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我勇气及生长。

江倦，讨喜。称呼随意。
文笔忽好忽坏，慢更。

一录-

路灯照亮黑暗的路，在寸尺间引导方向，底下是乌压压的一片，沉重的呼吸在喃唱古老歌谣。俊秀的男孩在高处俯瞰，在薄薄灯光中摇晃着悬空的双腿，手里捧着含苞待放的郁金香。
冷眼看着他们走在迁徙的路上，昏黄路灯照在他们的脸上昏黄不断，昏黄路灯照在他们西装上闪闪发亮。他们告诉逆流的人，告诉他们快去镇上的小卖部领一套西装，快去自己的家里拿好请帖，快跟着人群去参加葬礼。别忘了看清你的号码，说话的人转过身大张着嘴，似乎在喊叫。别忘了看清你的号码，他身后的人也转过身说，一片接过一片，成了杂乱无章的回声。之后这庞大的队伍又悄无声息，面无表情像是摇摇欲坠的树。
他看向人群消失的拐角远方，那儿透着鬼火般的幽暗，摇曳的火光在虚无中跳跃，空荡荡地在某处叫嚣撕裂。他站起身，灯光下他的脸侧有着绒绒的汗毛，最后看一眼黑色的人群，眼里的怜悯和淡然在夜里闪着光。跌跌撞撞找出去的路，在哪撞倒了堆放的铁桶，宁静中响过一阵突兀的巨大声响。

一左个镇子唯一高大的建筑。再一次凑向凹凸不平的墙壁，他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对话。一右地踩着水坑，鹿晗坐在半开的灭火器上，手里拿着棒棒糖的棒棒。他扭头看向远处的钟楼——这
“你没有名字？”远处的声音缥缈进来。
“我没有名字。”
“那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好不好。”
“你给我取一个名字好不好。”
“我就叫你安了。”
“你叫我安好了。”“我叫安。”“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安。”
他一直坚信且笃定，这是外面的声音。他听得见里面的车水马龙，听得见里面的乖张痛苦。声音戛然而止，鹿晗皱眉，今天持续的时间很短，很不准时。他再一次看向钟楼，指针的数字变得模糊不清，跳动着的节奏在狂风怒吼。
他起身准备回家，手里的棒棒丢进刚刚踩浅的水坑，溅起不大的水花。身后隔断的声音在水花里若隐若现，在呼喊谁的名字。鹿晗转身，静默两秒，低着头继续走着。穿过有些曲折的小巷，他一直低着头直到看见路边的狗尾巴草，在一座两层楼的房子前停下，鹿晗走过去看见光着膀子的男人。
“今天怎么样？”说话的人躺在庭前摇摆的躺椅上，扇子遮在脸上挡太阳。“不怎么样。”鹿晗回答，脱掉外衣，扔到他的脸上，“这几天持续的时间很短，甚至断断续续。”
“正常正常。”男人站起身，扇子和外衣掉在地上，他往屋里走，伸了个懒腰：“正常啊，也该不太平了。”
“我先回去睡一觉了，你帮我在这看着，有人来就把我叫醒。”男人消失在门前时，留给鹿晗一个看不清表情的侧脸。鹿晗不做声，走过去捡起扇子和外衣，把扇子奋力扔向对岸河的方向。沾水的扇子在空中闪着耀眼的光。
“安。”他不自觉念出声来，心里闪过悸动。这种悸动他以前也有过，寥寥可数的那些人，在他心里留下的只剩下光辉和灿烂。
鹿晗在黑暗中伸出手，面无表情地看向远方的灯光，眼底深处也是这样璨烂的不可磨灭的火光。河岸边的田野上勾勒出他的侧脸，鹿晗闪烁着眼睛似乎还能看到自己那时微不可见的窘迫，甚至冰冷的心跳。

二录-

他知道自己有些摇晃的背影多么不可救药，就如同他知道那个人伸出的手有多么可笑。他在之后一直反反复复地重复当时场景，他仔细斟酌仔细研究到筋疲力尽，他为如此窘迫的见面而感到羞愧难当。他甚至在意到某处隐隐作痛。
“我应该问你你的名字。”他在死寂中开口，突兀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应该接过你的手，起码不是狼狈逃跑。”“我应该看清你的面貌，应该直视你的眼睛。”“我应该从容不迫甚至毫不在意。”“我应该……正常点。”他再一次忆起那个匆匆一瞥的侧脸，哪怕是面无表情在他看来也十分动情。
他在冷风中回过神，从远处移开了目光。捡起草丛里躺了一个下午的扇子，湿润的扇子在他心里化作实质的粘稠，他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烧。

鹿晗坐在那个男人平时躺着的躺椅上，腿上放着素描本，铅笔被握在垂于地面的的右手上。他看向对岸看了十几年的河，一如既往的平静与安宁，在他心里翻滚着波涛骇浪。
腿上的本子被人拿走，鹿晗抬头看向那个素味蒙面的人，茫然却愤怒。“喂，还给我。”鹿晗站起身，自己的身高比他矮一截。“我就看看。”清冽而温暖的声音响在耳畔，“又不笑你。”“还给我。”“马上。”“我让你还给我。”是依旧平缓的语调，他似乎忘了如何表达愤怒，他伸出手想要把本子抢回来，那人却将它举高到他触及不到的地方。
他总不能跳起来去拿本子，皱着眉头瞪着那人，闪过的熟悉感让他恍惚，还未放下的手僵在半空。“嘿，我们是不是见过。”他听见那个人的声音。鹿晗放下手揣兜，“鬼知道。”“那就当我们见过好了。我叫吴世勋，大家都认识了，别生气别生气。”吴世勋把素面本递给他，鹿晗接过来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我叫鹿晗。”吴世勋听见他的声音，听见他说的小鹿和黎明。真像啊，他看着鹿晗的眼睛想。
吴世勋扭头看向明亮的天空，云在天上堆积，天空蓝得心儿颤。

鹿晗坐在餐桌前，腿上放着早上的素面本，男人推门而入，头也不抬地吃起午饭，他已经见惯了男人蓬松的头发和凌乱的衣着，却难得的没有冷嘲热讽。鹿晗在一旁看着男人从吃饭到撂筷子，直到男人半只脚踏了出去，才发出轻轻的“啧”声。
镇上的店铺一直冷冷清清，男人却能从早忙到晚，似乎唯独他的店铺人潮满贯热闹非凡。“今天事多，晚上不回来吃完饭了。”男人回身说，“昨天休息去了，所以很忙。”鹿晗不以为然，收拾起碗筷。“你吃早饭没有？”男人在门口问。鹿晗回身有些诧异：“你怎么又回来了？”没有得到回应，鹿晗看到门口的空荡荡。
风从敞开的门飞进来，桌子上的素面本被一页页地翻开，清一色的河岸与河，形色各异，风情万种。
他从厨房出来，甩干了水，素面本被丢进鞋柜上塌放的背包里，门被“啪”的一声关上，他走上去小巷的路。

三录-

手指从凹凸不平的墙壁上滑过有些麻木，鹿晗抬头看向刺眼的天空，发散的太阳就像小时候画的金黄色的圆金黄色的发散均匀的线一般。他再一次听到若有若无的呼唤，就像昨天下午听到的一样脆弱，他回头，逆光下站着一个男人。
他停下转身，看着男人一步步像自己走来，双手挽着含苞的郁金香。他垂下头，看见男人在他面前站住脚，帆布鞋上有着泥巴和草。微风来的刚刚好，不急不躁，他们发丝轻轻摆，衣衫静静摇。他抬起头一点一点看到男人模样，男人柔和的脸庞是手中郁金香般的温暖。“哦，你啊，你叫吴世勋。”“你叫鹿晗，我也还记得。”
吴世勋笑了起来，两眼弯弯。随即两人轻笑出声，眼中的粲然笑意闪着太阳般的光芒。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鹿晗在某个相似的巷子遇到某个熟悉的人时，他才恍然觉悟，哦，原来这才是他们的遇见啊。
“你来这儿干嘛？”他们并肩走在一起，鹿晗打破沉寂，低着头踢石子。“我觉得会在这儿遇到你。”他撇头看向他，“果然就遇到了。”“真巧。”鹿晗心不在焉得回应。他们走过良久的沉默，暧昧弥漫着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们在一个分叉口站住，鹿晗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吴世勋笑着对他说：“愿意陪我多待一会儿吗？”鹿晗不做声，脚边的石子被踢开到一边，自顾自向某个方向走过去。
“你跟上啊。”他对还在原地的吴世勋说，他站在逆光的地方。

“你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不问，任何地方都可以。”“可是我想告诉你。”“那我们这是去哪？”“河边。”
吴世勋抬头看着刺眼的天空，眯起的眼睛弯弯，像是在笑。鹿晗接着说：“我家就在那条河旁边。”吴世勋“哦”了一声，他撇头对上鹿晗的目不转睛。“我家啊，离这儿挺远的。”
“有多远？”“不知道吧，我好像走了很久才到这儿。”“那，你来这儿干嘛？”
“找你啊。”吴世勋脱口而出，微笑着看向鹿晗，似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荒唐话。“找我干嘛。”鹿晗接过话，低着头看不清神情。“我也不知道，但我是一定会来的。”
“我觉得我们是要一起干大事的。”
鹿晗停住脚步，抬眼对上他的眼睛。“我们干不了大事，我不认识你。”“我也不认识你，但我们有一大把时间来认识。”
河岸作证，眼前的人既古怪又荒唐，一颦一笑少年失了神。
“这是不是你住的地方？”吴世勋撇头指着不远处的房子。鹿晗点头。“那明天我来这找你好不好？”鹿晗点头。“我们就算真的认识了好不好？”鹿晗朝着他眼睛的方向看过去，他已经习惯了不带任何情绪。“好。”
他想说不管你什么来历什么目的，他都会答应的。他想说自己听惯了荒唐话做惯了荒唐事他已经不怕扭捏和难言了。他想说你长得很像一个人所以你说什么我都信。
他看见吴世勋挥手离开，自己无动于衷。他闭嘴了，转身回了家。毕竟那个人不是他的谁，他也不在乎自己的信任和沉溺。
万恶的一见钟情。

首发。

四录-

鹿晗被戳醒的时候天还没亮，外面黑蒙蒙一片连路灯都黯淡，他的惊呼被手掌捂住卡到了一半。他看见吴世勋蹲坐在窗户棱上不知所措，手还覆在他的嘴上忘了收回去。“喂。”鹿晗发出不清不楚的声音，吴世勋慌忙收回手。
“这也太早了吧。”“我等得难受。”吴世勋看着鹿晗起身换衣服，目不转睛。“你是不用睡觉的吗？五点都还有几分才到啊。”鹿晗打了个哈欠穿上拖鞋，“我去洗洗，你……窗户和椅子你随意吧。”鹿晗撇头看着吴世勋蜷着身子在窗上蹲着，有些想笑。
“我就在这，你快点。”“尽量啊，其实你来这么早也没用，我还得做早饭洗碗收衣服买菜啊。”“你爸妈呢？”吴世勋皱眉。鹿晗露出一个不太真心的笑：“你不是也没有嘛。”“我陪你去。”“行啊。”
吴世勋从窗户上跳出来，竭了全力鞋子还是在床边擦过边，鹿晗眼睛扫过那里，若无其事地把吴世勋拉出门外。

两个男人出来买菜有些奇怪，鹿晗朝路边阿姨打招呼有些不自在，那些一直都很热情的阿姨们第一次看到鹿晗不是一个人出来，吼着大嗓门问东问西。“鹿晗啊，今天出来得早啊。”“嗯，起得早。”“你旁边那位是谁啊？长得挺俊。”“朋友，外面来的。”“外地人啊！我说怎么没见过啊。小伙子你家在哪啊？”“阿姨好。”吴世勋微笑道：“我以后就住这儿啦。”鹿晗瞥了他一眼，蹲下去挑了两把莴笋。“那多来我们这儿玩啊，阿姨给你少点。”“谢谢阿姨，以后肯定常来。”
“走了。”鹿晗看他一眼，把手里的白色塑料袋递给他。“阿姨，我们走了啊！”“哎，慢走啊！这小伙子长得真俊。”
“挺会说话啊。”鹿晗手插兜里，双手提着塑料袋的吴世勋跟在后面。“没有没有，打好关系嘛。”鹿晗看着吴世勋傻呵呵地乐着，“你说你要住这儿，住哪啊。”“住河里啊，就你家对门那个，离你很近。”
“我是正常人。”“可我不是，你应该知道的。”鹿晗沉默，始终低着头。“我知道了。”
吴世勋企图告诉他他所处世界的运行性质和规则，在他准备长篇大论的时候被鹿晗依旧没有情绪的眼睛盯着，已经开了头的文章乍然而止。他从来不会读别人的眼睛更何况是鹿晗的，但他突然明白鹿晗想听的不是这些，他们之间粘稠的暧昧早就决定某些东西是必然发生或者某些东西会成为禁忌。
“我该知道的就这么多，你讲了也没有用。”鹿晗又露出一个空洞无味的微笑。他无意将气氛尴尬，但他想要与任何不寻常的事情保持距离。他知道如果他听下去，他就真的不再是正常人了，他苦心经营保持的平凡也会化为灰烬。
说到底，他只是在濒临的深渊徘徊挣扎而已。

该冒泡的也冒一个吧。

“不想听就算了。”吴世勋哼了一声，跳进了河里。鹿晗对着波澜不惊的河面看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了气。
他似乎是依旧平静无波澜，即使吴世勋说了怎样不可置信的话。他自然明白天下无奇不有，也明白自己身处环境就已经是不同寻常了。他记起吴世勋说话的时候闪过的喜悦和期许，其实他也只是个单纯得像孩子的人吧。
他怎么告诉他自己很高兴他愿意说这些，怎么告诉他自己不是有意推他那么远他，只是一昧害怕脱轨的命运。如果他坚持说，他也会听下去的。可这些他又如何表达，似乎费尽心力拉近的距离被冲动猛地推开，甚至不能说是无心之举。其实听他说下去也不会怎么样啊，他在心里后悔，低着头回家。
不会有人看见他心里的海浪。

五录-

吴世勋蹲在早上的窗棱上，低头看向躺在床上侧卧着的鹿晗。如果他此刻睁眼，波澜无惊的眼睛会看见笼罩在黑暗下的吴世勋，和他脸上迷茫的悲伤。“好梦。”他弯下腰偷偷亲吻鹿晗的额头，就像所有爱人间亲密的动作一样。

鹿晗并不安稳的睡梦被吵醒，迎来的锁骨和额头上的温热让他再次闭上眼睛。额头的温热渐渐远离，吴世勋转身离开带起的风让他莫名慌张，不经意叫出了他的名字。转瞬即逝的声音让吴世勋身体一顿，他回过身。鹿晗的眼睛里从不会有任何的疑惑和无措，甚至没有睡眼惺忪。

“你刚刚亲了我。”“你为什么要亲我。”“我很抱歉。”“你为什么要亲我。”“你快睡吧，我得走了。”“你为什么要亲我。”“别问了。”“为什么。”“为什么要亲我。”“你长得很像一个人，我很想他。”“真巧。”

吴世勋看着鹿晗翻身的动作，低头想了一会儿，“下次不会了。”鹿晗回头的时候窗户上已经空无一人，连窗帘都不肯摇摆。“下次我也不会了。”鹿晗躲在被窝里偷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