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初晴，世间少了一片茫茫漠漠的尘嚣，多了几分清风袭扰的悠闲。只是站定在树林入口处的几人却丝毫体会不到这种闲情逸致，遥望着眼前黑漆漆似无尽头的树林打起了冷战。

“这就是通往水幽冥宫的人口吗？我还以为会是一口古井什么的。”麟儿在门口渡来渡去，几次三番把脑袋探进去又缩回来，最终还是踌躇着不敢进去。

“切，就你这点胆子跟来做什么？别说是这片破林子，就是刀山火海也没有我寒青不敢去的。”寒青恢复了人形，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抱臂环胸抖着腿，一脸嚣张地斜睨着麟儿。

千泷抬手遮挡烈日疯狂的曝晒，又转头看那片林子，空气里好像有个看不见的罩子把整片森林笼住了，一丝半点的光线都照射不进去，身上因气闷燥热感到的不适一瞬间变成了叫人瑟瑟发抖的冷意。

“这林子鬼气森森的，我们还是等其他人一起进去吧。”她向来怕黑，要是和这两个不靠谱的一起进去，说不准就真的一去无回了。

“姬妖言曾经只身进过水幽冥宫，不过她走的是一条天险，鸟都飞不进去，这次难道是想一路看看风景，沿途游玩游玩？”寒青眯起眼睛望着天空某处一点，声音忽然透着几分咬牙切齿，“死鸟人，那么大架子，让我们这么多人在炎炎烈日下等他。”

尾音被凤鸣的长音盖过，夏日飞雪，那些落下的轻羽像极了漫天霜雪飘零，煞是漂亮，连带着觉得日光也没那么毒辣了。

白凤不曾靠近，只在极高的地方远远俯睨着他们，眉眼处淡淡如静水，永远都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摸样，而他身边的少女紫衣翩飞，流云微光间，轻轻一垂眼帘，恰似一只灭世灭魂的妖孽。

【这个林子叫无头岭，传说进林绝不能回头，不然脑袋会不翼而飞。】姬妖言冷冰冰的声音骤然响起，叫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副颠倒众生的外表下果然有颗坚石铸成的心，【至于是真是假，我没试过，你们好自为之。】

“《异书》中有一些零星的相关记载，娜迦族曾有位将军与公主私定终生，却遭到皇族的大肆反对，公主脾气倔强执意和他一起离开，皇帝虽然无奈同意，但提出一个要求，走过这片林子的时候公主绝不能回头。可是在穿越树林的时候，公主突然听到自己母亲悲伤的呼唤，气若游丝，仿佛即将驾鹤西去，她终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等她再回过身的时候，将军的头不见了。”焰雪虽是邪兽，却博览上古至今的奇文古书，什么东西她都能讲出点名堂来。

“怎么那么邪门！臭丫头你别在这里危言耸听！”寒青飞身一纵，化为一条幽青泛金的碧龙悬在空中，与焰雪不相上下，“你当我寒青吓大的？”

“哼，你这个只有几百年道行的小龙崽子，乖乖跟着姑奶奶学习学习。”焰雪慢慢挥舞双翼，天空中云舒云卷，渐渐暗沉下来。

寒青刚张嘴要顶回去，忽觉腮边一凉，龙须被一片疾飞而来的薄叶削去大半截，这下玩完，他伟岸的形象就此支离破碎了。

【你载着他们两个。】姬妖言没理会他一脸苦大仇深的摸样，指了指千泷和麟儿，下了命令后便望着眼前黑树林秀眉紧锁，似是陷入了一场迷局。

“走吧。”白凤望着她，眸中也覆上了某些浓重的东西，遮住了碧蓝无垠的飞溢冷光。

眼前漆黑的密林随着焰雪展翅低飞，仿佛是在黑暗中破开一个缺口，冷焰掉落在树枝间瞬息燃烧起来，但不似大火那般无止尽的蔓延，冷焰烧尽枝丫也就熄灭了。

一段段被燃烧的树枝就如一展展点亮的灵灯，静静释放着没有温度的光芒，照亮这片死气沉沉的密林，飘忽中分不清带来的是光明还是来自地狱的召唤。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千泷小心翼翼地爬到寒青背上，在地上看他体积不大，此时才发现竟然有百十米长，果真是可以呼风唤雨的神物。

“有紫妖和风魔给我们开路，天塌下来都没事。”千泷现在看不到寒青的表情，不然她一定会看到他翻到天上的白眼，“那两个家伙竟然把拖油瓶丢给我，太过分了。”

“拖油瓶难道不是你吗？”麟儿抓着寒青的龙角，使劲拽了拽，感觉挺坚固的，等下飞起来应该可以靠它稳住平衡，“总之，咱们还是别回头，太太平平过了这片树林再说。”

一进密林，气温倏然下降，那种寒是渗进骨里的阴寒，没有一丝风，就像置身在一个封闭的容器里。靠着前面焰雪点燃的枝丫，可以略微看到一些树林的大概。

这片林子很怪，只有纵横交错的树枝，却光秃秃地没有一片树叶，而且不知是焰光的关系还是心理作用，总觉得那些树的颜色不正常，好像是骇人的惨白色。

前面的冷焰越来越稀，不知过了多久，竟然远得看不见了，一下子三人被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

“小青龙，你就不能速度快点，那么墨迹！”麟儿有点急了，催促了几声，忽觉颈上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你用尾巴扫我做什么？”

话音还未落，旁边的千泷突然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死变态，叫你摸我！”紧接着一阵拳打脚踢全数落在麟儿身上。

“我没摸你啊，一定是这条变态龙干的。”肩上突然一沉，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有很多人在说话。这下真的见鬼了，后面是有什么东西吗？心中一凛，绝不能回头看。

正在麟儿和千泷吵得不可开交之际，寒青突然猛提速度朝前疾飞而去，“你们抓紧了，我看我们是碰上什么古怪的东西了，记得别回头，我一路冲出去。”

“月儿--月儿--”正在千泷闭眼祈祷的时候，她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轻唤，那个声音时常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惹得她泪湿衣襟。

那是天明的声音！


“天明……”千泷不顾一切地想转身，侧过的小脸却被麟儿重重按回胸前，牢牢地禁锢着。


“不能回头，这些都是幻觉。”麟儿蹙着双眉，手指死死掐住寒青的鳞片，神色凌然。


身后不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仿佛可以窥探人的内心，一击击中最脆弱的地方。


风往衣袖间肆意侵袭，麟儿觉得周围寂静地古怪，偶有几声鸟鸣，伴着些许撕心裂肺的尖锐，心中迷茫渐甚，忽闻一个空灵的女声在背后响起，“你哥哥不要我了，你要我吗？”


“姬妖言！”心里猛地一惊，像梦魇深处最可怕的那个噩梦，他不受控制地想回头看看说话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她，却又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娃娃娇嗔道，“喂，你哥哥不陪我玩，你陪我玩吧！”


这是姬妖言第一次见到他时说的话，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紫衣罗裙的女孩站在孤高的枝丫顶端，叶间泼洒着斑驳淋漓的阳光，被打散的羽毛倾天而下，让身处这场白色盛宴里的她天真又仿佛带着无边妖气。


“他不要我了！”似乎绝望地要沉入黄泉比良，嘶哑的哭腔让原本清泠的声音染上几份诡异，“你也不要我了吗？”


女童与少女的声音反复交替，重叠，像一场回忆的拉锯战，最终化为一声变调的嘶喊，伴随骨骼碎裂的清脆。


他还是忍不住回头了，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思，背后只有一条狭窄的碎石小路，两旁的树颜色灰白，仿佛渡了一层厚厚的水银，扭曲的枝条摆出各种畸丑形态，就像伸展着根根白骨。


除了这片荒凉之景，一个人也没有。


身边是神情紧张的千泷和一脸不屑的寒青，看来他们也逃不过心魔，和他一样回头了。


孤傲的笑声像低沉的钟鸣在黑暗深处回荡，黑色迷雾像旋风一样自远方袭来，速度快地不等他们逃跑。


巨大的黑色骷髅头顶着些许磷光漂浮在空中，凹陷的眼窝深处闪烁着幽幽鬼火，仿佛正以看待蝼蚁的目光打量他们。


它稍稍往前行进半步，周围传来嘶嘶的灼烧声，风声应和下就像魔鬼在桀桀怪笑。


寒青白着一张脸两手一边扯住一个，死命拽住回头便飞，麟片一点点吞没他白皙的皮肤，双手已化成金色龙爪，正要腾空而起之时，忽觉后背剧痛，狼狈地直直摔了下来。


麟儿和千泷在寒青的保护下未受什么伤，到是这条傲气的小青龙脊椎上插着一柄墨色匕首，羽毛的形状，脉络中汩汩流动着暗红色的鲜血。


骷髅头在他们身边转动围绕，却并未再靠近半步，只是看到寒青嘴里骂骂咧咧，怪笑声变得越发得意起来。


“什么破东西，装神弄鬼，暗算老子，有种你出来！”寒青脊椎受伤，弯腰撅屁股爬在一块大石头上，虽然疼地直冒冷汗，嘴皮子却没闲着，依然利索。


“呵呵呵呵。”风中似乎传来什么人促狭的笑声。


“要杀要刮，悉听尊便，你这么围观我们算是几个意思？”麟儿看寒青伤的不轻，也有点着急，心里琢磨着要不直接拼了，看这家伙也没啥大动静，说不定虚张声势呢？


“不如我们来玩个速度的游戏，你们要是比我快，我就放过你们，要是比我慢的话，就留在这里给这片森林做养料吧。”说话的人带着三分的漫不经心，三分的桀骜不驯，另有三分的狂妄自大。


“比就比，谁怕谁。”寒青身子忽然飘到空中，渐渐化为青龙，匕首刺伤的地方鲜血冒得更厉害了，在惨白的石灰地上滴滴答答流了一路。


麟儿有些担心，拽着龙角磨磨蹭蹭，千泷更是抱着寒青的脖子一个劲地抹眼泪。


“喂，你们两个有完没完，死丫头别把眼泪鼻涕擦我脸上，还有你，再用力点我的龙角就被你拽掉了！”他声音一落，起身就朝前纵去，宛如一条夜色中乘风破浪的蛟龙。


身后再没有扰乱心神的声音，却被一阵凌厉的暗器破空声替代，麟儿万分小心地护住千泷，身上被锋刃割伤好几处，要不是寒青在用龙尾替他们阻挡，估计早就被扎成刺猬了。


寒青是为龙神，虽然道行颇浅，但乘风疾飞的速度一般人是无法比拟的，可身后的东西却仿佛黏在他身上一样，丁点距离都不曾拉开过，而且还一个劲地放暗招。


大约又前行了近千里，寒青随着伤势渐重和体力透支，速度慢慢缓了下来，后面的攻击似乎也少了一些，只是依旧紧紧跟随，未落下半步。


麟儿觉得耳边一阵轰鸣，气流被过快的速度灌入胸肺，引得呼吸困难，七窍里冷流乱窜，难过得几乎晕厥过去。


“叮叮当当”一阵暗器交错的声音忽然此起彼伏的响起，天色变得柔和明亮，刚才的阴霾恐惧似乎被云层的软绵吸收殆尽，投下一片片模糊的剪影。


“我等你很久了，白凤!”黑色的骷髅在身后停驻，像云烟一般消散开来，墨色尘埃中渡出一个男子，肩上披着华丽的黑色羽翎，容貌俊美，犹如暗夜中的精灵。


前方耸着一棵巨松，黑羽白羽交错后自高处的少年身边缓缓飘落，跟随在一旁的少女裙裾飘飘，面覆白纱，抬起芊芊玉指接住这些看似轻柔却又可以瞬间取人性命的羽毛，眼波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