿耿于怀,趁他毫无防备之时,手臂上的错落的疤痕随着衣袖撩起而现出眼前,薛久加却首先急道,“这疤痕,翎枫,你可是生了什么恶疾?”


疤痕二字落入他心里,林则仕也坐不住了,到底是自己儿子,不知道又是哪里受了伤,三人见着林则仕跌跌撞撞地走进来,边走进来边在衣服擦拭净污秽,确定自己的手应该不遭人嫌后,寻着声响搂着面前的人,指尖下是娇嫩的肌肤,就放心在他手心里写,可是哪里又受了伤?

见他没有回应,以为是怕他担忧,他再匆忙写下,快说,我去抓药。

他想了想,又写道,大还受伤,叔叔老了,照顾不,你小心。

听他没有回应,他写道,你不说,我去找他。

“是我。”感受着他泛白的指尖,在他的手心一笔一划,如此焦急又无奈的笔画,王一新早已受不住伤悲,涩道,“小柿子,是我。”

薛久加只看着林则仕立时收手,向王一新点头哈腰摆摆手,在空中打了个奇异的手势,怔楞的翎枫便走到他身旁,他紧张地写道,告诉他,我认错人。

他以为是面具跌落,赶紧绑得紧了些,又想起这满面的疤痕,王一新也不见得认得。

“新哥,他说你认错人了。”翎枫替他翻译着,又道,“新哥,晓释子是谁?如若你在寻他,兴许我和穆寒还能帮一帮。”

小柿子这个外号,翎枫年纪尚小不曾听过,可薛久加却是听过的。他皱着眉头,难以想象,面前这个人竟是本该年纪与他们相差无几的林则仕,而翎枫竟也不知面前他所称的面具叔叔便是他爹,而一直在活冢中的王一新,又是从何得知这面目全非的老者,就是原本温文尔雅的林则仕?那被流放的林则仕呢?

可王一新不多言,他亦不敢拆穿。

“他是个自以为是的大傻子,怕是找不到了。”王一新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拄拐杖的手擦了又擦,紧张得不可自控,他在翎枫手心写下,便,不必找。

楼主 林梦夕match  发布于 2019-01-12 13:37:00 +0800 CST  
他知道天下之大,要找一个人的难处,茫茫人海之中,见不得,说不得,凭着一张残破的画卷,受了多少见不得的白眼,受了多少听得见的唾弃,他晓得这些难处,更何况他已与往日迥然不同,他若是要找,得受多少劳累。

他舍不得。

他已耽误了王一新半辈子,现下他跟薛久加在一起,切勿再耽误时日寻他。

他想着,薛大夫妙手回春的本领,定能把他的身子调养得极好,方才摸索之中,他的肌肤娇嫩如过往,竟可错认成翎枫,可见,薛久加是在他身上花了心思的。

不似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他的爱意犹如当年的十里香,一腔热血将自认为好的东西奉上,实则是令人痛苦的穿肠毒**药。

与王一新想比,他的皮肉松弛浮起,不贴合的褶皱布满全身,又因被殴打总是新添疤痕,因着目不能视,独自一人也得不到很好的处理,渐渐地,不仅新添疤痕时无所觉,他的痛觉也不似初时敏感。

意识到这是两人的恩怨,如多年前一样,薛久加悄悄地拉着翎枫,走出去关上房门。

王一新缓缓走到他身前,幽幽地问出口,“那你倒是告诉我,若是不找,我与他的账,又如何两清?”

两清。

他忽然想起薛久加给他留下的那封书信。

故人已去,旧事已了,前尘往事忘尽,是他临终所愿。

是了,他要与薛久加在一起,自然是要斩断前尘过往的。

可他现下来讨债了。

他欠他这么多,如何还。

拿什么还。

他曾想着,他想听什么,他便说什么,如今,恐怕他也不需要了。

他曾想着,他想要什么,他便给什么,现下,恐怕也有人给他了。

他怎么就不曾想过,有一个人可以完美地替代他,在他后半生竭尽所能照料他、爱他、护他,薛久加明明就是个不错的对象,不像他在年轻时诸多束缚,贪心地谁都想完好地护着,最后谁也护不住。

他仅剩面具一个,拐杖一根,残破的躯体,无力的双手。

拿什么还。

说不得对不住,连留下一封歉意的书信都做不到。

清泪从面具上充满笑意的脸颊滑落,王一新见他的瘦得脱皮的手起起落落,却始终写不出一个字,他凄然笑道,“还是他,又想一走了之,躲藏在他人身后,再次做着自以为是的好事?”

自以为是。

在这二十几年间,林则仕觉着,王一新这四个字,概括得真是极其准确。

他知道自己模样大变,若是抵死不认,王一新未必就会继续纠缠。

可林则仕握着拐杖的手紧了又紧,在衣摆处擦拭了许久,才绷紧了瘦削的下颔,平复了疼痛的呼吸,一字一句地认真写道,如若你不嫌弃,我还会继续学着伺候你。

和薛久加。

偿罪。

楼主 林梦夕match  发布于 2019-01-12 13:37:00 +0800 CST  
中间有一层说什么违规被折叠了,要仔细看看别漏了哟!!!
想不想我!
今天怎么样!!!!!!
日更变周更的滋味如何(#^.^#)
要不要好好珍惜我你们说。

楼主 林梦夕match  发布于 2019-01-12 13:39:00 +0800 CST  
上周更的
你们不觉得新哥跟司命说的话很奇怪吗?

楼主 林梦夕match  发布于 2019-01-12 13:41:00 +0800 CST  
太忙了,没有意外的话明天更(•͈˽•͈)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看(●◡●)

楼主 林梦夕match  发布于 2019-01-19 23:19:00 +0800 CST  
第六十四章

门外幼儿嬉笑声声不止,桂花清香飘然徜徉鼻间,鸡鸣之声显出蓬勃生气。


桌上切开的梨片散发着甜味儿,愈发讽刺着两人之间的静默不语。


他枯瘦的手背爬满突兀的青筋,破旧的衣裳之中露出细弱的手腕,指尖颤抖地在他掌心划来划去,横竖撇捺全无章法,一字一句却恳切地传达真切的渴求。


从前两人交好时他曾说过,笔墨丹青皆考验指力腕力,他在一旁替他备纸研墨,见他几笔蜿蜒出一副山中深秋图,几笔辗转落下应景诗词,虽心里偷偷崇拜着,面上却打着哈欠,只说着只有读书人才作得这般静态之事。


而他现下说不得话语,提不起笔墨,除了亲近之人,无人会耐心感受着指尖笔划之下的内心。


王一新只难过着,许多年过去,他始终长不了记性,仍学不会表达自己真正的心意,但凡他们面前拦着些许障碍,他便习惯性地躲闪在后,舍不得放弃所爱之人,亦不学会全力争取,默默地做着那些事,他以为那便是爱了。


现下,竟想着要伺候他和薛久加?


明明这也不是他的真实所求。


此句落尽最后一字,恍若已竭尽毕生剩余的气力,长长久久的支撑之念崩塌,早已习惯黑漆漆的地界,身体却忽然陷入混沌之中,无穷尽的罪孽缠绕在脑内交织,他拽紧了自己的衣摆,喉咙中发出闷痛的呜咽。


他年少时意气风发,家中之事处理服帖,商行之事井然有序,尽管求而不得是常态,然,何为穷困潦倒,何为世态炎凉,全然不在他的经历之中。直到遇上碧落山上不受束缚的王一新,懵懂之后明了此生所爱,无意中伤了他,本该就百倍偿还。


前半辈子负了所爱之人,后半辈子便应用来偿罪。

他只是想不到,连偿罪都要祈求着两人的同意。


当他卑微地意识到,王一新的身旁不曾留着位置,是以,今后六界之中再无他的定所。


胸口传来的闷痛渐渐蔓延,只觉浑身疼得发麻,多年来的遇风雨便会酸痛,料不到会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发作,熟悉的百蚁钻入之感在右腿侵入得淋漓尽致,单靠一条腿根本无法站立,冷得哆嗦之后,嘴唇缓缓吐出一口气,鬓角处的银丝毫发随微风而动。


从头到尾,从上到下,无一不在诉说着这人此刻的落魄。


于是在自己失态之前,颤巍巍地拄起拐杖在前方摇摆,意图体面地找个木凳歇息一会儿,他不想刚承诺要伺候他和薛久加,却一副需要他人照料的形态。


他怕王一新,连他的伺候都不要。

楼主 林梦夕match  发布于 2019-01-20 20:55:00 +0800 CST  
王一新料得他的窘迫,不着痕迹地牵住他方才书写正要离去的指尖,亦不明言见着林则仕即将跌落的姿态,给他留着最后的尊严,缓缓用力放在他的腰上,引导着他的指尖在自己脸颊摩挲,眷恋地闭着双眸,感受着久别的缱绻,投入的碎光在面上留下温暖的剪影。


现下他真的回来了,他的指尖粗糙地划过他脸上的每一寸,所略之处皆有暖意,所抚之处皆为实物,不会再在轮回镜中,无能为力地穿透他的身影,眼睁睁地见着他从翩翩公子,变作人人嫌弃的乞儿,他轻轻道,「你说你要伺候我和他。」


他哀伤道,「你好狠心。我等你这么久,你竟要将我拱手让与他人。」


尚未等他回应,轻轻摇头指责道,「多年前你便不要我,如今你更没想过要留我。」


他的言语之中句句犀利直击,隐藏不住往外冒的无穷失落,林则仕觉着自己做什么都不对,手忙脚乱地掰着他的掌心,急促的呼吸下是凌乱的笔划,他只重复写着,不是,不是。


多年前便不是,如今更不是。


他只是不知道今日有何立场留下他。


无论他与谁在一处,只要他开心便可。


「我没跟薛久加在一处,但的确是他救了我。而我,也在等你。」王一新知道不逼一逼他,便不会轻易袒露自己的心情,轻声说道,「如若你还要将我推去别人处,我亦毫无怨言,只不过,此生往后,不复相见。」


此生往后,不复相见?


白头之约,乃卿先负。


墨境之中的决绝话语,果然是要发生在现实中的。

可他那时尚不会言弃,只怕他在何处受着委屈,抑或在何地受着苦难。殷切地盼着能快些找到他,曾在阴雨缠绵之时不顾酸疼寻他,亦曾在滂沱大雨之中听得相似之声,穿不透重重雨幕后茫然失落。

唯有在草长莺飞春光融融之时想他,在绿树成荫蝉声阵阵之时念他,在金桂飘香枫林如火之时思过,在腊梅怒放积雪封霜之时认错,丧尽尊严苟活于世,仅凭着一腔望不到头的思念,才得以坚韧地撑到现在。

又怎舍此生往后,不复相见?


他指尖颤抖着正欲轻点掌心,王一新继续温声问道。


「多年前你我成亲时,我曾问过你的问题,一直都没得到你的答案。」


他的嘴唇颤抖着,不可察明的紧张,缓缓道,「今日我想再问一问,你可曾喜欢过我?」


面具淌下的清泪不减,反增寥落的两行,极力隐忍的泪光源源不断。

其实他心里知道答案,如若是不喜欢,又怎会费尽心机干了一系列的蠢事,若是不喜欢,又怎会独自一人眼瞎腿瘸地苦苦寻他许多年?


他的下颔顶得面具起起落落,指尖擦着盛满泪光的眸子,浑身上下松了口气,似乎这个问题轻而易举便能回答,他起起落落地写道,喜欢,喜欢你的洒脱肆意,喜欢你的袒露心境,你的一切,我都喜欢。


周遭的一切寂静得失了尽头,碎光衬得他的长睫卷翘,面具上的笑着的弧度咧得开怀。两人恍若回到多年前那片金黄的树林,林则仕的肩膀仍宽厚地尚扛得起幼树,王一新透亮的眼底亦闪烁晶莹,笑起来落英缤纷繁复翻转而落,清明得像能见得眼前之人。


面具下的眸子笑意满满,眯成释然的细缝,在他手心轻快地写下。


卿尤在吾心,整三十二年,从不曾去离。

楼主 林梦夕match  发布于 2019-01-20 20:56:00 +0800 CST  
我真的在用生命更文
待会还要加会儿班
虽然很短小,但还是希望多点留言

感激不尽,谢谢!


下章应该是新哥教训穆寒了

楼主 林梦夕match  发布于 2019-01-20 21:06:00 +0800 CST  
昨天加班,今天早上去医院,我尽量更哈,讲真,这篇文虽然最少人看,可是是我最用心写的(。•́︿•̀。)


委屈了,嘤嘤

楼主 林梦夕match  发布于 2019-01-27 07:34:00 +0800 CST  

楼主:林梦夕match

字数:224965

发表时间:2015-03-07 05:1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4-02 05:43:02 +0800 CST

评论数:6784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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