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的脚步更慢了些，抬手放在领口上摸了摸——领带不在，却仍然窒息得难受。仿佛被什么狠狠勒紧般地，让他呼吸困难。他不想知道那是因为骸的离开，而意识到这一点，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说他不能坦诚——他已经习惯于用冷冰冰的脸去面对一切，甚至面对他自己也是这样。就算在心里，也不会坦然地去承认某些东西的存在。
终于，他的手离开颈下，缓缓垂下手臂在身侧。

他想要骸回来。能够平安无事地回来——他可能会坦诚点，承认。他还想要和骸说话，看着骸对他露出那种暧昧不清的微笑，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舞会，情人节的巧克力，送到他鼻尖底下的玫瑰；去看樱花，即使是丢人地被那个人背着；一起去看黄昏时的海边景色，告诉骸那炫目的颜色像他的眼睛；想要知道骸到底收藏了关于他的多少东西；质问骸为什么会觉得北岛的姓要比云雀好听——否则为什么他从没说过自己有个好听的名字？！最后……
要是他说些什么，骸都会听从的话，他就告诉他，不许再消失在他的面前。
什么都好。他只是希望，他还能有这些机会。
他想要让骸知道，他也可以坦诚一点点——只对他。


两个月的时间悄然而逝。
对于骸的离开，云雀已经不想再去想太多。他没再去过黑曜，也很少在遇到过骸的地方停留，仿佛那个人的消失对他来说并无过多影响。云雀只是试着能把某些东西封闭起来，他想这不会太困难——对他而言又有什么是困难的呢。时间慢慢过去，一切也会随之而慢慢地过去，淡漠，消失，最终陷入终止。所有的事情都不过是这样罢了，他亦无例外。
当然，心里的某些回忆，却永远都是会停留在那里的。
云雀边想着些有的没的，边沉默地走在回公寓的路上。缓慢的，平稳的。看起来他是个相当能够控制并且隐藏起情绪的人，而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他不够坦诚，亦没有诚意。或许在谁眼里看来都是个冷漠无情的家伙，而那个人是否同样觉得他呢？……脚步顿了顿，他意识到开始再次想起那些让他颇不愉快的事情，云雀很为自己这样而困扰。
每一天每一天，那个名字不知道要在他头脑里出现几多次。
而他却毫无办法。
如果没有认识骸，是否事情会好得多呢。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想法越来越像个孩子——不管怎样，这样也好，那样也好，一切终究是无法回去的了。而他也在这些日子的沉寂之中，知道自己并非不在意着骸。如果骸能够回来再出现在他面前，他——他又要做些什么呢？云雀茫然。
他缓缓走上楼梯，还未走到门口便看到门上插住的一枝樱花。

云雀愣在那里，许久未能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的门上会出现樱花？！他站了好一会儿，才迈步上前拿下那枝子到眼前来看，泛出粉嫩颜色的柔弱花瓣在他手里飘散出阵阵清淡芬芳，不够浓烈，却足以让他眩晕——他握着樱花枝，突然间开始头晕目眩。
是那个人插上的樱花吧。
是那个人——回来了吧？
他知道是这样。幼稚的直觉，抑或愚蠢的猜测。但他知道是他回来了——他在等着他。
云雀的手指用力收紧将那樱花脆弱的花枝握紧在手里，而后插进制服口袋，迅速转身朝楼下跑了出去。他很快回到街上顺着来时的路回去，走了不多久便开始跑，朝着并盛的方向。当他微微喘息着爬上天台，带着急切而慌乱的神情四处环顾着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骸。到底在什么地方？？
空无一人的天台上没有半个影子。
他焦灼不安地四处寻找，但骸不在。天台的地方并没有大到让他可以足足找上一个小时——当云雀慢慢停下脚步确定骸并不在这里，强烈的失望一瞬间席卷过来吞噬了他。他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独自一人面对着空荡荡的旷台，很长时间只是发呆。
今天的风莫名大得出奇，在高高天台上更是变本加厉。


云雀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是被风吹掉了制服，身上单薄的衬衫让他不由得打了个颤，他迟疑着，走到天台边缘朝下望去——学校的甬道，通往天台的石子路，试图在那里能够发现某个熟悉的身影。他看得过于专注，以致没有听到身后响起的轻微脚步声。

当风逐渐小了一些，不足以淹没那个人刻意放轻的步音，敏锐的神经促使云雀立即察觉到另一个人的存在。他一愣，继而猛地转身，看着身后不知何时便已出现的身影。他站在那里呆看着他，甚至忘记将半转的身体完全转向那人，以便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
即使他现在能够看清的只是骸异于常人的发型。
他看着骸微微弯腰拾起他的制服，而后直起身体，眼睛正对上他的，看了他一会儿，便这样拎着制服朝他一步步走过来，直到走到他的身边给他披上衣服，“感觉不到冷吗？”
他只是看着他发呆，想不出说些什么，更想不到要转过身，只是侧对着他看他。对方的红色瞳孔里，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此刻茫然而紧张的表情——他实在不想承认那会是他，但除了是他，别无他人。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笑，但他却无法改变他的表情，甚至连挑一挑眉毛或扯一扯嘴角都难以做到——仿佛他的脸孔已经化成石膏，全部僵硬。
“恭弥？”骸显然要比他轻松得多，微微低下头看着他，“你怎么了？”
他仍然不能开口。风吹过来接连不断扬起他的头发挡住他的视线。
一时他感到恼火——因为可恶的风让他没办法安静地看着骸。他只是想要看着他而已。


像是听到他内心里烦躁的抱怨，一只手伸过来拂开他的脸颊两侧凌乱的发丝，而后停留在他的脸颊上沿着他的轮廓开始缓慢地游移。从他的额角，沿着脸侧慢慢下移，掠过鬓角抚上下颌，继而朝后伸去拢住他的后颈。他的脸颊猛地发烫，已经预想到后面将要发生什么。他知道他该抱着『咬杀』的愤怒用袖子里的武器赶走面前那个混蛋，而身体却完全不听大脑指挥，他唯一能做出的举动却是微微侧头闭上眼睛，等着对方压上他嘴唇的温柔触觉。
骸并未让他等多久。
熟悉的气息一瞬间包围他的呼吸，他再一次嗅到樱花清香在他身边轻缓地弥漫，想象伴随着唇上触觉的深入开始抽走他身体里的力气，云雀感到呼吸困难，想要深吸口气却全身无力，甚至不得不借助骸握紧他肩膀的动作来支撑住身体，迎着那人的嘴唇接受骸的亲吻。
亲吻没有因为骸长时间的离开而变得渴求或是激烈，仍然像过去那样。
淡淡的，轻缓的。温柔的。
是骸喜欢对待他的方式。也是他能接受的方式。


当骸微微松开他的肩膀，云雀感到仿佛有灵魂在他体内重生。过去的他终于可以回来。在那个人朝他微笑并试图低头再次寻找他的嘴唇之前，钢拐已经悄无声息架上那人的脖子。“不是告诉你，”他拼命想要压住情绪的不稳，却仍然让声音微微发抖，“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吗？？”
“阿，”骸愣了一愣，仍然像过去那样回答，“那……”
“闭嘴。”他突然莫名地烦躁——对于骸那如出一辙的回答。想也没想地撤开拐子，他甚至等不及对方说些什么便迅速转身朝出口走去，脚步快得就像在被什么追赶。
“……那怎么可能？！”骸在他身后很是不满地哼到。
他的脚步顿了顿，没有作声，心里却如同有巨石沉沉落下——让他安心。
“恭弥，”骸跟上他的步伐，“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坦诚——”
“罗嗦。”他迅速打断那个人的话，声音带上惯常的冰冷。
骸已经到他身后一手搭上他的肩，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手在逐渐用力，直到握紧他的肩膀就像在提醒他『不许再走』——未等他开口说些什么，骸的身体已经压上他的背部，那个人疲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恭弥，”声音喃喃着，带着倦意。“我很累。真的……”
骸的手臂揽紧了他的肩，然后把体重全部放在他的背上。


云雀有些慌张，赶忙转过身扶住那个有些步履不稳的家伙。骸揽着他肩膀的姿势变成了拥住他的背部，但他已经没有想法再去计较这些——他扶着骸缓缓蹲下身体坐在地上，让那个人挨着他的肩膀闭上眼睛，当骸故作虚弱地倒下身体将头搁上他盘起双腿的膝盖，他没有像过去那样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他，而是任由他这么做了，然后，让那个人握住了他的手。
云雀只迟疑了一秒，便紧紧回握住骸的手。
他依稀听到那个人发出的低笑声，看到骸嘴角再次勾起的弧度。
他努力让自己无视这些过去让他皱眉的举动，看着骸终于松了口气般地，安静地入睡。“恭弥，”那个人闭着眼睛呢喃着，“我收藏到了一件宝贝，你——要不要知道？”
“……什么？”他努力装出漠不关心的口气。
“呵呵……”骸暗自低笑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另一只手敲了一下他的胸口，“在这里。”
云雀说不出话，半晌过去，才发觉骸已经睁开眼睛，带着戏弄的笑意看着他。
“谁——给你这权力。”他哼了一声，喉咙哑得丢人。
“是我自己抢来的，”骸似乎很得意，“我总算——弄到它了。”
“六道骸！”云雀开始再次忍不住发火，“睡你的觉！”
“我差点死在——那里了啊，恭弥，”骸有些委屈地扁了下嘴，“你怎么……”


云雀的气势一瞬间烟消云散。他别扭地咳了一声别开脸，悄悄握紧了骸的手，“行了，”他低声说到，眼睛看着别处。“睡觉吧。……骸。”
骸嘴角的微笑加深了。握着云雀的手凑上唇边吻了一下，“恩。”
当骸终于抵不住乏累睡着，云雀才将目光从别处慢慢移回到面前那个人的脸上。
坦诚一点。
对自己坦诚一点。
恭弥。
其实我——想要说……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将嘴唇轻轻压上骸的额头。
直到骸回来的这一天，他才真正坦诚地面对自己。
喜欢你。骸。

——「早知道了，恭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