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几位清末民国时期的京味儿小说家

据管翼贤记载,清末民初北京白话报纸连载京味儿小说由报界旗人领袖文实权(市隐)首创,其后涌现出以蔡友梅(损公)、冷佛(王咏湘)、剑胆、彭翼仲、市隐(文实权)、儒丐、庄耀亭、湛引铭为代表的一大批报人小说家,他们在《京话日报》、《顺天时报》、《群强报》、《爱国白话报》、《益世报》、《正宗爱国报》、《实报》等数十种大小报纸上发表了数千万字的京味儿小说,受到市民阶层的热烈追捧。本帖计划介绍几位代表作家的生平和作品,一同感受一个世纪前老北京话的韵味。

楼主 blcu2004  发布于 2016-01-14 09:43:00 +0800 CST  
蔡友梅是其中的领军人物,“北方小说多从评话脱胎,庄谐并出,虽无蕴藉含蓄之致,颇足为快心醒睡之资。此中能手,以蔡友梅为最,今死已七年,无有能继之者矣。"蔡友梅又有损公、亦我等笔名,1920年前后在京话日报发表了《新鲜滋味》系列小说,《曹二更》是其中一种,还未来得及校对排版,诸位先凑合着看看。


《曹二更》损公著
阶虫唧唧,瓶菊娟绢,正是夜阑人静,竹影上窗前。慨浮生若梦,转瞬百年,世味饱尝心愈冷,残书堆榻聊解半生缘,凄凉往事何堪忆,一刹那过眼云烟。布衾如铁不成眠,挑灯重读芸篇,扫不去闲愁旧恨,百感缠绵,独起徘徊看月色,浑不似往昔团圆。(右调燕飞孤)
日前记者携二三友人出东郭小步,正是菊花天气秋景凄凉。友人思饮,因在小肆小酌,酒保殷勤招待,人极和蔼,问其姓名,自言曹姓行二,原藉山西人氏。记者一听他姓氏籍贯,忽有所感。 我问他:“四十年前北城炮局,有一位治病的曹立泉先生,你认识不认识?” 曹二当时很觉诧异,说:“你老先生贵姓?” 我告诉他姓氏。曹二说:“炮局有个大门,敬畏堂蔡家,那是您的本家吗?” , 我说:“我就在蔡家大门住。” 曹二说:“您是那位蔡大哥吧?三十多年不见,您也成了半大老头子了。” ”我说:“莫不成你乳名叫曹二格吗?’’ 他说:“然也。” 我说:“咱们有三十五六年没有见了,你头发也白了。” 他说彼此,我说一样,啊啊!哗哈哈哈!(这是那一出呀)记者的乳名他也说出来了。那位说了,你的小名叫甚么?我叫刺猬。 我问他:“立泉那里还有甚么人了?” 他叹了一声,说:“家伯母也死了,(曹二是曹立泉的胞侄,曹二先生的哲嗣,曹三先生开过砖窑)是我大姐发送的。我二姐的事情提不的了。(他既说提不的,我也就不必细说了。)我三妹妹让我五叔带回山西去了。” 我说:“三叔还在世吗?” 他说:“大前年过去的,为窑上的买卖打了二年多官司,就算生气死了,事业算完了!我五叔倒是让我回老家,北京城呆惯了,乡下饭吃不下去了。(足见北京城是毁人炉)对付忍着罢!” 他还要往下说,旁边桌儿上直喊,说:“小曹别聊了,来壶酒呀。” 曹二说:“回头说话儿,蔡大哥今天可得让我。” 我说:“不让。” 那天因为遇见曹二,忽然把曹立泉的事情想起来了,赶上这两天没有小说材料,这一遇见曹二,算是得了题目啦。按说多年老街坊,似乎不该拿着人家当报料儿,但是曹立泉的事情,那一溜儿陈人都知道,并不是我揭人隐私;再一说借着他老先生劝人警世,也是件好事。闲下取消,正式开书。 单说北城炮局,在四十年前,虽然是东北一隅之地,胡同儿也很热闹。怎么叫做炮局?因为左翼四旗的炮位,在那里存储,一共四个炮局,余外有四十间官房,是看局兵的住处,因此这条胡同就叫作炮局。 炮局中间旧日有一个杂货铺,一个煤铺,还有一个小木厂 子儿,字号是德顺木厂。由炮局往东,地名四眼井,非常的热闹,听老年人说北城四眼井地方,在五十年前(没有我呢)买卖繁盛,有茶馆饭铺,且有车口(停放轿车的地方,旧日叫车子口)。炮局正在四眼井之西,所以也很热闹。庚子之后现象已不如前,近日则冷落萧条。 记者旧居即在炮局中间路北大门,后有小园约二亩许,花木很多,今则故园属于他人,已卖拆货。回首当年不堪设想,每过旧址感慨系之,。沧海桑田兴亡代谢本是常有之事,无须一提。单说炮局中间路南,有一个德顺木厂,掌柜的姓曹,人称老曹,山西榆次县人氏,自幼学的木匠手艺,家里也有三四十亩地,娶妻李氏,跟前三个儿子,是曹大、曹三、曹五(随着本家排行,俗称叫大排行)。老曹跟本家呕了口气,背着木匠家俱来到北京,在北城真武庙(四眼井之东)租了一间房子,见天背着筐子下街串胡同儿,俗所谓收拾桌椅板凳者是也。老曹手艺很好,人又和气,给人收拾活价钱又不大,所以人人欢迎。在那个年月,吃的又贱,听说白面才卖九个大钱一斤(不到两枚铜元),杂合面卖四个大钱一斤,猪肉五百钱一斤(五枚铜元),羊肉要卖到六百,那就说贵的邪乎了,如今六百钱买四两。一天两顿饭,早晨白面晚晌老米,一吊大钱(十枚铜元)花不了,您想日子够多么好过,如今没有那个年月了!老曹又俭省,每天挣个五吊六吊的,除去吃饮房钱水钱等等,总可以剩四吊钱,一年多的功夫,积蓄了一千多吊大钱。 有人劝他开个小木厂子儿,可巧炮局路南,煤铺东隔壁有一处闲房临街三间,挺大的院子,后头还有三间南房。话不烦叙,老曹把房就租过来了,给家写了封信,把曹大也叫来了。这个曹大念过两天书,虽不甚通,写算都成,也学过木匠手艺。于是小木厂子儿就开起来了。老曹向来得人,那溜儿街坊,不差甚么他都给作过活,大家攒了个公议儿,弄了两块红,送了四 62R扇挑一付对子,还有一包茶叶。老曹也预备了一顿炒菜面,请大家吃了一顿。 、 他这个木厂子开在背巷,跟大木厂子性质不同,真正陵工城门楼子的工程,人家找兴隆恒和,找不到他这里。他这个木厂子也就是做点零碎活,自己做的小车儿呀,小饭桌儿呀,随便发卖。有活他也应。 单说炮局迤南有一个龙王庙,住着一个行医的富二先生,医道很高,内外两科都行,尤以针灸出名,人称神针富二先生。老先生生平爱花(跟我一个样),尤其爱菊花。那天有人谢医,送了富二先生十盆菊花,都是些贵重的细品,并且带着细磁盆。(这就是外行,讲究养花,有钱也不使磁盆,因为他不能排泻水)富二爷一高兴,要做几个盆架子,富二先生好奇,自己画样子,在家里看着作,找老曹来着,老曹没功夫,打发儿子曹大来了。富二先生看完了门脉,出马天还早,曹大那里做活,富二先生托着水烟袋跟他聊天儿。本来曹大长的很漂亮,咀也真乖,管着富二先生就叫二叔。富二先生很爱惜他,问他念过书没有。曹大说: . “念过几年。” 问他了娶过妻室没有,他说: “娶过一房,强(前)娘(年)死的。”(老西儿说话,往下咱们可不学,就学这一句,竟学不但讨厌,而且麻烦。) 后来他问富二先生每天看病能挣多少钱,富二先生说: “这是没准儿的买卖,今天就许瞧八个有七个票活,明天就许挣数十吊,(彼时马钱不大,近道儿两吊四百钱,不像如今,至少都得开一块,所以如今穷人万别害病)每日合起来总挣个二三百吊钱,赶上传染瘟病季儿,大拨儿霍乱季儿,那没有考究,我这处房子,就是那年闹霍乱我置的。(可以说是霍乱房子)就是票活人家儿,瞧好了也有送礼的,(我整天瞧票活,送 礼的就少,您猜怎么回事,我全给人治拧了)就说这十盆菊花,就是人家送我的,全是细秧儿,连这十个花盆,没有二十两银子下不来;我这根水烟袋,也是人送的,一年的礼物也见不少,鞋帽果席、饽饽、茶叶票,简直的成刀。(不像我当票子成刀)” 富二先生一路大吹特吹,曹大眼睛都直了。说: “你老这是瞎聊吧?” 富二先生说:“实话呀!自己爷儿们,还有过瞎聊的。” 曹大说:“当大夫有这么大来龙儿呢。” 富二先生说:“可也不得一样,真得有两下子才行哪。” 曹大说:“老爷子我拜你为师,你收我这个徒弟怎么样?”

楼主 blcu2004  发布于 2016-01-14 10:00:00 +0800 CST  
富二先生本来爱惜他,说:“好哇。”曹大当时跪下就磕头。富二先生说:“徒弟请起。” 曹大进屋里就给师娘磕头。富二太太也很喜欢他。富二先生把少爷丁儿叫过来参见师兄。曹大也真机伶,立这就老师师娘不离咀。 富二先生说:“我先问问你,你今年倒是多大岁数儿了?” 曹大说:“徒弟今年二十三岁。” 富二先生说:“你大名子叫甚么?” 曹大说:“徒弟叫曹永江。” 富二先生说:“你的八字五行缺水罢?,’ ‘ 曹永江说:“就是你老。” 富二先生说:“我送你一个号,就叫立泉,你看怎么样?” 曹大说:“很好!很好!我再谢谢老师。” 富二先生说:“这个事情你得跟你父亲商量商量。” 曹立泉说:“那是一定的。” 当晚富二先生留他吃的炸酱面。曹立泉说:“我还没有孝敬老师呢,先吃上老师了。” 富二先生说:“既是师生,你吃我是吃的着的,咱们爷儿们 。不在这一时呀。” 话不烦叙,曹立泉回到铺子对老曹一说,老曹十分赞成,第二天买了四色礼,爷儿俩提溜着,来到富二爷家中。这四色礼是甚么呢?原是五斤杏干、五斤乌梅、五斤陈醋、五斤山里红。(全酸到一块儿了)老曹见了富二先生,磕头请安,说了一大套好话。说: “富二哥,咱们是亲家了,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不好你只管说只管打,我写给你一张字儿,你瞧好不好。” 富二先生说:“学大夫跟别的手艺不同,也不用写字儿,你买这个礼物就是瞎闹,你打算把谁酸死怎么着?” 老曹说:“二哥你取笑了,老西儿送礼就讲买酸东西,醋糟你给你老师磕头罢。” 富二先生说:“谁叫醋糟呀? 老曹说:“你徒弟小名儿就叫醋糟。” 富二先生说:“散了罢,我牙都倒了,他昨天已然磕过头了,何必再磕呀。还告诉你说,他学大夫甚么医书也不用买,我这里全有。盆架子也快做完了,一早一晚儿让他上我这里来,带手我教他。” 老曹说:“就是那们办了。” 富二先生说:“还有一回事,这十个盆架子连工带料一共多少钱,你说一句话。” 老曹说:“富二老爷,你这话是笑话了,这点小意思,还提的倒话下吗。” 富二先生说:“那不成,常言说的好:交情送匹马,买卖争分毫,不要钱不行。” 老曹说:“徒弟跟你儿子一个样,你儿子给作几个盆架子,难道说你还给钱吗?” 富二先生说:“既然这样,我可就谢谢了。”
老曹说:“提不到谢字儿。” 书要简捷,花盆架子做完,曹立泉见天就来,早晨管买菜,扫院子,外带管瞧门,富二先生倒是很爱惜他,富二太太也喜欢他。富二先生找出几套药书来,全给他了,让他念药性赋汤头歌儿,李世珍的脉诀没事也给他讲讲。富二先生早晨给人看门脉,他在旁边下真心听,半年多的功夫,居然有点意思。曹立泉本来聪明,来京一年多,山西口居然没了,说的挺好的京话。诸位要知道,山西人要学京话比旁的省容易,不信您看干果子铺的学徒,上京三五年就能够撇京腔。 闲话不提,单说富二太太,有一个娘家的妹妹,嫁了一位佐领老爷,人称博二太太,素日人极开通。那天来看姐姐,曹立泉正在那里,富二太太一给介绍,师娘的妹妹自然得口L{二姨母啦,北京的称呼叫作二姨儿,曹立泉在富二先生这里待了这些时,京腔也会撇了,在旗的礼节他也学会了,居然口呼二姨儿,给博二太太请了一个大安。博二太太见他人物漂亮,谦恭有礼,倒是非常的喜欢。富二太太款留妹妹吃饭,打发曹立泉上街换钱,叫锅子买菜。曹立泉上挎买菜的筐子,低着头就去了。博二太太看着他很不错,对着富二太太直夸,说: 你们这个徒弟我瞧着倒不错,今年也不是多大了?,, 富二太太说:“他今年二十三了,去年断的弦,还没说上呢。” 博二太太一听,心说这倒巧啦,当时说道: “他比你外甥女儿整大三岁。” 富二太太说:“妹妹要是愿意,我饮这碗东瓜汤。小孩儿脾气好,这里有他父亲,人也不错,小买卖儿也倒赚钱。如今跟你姐夫学医,你姐夫常夸他聪明,说他甚么闻一知十(老颜回师傅的)这话是怎么句话?我也不懂的。我大外甥女儿要给了他,倒是天然配偶,一对璧人,不过就是有一样儿,咱们是满州旗人,他是个老西儿,让人家说拿着旗人的姑娘嫁老西儿,似 632乎差点儿。” 博二太太说:“姐姐此言差矣。现在五族一家,世界大同,五大洲都可以结亲,还分甚么旗人老西儿。(你昕真无愧乎开通二字)” 富二太太说:“你这么说行了’,妹夫儿也得认可呀?” 博二太太说:“他不认可我跟他演说。” 富二太太说:“你何必跟他演说,你一瞪眼他还不傻呀。(大概博二老爷惧内),, 正这儿说着,曹立泉回来了,提溜着筐子,’还背着几串大个儿钱。把筐子放下一一的报帐: ‘ “二两银子换了三十几吊,叫锅子两吊六百钱,(如今锅子至贱的五吊八)买了二斤羊肉一吊三百八,……(如今够买半斤的)”酸菜等等花了多少钱,还剩了多少钱,帐目还是很清楚。 博二太太连连的点头。少时锅子送到,姐妹俩说话的功夫儿,全都齐了,锅子也扇上啦。博二太太说: “今天倒把外甥累着了。” 曹立泉说:“不累的慌你老。” 话不烦叙,博二太太那天回到家中跟博二老爷一商量,博二老爷说: “你这真是疯了,咱们是满州贵族,我又是四品官,我的女儿选秀女都有分,他要当了选,我就是国丈皇亲老泰山,上次有人给女儿提亲,世袭男爵你不给,如今你要给老西儿,这都是邪怪的事情I就说汉军旗人,因为他们作官的道路窄,(因为道路窄,所以汉军旗人有点能为的多,满州人作官道儿宽,倒把他们害了,到了如今,还没有汉军人道路宽呢)我们都不跟他们作亲,如今女儿真要给了老西儿,怎么见亲友哇,这事万万的不行。” 博二太太说:“朝着你这宗思想,这宗议论,你就是亡国奴,
现在还讲那个。告诉你说,我可是满洲旗人,酸满洲的习气,我就不赞成,把高等的满洲旗人打个板儿高供,我说这话人家也决不挑眼,像你这宗满洲旗人,你有甚么能为?有什么本事?有甚么学问?除去提笼架鸟下茶馆儿,造旱谣言,抽大烟喝烧酒,会赊猪头肉,玩笑耍骨头,排个八角鼓儿;就说在衙门当差,旗下有甚么高超的公事,来行文无事片打到书稿,验缺下仓放钱粮,压个兵缺,吃两包儿空头饷,完了,有甚么警人的玩艺儿,你说我听听。” 博二老爷说:“你都说了,我还说甚么,你真把我损苦了。别起急,有话慢慢的商量,你夸这个小老西儿好,女儿婚姻大事,我也得瞧瞧呀。” 博二太太说:“你瞧瞧倒行,你上姐夫那儿去准遇见他,你一见准愿意,小人儿不用提多们好啦!自己又有买卖,现在又学大夫,将来一挂牌,吃不了花不了的。” 博二老爷说:“你先不用夸,我明天看看再说。” 公母俩这里抬杠,大姑娘在一边听着,也不好搭岔儿。话不烦叙,第二天博二老爷来到富二先生家中,正赶上富二爷在家。原来头天博二太太走后,富二先生就回来了,富二太太把要饮冬瓜汤的话对富二先生一提,富二先生很赞成,老夫妇跟曹立泉一提,曹立泉低头不语。怯人有个怯心眼儿,他自己一想,拿着他们满洲旗人把姑娘肯给老西儿,这事透怪,这个姑娘不定有多们憨蠢呢,要是好不能给我,师娘作媒又不好拒绝,这倒成了难题了。 富二太太见他寻思,说:“傻小子你倒是愿意不愿意呀?” 曹立泉说:“二位老人家这分美意,我小子还能不愿意吗,不过得跟我父亲商量商量。” 富二太太说:“我这个外甥女儿你是没有见过,人才好不提,脾气还温和,并且多少还认识几个字。你回去跟你父亲先说一 声儿。” 富二先生说:“你父亲要是愿意,我再亲身去正式说媒。” 曹立泉说:“就是你老。” 当晚曹立泉回到铺子,对老曹一提,老曹愿意,第二天曹立泉带回话来,富二先生夫妇十分欢喜,本打算吃完早饭,富二先生到博二老爷那里,没想到一清早博二老爷就来了。 曹立泉正在这里,富二先生一给引见,让他管博二老爷叫二姨父,老西儿真请大安。博二老爷细一瞧这个小老西儿,倒是很漂亮,真不像个老西儿,先有三分愿意,后来一听他说话,一点儿酸味儿没有,已然有六分愿意,后来曹立泉不在跟前,博二爷向富二先生夫妇说道: “昨天您二妹妹回家跟我一提,我们俩还直抬杠,如今一看果然不错,我很愿意,就求姐夫姐姐分心,这件事就算妥了。但是一点,我是最疼你外甥女儿,过门之后,他要带到山西吃醋糟去,我可不愿意。” 富二太太说:“妹夫儿你别嚷,他小名儿…一”往下的话没说出来。 富二先生说:“你怎么这么爱多说话。”富二太太笑了一笑也就不言语了。 富二先生说:“挺美满的事情,妹夫你就别犹豫啦,人家城里有买卖,暂时也不能回家,先说现在的,凡事虑不了许多。” 博二老爷说:“就这们办了。” 书要简捷,富二先生亲身到了趟德顺木厂,跟老曹一说,老曹欢喜之至,’富二先生也很高兴。又到了趟博二爷府上,依着博二爷还要合一合婚,博二太太说: “你又弄这个穷迷信不是,外国人不讲合婚,人家也没灭了种,趁早儿不用合。” 富二先生说:“这话也倒很是,本来合婚是冤人的玩艺儿。”


楼主 blcu2004  发布于 2016-01-14 10:02:00 +0800 CST  
博二老爷是个又没主意又惧内的人,只好听喝罢。放定过礼通信的事情,应有尽有,干人一面的玩艺事情,不必细说,转过年三月就娶。 上回书也说过,德顺木厂后头有三间南房,裱糊停妥作为洞房,老曹给曹立泉又作一身装新的衣裳,是茧绸夾袄,摹本缎马褂儿,给新人也作了一身上轿的裤袄,搭了一个布棚。喜轿是富二先生送的,锣九对儿满汉执事,轿子用的是满天星。跟我们家喝的茶叶一个样)老曹素来很为人,方近的街坊都要赶分子道喜,老曹找厨子也予备了些桌酒席。一切琐碎事情无须细述,那天特请富二太太娶亲,富二先生在棚里当支客。博家还陪送了二十四抬嫁妆,博家的亲友听说把姑娘给了山西人,大半不以为然,及至曹立泉来谢亲,大家一瞧,这位新姑爷非常漂亮,于是又有夸的。反正人咀两层皮,翻过来掉过去,怎么说怎么有理就完了。那天博二太太送亲。见了老曹还交代了几句,无非是姑娘岁数儿小,亲家老爷诸多担待。老曹直给博二太太作揖,也说不出甚么来。 那天老曹早晚予备了十桌菜,早晨倒吃了十一桌,晚晌只得买肉暴作罢。富二太太在这里足张罗一气。新人当日下地,参见公公,老曹坐在那里一受双礼,看着佳儿佳妇,乐的简直闭不上咀。这位博大姑娘,始而听说嫁与山西人,心里很不乐意,及至过门之后,老公公也没有脾气,曹立泉也还是个人样子,人口简单,诸事由性,也就自安我命了。 过了些时,老曹接着一封家信,原来家里有点地亩纠葛的事情,请老曹回去,老曹求富二先生夫妇照料儿子媳妇,各街坊家也都去了一趟,无非是托付照应,收拾行囊当时起身。富二先生还请老曹吃了回饭,算是送行。去了两个多月,把曹二也带进京来啦,原来老伴儿也死了。曹立泉听说妈妈死了,也倒哭了一场,博氏听说婆婆死了,立刻也就换了素服啦。曹三 636在铺子住了些时,经人介绍,在东直门外砖窑写帐,每月挣二两银子工钱,刨去自己花用,还交给老曹一两,又过了一年,博氏跟前一个女儿,因为是冬月生日,起名就叫东儿。这些个事情都是纪实的事情,不能不略叙一叙。 , 单说曹立泉,从富二先生学二年医,倒是很有进步,富二先生原是个热心人,自己那点能为是合盘托出。上回书也说过,富二先生针法最出名,每逢给人扎针,总让曹立泉跟着,曹立泉也真用心,偶然富二先生就让他下手给人扎,曹立泉手底下还是很脆,反正是拿活人练手儿罢。简断捷说,富二先生那点本式,他算满吃到肚子里去了。后来自己一想,能为本式是学成了,自己要挂牌行医是绰绰有余。后来一想,虽然跟着富二先生给人托过针,总算是跟着师傅溜,单人独骑没见过大敌,一辈子不出马是个小军儿。富二先生有话:得拿活人练手儿,(大夫都讲拿活人练手儿,您听悬不悬)可是人家有病不找我,我也不能上赶着给人看病呀,俗语有云:医不扣门,可是我老不拿活人练,一来也不能得经验,二来也不能享名誉。那天他睡不着,正在盘算这些个事情。 忽然外头有人叫门,原来是西隔壁煤铺酸掌柜的,半夜里上吐下泻,肚子拧绳儿疼,依着伙计要请神针富,酸掌柜的说: “天这宗晚儿,富二先生那个岁数儿,他未定出来,把隔壁儿曹老大请过来罢。那天我听他瞎聊,倒有两下子,快去罢,我肚子疼的要死。” 活不烦叙,伙计把曹立泉请到。酸掌柜的说: “曹老大我要干,老西儿要回宫降吉祥。” 曹立泉摸了摸脉,说:一“大叔您别着急,不要紧死不了,我得给您扎两针。” 。 酸掌柜的说:“这才是,打算要命拿了去,要想扎针万不能!”酸掌柜的一着急,来了两句瞽儿词。 637
曹立泉说:“您只管放心,我扎针决不疼。,, 酸掌柜的说:“你别冤仍(人)啦,扎针有不疼的。”人情,(彼时藿香正气卖四个大钱一丸子)如今他一改丸子,说是他自己配的,这里就没有考究了。 单说煤铺酸掌柜的,本来身体结实,霍乱又不甚重,这几针扎下去就觉得精爽,又吃了藿香正气,一觉睡的天亮,居然其病脱然,清早来到隔壁木厂,给曹立泉道乏道谢。老曹说: “酸大兄弟,咱们是同乡自己弟兄,你何必多这个礼。小孩子给你扎针我还提溜心,谁知你倒真好了,这真是吉人天相。” 曹立泉说:“大叔你可少饮凉水。” 酸掌柜的说:“我没饮水,我竟喝醋哪。老大你是真有两下子,你可称神针妙手针灸独步,无愧乎内扁外华,今之和缓。”(这叫口头挂扁) 曹立泉说:“大叔你太夸奖了。” 酸掌柜的说:“我并非过奖,你实在医道真高,比富二先生都高。过两天我大好了,咱们爷儿俩得闹天戏。” 老曹说:“你别瞎闹了,自己爷儿们还有那些个事哪。” 话不烦叙,过了两天,酸掌柜的真请曹立泉听了一天瑞胜和。“那位说了,怎么不听四喜哪?您想老西儿听戏,能够不听梆子吗。晚晌吃了一顿茶馆儿。从此酸掌柜的给曹立泉一刷肉报子,见了谁告诉谁,他怎么得霍乱,曹立泉怎么给他扎针,还给他避暑丹,足这们一卖号外,一个传十个,都知道曹立泉脉气不错,这就很有人找他看病,治一个真好一个,一来二去所传扬开了。这一来不要紧,富二先生的买卖很受影响,富二先生是个忠厚人,还不大理会,富二太太有点吃味儿,那天向富二先生说道: “立泉这孩子这两天也没来,听说他竟给人瞧病哪,听说瞧一个还是好一个,这一来他把咱们的财全截了,这孩子可真丧尽天良!” “ 富二先生说:“你这话也不尽然,找他瞧的反正都是这溜儿 639
曹立泉说:“现在已然过了子时啦,要是不扎,到了明天晌午准死,明天再想扎,扎成漏勺也不成了。,, 酸掌柜的说:“是呀,豁出去了,你给我扎啵,可是你行呀?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要是不行,还是把你师傅请来罢。” 曹立泉心说:“算了罢,好容易拿你开张,请我师傅,你先得等一等儿罢!拿你练定了手儿了。” 想罢说道:“我师傅一来眼色儿有限,二来近来手哆嗦,灯 ’酸掌柜的一想这话也对,当时一横心说:‘?你扎罢伙计。” . 曹立泉让伙计拿着灯,将要给他扎胳臂,酸掌柜的直嚷,说: “我的爸爸你可别扎呀!我可晕针啦!,, 曹立泉说:“不扎你可活不到明儿早晨。” 酸掌柜说:“我的祖宗!(这们伙儿功夫又长了一辈),, 书要干脆,曹立泉给他左右胳臂扎了六针,肚子上扎了三针,居然也不恶心啦,肚子也不疼啦。 , 酸掌柜的说:“老大你针法是可以的,吃点药不吃呢?” 曹立泉说:“不用吃汤药,我那里有丸药,我给你取去。” 酸掌柜的说:“劳你驾了,明天过去给你道乏。” 曹立泉说:“自己爷儿们,您也不必给我道乏,好了给我传名就是了。” 曹立泉回到家中,找出一丸子藿香正气来,一丸子改了四丸子,团好了另换了一张纸包上,送到煤铺,告诉酸掌柜的,这是他自配的避暑丹,用姜汤送下。原来博氏那天嚷肚子疼,他给买了一丸子藿香正气,博氏肚子好了没吃,今天唐然用着了。他为甚么又改药丸子呢?又为甚么另换一张纸包呢?这里头都很有用意,他要送人家一丸子藿香正气,人家答他四个大钱的
的,远处也没人找他,我那几家老主顾也找不到他。再一说都知道他是我的徒弟,瞧一个好一个,不是我的名誉吗。” 正这儿说着,可巧曹立泉来到,给老师师娘请安。富二先生倒是还是照旧,富二太太鼻子脸子的,很透神气烘烘。曹立泉是个脑筋敏捷的人,早瞧出一谱儿来,当时装作不知,说:‘ “老太太早吃饭了?” 富二太太绷着脸哼了一声。曹立泉没话找话儿说了些个闲篇儿。富二太太说: “你这两天忙罢,今天没出马吗?” 曹立泉笑着说道:“我的老太太,我上那里出马去。” 富二太太说:“你不是竟给人瞧病哪吗?” 曹立泉说:“这都是酸掌柜的没事给我嚷嚷,有两个穷街坊,磕头请安的一定让我给他们瞧,我是没法子,瞧了几个,倒是没栽跟头。有几个生人找我看,我不敢给看,我全支到老爷子这里来了,昨天有一个抱小孩儿的,还有一个老太太,大概许来了吧?那就是我让他们来的。” 富二先生说:“这话不错,昨天倒有一个抱小孩儿来的。” 您想富二先生一天看好几十号门脉,还能没有抱小孩儿来瞧的吗他这叫整本大套的朦事,富二先生是个忠厚人,富二太太是妇人之见,架不住捧两句哄两句也就完了。 过了些时,富二先生给四眼井王家瞧了一个病,吃了两剂药没见效,后来又找曹立泉瞧,曹立泉很贬富二先生的方子,虽然没说治错了,很说方子杂乱。王家说: “曹先生你不是跟富二先生学的吗?” . 曹立泉脸一红,说:“我跟他老先生学的针法,至于内外两科,我是在山西跟人学的。” 原来王家请富二先生,是本院儿街坊小李给荐的,王家把这话又告诉小李啦,小李把这话又告诉富二先生了。富二先生一听这话,气的连晚饭都没吃,富二太太也直骂,说这孩子可莫丧尽天良,当时就要找曹立泉去,富二先生直拦,说: “他行他的,咱们行咱们的,你我去不合适,又有亲戚这一层,你我去一闹,对不起外甥女儿。” 劝了半天才把茸二太太劝住。曹立泉这两天也没来,富二先生因为生了气吃不下东西去,竟打气膈儿,那天又着了点凉,病势加重。富二太太急了,也没告诉富二先生,来到德顺木厂,进了门连哭带闹。老曹摸不清头脑,直给富二太太作揖,博氏也不知道甚么像儿,给富二太太请了一个安。富二太太哭着说道: 。 “好哇!血心待你们,你们丧尽天良。” 博氏说:“大姨儿您别生气,您先请坐,有甚么话您说。” 老曹说:“是呀,有甚么话二太太请说。” 富二太太一边儿哭着,把一切的情形说了一遍,越说越生气,就要往门框上撞头,博氏过去就抱,富二太太一挣命,把博氏推了个跟头,博氏一哭,富二太太头也不撞了。事又凑巧,博二太太提溜一个蒲包儿来瞧女儿,正赶上这挡子热闹,一瞧姐姐也直哭,女儿也直哭,当时一路大劝。富二太太说: “妹妹你来好极了。”当时又把一切的事情说了一遍。 博二太太说:“一来过耳之言不可深信,二来有话好说,问倒了比打倒了强。就说姑爷招了你啦,姑娘也没招着你,你来到这里撞头,算怎么回事情。” 富二太太说:“好哇!你们算是亲戚啦,你不想想盐打那里咸,醋打那们酸,没有我们,你们就是亲戚啦?” 博二太太说:“姐姐你这话都使不上,为甚么说甚么。” 这

楼主 blcu2004  发布于 2016-01-14 10:05:00 +0800 CST  
院里一捣乱,隔一堵墙儿就是煤铺,酸掌柜的一听吵闹,赶紧跑过来啦,好在都认识,这姐儿俩这里伴咀,老曹跟酸掌柜的一边一个大作其揖。吃亏当时没有快镜,要是有快镜,照下一个像来倒是很有意思。 正在这个时候曹立泉回来了。老曹说: “你这个灰鬼孩子!招你师娘生气,还不给你师娘磕头。” 曹立泉真给富二太太下了一跪。 富二太太说:一“好孩子,你师傅开的方子不好,你不是跟你师傅学的?你师傅是让你气病了。” 曹立泉说:“这是没有的事,谁造的这个谣言!你总得告诉我这个主儿,屈透了我的心了。”曹立泉一路装哭装笑。 富二太太心又软了,说:“孩子你先起来,我慢慢的告诉你。” 曹立泉说:“师娘你先告诉我,我才起来哪。” 博二太太说:“姑爷你就先起来,有甚么话慢慢再说。” 曹立泉是一个机灵鬼儿,有台阶就下,当时起来说道:“您告诉我这个人,我非跟他玩儿命不可!他这是离间我们师徒的感情。老师疼我真跟疼亲儿子一个样,我要那们没良心,我还叫人啦,我非跟这个人见个死活不可,老西儿不活着了!” 说罢跺脚捶胸大哭之下,博二太太心说:他要真一玩儿命,我女儿不守了寡了吗,当时向富二太太说道: “告诉您姐姐,散言碎语也听不的,谁跟谁不对就许给谁阴事,又道是眼见是实,耳听是虚,拉老婆掖舌头最不是好人,不用提了。” 在博二太太的意思,恐怕真说出主儿来,曹立泉找人家拼命去。其实曹立泉原是弄星架子,博二太太心工儿他早明白啦,当时更哭的厉害了,说: “师娘老太太,您说得说这个人,我不活着了!” 富二太太本是一脑门子气,如今见曹立泉痛哭流涕要死要活,又有点心软了,说:“小子,你既没说,你也就不用打听这个人了,你师傅现在气病了,你这两天也没去,他还直念叨你哪。” 曹立泉说:“我瞧瞧老师去。” 富二太太说:“咱们一块儿走。” - 。 曹立泉说:“我搀着老太太。” 博二太太说:“我回头还去哪。” 富二太太又向着博氏说道:“孩子你别恼我,将才是气头儿上。” 老曹又直给富二太太作揖,说:“亲家太太,你老就别生气啦。” 富二太太说:“亲家老爷我可透着不对了,你别恼我就得了。” 老曹说:“这样至清(亲)谁能恼谁呀。” 富二太太出了门儿应该往西走,他往东去。曹立泉说:“我的老太太,您往东找谁呀,您是气糊涂了。” 富二太太一边儿擦着眼泪又乐了。老娘儿俩回到家中,富二爷那里直嚷,说: “我不让去,必得要去,他丧良心,就不用理他了!” 富二太太说:“得了,孩子也来啦,我问了他啦,他起誓发愿,不是他说的,我算计着他也不能说。你也瞧瞧你老师罢。” 曹立泉给富二先生请了一个大安,富二先生揪着曹立泉的手,掉了几滴眼泪。说: “孩子,我待你可不含糊呀,你可真不该呀。” 富二太太说:“你也就不用说了,这孩子他也不能那们没良心。” 、 正在这个时候儿,博二太太来到。本来博二太太能聊,掰开揉碎劝了一回,富二先生也就不好说甚么了。这件就算和平了结。 富二先生因为生了这一口气,心里总觉发满,从此饮食减少,渐入痨症。自己弄了点子药,吃下去好两天歹两天,后来让曹立泉给他开方子,曹立泉受他传授,开的单子,反正跟他开的也差不了多少,吃下去也是他。曹立泉是见天来。富二太太劝着富二先生找别人看看,富二先生连连的摇头说: “这们大医家,有病找人家瞧,岂不是栽跟头。”(通医的自信甚深,照例如此,连我也犯这宗毛病) 这两天门脉还是很多,富二先生不能亲看,就让曹立泉代看,这下子正中曹立泉的下怀。本来曹立泉蔫蔫的很能聊,学的又不错,倒是很有人欢迎。 单说富二先生的病症,日见加重富二太太自然得预备后事,好在富二先生行了这些年医,有几个积蓄,办事倒是不至于着急,曹立泉日夜在这里扶侍。那天夜里,富二先生出了一身倒汗,自知不起,富二太太母子跟曹立泉都在跟前,富二先生眼望着曹立泉说道: “咱们师徒一场,我的能为本式全教给你啦,我死之后,你可以继续挂牌,你师弟憨憨傻傻的没有甚么出息,没甚么说的,你得照应你师娘师弟,我瞧着你也行,你要是好好的干,连门脉带出马,每月掉不下五六百吊钱来,你提出十分之三来,也够他们娘儿俩吃的了。” 曹立泉说:“老爷子您只管放心,老西儿不能丧了良心,岂但十分之三呢,我说都给我师娘师弟那是瞎说,二一添作五,平分疆土,(老一字并肩王师傅的)我总办得到。” 富二先生强笑了一笑,说:“敢情好了。你们给我口参汤喝。” 富二太太热参汤这个当口儿,富二先生叹了一声,眼睛往上一翻就要不得,丁儿就要哭。曹立泉说:‘ “师弟你先别哭。师娘快来,老师不行了!” 富二太太赶紧跑到,七手八脚这就给穿衣裳,衣裳穿齐,富二先生竟归道山去了。富二太太母子痛哭不必细提。曹立泉叫着老师,进起来大号了一阵,连醋糟味儿都带出来了。至于办 644白事这节,千人一面陈陈相因,没有甚么可叙的。曹立泉身穿粗布重孝,跟亲儿子的孝也差不了许多。富二先生没有多少本家,曹立泉居然也跟跪灵,一充这个子弟丧家,除去讣闻上没有印他,送三送殡,他比丁儿哭的都痛。过事之后,他向富二太太商量,他说: ’“老师一死,这两间脉房儿可以租个十吊八吊的,我可以挪到铺子瞧病去,您招一家街坊,也有个照应。” 富二太太一听也倒有理,当时认可。 曹立泉作了一个竖牌,上写:师傅曹立泉精理男妇老幼大小方脉,两旁有八个小字是:八法神针,十三鬼针。黑地金字。好在现成的木头,自己的手艺。那个年月是个人就可以挂牌,官家也不考,谁想当大夫谁当。挂牌之后买卖很兴旺,一天竟门脉,除去票活之外,总瞧个一二十号,午后出马,见天总有两家子,平匀起来,每月总有四五百吊。 始而曹立泉真给师娘送钱,虽不平分疆土,总在三成之上,富二太太稳坐着得钱也就很乐了。后来富二太太跟曹立泉商量,说: “你师傅在世,就教你这门一个徒弟,现在你兄弟也不小啦,我打算着,见天让他上你那里去,你带手儿教教他,我说句分斤掰两的话,虽然你是他徒弟,究竟是外姓,让他跟你学学,也省得富氏门中失传,你想怎么样?” 曹立泉一听,心想:“好哇!这是怕我以多报少,给我安一个内稽察员,老梆子心工真厉害!这件事我要不认可,一来透着我不对,二来他也决不愿意;我暂时应下,自有道理。想罢说道: . “这是正理吗,您要不提我还要说呢。见天让我兄弟去罢。。” 富二太太说:“一清早让他去,有瞧病的,让他给你看个门倒个茶,没有瞧病的,你就教给他,吃饭的时候儿再让他回来。”
曹立泉说:“我的老太太,您太心眼儿小啦,就让他在那里吃,不是一个样。清早您让他给您买趟东西,然后让他上我那里,晌午让他到家里瞧一瞧,有事给您办事,没事再回来,晚饭爱在我那里吃就吃,回家吃也行,亲的热的没有拘泥。您瞧好不好。” 富二太太说:“搅扰你们那里,我心下何忍。” 曹立泉说:“我的老娘,您这话越说越远,我那里有谁,我爸爸没有脾气,您外甥女儿,不跟您的亲女儿一个样吗。” 曹立泉说到这里,富二太太掉了几滴眼泪,说:“孩子,师娘如今才知道你是一个好人,(里头挑出来的)从先听了些个散言碎语,我说你没良心,找到你那里还闹过,如今一想,是我的不是。现在我们母子无依无靠,就仗着你疼我们了,你师傅无论如何待你有一点好处,你就看在死鬼你师傅的面上得了。” 曹立泉说:“老妈(越叫越亲)您这话又拧了,我师傅疼我,您没疼过我吗。那回事情不必提,散言碎语听不的,还告诉您一句话,以后谁说甚么您也别听,这溜儿好人少。(就你是好人)明天您就让我兄弟去罢。” ,话不烦叙,第二天一早丁儿真来了,曹立泉弄本《内经》让他念,心说这辈子我要让你学的会才怪呢!您想丁儿一套四书没念完,也没开过讲,《内经》那宗古奥的文章,连字都有好些个不认识的,如何念的下来。丁儿问曹立泉字,曹立泉说: “还念过书呢,连这个字你都不认得,那里有字典,自己察去。”(倒是跟如今小学教员一个样,这叫作自动) 您想书念的有限,字典也是察不清啊,急的这个孩子顺着脑袋流汗,察了一早晨,这个字也没耷出来。后来真急了,说: “师哥你告诉我罢,我察不出来。”- 曹立泉说:“先搁下罢,吃完饭再说得了。” 晌午不让他念内经了,又弄出一本《难经》来让他念,这 646简直是惩法活孩子。哄了几天,丁儿有点儿透腻,曹立泉给他几百钱,让他外头绕个湾儿再来。丁儿是满心的欢喜,同着一群孩子踢球撞碰,到了吃饭的时候儿回来吃饭,始而见天来还还书,后来只要来了,曹立泉就给他几百钱让他玩儿去。有一天丁儿在外踢球输了一吊多钱,没钱还人家,让人找到木厂子要钱,赶上曹立泉出马没在家,老曹给他把钱还了,说了他几句。后来曹立泉回来,老曹向曹立泉说: “你师弟跟你学本式,你严严的管他,那才对得起你师娘哪,竟让他满街上踢球去,那算怎么回事情。” ‘ 曹立泉说:“我能整天看着他吗,我竟看着他不用干别的了。” , 父子当时抬了两句杠,这个岔儿也就揭过去了。 第二天曹立泉到了富二太太家中,富二太太问他丁儿学的怎么样,曹立泉哼了一声说: “我教给他甚么他也不正经学,拿起书本来就皱眉,我又怕把他挤对坏了,给他几个钱让他绕一个弯儿去,谁知他竟跟人家撞钟踢球。您想我能老看着他吗?昨天我爸爸还骂了我一顿,嗔着我不管我兄弟了,您想我师傅又不在世啦,我怎么管他?您劝劝他得了。 富二太太一听气得乱哆嗦,说:“这孩子真要把我气死!我非打他一顿不行!” ● 曹立泉说:“您也不必打他,还是劝劝他。” 富二太太说:“这样儿孩子,还不及死了呢!我告诉你立泉,明天他要不听话,你是他师兄,你就严严的管他,你把他打个脚折胳膊烂我都不恼。” 曹立泉说:“我也不能那们管他,反正一打两吓唬,他要告妈妈状来,您可别听他的。” 富二太太说:“没有那个事,。这个孩子交给你了。”

楼主 blcu2004  发布于 2016-01-14 10:08:00 +0800 CST  
曹立泉说:“就这们办了。” 话不烦叙,第二天丁儿来到,曹立泉给了他一本《难经》,让他坐在那里念。他如何念的上来,.本来孩子是跑野了,坐在那里贼眉鼠眼,竟憋着要走,曹立泉也不理他,后来有两个瞧病的,丁儿趁空儿走啦。少时回来,曹立泉问他上那里去啦,丁儿说: . “出恭去了。” 曹立泉说:“你满咀里胡说。”过去就是一个咀巴,打得丁儿狼号儿鬼叫。 丁儿一哭,老曹也过来啦,博氏也出来了。老曹说: “你怎么打人家孩子?” 曹立泉说:“我师娘让我打他的。” 老曹说:“让你打他,你也别真打他呀!,, 博氏也直说曹立泉的不对,当时把丁儿拉到后边,再三的安慰,让丁儿吃饭丁儿也不吃。当晚丁儿回到家中,大哭之下,富二太太还骂了他一顿。第二天让他来,他一定不来了,富二太太亲自把他送到,一直的哭了一条街,到了这里,丁儿躺在地下翻滚,富二太太抽了一路咀巴。酸掌柜的又过来一路大劝,说这孩子还小哪,让他学大夫还不是打哈哈吗,过两年再说罢。富二太太一生气,赌气子也就不让他学了。 曹立泉的买卖从此日见发达,他挣的钱日见其多,给富二太太的钱可是日见其少,富二太太始而不好意思跟他争,后来所不像话了。那天买了一包点心来瞧博氏,赶上曹立泉正在家,富二太太向曹立泉说道: “我有一句话要跟你说,你可别恼。” 曹立泉说:“有甚话您说罢。” 富二太太说:“你这两月给我的钱越来越少,简直不够过日子的,你再多给我点行不行?”
曹立泉说:“应该给您多少呢?” 富二太太说:“这也没有一定的章程。” 曹立泉说:“着哇?这个买卖本来是没准章程,现在又没有时令,、您没听人说过吗:过了九月九,大夫高抬手。没人瞧病,我满街打锣去。” 富二太太说:“你这孩子说这话,我听说你这买卖很不错,上月你才给我三十吊钱,你应下再给我二十,你还没给我哪,又到这个月了,这算怎么回事情。” 曹立泉嘿嘿儿一阵冷笑,说:“老太太,您别当账要,这跟现在旗饷一个样,这是一笔慈善经费,不能按准日子。” 富二太太说:“你师傅临死的时候儿你怎么应许的?” 曹立泉说:“我拿咀应许的,告诉您说,皇室经费载在优待条件,一欠还欠好几百万哪,就不用说口头契约,这年月照我这个作徒弟的,就算有良心,您还争多论少,哼!太作甚么了。” 富二太太说:“好孩子,你真是丧尽天良!人心大变!” 曹立泉说:“呦!呦!还不错呢,这里又没唱翠屏山,那里来的人心大变。” 富二太太当时站起来啦:“好孩子你跟我耍怯骨头,老太太跟你有地方儿说去!” 曹立泉把眼一瞪,说:“您那儿罢,我都陪着。” 富二太太说:“好小子,老太太跟你是官司!” 正在这个时候儿,有一个人来请曹立泉。此人姓载,是个天潢一派,人称小载,虽称不上大字号朋友,在北套一带也算是个混混儿,为人能聊,善给人了事。小载得了回淋症,请曹立泉给瞧,曹立泉知道这个人有用处,一死儿的不要马钱,后来病好了,小载请曹立泉吃了顿饭,一定要跟曹立泉换帖,曹立泉求之不得,两个人搞了个很好。现在小载的女人病了,今天特来请曹立泉,正赶上这档子麻烦。 都是二步半的街坊,谁都认识谁。小载说: “二大妈怎么回事啊?” 富二太太把一切情形说了一遍,小载说:“原来这们回事情。二大妈您是不知道,小曹的买卖也是糟心,您别瞧一天瞧不少病,是票活多见不着多少子儿。(那当儿还不行害人的铜子儿哪)您先请回去,这个侄儿一出来,拆大改小必有个主意,准让您过的去就是了。老太太您先回府,我给您瞧辆车。” 富二太太说:“这们远坐车做甚么?大爷我可听你的了。” 小载说:“没错儿。” 富二太太去后,曹立泉说:“给多少也不够,所没完了!” 小载说:“好办的事情。兄弟你吃饭了没有?” 曹立泉说:“没吃哪。” 小载说:“走哇,上我吃去得了,我有话跟你说。” 曹立泉原打算跟师娘转心,富二太太今天这通儿吵,要跟他打官司,他又有点儿不了。后来小载一给他画策,说: “这档子事情,你得想个一了百了的法子,藕断丝连,将来是麻烦。你豁出去花一通儿,从此断绝葛藤,你想怎么样?” 曹立泉说:、“倒是不错呀!得花多少钱呢?” 小载说:“三百吊钱满了事,从此他也找不着你啦,你想心净不心净。” 曹立泉说:“干!但是我这时手里没那们些钱哪。” 小载说:“短多少钱?我先给你垫上,咱们俩不是好说的事情吗。” 。 话不烦叙,小载到了富二太太家中,连唬带劝带哄,富二太太始而不认可,架不住小载真能聊,不容富二太太不认可,逼着富二太太还写了一张倒字儿,三百吊钱也送过来了,钱字两交完事大吉。曹立泉去了一块心病,很感激小载。老曹听见这回事很跟曹立泉闹,说: “是你师傅师娘待你不含糊,人家不教给你能为本式,你就挣钱了?就是挣了钱都给你师娘也不为之过,你怎能听外人的话,跟你师娘变心哪?”(老曹不错) 曹立泉说:“您老安好心,这年月安好心行吗?” 老曹说:“咱们爷儿们一千多地来到北京城,仗着老天爷吃饭,心眼儿对不起老天爷还遭得了好报吗!” 曹立泉说:“您别迷信了,老天爷管这些个闲事。” 老曹说:“虽然这们说,有了富馀钱,还是得给你师娘,别从此就不管了。” 曹立泉说:“那是自然的,您别听我的,有了钱我还是多给。” 博氏听见这回事也很抱怨曹立泉,曹立泉说:“你还护着他呢,你忘了他推你一个跟头了?” 博氏说:“那都是小事,从小真疼过我。看在我的面上,有钱你还得多孝顺他老人家。”(好博氏) 曹立泉说:“我知道呀。” 那天博二太太来到,向曹立泉说道:“姑爷你这手儿活办的可不对,三百吊钱买死儿,从此断绝关系是怎么着?我姐丈姐姐可真疼过你,你可不该。昨天你师娘到我家,哭得言不得语不得,寡母孤儿怪可怜的,你还得多发善心。”(博二太太也不错) 曹立泉说:“老太太您是不明白我的意思,这回我的办法就是拦道,不让他老人家常来,您想我见天应候门脉,他老人家来到这里哭哭啼啼的,算怎么回事情,有这一场也就不好常来了,我只要有钱,我有特别的人心就是了。” 博二太太一听也倒有理,谁知他甜言蜜语口是心非,从此就算完了。 那年春天赶上大拨儿春瘟,曹立泉买卖很冲,真是趁我十年运,有病早来医,治一个好一个。小载出头给他攒公议儿,那溜儿街坊凑些个钱,弄了三块匾,一块是治瘟妙手,一块是着手成春,一块是手到病除。小载给他出主意,让他借着挂匾请一个分子,俗名叫作撒网,曹立泉很以为然。对过小金就是厨子,小金的女人产后瘟病,就是曹立泉治好了的,这次曹立泉找他研究厨房的事情,小金说: “兄弟,你满交给我了,我给您请票活厨子,不要工钱,外带出分子。这两天肉也贱,昨天市上才卖五百四一斤,(如今五百四买四两)就予备八大碗四个加碟儿,一桌也就合上六七吊钱,还得让人吃,这回事我保你赚钱就是了。” 曹立泉满心里欢喜,棚铺小高,跟小载是口盟,白用材料儿,就开付工钱,小载又给他请了一档子玩艺儿,是双赵处的什不闲儿。 挂匾那天非常的热闹,街坊邻里不差甚么全去了,富二太太带着丁儿,买了一包茶叶也前来贺喜。那天曹立泉见了富二太太,表示欢迎,赶紧请安,说: “老太太,我正要打发汽车接您去呢,您来了就是了,何必还花钱。大奶奶快搀着师娘姨母老太太!” 后来摆席的时候,给富二太太当中安设了一个独椅子,让富二太太正座儿。(正座儿得两分衬钱)曹立泉亲自给富二太太斟酒,因为富二太太牙口不好,告诉厨房特别预备了几样可吃的菜。这分张罗不必细提。那天来宾人等,都很夸曹立泉。这个说: , “你看曹先生不错呀,待遇他师娘有多们好呀!” 那个说:“小曹是个念书的人,受过富二先生的好处,那能待他师娘错了。” 大家纷纷议论,暂且不提。那天人情真来的不少,又有双赵处的什不闲,足热闹了一天一夜。过事之后曹立泉一抠帐,不但没赔,还赚了三百多吊。依着老曹的意思,让曹立泉给富二 652太太送一百吊钱去。曹立泉说: “ “您这叫烧香引鬼,好容易他不来了,您还招他,您还怕他不来呀!” 老曹说:“他就是来,只要咱们有钱,也是应当给他的。” 曹立泉说:“您既然有这分好心,我也不能没有良心,把这一百吊钱存起来,专为打发他。来了可别多给,三吊两吊,够打发他几十回的,完了完,就破这一百吊钱,以后可就不开例啦。” 老曹虽有慈心,无奈现在曹立泉执掌大权,只好也就听他的罢。 单说富二太太,手里原有几个积蓄,最后曹立泉又给了三百吊,又有两分钱粮,母子俩按说足吃足喝,很够过的。无何丁儿这孩子日就下流,始而是撞钟踢球,后来渐渐的学耍钱,慢慢的吃喝嫖赌,门门科学完全毕业,并且由家里往外偷东西,富二太太存了二百多银子,全让他给偷了去啦。到五月节,门口儿来了不少要账的,丁儿跑下去了。富二太太没法子哭了一场,设法给他还账罢。 那天富二太太找了一回曹立泉,让曹立泉管教丁儿。曹立泉说: “我的老太太,上回我管了他一回,他要跟我革命,弄那们大吵子,如今他人大心大胆子大,我如何管的了他。不必说我是他师哥,就是亲哥哥,’我也叫作没着儿,您趁早儿另请高明,这个症候我治不了。” 富二太太说:“我上西城找他舅舅去,你给我几吊车钱行不行?” 曹立泉说:“那倒现成,您拿五吊去。” 富二太太羞答答的接了五吊钱,咳声叹气的去了。老曹看着富二太太可怜,有心要多给几吊,怕曹立泉不愿意,也不敢言语。后来富二太太走啦,老曹向曹立泉说道: ‘ “你看你师娘那个样子,你多给几吊好不好?” 曹立泉说:“您散了去,上次要依着您的主意就干了,您瞧罢,这就短不了来啦!”


楼主 blcu2004  发布于 2016-01-14 10:10:00 +0800 CST  
话不烦叙,丁儿这孩子胆子越来越大,楞把房契偷了出来,在外头借了一笔款,吃喝嫖赌,花了不到几天儿,一文皆然,家里的东西物件当卖一空,富二太太还送了他一回忤逆,无非是瞎捣乱的事情,后来房子也出去了,丁儿也跑啦。富二太太孤苦零丁租了人家一间东厢房,只好苦度光阴罢,好在月间还有两分钱粮,一个人儿凑合着也行了,赶到初二关钱粮,富二太太傻下去了,原来丁儿指着两分钱粮,借了四十两银子,(也就是那个年月,如今两分钱粮连十块钱也借不到了)钱粮归帐主子关了,富二太太哭了一场,自己一想,没有别的道儿,找曹立泉罢。 、 ‘ 简断捷说,左三吊右五吊,回回倒是不空,反正有那一百吊存款,后来到了十几吊钱了,富二太太又来要钱,曹立泉说: “我的老太太,你还要钱哪,您也真拉得下脸来,前前后后多少钱啦!家有万贯还有个一时不便哪。” . 富二太太说:“好孩子你只当可怜我。” 曹立泉说:“我可怜您,谁可怜我呀!” 正这儿说者,小载到了,富二太太一见小载觉着好不得劲,当时脸也红啦,本来上次打麻烦是小载给了的,三百吊钱断绝葛藤,一了百了,说明白不准再来了,如今遇见小载富二太太所以很抱愧。 小载说:“二大妈,您又干甚么来了,这里还有您的字据哪,言不应点这就不对了。” 富二太太说:“我的大爷,我也万分出于无计奈,您兄弟丁儿把家产都花完了,他害苦了我啦!” 小载把眼睛一瞪,说:“二大妈,丁儿害您曹立泉没害您哪,人家这个作徒弟的总算不错了,您别魔害人家了,您这不是对不起我吗。” 富二太太说:“得了,我就来这一次行不行。” 小载说:“您别挤对他了,他这两天买卖也糟心,我这儿有十吊票儿,您拿去得了,您可别再来了。”说着把票子掏出来,递给了富二太太。 老曹瞧着有点难过,由隔壁煤铺借了一串钱(六吊),递给了富二太太,说:“亲家太太,你先拿这六吊钱花去罢。” 富二太太接钱在手说:“谢谢亲家老爷。”又向小载说:“大爷劳你驾。”擦着眼泪,咳声叹气的去了。从此倒是老没来。 单说曹立泉,生意非常发达,他兄弟曹三在窑上写帐,.也吃上股分了,老曹又应了两号阔买卖,这两年很积蓄了几个钱,偏巧有个砖窖要出倒,曹三跟一个姓陈的搭帮,把砖窖就倒过来了。曹五也进了京啦,帮着曹三在窖上作买卖,事由儿总算不错。后来博二老爷夫妇相继故去,本家没人,有点子东西也归了曹立泉啦。小载给他荐了一个买卖,是某公爷府的侧福晋肝气,曹立泉居然给治好啦,公爷给他挂了一块匾,从此名声大震,简直的抖起来了。每逢出门,也是墨镜缎儿靴等等,博氏又跟前两个姑娘,一个叫二换,一个叫三更。(倒不是半夜) 那年赶上北京霍乱流行,这宗症候大半由于暑湿所得,白天受热夜里受寒,好食生冷,饮水过度所致,如今改名儿,楞管他叫虎列拉。 据西医老爷们一说,这个虎列拉可亡道了,要是得虎列拉的人所出的大恭,里头的微生虫可就多了,闻一鼻子就能传染。按说到了闹虎列拉的年头儿,掏茅厕捡粪的应当是无瞧类矣,即或不能死绝了,也应当都闹场虎列拉呀,其实也未必尽然,也许他们臭界的先生们,都是石炭酸脱生来的,虎列拉虫不敢侵 他们,究竟怎么回事也就说不清了。 曹立泉本来针法有两下子,赶上霍乱季儿,买卖算是来了,由一清早说起,就有人请他扎针,一直到半夜,简直的不歇台儿。始而他乍一挂牌,对于老街坊倒是很谦和,要不着的他也真尽义务,后来买卖一红,又有几个阔主顾,脾气大长,如今一闹霍乱,更扬气的邪行,门口贴了一个报子,是:本医清晨专候门诊,概不出马,如有急症必须上午出马,其马资本议,夜间亦不出马,如二更以后延请本医者,马钱加倍,本医秘制避暑丹,每付二丸,大钱六百文。 他这宗避暑丹,并不是他配的,就是藿香正气改丸子,他自己又上一回朱砂衣子,一丸子改四丸子,加上珠衣,添上一个门票,一百钱买来,就可以卖一吊二百钱。刻了一块避暑丹的板,专雇了两个人给他揉药丸子刷板包药,每人一月是二十吊钱工钱,在他这里吃饭。’ 记者住家跟他是斜对门,我很记得,由一清早他门口儿就满啦,也有上他这里瞧来的,也有拿车接他来的,他自己也有一辆包月车(可是轿车儿,不是六个电灯的胶皮)晌午也有来买药的,半夜里也有叫门请先生的,这分热闹就不用提了。 始而他晚晌还出马,后来晚响就请不动了,将一黑人家请他,他说: “天有二更了,不能出去了。” 人家再二的央求,他说过了二更马钱另议,因此大家管他叫“曹二更”。 ? 有一天晚响,记者跟随先祖母在门外纳凉,曹二更的木厂子已然关门,就瞧从东边来了一个人行步匆匆,打着一个纸灯笼,一下坡儿差点儿没栽了一个跟头。奔到木厂子门口儿,用手捶门,一边儿直喊: “曹先生!曹先生救命呕!” 656] 里头开门‘,曹立泉没出来,老曹出来,就听这个人说道: “老掌框的,您心好啵,我们就在十根旗竿儿住,我兄弟得了霍乱啦,请曹先生给扎扎啵。” 老曹说:“你等我给你问问去。” 老曹进去半天没出来,这个人急的连跺脚带嚷,说:“曹先生!曹老爷!爸爸老爷子!您快出来罢!” 正这里嚷着,又追来一个堂客,气喘嘘嘘的直嚷,说: “他肚子疼的要死,先生怎么还不出来呀!” 这当儿老曹出来了,这一男一女直给老曹请安,百般的央求。老急曹的的咳声叹气说: “您请别位罢,他今天累大发了。” 那个堂客直给老曹磕头,说:“老爷子您给说句好话啵,我们家就指着这个人挣钱瞬,这个人一死,我们家就饿死喽,先生不是您的少爷吗,您说句话让先生去得了。” 老曹叹了一口气说道:“您是不知道呦,我要是会扎针,您一叫我就去了。” 那个男子说:“我们知道先生的规矩,我们给他(音贪)双马钱行了。” 老曹又进去了会子,曹立泉这才出来,就听他说道: “没有车呀,我的车是走啦!” 那个男子说:“黑天没日,那里雇车去。” 曹立泉说:“西边碾房就有车,我今天累的不得了,梁公府请我都没去。” 那个堂客当时爬在地下,登时给他磕了一个头,说:“先生您就积德啵。” 那个男子这当儿,就奔西边儿碾房叫车去了,偏巧碾房车都没回来哪,那个堂客说: “你搀着先生点儿罢。”
听话样好象公母俩。曹立泉抱抱怨怨,一边儿甩着闲话,摇着把团扇,同着一男一女往东而去。 先祖母最好行善,目睹这宗情形气的了不得,回头里头很骂曹立泉,说他拿捏人家不定造甚么孽哪。彼时记者也就十一二岁,在旁边说道: “我将来要会瞧病,谁找我我就去。” 先祖母说:“你这小小的年纪,张口是愿,信意儿的胡说,将来办不到那孽造的更大。” 乳母冯氏说道;“老太太别这们说,孙少爷将来要会瞧病,决不能拿捏人家。” 这话一说整整三十八年,后来记者于十六岁学医,二十三岁那年北京又闹霍乱,时常有人请记者扎针。那年先祖母已然八十,精神尚健,每逢有人请我,先祖母就该说了,还不赶紧快去哪,等着跟曹立泉学呢。回忆当年音容宛在,先祖母弥留时,犹以此事谆谆为嘱。再一追思,曷胜悲感。 往事不提,单说曹立泉这个霍乱季,足打快杓子,不必说门脉马钱,就说霍香正气丸,一天准卖百十多丸子,一丸子准赚一吊多钱,一天就是一百多吊。老曹劝过曹立泉两回,说是: “行医瞧病原是济世活人的事情,常言说的好:医生有割股之心,金钱也要紧,德行也要紧,以活人之事害人,那就不对了。(别瞧老曹这几句话,真可以入格言)有力之家挣他几个钱原没甚么,可是也不该拉趟儿。(如今不拉趟儿的又有几个)无力之家,边窝窝头都吃不上,一趟一趟让他拿马钱,他如何受的了,该行方便的总得行方便。再一说,拿捏人也不对,病人家里急的要死,你这里诚心拿桥,造多大孽呀!那天晚晌人家磕头请安,你一死儿不去,我的心差一点没进出来,以后可不准这个样子。还有一节,这个藿香正气改丸子,我就大不以为然,你就告诉他买藿香正气好不好,五个大钱就可以买一丸子, 658如今一丸子改四丸子,一赚就是一吊多,良心何在?” 老曹话没说完,曹立泉炸了,说:“您算能给我泄底,您给我贴报子散传单好不好!这年头儿讲甚么良心,锅里不煮良心,竟讲良心饿死了,作大官大宦的都讲害人挣钱,您单瞧见我啦,您要怕造孽您别吃这碗饭!” 爷儿俩话不投机,越说越拧,老曹也真急了,登时要劈牌砸匾,伙计直劝也劝不住,后来煤铺掌柜的,对过儿的厨子小金,碾房的结巴吴掌框的,全都过来啦,七言八语劝了半天,才算完事。待了两天,老曹看着曹立泉所行所为满不打心里来,赌气子收拾行囊要回老家,博氏倒是直给老曹请安,街坊也直劝,老曹算是没走。又过了些时,有人请曹立泉扎针,曹立泉又拿桥,老曹说他不听,爷儿俩又抬了几句杠,第二天老曹一声儿没言语,一黑早起了黑票啦。曹立泉知道他爸爸走,并不拦阻。后来曹二到铺子瞧看,知道老曹走啦,弟兄俩抬了几句杠,曹三有点不放心,回到窑上让曹五赶紧起身追他爸爸。听说老曹回家之后,给曹三来信,并没提曹立泉一字,父子就算断绝关系。曹五跟着老曹在家经理地亩,也就不上来了。 这些个事且不提,自打老曹一走,木厂子也就歇了业啦。曹立泉这一个霍乱季儿,足弄了八千多吊钱,到了八月初九,曹立泉在魏家胡同看完了一家儿病,一时高兴要到隆福寺逛逛。那天曹立泉穿着蓝纺绸大衫儿,夾纱坎肩儿武备院儿薄底儿缎靴,挂着副墨镜,戴着个纱帽头儿,八月初间天气还热,摇着把团扇,戴着伽楠香的搬指,二钮儿上挂着十八字儿,摇摇摆摆迈着四方步,在那个时代,虽不像卸任府道,也像那个部院里的掌印主稿。在庙里绕了个湾子,喝了会儿茶,二反出来,走在灶温饭铺门口儿,忽听后头有人直叫: “曹先生曹老爷,你可怜可怜我!” 曹立泉回头一瞧,不由的一楞儿,但见一个五十多岁的穷老太太,挽着个旗阄儿,穿着个破蓝布衫儿,愁眉泪眼一脸的菜色,原来不是别人,正是他师娘富二太太。曹立泉知道没有什么好事,当时四方步也不迈啦,连蹿带蹦往前飞跑,富二太太在后头直嚷说:- “小曹你站住,我跟你有话说,你倒是站住哇!” 富二太太在后头直嚷,曹立泉头里直跑,偏巧那天逛庙的人多,拥途塞道赶上叉车,曹立泉干挤也挤不过去,富二太太可就追上啦。过去一把将立泉揪住,说: “孩子,你怎么躲我呀,你不瞧我,你还瞧你死鬼师傅哪。” 曹立泉说:“你撒开我,哪儿来的这们一个穷老婆子,撒开!” 富二太太说:“好没良心的孩子,跟我说话你我他三(音撒)!我就问问你,你跟谁学的能耐?” 曹立泉说:“这都是那里来的事情,撒手罢。” 富二太太哭着说道:“师娘饿的要死,你就是养活我。” 曹立泉说:“我养活你,还不错呢!” 富二太太哭着宣布一切的历史,当时有爱管闲事的,过来‘路排解。这事要搁在如今,曹立泉穿的这分阔绰,富二太太这宗神气,大家总都要捧曹立泉,说穷老太太讹人,我说这话您总疑惑我咀损,不信您考察,街上要有俩人捣乱,谁穿的阔巡警护着谁,上次我看见一个穿大氅的,大打拉洋车的,巡警让人憋虎住了,倒帮着穿大氅的,大唬这个拉洋车的,您说这年头儿有多们势力。四十年前古风犹存,人心还没大坏,所以公理尚在。 、 富二太太哭诉原因,大家听着很动公愤,曹立泉也走不了啦。当时有一个老者向曹立泉说道: “曹先生这是你甚么人?” 曹立泉一瞧这位老者,是炮局的陈街坊,当时说道:“这是我师娘啊。” 老者说:“师娘穷的这样儿,你不应该养活吗?” 曹立泉说:“您是不知道,他老人家花我的钱可就多了,我师傅死都是我发送的。” 、

楼主 blcu2004  发布于 2016-01-14 10:12:00 +0800 CST  
富二太太说:“你满咀里胡说!诸位可别听他的。你这小子丧尽了天良!他当大夫能耐本式都是跟我们老爷学的,在我家吃、喝,这都不算,他师傅让他气死的!他如今发了大财了,他不养活我我不恼他,他见了我不理我,我叫他他跑,诸位瞧他这宗良心!” 富二太太一给他卖号外,曹立泉脸也红啦,真是有地缝都要钻下去。富二太太揪住他这把,简直的扣了环啦,说出血来也不撒手,曹立泉也真急了,使劲抡摔,富二太太闹了一个豆憝儿,把绸子大褂的袖子也给撕了。曹立泉心疼衣裳,举起拳头来要打,富二太太说: “好孩子,你打我罢,老太太不要命啦!”t 曹立泉要打可也不敢真打,这当儿人都围满啦。平常要是有这个现象,瞧热闹儿的人就不在少处,何况又是开庙的日子。他举拳要打富二太太,瞧热闹儿的大动公愤,说: “这小子可真不对,他要打他师娘,拉躺下收拾收拾他。” 曹立泉也很机伶,光棍不吃眼前亏,说:“诸位先慢动手。我念了会子书,血迷心也不敢打师娘啊。老太太您起来?有话好说,将才我也没躲您,我说有话口儿外头说去,这里乱乱哄哄的,您就把我揪住了。” 富二太太说:“你不用跟我来软白子,咱们娘儿令天就是官司。” 曹立泉说:“诸位听见了,善说也不行,这怎么好?” 当时有几个人出头了事,作好作歹,曹立泉带着二十多吊钱老票儿,都给了富二太太啦。 富二太太说:“钱财倒是小事,他总得给我磕个头。”
大家说:“姓曹的,你就磕罢。” , 内中有一个外场人说道:“不磕还是拉躺下收拾他!” 曹立泉无法,在聚珍堂书铺门口儿,真给富二太太跪下磕了一个头。富二太太一想,钱也到手啦,衣裳也给撕了,头也磕了,是了就是了,给大家道了一个劳驾,冲着曹立泉点了点头说: “好孩子,你就行去罢!”老太太转身往西去了。 曹立泉应当也给大家道个劳驾,按社会的习惯,这才合乎手续,其实这点外场曹立泉倒有,无如那天他气糊涂了,也没理大家开步往东就走。大家说: ’‘‘好的,他不理咱们他就走啦,揪住还是收拾他!”. 又有一群小孩子起哄,跟在后头嚷好儿,曹立泉没命的飞跑。出隆福寺东口儿有一辆空车,正由南往北放,曹立泉听见后头小孩子还直哄,恨不能一步回到家中,看见这辆空车,当时问道: “把式有买卖没有?” 赶车的说:“那块儿,” 曹立泉是气糊涂了,说:“拉我回山西罢。” 赶车的说:“城里跑海的车,不拉出外。” 曹立泉说:“我说错了,你拉我炮局罢。” 赶车的说:“你给吊半钱罢。” 曹立泉也没还价儿,当时就蹦上车去。这个赶车的也爱说话,说: “您贵姓啊?” 曹立泉说:“我姓立。” 赶车的说:“您在炮局住哇?” 曹立泉说:“不错。” 赶车的说;“我是后门的车,我有个亲戚,在炮局后身住,新近得霍乱差一点没死。” 曹立泉说:“没请人扎扎吗?” 赶车的说:“不用提了,找曹二更给扎的,这小子混账透了!扎针讲价儿,两吊钱一针,实在的混帐!他不是心好哪,他是造孽呢!我们亲戚说了,他将来一定回不去老家,太不是东西了!托过人去请他,一点面子也没有,瞧病拿捏人,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您说该骂不该骂!” 赶车的外头骂,曹立泉气的乱哆嗦,上牙直打下牙,心说这才是冤孽哪,我今年是要走死运啦,这个逆事全让我遇见了。后来到了炮局,离着木厂子一箭多远,曹立泉说下了车啦,给了车钱,赶车的说: “您瞧东边那个木厂子,就是曹立泉那小子的住家。” 曹立泉干生气还不出话来,今天这两通儿,可真要气疯了。恍恍悠悠回到铺中,博氏见他脸上的颜色也绿了,大褂儿袖子也撕了,知道出了逆事了,问他怎么回事情,曹立泉连连的摇头说气死我啦,当时把一切的情形对着博氏说了一遍。博氏说: “赶车的背地里骂人,不知者不作罪,似乎不必生气,要说姨母待你可不含糊,早就应当把他老人家接来,在这里奉养。” 曹立泉说:“按说待我倒是也不错,我这人不说屈心话。不过他混的这个样子,已然快成乞丐了,这路人招惹不的。不信你把他接来,他也不能在这里安分守己,苦人应该受苦,永远不招人心疼,能搅的你家翻宅乱。” 、 博氏说:“我算计着不能,那位老太太不错。” 曹二更说:“不错他会撕我的衣裳,你就别教训我啦,今天我本就受了两通气了,你就别拍我了。” 那天晚晌,曹立泉也没吃晚饭,一夜没睡觉。第二天一清早,起来就闹肚子,跟着就恶心,好在肚子不太疼,说话有点舌头发短,吃了两丸藿香正气也不大管事,自己扎了两针,虽 然不恶心啦肚子还是不好,自己开了一个单子,吃了一剂,也 不见甚么效。博氏十分的着急,偏巧曹三更又回了家啦,曹立 泉在城里头混了这些年,就交了小载一个朋友,现在小载出外 取租子去了,此外就没有朋友啦,亲戚更没有啦,倒是隔壁煤 铺掌柜的过来瞧了两趟。博氏哭着向掌柜的说: “您侄子病的这样,自己治也不见效,让他请别人看看他也 不愿意,您说这怎么办?大叔您劝劝他罢。” 煤铺掌柜的劝了他会子,曹立泉一死儿不认可,自己又胡 乱开了一个方子,吃下去不但不见效,反倒添上谵语啦。好在 铺子里有一个陈伙计,叫作傻张五,人颇忠诚,白天跑道儿带 看门,晚响帮着熬夜。博氏正在着急,曹三山西回来啦,把他 一个儿子也带上来啦,叫作曹二格,原来曹二的女人也死啦,所 以把儿子带上来啦,为的是在窑上学买卖,曹二格那年也不过 十二三岁。老曹自打气走樊城,跟曹立泉父子并没通信,这次 曹三回家,曹立泉也不知道。由家里起身的时候儿,老曹让曹 三给曹立泉带了几句话来,让他少贪金钱,多行方便,留点有 余地步,以免遭报,曹三的意思,本打算不上曹立泉这里来,因 为老曹让他带这几句话,不能不来,本打算也责备曹立泉几句, 进了门儿一瞧,曹立泉病的成了鬼啦,满心的话也不能说了。 曹立泉一见兄弟,一阵伤心泪如雨下,曹三一难受也掉了 几点眼泪。曹立泉哭着说道: ’ “老爷子在家倒好哇?他老人家不辞而别,我实在对不起他。 (音贪)你来的时候儿,他老人家提我了没有?大概许骂我罢?” (没有竟夸你哪) 曹三擦着眼泪说道:“你先养病罢,这些个事都不用提啦。” 当时把二格叫过来,让他见见大伯。 曹立泉揪着二格的手,哭了个倒喂噎气,说:“兄弟,你都 有这们大儿子啦,哥哥没干好事,(这句话倒对)我这病好不了 664啦。我这一死,干撂下三个丫头,这孩子很机伶,把他过继我罢。 曹三说:“这都是小事,你养病要紧。” 博氏说:“他自己开方子吃了老不见效,请别人他又不信服。” ‘ 这当儿煤铺掌柜的又过来啦,说:“老三你来了好极了,总是请个别人给他看一看,常言说的好:行医不自医。” 曹三说:“大叔这话有理。”又跟曹立泉一商量,曹立泉算是认可啦。 煤铺掌柜的说:“箍筲胡同有个王先生,门口儿也有好几块匾,跟我们南柜上交买卖,我要请他一请准来。” 博氏当时就给掌柜的请安,说:“那们就劳您驾罢。” 话不烦叙,功夫儿不大,真把王先生请来了。这个王先生叫作王兴儿,从先是拉药斗子出身,后来挂牌行医,给内务府某宅治了一个阴寒,用了几味热药,蒙事蒙对了,人家给他挂了块匾,从此算是抖起来了。因为用热药叫的字号,从此无论甚么病,离不开附子、肉桂外带干姜,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管他叫“热药王”又叫“阴阳王”,因为谁家要一请他,门口儿就快贴阴阳贴儿了。霍乱季儿也很忙了一阵子,跟曹立泉也有个认识儿。因为同道的关系,所以一请就到。 曹三跟博氏迎头给阴阳王请安,阴阳王说: “彼此同道,这是我应尽的义务。” 阴阳王来到屋中,曹立泉说: “嗳呀,王大哥,救一救我啵。” 阴阳王说:“立泉你别着急,我给你想法子就是了。” 书要简捷,阴阳王看了看脉,又瞧了瞧舌苔,说: “立泉,你是寒底子呀。” 曹立泉说:“老同道我说句话你可别恼,我脉见洪数,怎么能是寒底子呢?” 阴阳王把咀一撇说:“老同道,你才关虽洪,尺脉微细,况且舌苔是白的,焉能不是寒底子,你是由泄转痢,并且还是白痢疾。” 博氏在旁说道:“可不是吗,他竞走动白冻子。” 阴阳王说:“是不是,我说的话决不会错的。” 曹立泉说:“痢疾也是由于湿热凝结,不能竟是寒呀?” 博氏说:“人家王大哥给你瞧,你别捣乱了。” 阴阳王说:“不要紧的,既是同道,可以研究。”(跑这儿开医学研究会来了) r 当时提笔一挥,刷了一个单子,头三味就是附子、肉桂、干姜,跟着就是五味子、人参、于术等等。开得了单子,递给了曹立泉,笔嘻嘻的说道: “说老同道看看。” , 曹立泉绉着眉说道:“不太热一点呀?” 阴阳王说:“一点也不热,这是陈修园八百种上的方子,(没听见说过)照方吃两剂,一定见好的。” 又谈了两句闲话,当时告辞。 曹立泉说:“兄弟好了给老同道请安去。” 阴阳王说:“提不到提不到。” 博氏跟曹二给阴阳王请安,不必细说。 曹三送至门外,递给了阴阳王一个包儿,里头是六吊票儿,还有四百大钱。(旧日的马钱讲究四吊八,六吊四,不像如今,一来就讲开一块,稍微远一点,就讲好几块)王先生没来博氏就预备下了,你想人家是内行,这个场不能落。阴阳王连连的摆手,说这是不能要的,同道接马钱,这成了笑话儿了。曹三也没再让,又给阴阳王请了个安,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回到里面,但见曹立泉拿着药单子直摇脑袋。曹三说: “赶紧抓药去罢。” 曹立泉说:“这个单子竟热药,简直吃不的。” 曹三说:“人家说的挺高明,你就吃一剂瞧瞧。” 曹立泉说:“要吃我也得改改。” 博氏说:“你趁早别胡改。” 煤铺掌柜的也直劝,曹立泉无法,自己又一想,或者是有寒,干哪,吃他一剂瞧瞧。 简断捷说,曹立泉吃下这剂药去,泄痢倒是好了,心里起急发热,简直的要疯,一夜没睡,竟想冰吃,瞪着眼睛竞说胡话,越到晚响起闹的厉害,一会儿跪在坑上叫老师,说: “富老师我屈心了,我对不起您。”急的自己抽咀巴。 本来他一肚子热,又一吃这类热药,焉能不说胡话。博氏跟曹三不明这宗学理,以为是邪祟,楞说富二先生把他迷住了。其实全是精神作用,生来一个人,没有没良心的,不过惑于生色货利,昧其本来,可是清夜扪心,。偶然也有天良发现的时候儿。自己知道所作所为不对,登时能够心跳耳热汗流浃背,这就叫作良心责问,旁人责问,都可以搪塞巧辨,屈着良心矫情,到了良心责问上,比甚么都亡道,‘不是别的,你所作所为旁人虽然知道,也知道的不详细,还可以抵赖,良心满托底,你楞说没那们回事,那象句话吗?再一说旁人问你,你可以想法子躲着他,那都行的了,良心没法子躲,这玩艺儿要命,不用说庸众人,就是万恶涛天的,有时良心也发现,不过天理敌不过人欲,他那宗良心发现好有一比,比作打闪,将一亮又黑了。再一说天理的主张,都是让人受苦,人欲的主张都是让人快乐,错非大有根基大有学问的人,谁肯把快乐抛了受苦去?岂知苦即是乐,乐即是苦,这点意思要细说三天也说不完,非研究过理学的,不明白这个意思,其实往俗浅里解释,人人也都明白。 就拿曹立泉说罢,富二先生待他如此之好,他待富二太太如此凉薄,自己也知道不好,清夜自思,也未尝不难过。不过理不胜欲,偶然一打闪又过去啦,可是脑海里总有这个影子,他也知道富二先生决不能饶,如今热药一烧,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了。

楼主 blcu2004  发布于 2016-01-14 10:15:00 +0800 CST  
儒丐,旗人小说家,代表作品有《北京》、《福昭创业史》、《梅兰芳》,小富的帖子有详细介绍,就不多说了。因为《北京》已经在国内出版了,这里只帖一小段,感兴趣的吧友可以买纸质书。



社会小说 北京
北京穆辰公儒丐 著
第一章
民国元年三月,在由西山向青龙桥的道上,有一个青年,骑着一头驴,年纪约有二十八九岁,他在驴背上,态度至为闲雅,不住的向北山看那仲春的景色,在他所骑的驴前面,另有一头驴,驮着他的行李。驴后面跟着两个村童,手内替他提着小皮包,一边叱着驴,一边还玩耍。青年也不管他们,只顾看他的山景。
这时约有午前十点余点。前两天的春雨,把道路洒的十分洁润,一点尘土也扬不起。那山上草木,被雨沾润,都发了向荣的精神,一阵阵放来清香,使人加倍的爽快。那道路两旁的田间,麦苗已然长起来了,碧生生的一望无边,好似铺了极大的绿色地衣,把田地都掩盖住。驴子所经过的地方,时时有成双1成对的喜鹊,由麦田里飞起来,鸣噪不已的飞到别的田地里去。赶驴的小童,见了这些喜鹊飞鸣,便由路上拾起石子,追击他们为戏。
那山麓间的农村,也有用秫秸围作墙院的,也有用天然石条筑成短垣的,院子里面都栽着小枣、山桃、苦杏等树。那桃杏树已然开了花,红白相间,笼罩着他们的茅屋,衬着展然欲笑的春山,便是王石谷所画的《杏林归牧图》,也无此风致。
如今利用这青年在路上行着,且叙叙他的家世。这青年,姓宁名和字伯雍,上有父母,下有兄弟,世居这西山麓下,虽无多余财产,却世世守着几本破书。伯雍幼时,由小学而中学而高等,受了几年良好教育,陶铸的品行学问,很有出人头地的地方,因为公家有考送留学生之举,他却考中,便送到东洋学了几年法政。如今他才卒业归国,没有半年工夫,便赶上革命的动乱。他无心问世,便在山林里,奉着他的父母隐居起来。伯雍为人,并不是不喜改革,不过他所持的主义,是和平稳健的,他视改革人心、增长国民道德,比胡乱革命要紧的多,所以革命军一起,他就很抱悲观。他以为今后的政局,不但没个好结果,人的行为心术,从此更加坠落了。所以他甘心隐居,不问世事。这时他的父母,见他已然老大不小,便把头五六年,给他定的媳妇娶了过来。且喜这位娘子,倒也贤慧,能够体贴丈夫意思,上事翁姑,下和兄弟,家庭之间,总算幸福不浅。这时有近畿一旅军队,营长等中上级的军官,都和伯雍有乡2谊,而且还有许多同学的,知他在家赋闲,便聘他来掌书记。
伯雍因为在家白闲着,终归是闲不起,没法子只得受了人家聘书。好在作幕的勾当,名义上还清高一点,当下禀明父母,择个日子,到军营里给人家作书记去了。他以为这些军官,除了同乡就是同学,自然容易处的,谁知这些老爷大人们,在军营里染了满身骄傲脾气,动不动以阶级压人。伯雍初到营时,多少还受点礼遇,过了二十天一个月的,也就不拿伯雍当事。有时大家一起闲谈,还指桑说槐的,把书呆子贬的一文不值。他们说:"念书好一点的,总要带一点酸狂样子,看不起人。照伯雍这样纯厚端庄的,也太少了。可是如今看不起人的穷酸,要想当个司书生,都没人要。当初被他们看不起的人,如今倒大马长刀,当了营长团长,还有当旅长的。这不上天睁开眼睛,无形中惩治他们一下子吗?"说到这里,许多老爷大人总要哈哈大笑,并且有的说:"这些穷酸也不能办什么大事,他们的材料,自能当个司书生,不至饿死,也够他们享受的了。"伯雍听了这些话,自然有些不愿意,虽然目下念书的不值钱,也不应当这样作践。何况当初都是村学房圣人龛下一同长起来的,便是如今所业不同,有幸不幸之分,也不可因为自己地位一时比人家强,便这样肆口奚落,未免使人太难堪了。从此伯雍不愿在军营里作那会使笔的奴隶。有一天他给营长留下一张辞呈,卷了铺盖,竟自回家去了。次日营长回营,知道伯雍已然辞了差使,还打发副官到伯雍家里挽留一次。伯雍婉言谢绝说:"贱质不惯于军营生活,诸君台爱,异日再补报吧。"3副官无法,回复营长另聘高明去了。
这是还没改民国那一两个月内的事。转过年来,便是民国元年,伯雍依然在家赋闲。假如他有相当的不动产,丁此大革特革时代,他一定不会出来的。在山里头事奉父母,闭户读书,老老实实当一辈子山农,也就够了。无奈他房无一间,地无半亩,仰事俯畜,不能不另谋生计。长此家居,终非了局。可巧这时有同窗友人,在前门外开了一家报馆,定名《大华日报》。两个经理,正经理白歆仁,副经理常守文,都是新被选的众院议员。一个加入国民党,一个加入进步党。当初他们都是很有志气的青年,如今荣膺民国代表,在议会里很占一部分势力。由党部支了一笔补助费,开张了这家报馆。伯雍听说他们的报,销路还不坏,打算在他们报馆里卖文为生,或者充任一员编辑亦可。于是他给歆仁去了一封信,说明所以。歆仁素日很知道伯雍的笔墨,有两下子。假如得他来帮忙,于报纸声价,不无小补。而且伯雍为人狷介,最不爱提钱字,较比他人,容易打发。一举两得,有何不可?何况他来求我,我没去邀他,日后的薪金大小,他不能与我争执了。主意拿定,便给伯雍去了一封信说:"你命令我的事,已然和同人说好了,请你赶快到馆,襄助一切。"伯雍见字,收拾进城。前面所述,正是他雇了驴子,进城上报馆的那一天。
伯雍一边催促着驴,一边看那山村景色,不知不觉,已然到了万寿山。他由驴上下来,付了驴钱,招呼了一辆车,言明雇到新街口,二十五枚铜元。到了新街口,他多给拉车的五枚,说:"我多着一件行李,这五枚给你打酒喝吧。"拉车的道声谢,接了钱,用条破手巾,不住擦他脸上的汗。伯4雍在一旁看着,老大不忍,暗道,小二十里路,给他三十铜子,还很高兴,可见出汗赚钱,过于不易了。这时伯雍方要再呼一车,到宣武门外去。那拉车的见伯雍还要出城,又知他肯多花钱,便说:"先生,不必另雇车了,我送你去就完了。"伯雍说:"你已然出了一身汗,跑了二十来里路,再到南城恐怕你的力气来不及。"这时那车夫已然把汗擦干,喘息定了,连说:"行行,三四十里算什么?我就怕不挣钱。道路多跑,倒不在乎。先生,你上车吧。"伯雍说:"你既然愿意去,我仍坐你车去吧,省得费事。"当下告诉他什么地名。伯雍方要上车,这时在街心上,早拥来许多辆车。一个个你言我语,都说:"先生别坐他的车了,他已然跑不动了。"这个拉车的见大众车夫抢他买卖,便大声说道:"谁跑不动?有敢跟我赛赛的么?"还是伯雍排解了几句,别的拉车的才散了。
当下上了车,那车夫拉起来便跑。伯雍说:"你倒不必快跑,我最不喜欢拉车的赌气赛跑,你只管自由着走便了。"车夫见说,果然把脚步放慢了些。此时伯雍在车上问那车夫道:"你姓什么?"车夫道:"我姓德。"伯雍道:"你大概是个固赛呢亚拉玛。"车夫说:"可不是。现在咱们不行了。我叫德三,当初在善扑营里吃一份饷,摔了几年跤。新街口一带,谁不知跛脚德三?"伯雍说:"原先西城有个攀腿禄,你认识么?"德三说:"怎不认得?我们都在当街庙摔过跤。如今只落得拉车了。惭愧的很。"伯雍说:"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德三说:"有母亲,有妻子,孩子都小,不能挣钱。我今年四十多岁,卖苦力气养活他们。"伯雍说:"以汗赚钱,是世界头等好汉,有什么可耻?挣钱为母,养活妻子,自要不辱家门,什么5职业都可以作。从前的事,也就不必想了。"德三说:"还敢想从前,想起从前教人一日也不得活。好在我们一个当小兵儿的,无责可负,连庆王爷还腆着脸活着呢。"这时德三已然把脚步放快,他们二人已无暇谈话。伯雍抬头看时,已然到了西四牌楼。只见当街牌楼,焦炭一般,兀自倒在地下,两面铺户,烧了不少,至今还没修复起来。这正是正月十二那天,三镇兵士,焚掠北京的遗迹。
伯雍看了这些烧残的废址,他很害怕的起了一种感想。这北京城自从明末甲申那年,遭了流贼李自成一个特别的蹂躏,三百来年,还没见有照李自成那样悍匪,把北京打破了,坐几天老子皇帝。便是洪杨那样厉害,也没打入北京。不过狡猾的外洋鬼子,乘着中国有内乱,把北京打破了两次,未久也就复原了,北京究竟还是北京。如今却不然了。烧北京打北京的,也不是流贼,也不是外寇,他们却比流贼外寇还厉害。那就是中国的陆军。当过北洋大臣,军机大臣,如今推倒清室,忝为民国元首。项城袁世凯的亲兵项城先生,是北洋派的领袖,国家陆军多半与他有关系。如今他的兵,在他脚底下,居然敢大肆焚掠,流贼一般的饱载而去。此例一开,北京还有个幸免吗?哎呀,目下不过是民国元年,大概二年上就好了。二年不好再等三年,三年不好,再等四年。四年不好,再等五年。五年不好,再等六年。六年不好,再等七年、八年、九年......若仍不见出一个新兴国家样子,那也就算完了。
伯雍一边感想着,一边替未来的北京发愁。他总想北京的运命,一天不如一天。他终疑北京是个祸患的症结,未来惨象,6比眼前的烧迹废址,还要害怕的多。他终以北京是不可居的,还是在西山寻个无人所在,韬晦起来,较着平安。但是他房无一间,地无半亩,仰事俯畜,都得现抓,为饥所驱,遂把伯雍一个志行高洁,有意山林的青年,仿佛用鞭子赶到猪圈里去。他明知道一入北京,人也得坏,身子也得坏。耳目所接,一定不如涧边清风、山间明月。但是无论怎样与志相远,终是不能不到北京城里去。他的境遇,也就很可怜了。
伯雍在车上不住感想,车夫德三在马路上不住飞跑。少时已出了宣武门,进了西茶仓胡同,伯雍才把他的思潮打住。又走了半里多路,进了一条僻巷。早见一个如意门,两边青灰墙上,写着老大白字"大华日报社"。伯雍教车站住。当下伯雍下了车,教车夫把行李搬到门洞内,然后递给德三一张五吊钱的票儿,德三千恩万谢去了。
伯雍来到门房,只见有三四名馆役,正在炕上躺着睡觉。伯雍叫了几声"借光",才有一个由炕上爬起来,朦胧着眼睛,懒恹恹的问伯雍说:"你是做什么的?"伯雍当时取出一张名片说:"烦劳通禀白先生一声,就说鄙人求见。"那馆役此时仍是懒洋洋的,仿佛再睡一会儿才好呢,所以他很愿意来客赶紧就去了,他好再睡。只听他打着呵欠说道:"你要见总理么?总理没在报馆。"说罢似仍然要去睡觉。伯雍见这馆役的神气,待理不理的,知他为睡魔所困,想是昨夜不曾睡觉,也不嗔怪于他,只得把自己来历说了一番,并不是寻常拜访,特来到社作编辑的。那馆役见说,少微把精神一振,说:"你先生在此等一等,我去回一回账房的经理。"当下他拿了伯雍的名片进去了,不多时出来,和伯雍说:"请进去吧。"







楼主 blcu2004  发布于 2016-01-14 10:27:00 +0800 CST  

楼主:blcu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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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6-01-14 17:4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12-24 04:13:4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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