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天光大亮，李冰冰才缓缓睁开眼睛，肩膀和手臂有微微的酸麻。昨夜，周迅每次轻微地挪动身体，都能让李冰冰立时警觉，醒来，帮周迅翻转身体，舒展四肢，仿若连心般，密切感应身边人的一举一动。

一整晚，如是，却并未感到困乏，相反地，每次醒来后，再拥着周迅入睡，李冰冰只觉踏实又满足，仿佛自己所拥有的，富可敌国。

赖在床上这滩醉人的温暖中，发怔。李冰冰忽然想起，今天是周末，例行的回家日。不假思索地抓起床头的电话，拨通家里的号码，简单描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说是要留在这里照顾周迅，所以这个周末不回去了。不顾李妈妈在那一端的刨根问底儿极度关切，李冰冰便匆匆挂断了电话。回头看到周迅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瞪着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你这样说话，妈妈会不会突然造访，发现你我的女干情？”

“怎么会是女干情，我照顾你本就理所应当嘛。”周迅的措辞，让李冰冰心头忽而荡漾，却又刻意的举重若轻，“我待会去学校帮你拿些衣物和必备物品，你乖乖在床上待着，不许乱动，有突发状况，必须及时汇报。”

……

火速赶到学校宿舍，李冰冰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周迅受伤，在校外疗养的情况，之后，便开始爬高走低上上下下地帮她整理打包衣服和杂物。放在床头的鼓棒，令李冰冰忽而愣神，轻轻拿起，攥着，犹豫再三，还是用一件衣服细细裹好，放进了包里。

“你是她姐姐吧，怪不得对她这么好！”李冰冰听到身后的一个女生不无羡慕的语气。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以另一种身份，对周迅理所当然地，无微不至。可是，此刻，她却没有勇气回头反驳，只是轻轻地笑笑，不置可否。

收拾停当，未作任何耽搁，李冰冰便拖了大包小包迅速返家。开门的瞬间，李冰冰竟看到，周迅光着脚丫在地板上四处飞奔，活似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

“周迅，你！谁让你跑来跑去的，快回床上去！”李冰冰心中又急又疼，忍不住大声。

“你回来了，好快，嗯，我就快好了，等下给你惊喜。”只见周迅头也不回，仍旧抬着“象腿”，着跑进卧室。

李冰冰追上去，看到周迅正在用左手费力地折着一件睡衣，纯白，有细细的肩带，旁边放了一件同款睡衣，却是黑色。李冰冰连忙上前，轻轻拉过周迅忙碌的左手：“迅儿，我来折……”

“我真是笨啊，总也折不好，本想赶在你回来之前的。”周迅不住地叹气，懊恼不已。

“是在楼下拐角的家居用品店买的，对吗？”李冰冰悉心折好，把两件睡衣摆放在一起，黑白分明。

周迅忽而一脸兴奋，“莫非你一早就盯上了？哈哈，他家的东西都很别致啊，我一眼就看上，自顾自以为白色的很适合你，那我就用黑色的来配对啊。对了，我还买了很多日用的小东西的，来看一下。”周迅牵起李冰冰，孩子样雀跃。

从厨房到浴室，碗、筷、汤匙、拖鞋、睡衣、毛巾、牙刷、漱口杯……所有可以配对的统统成双。

苍白单调的，霎时变得色彩缤纷，似是一张清冷的素描被细心上色变作了温暖的水彩。

……

（十六）

李冰冰拖过周迅的一个行李包，把其中的衣服，一件件抖开，整理，挂进自己的衣柜。李冰冰渐渐失神，自己正在填满的，也许，不只是衣柜吧。

回头看到身后的周迅，笑意盈盈地盯着自己，甜蜜而狡黠。

“是在对自己无孔不入的渗透沾沾自喜吗？”李冰冰忍不住打趣。

周迅抬起手，轻轻抚在李冰冰左边胸口，“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无孔不入，到不到得了这里。”

周迅的问题，尖锐而适时，李冰冰想用沉默不语来掩饰被揭穿的慌张，可是，有什么东西，在周迅的手底，剧烈地震颤，将自己的心迹暴露无遗。

周迅面露难掩的得意，看到李冰冰的无措，忽而笑着撒娇：“我想洗澡啊！”

“洗澡吗，我帮你。”李冰冰不由得暗自庆幸，总算从周迅那个“咄咄逼人”的追问中解脱，却不知，自己忙不迭跳入的，是另一个“甜蜜陷阱”。

……
帮周迅一件件褪去衣服，李冰冰又将她打了厚厚石膏的臃肿右臂，慢慢架在自己肩上。弯腰托起那个瘦削的身体，放入温热适宜的水中。李冰冰用手心掬水，缓缓淋上周迅尚未完全浸入水中的肩头，温润的手掌轻拂她的肌肤，清洗，擦拭，上下辗转。李冰冰只觉自己手中的身体，玲珑，纤弱，细腻，柔软，莫名吸引……

水雾氤氲，热气蒸腾，是对自己局促不安的绝佳掩饰，可是，那双几近颤抖的手，仍旧只在安全地带徘徊，不敢轻易造次，那些为自己设定的“禁区”…… 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怕稍有不慎，便暴露了自己内心的唐突。

是不够放肆，还是太过珍惜。

正当冰艰难克制，几乎要身心分离时，迅却缓缓欠起身来，架在冰脖颈的整个右上臂顺势借力，把对方揽近，迫不及待，覆上她的嘴唇。

辛苦维持的临界，终被打破，这一吻，无异于纵火。

虽只有一双唇舌为交点，却又能连体般交缠。

……

冰起身，将已然湿透而紧贴在身上的衣服悉数褪尽，踏进浴缸，与迅拥抱着侧卧。

迅的右臂依旧架在对方的肩头，这样的姿势，反而使得二人的身体更加贴近，毫无罅隙。同为丝缎般质感，柔滑温润，每一处连接的触点，酥麻的似要溶化，每一处凹凸沟壑，都能完美的贴合……曲线玲珑，如水交融。

浴缸，从温热到炽热，似要沸腾……浸泡其中，身体的每一处毛孔都敏感通透，似是一个个张开的嘴巴，肆无忌惮地宣泄欲、望。

迅的手指缓缓滑过冰的脸颊、脖颈、背部、腰间、臀际，似是用最灵动的画笔，轻轻勾勒她婀娜的曲线；指尖的硬茧，滑过细滑的肌肤时所带来的微微刺麻，又似最娴熟的乐手，浅浅撩拨躁动的琴弦。

迅用手掌撩水，在冰胸前滴下，时缓时急，悉心灌溉，直到，那两点花蕾，饱满绽放，挺立……直到，冰的呼吸再难自主掌控，喉间逸出的浅吟，泄露了自己防线已破的秘密。

冰业已酥软的身体，渐难支撑，沿着浴缸缓缓下滑。迅坐起身子，俯瞰，那在水中散开的长发，海藻一般，美得让人窒息。

迅靠在浴缸边缘支撑身体，左手滑过冰平滑的下腹，轻轻覆上她的私、处，“冰，我想和你做，如果让你反感，随时喊停……”

“迅儿……”冰欠身坐起，将吃力支撑的迅儿揽进怀中，却不知自己，该要阻止，还是迎合……被迅儿柔软的手掌覆盖着的幽深秘洞，因为强烈的需索而不由自主地弹动，此时此刻，理智、疑虑、矜持都抵不过这份需索。冰贴近迅儿的耳边，轻声嗫嚅：“迅儿，爱我，就像那些让你爱不释手的鼓棒和琴弦……”

……

迅的手指在对方体内畅游穿梭，冰只觉自己的整个身心，都在迅儿的指间，被掌控，击弹撩拨，每一个动作，都让冰为之身颤；轻重缓急，每一个节奏，都让冰为之神迷……

一个爱不释手，一个欲罢不能，这合奏，似没有的终章的旋律，彻夜绵延……

（十七）

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惊醒，李冰冰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去查探周迅的“象腿”，放在起支撑作用的垫子上，还算循规蹈矩。回想起昨夜的放纵狂欢，李冰冰仍觉脸红心跳，忍不住探身过去，轻轻吻了周迅紧闭的眼睑，嘴唇温柔地拂过那纤长浓密的睫毛，眷恋无比。直到又一连串门铃、声响起，才想起要去开门。

起身，摇头感慨着自己真的是迷了，醉了，怎料到，却被周迅用左臂忽而揽住脖颈，贴近面颊，一阵激吻，猝不及防……昨夜暂时偃旗息鼓的战火，似要瞬间复燃。

直到床头李冰冰的手机也开始剧烈的震动，二人才极不情愿地分开。李冰冰平复气喘，接起电话：“喂……妈！！我马上来！”

李冰冰忙着调整自己的衣不蔽体，周迅则干脆躺倒故作奄奄一息。

忙不迭下床开门，李冰冰却觉得自己的双腿瘫软无力，每一步，都似腾云驾雾。

好容易飘到门口，李冰冰深呼吸舒缓紧张，酝酿如何应付妈妈对于自己延迟开门的恼怒，却听到妈妈在门外大声说着：“冰啊，你慢点，妈不着急，就是担心你。”妈妈声音中的关切，让人无比温暖，却又忍不住心酸泪落。

李冰冰连忙打开门，看到妈妈站在门口，手中拎了大大小小好多袋子，“妈，怎么拿这么多东西？”

说话间，李冰冰伸手要接过妈妈手中的大包小包，却被妈妈躲开，“不用你拎，妈自己能行。昨天接了你电话，一宿没合眼，怕你们两个孩子，不懂得照顾自己，所以，一大早过来看看你们，你爸说要多带促进骨头愈合的。”说着开始把带来的东西掏出来，蔬菜、蛋类、豆制品、水果、瘦肉、猪骨……，一一规整。

李冰冰立在原地，看着妈妈忙碌的背影，眼眶湿热。

父母的爱，就是如此，让你暖，让你累，让你想哭，让你想笑，让你满足，让你愧疚，让你想扔掉却又无法割舍，想逃离却是不忍背叛……

妈妈回头，看到李冰冰傻傻立着，眼中含泪，连忙问道：“那个小丫头呢，怎么不见她？”

“哦，她……”

正说着，只见周迅光着脚丫从卧室蹦蹦哒哒跑出来，走到李妈妈面前，弯腰鞠躬。“阿姨好，我叫周迅！”笑容可掬，乖巧讨喜。

李妈妈一眼看到周迅端在胸前的打了厚厚石膏的胳臂，心疼地皱眉：“小迅儿啊，多受苦啊，难为你了。”

“阿姨，不苦，不疼，您不知道，我心里多乐嗬！”周迅说着，眼神滑过李冰冰的面颊，短暂停留，却意味深远，之后，又迅速调转话头：“阿姨，您看您，一进门就忙活，先休息一下吧。”话音未落，周迅便一手挽过李妈妈的胳膊，拽到了沙发上，俩人一齐坐下。

李冰冰开始着手拾掇妈妈带来的东西，身后的周迅偎着妈妈，嘴巴抹了蜜，眼睛笑开花，甜腻撒娇，而这一招看来对妈妈来说也颇为受用，只见她被周迅逗得眉开眼笑，前仰后合。李冰冰偶尔回头，看到这一幕情景，竟觉得一种幸福感从心底升起，甜蜜而柔软。甚至忍不住贪婪地设想，多么希望，这一幕，无限延长……

李冰冰把东西提进厨房，开始忙碌，准备午饭，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心情雀跃，这一顿饭拼尽全力，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之间，也许是注定短暂的，其乐融融。

开饭时上菜，周迅从沙发上起身，笑着说：“姐姐啊，我来帮你端菜。”

李冰冰顿时愣住，“姐姐”，周迅又在搞什么名堂，却听到妈妈说：“小迅儿啊，你不用管，让你姐来就行了，你乖乖坐着就好。”语气中满含关切，看到李冰冰的一脸惊诧，李妈妈又不慌不忙解释：“小迅儿这孩子，我特别喜欢，我已经收她做干闺女了，以后，你可要好好待她。”

李冰冰表情复杂扭曲，抬眼看向周迅，却被回以一记让人又恨又爱的鬼脸。

于是，整个席间，充斥这样的对白：“姐啊，帮我夹块排骨呗”、“姐姐，我要添饭”、“姐，还有汤吗？”、“姐，遥控器在那边，帮我转个台吧，人家要看火影”……

李冰冰几次三番地想要发作，回头却看到自己亲妈在一旁大义灭亲地助纣为虐：“冰啊，快去，妹妹活动不方便。”

于是，这一声声甜蜜腻人的姐姐，紧箍咒一般，让李冰冰有求必应。

饭后，李冰冰在厨房洗碗，却见周迅的左手从自己的腋下穿过，向前，公然袭胸，只听她贴在自己的后背继续“紧箍咒”：“姐，我想你了……”

李冰冰又气又恼，想要擒住在自己胸前游走的那只手，却又碍于满手的油腻泡沫，又或者，自己根本就在留恋对方这般放肆地爱抚，只能压抑着渐难平稳的喘息，用言语“讨伐”：“有这样……对待……姐姐的吗？”

“冰……”周迅伏在李冰冰的后背，声音忽而低沉，越发沙哑：“如果不是心口不一地叫出的一声声姐姐，如果没有手臂上这厚重笨拙的石膏，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理由名正言顺？”

（十八）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两个人却感觉过去了很久，在彼此的生活中，渗透，嵌入，融合，自然而然。仿佛自始以来，俩人就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又好像，这样的状态，会一直持续，没有终点。

美好的像是梦境，平静的略微失真。

每晚入睡，都是同样的姿势，一如周迅受伤时的那个夜晚，一个平躺，另一个侧身，轻轻环上对方的腰身。

是最能让人安然入睡的姿势，治愈最顽固的失眠。手，彻夜紧握，即使是入梦，也要共同进退，如影随形。

……

李冰冰每次出庭时，周迅都会坐在旁听席最后一排角落的位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庭上正襟危坐义正词严的公诉人，邪想联翩：李冰冰的板正制、服，被她轻易卸下；细心梳理的精致盘发，被她解开，海藻般的长发，风情万种……

像是最忠实的粉丝，对待自己偶像每次的公开活动，从不缺席，甚至为此改变了自己日出而息，日落而做的习惯。

李冰冰感动于周迅的执着和耐心，“迅儿，难为你了，为了陪我，这么枯燥的庭审，还要硬着头皮听下去。”

“我很感兴趣啊，这就是爱屋及乌。”周迅的表情，一本正经。

“真的吗？那就好了，对了，今天的案子，你有什么看法？”

“……”
……
全部的业余时间，都被李冰冰用来做一件事，陪周迅做康复训练，用鼓励和耐心，支撑……

从最初的只是肌肉上的简单屈伸和收缩，直到可以缓缓握拳；中期的小幅度关节活动，直到全面的肌肉关节活动；后期的功能锻炼恢复，直到，偷偷带来的鼓棒终于派上了用场，李冰冰始终记得那天晚上，周迅握住鼓棒那一刻，目中的晶莹和双手的颤抖，仿若重生般的喜悦。

由于整个手肘长时间的固定，即使是正常的关节处也有僵化的感觉，手指和手腕在活动时会有强烈的阻碍感，周迅强忍不适，每天坚持单调的伸展和旋转，常常会累到整个肩膀酸痛不已。“像是长了一只新的手臂，既不会打鼓也不会扫弦，一切都得从头学起了。”周迅戏谑着给自己打气，却还不忘劝说一旁心疼不已的李冰冰：“我这么卖力，实在是因为，急着从你的圈养中逃脱……”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宁愿恶毒诅咒，你不会康复，至少，我尚有借口，把你留在身边，就算这样，是自私的……”

……
每逢周末，李冰冰便会带了周迅一起回家，探望父母。

李爸爸和李妈妈，都对周迅这个干闺女，疼爱有加，几乎要视若己出，甚至是为此冷落了李冰冰。不只是因为她对女儿的舍身相救姐妹情深，也因为，周迅本身的乖巧伶俐可爱讨喜。
吃饭时，李妈妈常常会孜孜不倦：“一眨眼，都是大孩子了，女孩子的年龄啊，就像货架上的食品，保质期里没嫁出去的都得下架，你们俩个啊，都留点神。”

“这个比喻很好玩啊！”周迅眨着眼睛笑，没心没肺。

“什么保质期啊，早得很呢，妈您别在这危言耸听了。”李冰冰一脸刷白，长这么大为数不多的顶嘴，话出口，才诧异，在父母面前一向言听计从的自己，不知何时变得这样态度不恭。

“什么危言耸听，你、妈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满地爬了。”李妈妈显然也觉得意外，嗓门提高。

“妈，我不结婚，也会让孩子满地爬，您相信吗？”

“你敢！”在妈妈近乎咆哮的声音中，李冰冰觉得自己真的疯了。

（十九）

一大早起床，周迅便兴奋地，不时手握鼓棒，凭空敲击，即使是坐在桌前吃饭时，也不停地用手指的关节叩击那一串串谙熟的鼓点，活像多动的孩童一般，片刻不得安静。因为计划今天正式回归CAT。受伤之后，一直缺席乐队演出，鼓手的位子也一直为她保留，因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能够匹配。经过长时间的休养和练习，功力也算恢复大半，虽说不能完全达到巅峰时的状态，但却有信心循序渐进。

以往，还未到下班时间，周迅便会在与检察院隔街相望的街心公园里，和一群刚刚放学不久的孩子混在一起，乐乐呵呵地蹦跳嬉闹，打发等待的时光。因为是这里的常客，小朋友们对这个孩子王大姐姐非但没有丝毫生分，反而很欢迎她的加入。

“姐姐为什么每天都来这里啊？”
“因为在等人，而且这里很隐蔽，不容易被发现啊。”

明明每次看到李冰冰清瘦颀长的身影在门口出现，就很想立刻拥进怀里，却还是只能在这里隐蔽，远眺，按捺。担心被太多人看到她每日等候的执着，害怕自己的秘密一旦被人看穿，眼前的美好就会轰然崩塌。

可是今天不同，因为是李冰冰的生日，二十四岁。周迅想要给她一个特别的夜晚，一场专心为她的show，这个念头，令她对今晚的回归演出更为迫切，所以，很想要第一时间见到，一秒都不想延迟，于是，早早的，在检察院大门外守候。

李冰冰早已归心似箭，手头的诉状根本无心整理，好容易捱到下班，便抱了一堆资料匆匆离开。刚一出现在大门口，就被迎面的一双手臂牢牢“劫持”，李冰冰笑道：“看来恢复的不错嘛，挺有劲儿的。”

“哈哈，那是当然，嗯，晚上去CAT，验收一下恢复成果。”周迅得意洋洋，一脸稚气未脱的笑容，耀眼的让人心痒。

李冰冰忍不住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周迅的鼻梁，刚要开口训导她的自鸣得意，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冰冰”，这声音，竟令李冰冰周身，瞬间凝固，表情、呼吸甚至是血液……，呆立着，竟然忘记回头。

“冰冰，是你吗，但愿我没有认错，哦，是伯母告诉我的，你在这里。”浑厚的声线，有着让人难以抗拒的磁性，一如既往。

再不回头，恐怕不单是失礼，更是失态了。

在李冰冰艰难转身的同时，周迅紧箍在她腰间的手臂，下意识地滑落，右手肘受伤的关节，忽而隐隐作痛，是因为抱着时，太用力，忽而放开后，才会不适应吧。

应该说点什么吧，李冰冰努力地在脑中搜索此刻能用到的，合适得体的外交辞令，未果，张了张嘴，无言。

周迅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像是忽然之间拔地而起的不速之客，挺拔的身材、利落的短发、干净的笑容，举止得体，温文尔雅，举手投足，尽显“优等生”风范，这样的男人，读书的时候，应该会是那种轻而易举俘获人心大众情人。

周迅不由得心生莫名妒意，急着转头看向李冰冰，希望从她的眼神中，找寻某些痕迹，即使是自己害怕看到的，哪怕是惊喜、疑惧、期盼、失落、忧郁、遗憾……可是，在李冰冰的眼神中，只有，闪躲。

闪躲，这是最糟糕的，对不对，到底是想要避开，两旁的哪一方呢。

“你好，我是姜佑南。”许是因为感受到了周迅的直视，男人主动向她伸出手来，谦和地自报家门，借机打破沉默。

“你好，我叫周迅。”周迅挤出一脸笑容，还算礼貌地回应。周迅抬眼看着站在身前的两个人，竟有片刻的恍惚，像是走进了偶像剧片场，男女主角立在眼前，有刺目的般配。

“是冰冰的好朋友吗，看起来很是亲密呢。”姜佑南笑容温和。

“她是……”李冰冰支吾，“女朋友”三个字，几乎脱口而出。

“我是她的妹妹，因为被李妈妈认作干女儿。”这样的解释，未免太过轻描淡写，避重就轻。
“姐姐，这位哥哥是你的同学吗，很亲切很有风度啊。”周迅快速进入角色，借着这身份刺探敌情。

“是我师兄。”李冰冰低头，语气极尽平和。

“呵呵，师兄，就算是吧。”姜佑南笑了起来，似乎是对李冰冰的界定稍有不满，接着说道：“冰冰今天生日，晚上一起吃饭吧，小迅也一起来，好吗？”

李冰冰没有第一时间拒绝他的邀请，不知是因为不忍驳了他千里迢迢赶来的诚意，还是出于，长久以来的，惯性。

“姐姐去就好了，师兄难得赶过来，我怎么好意思打扰。”周迅扬起笑脸，故作轻松，又转头对着李冰冰说道：“我在CAT等你。

（二十）
是一家法⺌国料理的餐厅，气氛优雅，静谧。
姜佑南的一举一动，尽显绅士风度，曾让李⺌冰冰兀自心动的举手投足，较之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此刻的李⺌冰冰却是心若止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欣赏，却已没有丝毫渴望。
“冰冰，我辞掉了B⺌J那家律所，打算在这边发展。”“为什么呢，不是很可惜吗，当初是费了很大周折才进去的吧，如果就这么辞掉，恐怕也会对不起，那众多的牺⺌牲⺌品。”“冰冰，不要这么说，你走后，我一直很后悔，我终于明白对我而言什么才是最可宝贵的……”“……”“冰冰，你说会等我到24岁的，我希望，自己没有迟到。”“对不起……”李⺌冰冰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迅儿还在等我，我必须走了。”说完，起身离开。听到身后，姜佑南颤⺌抖的声音：“你还在恨我，对不对？”
李⺌冰冰心中一凛，是恨吗，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以为自己只是忘了……
李⺌冰冰赶到CAT时，听到激烈的争吵声不时从酒吧里传出，刚一进去，就看到周迅扬着脖子对着江游声嘶力竭：“这样算什么，你TM的懂什么是音乐啊，满身铜臭味的家伙！”
李⺌冰冰连忙上前，看到周迅瘦小的身⺌体因为发⺌怒而剧烈颤⺌抖，脸上的表情倔强又不甘。“迅儿，怎么回事？”伸手拉过异常激动的周迅，轻轻在她背上拍着，安抚，周迅却依旧气愤难平，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冰冰姐，是老板说要我们以后只能演奏流行歌曲，不能加入过多的自我因素，还说我们如果继续我行我素，会炒了我们，干脆换MIDI伴奏。”江游一脸的委屈。
“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逆来顺受。”江游低下头，往日里那飞扬霸气的浓浓摇滚范儿忽而消失不见，他转向迅儿接着说道：“周迅，你知道吗，有些时候，我们只能低头。”看向周迅的眼神，竟有几分心疼和关切。周迅不再说什么，李⺌冰冰牵了她从侧门离开，“迅儿，在酒吧驻唱，必然要面对很多意外和麻烦，如果不懂妥协，只能朝不保夕。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的。我知道你热爱音乐，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找到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
“这样的我，会让你觉得，负担了吗？”
“迅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的师⺌兄，那个姜佑南，很出色，很优秀，对吧，站在他身旁，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你知道吗？我只有这一块阵地，如果连它都失守，我，就完全没有意义了！”周迅大声喊着，涕泪横流，忽然挣脱李⺌冰冰的手，向着大路上奔去。
周迅的话，像一记闷棒，砸中李⺌冰冰，她只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怔怔地立在原地，待到回过神来，周迅却已不见了踪影。………………………………………………………………

（二十一）

李冰冰沿着路边便道，一路走着，寻找周迅的瘦小身影，脚板被高跟鞋磨到灼痛，却还是不肯歇，失魂落魄；一边不停地打着电话，尽管听到的总是无人接听的回答。可她就是停不下来，强迫症患者一般，机械重复。

不敢想象，如果周迅真的忽然消失，自己会不会真的疯了。

直到电话终于被接通，李冰冰兴奋地几乎窒息：“迅儿，你在哪里？”

“冰，我不知道，我迷路了……”传来的是周迅带着哭腔的声音。

“你别着急，说说怎么回事？周围有什么地标建筑，什么方向，怎么到那边的？”一边劝导着周迅不要着急，李冰冰自己却已慌乱地语速陡增。

“我走着走着，忽然后悔发脾气，好想回家，我看到我们常常搭的那趟公交车，想都没想就上去了，结果却发现，越走越陌生，这是一趟反方向的车，这不是回家的路……冰，你快来，你快来……带我回家……”

听筒里的周迅已开始泣不成声，柔弱无助的象个孩子，李冰冰只觉心被揪着，呼吸都艰难。乖张暴戾，只是迅儿的外壳，在那之下，却是软体动物一般，脆弱敏感。所幸，这份柔软，能被自己所见识，守护。

………………

“冰，我们还是坐公交车回去吧，好不好？”
“怎么？今天，还没坐够吗？”总是喜欢打趣孩子一样的周迅。
“才不是呢，只是很喜欢被你带着坐公交，闭着眼都能到家，而且，为了证明，我的确好养啊，真怕伤好后，就没有理由继续赖着……”
“嗯，两块钱就能牵回我的宝贝，这个买卖很划算嘛”
……

上车后，同样的位子，同样的姿势。

“冰，CAT的事……我其实……可以妥协，可以低头，因为，不想成为你的包袱，不想和你贫贱夫妻。”周迅伏在李冰冰的腿上，轻轻说着，语气平和：“可是，今天不同，只是今天，我想争取到一点自由的余地，想送特别的东西给你，想祝你生日快乐。可是，还是搞砸了。”歉意满满的神情。

李冰冰想要开口说什么你就是我最好的礼物之类看似陈腔滥调却很和适宜的话，酸涩的喉头，却不争气的发不出声响。

良久的沉默过后。

“托你的福啊，我到现在都还没吹蜡烛许愿呢。就快过期了。”李冰冰手指温柔抚弄着周迅的张扬却不失俏皮的短发，故作抱怨。

“对啊！”周迅忽而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双手举在李冰冰面前：“赶快许个吧。”

李冰冰看着眼前跳动的火焰，视线模糊地，发、愣。

“快啊，烫手呢。”

来不及太贪婪要求，那就年年如今日，岁岁有今朝吧。

“许好了。”
“许的什么啊？说来听听吧。”
“不能说的，说了就不灵了。”
“那和我有关吗？”
“只和你有关。”
“哈哈，那就好了！嗯，还以为会是什么，在生命的第二轮，把自己嫁出去之类的。”
“那是我十二岁时的愿望啊，那时候，还真是偷偷许愿，二十四岁，最后期限，一定要穿上洁白婚纱……”
“所以，十二岁就认识那个姜佑南了吗？”
“胡说什么啊，哪有这回事！”
“嗯，那为什么不继续这个愿望啊！”
“因为，已经不重要了……”

…………

“嗯，我其实还有准备其他礼物的。”周迅说着，摸出一个缎面包裹的小盒子，“好多天没有开工，所以只买得起这个款式最简单的。果然贫贱夫妻百事哀啊。”摇头叹气地打开来，竟是一对套在一起的铂金尾戒，在黑色绒面的衬托下，越发白洁，两个相互交叠的圆，像足了黑板上的交集图例。

周迅取出一只来，拖过李冰冰的左手，帮她戴在小拇指上，“呀，刚刚好，可是，我的就没这么合适了，只能这样……”说着，自己也把另一只轻松套上无名指，“也好，没有资格霸占你的无名指，但却可以为你，把自己的无名指栓牢。”

“迅儿，尾戒的意义，你知道吗？”看着周迅摇头，李冰冰举起左手，摊开，看着小拇指上新增的“甜蜜束缚”，笑容柔美，坚定：“我打算不再摘下了呢。”
……………………………………………………

（二十二）

周迅依旧回到CAT每晚上工，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不再有任何抱怨，即使在乐队演奏滥俗的流行歌曲时，她也异常卖力，被人问起时，都会笑容温和地回答：“艺术家也要负责任的生活，眼高于顶，对谁都不好。”。

姜佑南果真在这个城市落脚，因为有着在JD事务所供职的经历，很快便顺利进入了当地首屈一指的律所。从来都是如此，他想得到的，从未失手，也许是不择手段，或者是运气使然。

李冰冰开始习惯于一个几乎完全出于下意识地小动作，只要一得闲，便会拨弄旋转左手小指的尾戒，一瞬间，心满意足。不分场合不分地点，戒不掉的依赖，发呆时，开会时，出庭时，在CAT屏息倾听属于自己的鼓点时，甚至是在，实在推脱不掉的与姜佑南的约会时……

周末，惯例性地，李冰冰带了周迅回父母家吃饭，只是这一次，家里的饭桌上，多了一个人。

令得李冰冰和周迅都不自在，李妈妈却笑逐颜开。“小姜啊，多吃菜啊，别拘束。”“小姜，让冰冰帮你添饭。”“小姜，尝尝这个”……

李冰冰还是习惯性的不停帮周迅夹菜，即使是周迅的右手早已能够自如地用起筷勺刀叉。只是，当李冰冰又夹起一块排骨朝向周迅时，才发现，她碗里的菜已经堆积如小山……

是李冰冰夹菜频率太高，还是周迅今天的胃口不好。

“姐姐，我自己来就好，你不用只顾着我。”周迅嘴角上翘，笑容讨巧。

“冰冰，这块肉不错嘛，还是赏给我得了。”姜佑南明眸皓齿，不乏幽默。

李冰冰的手停在半空，顿住，进退维谷。

这一餐，暗潮汹涌，有人愤懑，有人张皇，有人洞察。

只有始终笑容满面的李妈妈和不发一言的李爸爸，游离于这样的剑拔弩张之外，心满意足的看着三个孩子逗乐一样的“争风吃醋。李妈妈看着俩女儿眉开眼笑，爱意满满的说道：“冰冰就是这样，对小迅儿宠的不得了，这姐姐做的够份儿！俩孩子，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晚上回到公寓，俩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周迅依旧把脑袋枕上李冰冰的双腿，不安分地蹭来蹭去。不多久，又吵闹着要给李冰冰看手相。

“你会看吗？”李冰冰将信将疑，总觉得面前这个一脸促狭笑容的小丫头不值得信任。

“当然！”周迅歪着脑袋对李冰冰的微词不以为然，定定地望着李冰冰摊开的手掌，“啧啧……”

“怎么？”

“你双手的感情线，密密麻麻的生了一排排下羽，下羽，你明白吗？”看到对方摇头，周迅继续说， “这种人对待感情，优柔，又念旧。因为心肠最软，所以只会对自己残忍，试图面面俱到，却无法满足所有人……主动付出，被动承受，被伤害、被成全、被离开……”

“我不信这些的。”李冰冰第一时间反驳，不假思索地程度让人忍不住怀疑，只是为着掩饰被戳中要害的慌乱，只是为着阻止这一场赤果果剖析的继续。

“说说姜佑南吧。”周迅突然地话题陡转，极端冷静地控制走向，像是蓄谋已久。

“为什么，忽然提起他？”

“只是为了确认，你的感情。”周迅的尖锐，失控一般，试图戳穿，不，她根本就是想要证明，自己的假设是错的，李冰冰对姜佑南的闪躲，只是本能的厌恶，而并非自欺欺人，周迅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不易为人捕捉的颤抖，继续：“应该不只是师兄吧。是你离开BJ的理由，对吗？”
“……”

周迅的咄咄逼人，令李冰冰无法直面，她避开周迅的目光，低头，虽然没有言语，但眼神中凝固的哀伤，已让周迅有了答案，尽管这个答案，对周迅而言，并不如愿，但却是意料之中。

不需要再问下去了，如果真的还原全部真相，周迅只怕，自己的心，会不堪重负。

这一晚，周迅又一次重历了久违的失眠，睁着眼睛看天亮，是一件寂寞的事，即使，手，依旧被身边的人彻夜紧握。

………………………………………………

（二十三）

姜佑南终于成为李冰冰父母家的常客，出勤率，甚至高过李冰冰和周迅。

对二老尚且如此热忱，对李冰冰，姜佑南更是屡败屡战，百折不挠。甚至不惜，从李冰冰身边最亲密的周迅下手，曲线救国，釜底抽薪。

因为晚上要表演一组新曲目，所以整个下午，周迅都在CAT排练试演，姜佑南电话约周迅见面，便直接被叫到了这里。

两个人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入座。

“喝点什么吗？”姜佑南依旧保持一贯地风度，彬彬有礼的表现，毫无瑕疵。

“水，谢谢。”周迅冷冷回答，惜字如金，对方脸谱般的笑容，令她心生厌恶。

“我会以为，你要点些有酒精含量的东西，因为看起来，比较像是不甘寂寞的人。”姜佑南面带笑容，刀光剑影。

“姜师兄，自信是好事，盲目的话，就不一定了。”周迅勉强牵动嘴角，不依不饶，“姜师兄需要酒水的话，尽管点就好了，不用顾忌。”

姜佑南不由得一震，暗想这女孩并非善类，脸上很快又浮现笑意，看似漫不经心的随意问道：“你，和冰冰……”

“我很喜欢她。”周迅感到在被疑问自己跟李冰冰的关系，竟不假思索地飞快抢答，话一出口，却又感到有些不对劲。

“真意外啊。本以为你会说‘我们是恋人’或者‘我们很相爱’之类……”姜佑南的表情，极尽自然，仿佛早已对一切，洞穿。

周迅不由心中一凛，果然，自己和李冰冰的关系，已被姜佑南敏锐觉察，再做掩饰的话，未免可笑又徒劳。周迅冷笑了一下，“那么肉麻的话，我不需要在面对你的时候说出来。”周迅端起水杯送到嘴边，心中泛起阴郁的寒意。

此刻，唯一令周迅庆幸的是，刚刚理直气壮脱口而出的“我很喜欢她”，至少，看上去听起来，即使真的有越界的感情存在于她和李冰冰之间，也都是因为自己的主动，是自己的责任，而并非对方的错。仿佛澄清了这一点就可以保护李冰冰的名誉一样，虽然连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即使是不假思索的潜意识，她也要在这个男人面前，维护李冰冰的美好和圣洁。

是怕李冰冰真正珍惜的东西，会被破坏吗，又或者，即使到了现在，还是怎样都说不出口，李冰冰也是爱着自己的……

那一晚面对周迅逼问时，李冰冰眼神中的痛楚与悲伤，此刻，在周迅心头兜兜转转，挥之不去。

“很好，对于你们的勇气，我很佩服。冰冰确实很难得，对待感情很投入，对你好，恨不得掏心掏肺，错过她，我真的后悔。”姜佑南微微顿了下，看向周迅的眼神居高临下，“只是，周迅，你知道吗，如果一份感情，注定伤害太多人，就算真的得到了，也无法轻松的吧。如果是这样，还一味坚持，未免太过自私。爱她，就要为她多想些，不是吗？”

姜佑南的话，攻势凌厉，虽然不择手段，不够磊落，然而，却让周迅，无从反驳。

周迅忽然觉得一阵激烈的疲劳感，心口钝痛，她垂头，黯然，似是用尽全身力气才缓缓吐出几个字来：“我知道该怎么做，请你……离开吧，我必须去排练了。”

“今天见面的事，我想，还是不让冰冰知道好了。”

这场交锋，姜佑南举重若轻，不战而屈人之兵，周迅发现自以为的严阵以待，竟在一瞬间形同虚设，不堪一击。

（二十四）

晚上，李冰冰在电脑前，整理诉状，周迅窝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翻杂志，眼神定定落在李冰冰纤瘦的背影，失神。

李冰冰偶尔回头，水一样的目光温柔流动，“迅儿，这样真好，我只想，就这么一辈子，只要你在我的视线所及，触手可摸就好。”

李冰冰的话对于此时的周迅来说，莫过于最危险的杀伤，她咬紧牙关，强忍住快要落下的泪水，不顾一切上前抱住那个“恐、怖、分、子”，尽管，用这样的动作来回应，有不合时宜的夸张。

忽然被从身后拦腰抱紧的李冰冰，发出一声甜美的低叹，放下手头的资料，转过身子，张开手臂，把周迅更深地圈入怀抱，温柔低语：“今天的鼓手，怎么越发小鸟依人了呢。”

只是听到李冰冰纯净柔和的声音在耳边低语，周迅就感到身体一阵发热。所有的愤怒、委屈、悲哀一起凝聚成满心酸楚的无助感，渴望被对方宽慰，用温润如水的言语和动作，拯救。

对下午的秘密会面一无所知的李冰冰，全然未曾觉察周迅的敏感和异常，此时此刻，她只是用恋人的体温，给予对方可以尽情贪图宠溺的怀抱，抚慰着那份不轻易流露的柔弱，毫无心机。

“冰，如果有一天我伤害了你，你会恨我吗？”周迅把脸埋在李冰冰胸前，恍惚低语。

“你会舍得吗？”李冰冰笑着伸手揉了揉周迅乱乱的短发，“不过，如果是真的，我也会舍不得恨你吧。”

“不论如何，都要善待自己，尽可能，忘了我的好。”周迅只觉被李冰冰胸口的温暖，掩住了呼吸口鼻一般，窒息般的绝望感令得身体不自主的颤抖。

“好了，今天怎么忽然就低落了，要不要我帮你洗澡啊？”即使在周迅伤好后，俩人之间的很多习惯，依旧延续，比如睡姿，比如洗澡。李冰冰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溺爱眼前的周迅，溺爱到让她相信爱与呼吸一样平易。

“嗯……嗯！”周迅尽可能大声地应道，用尽全力调动脸上僵硬的神经线，扬起一个标准的迅式笑脸，灿烂的灼目。只是，这笑容，越是绽放，越是有一种难过，铺天盖地。

周迅感受着李冰冰的双手伴随着沐浴露的滑腻，在自己的肌肤上充满温情的游走，只觉自己像是一个“无自理能力”的幼童一般被悉心照顾和呵护，胸口温热而疼痛。

望着李冰冰低下眸子为自己擦拭身体的表情，周迅甚至希望能从对方时不时游移闪烁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丝情、色的味道，如此，她便可以适时牵起那双循规蹈矩的手，释放它们始终被压抑的欲、念。

周迅顺从地配合李冰冰为自己穿上浴衣，对方的指尖碰触到自己那双纤细突兀的锁骨时，有异常轻柔的触感。周迅感到胸口深处泛起一阵混合着苦闷与甜美的酸楚，张口，却哽咽着默然。只得紧紧环住李冰冰，埋头在她已被打湿的胸前。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不停地在胸腔里回荡，在血液中流淌，只是，还未来得及出口言说，便只能就此深埋……

（二十六）

李冰冰拥紧怀中的周迅，用力，似要将对方嵌入月匈口，“迅儿，我已经越来越离不开，多么希望，你能完整属于我……”

周迅将头深深埋在对方的月匈前，默然，却忍不住深深自责，今晚的放纵和任性，是失控的，是错的……
不论如何，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

夜里，李冰冰做了一个梦。

她看到梦中的自己，和周迅牵手在拥挤的人群中，鱼一样穿梭。周迅忽而在耳边说着，“我去一下就回，你等我。”之后，就在放开手的瞬间，便倏忽不见，风和日丽的天，变了颜色，一直等，一直等，看到了无数个周迅的背影，转过头时，却是一张张陌生的脸……

胸口就在这一时刻突然酸楚到喘不过气，喉间哽咽。被惊涛骇浪般的无助与哀伤席卷，泪水伴随着清晰的心痛奔涌。

直到，她终于等到周迅出现，面孔模糊，却仍是熟悉的声线：“冰，怎么哭了？”
她泣不成声地摇头：“因为，我知道，现在的我们只是一个梦而已……可是……我还是好后悔，没有追上你，一起……”

并非猝醒，而是浸淫在那个压抑的梦境中，良久，李冰冰才幽幽醒转，已和梦境里一样泪流满面。

醒来的第一时间，满世界搜寻那只睡前还在紧握此时却不知所踪的手，触到，终于重新攥住时，才从手心中那沁凉的指尖，传来阵阵让人心安的踏实。

不敢再闭眼，怕那梦境会再继续，定睛端详眼前那枚熟睡的侧脸，忍不住想要拥抱，想要亲吻，想要推醒，想要爱她……

可是却没有任何动作，此刻她最想，把这张脸，刻进眼中，带着孩子气的俏皮的，了无心机的，也许，尚在爱着自己的，这张脸。

那一晚压抑的梦境过后，李冰冰的心头始终有隐隐不安，梗在那里，却无法定义和形容。梦中的情景，像是一部悲情电影的预告片，尽管只是无法连贯的片段，但那心痛和眼泪却清晰无比。

一切看来风平浪静，却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渐行渐远。

很多习惯，开始被打破。

每晚从CAT回到公寓，公交车上，周迅不再枕着李冰冰的双腿一路假寐到家，而是转头定定地看着车窗外似水的斑斓，一闪而过。一路上，两人鲜有交流，无论是语言，还是肢体。

洗澡。家里的浴缸，被用到的频率，骤降，更多的时候，周迅都是一个人站在花洒下，速战速决。

两人睡前紧握的手，常常会在周迅一个翻身之后，被松开，李冰冰在第二日醒来时，见到的通常是周迅蜷缩的背影，孑然清冷。

相敬如宾，客气疏远。周迅的态度，让李冰冰觉得自己的心，似有一把钝刀，在缓缓割着，虽未见鲜血，却有模糊地钝痛，令人憋闷，找不到出口。

很想抓过她，大声质问，这是怎么了？自己有做错什么吗？可是，却没有勇气真的这么做，因为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李冰冰觉得自己，甚至连被周迅正视的机会，都微乎其微。

那一晚的梦境，越来越高频地，在脑中回放，真实的仿似亲历。

周末还是会到父母家吃饭，和周迅一起。

难得，和周迅之间，终于有了进行祥和融洽的互动的机会，只是，很快，李冰冰又败下阵来，因为清晰地分辨出，那一声声的“姐姐”，少了几分先前的戏谑，无端端，多了几重陌生的由衷。

席间，没有到场的姜佑南，却被高频地提及。

李冰冰感到莫名烦躁，吃完饭，匆匆收拾了碗筷，便叫上和妈妈依旧热火朝天唠着嗑的周迅，打算离开。

出门之前，李冰冰听到身后，妈妈和周迅的对话片段：

“小迅儿，这事不能等啊，帮我多劝劝你姐啊，多敲打她，你现在是她最亲近的人，她肯定听你的。”
“干妈，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二十七）
下班后，李冰冰匆匆出了大门，习惯性地望向对面的街心公园，没有看到那个时常和一群小朋友混在一起的一边玩耍一边等候自己的身影，短暂的失落过后，忽然想到昨天时候，周迅有提到乐队下午会在CAT排练，忍不住暗骂自己，最近有些过分敏感。

不该，这样太过依赖的吧。去往CAT的路上，李冰冰不停地疏导着自己的情绪。

时间尚早，酒吧里依旧冷清，舞台上的乐手三三两两，对各自的乐器做着零星的调校和试音，并没有排练的意味。而且，周迅并不在台上鼓后。李冰冰环顾四周，搜寻周迅的身影。

在吧台旁，坐着两个人，大声的说话，放肆的笑，一切的一切毫无顾忌。即使，动作亲昵的俩人，只是背对着自己，李冰冰便已感到周身寒意，因为，那娇小瘦削的背影，太熟悉。

是周迅，和江游。

克制住夺门而逃的冲动，这一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委屈、疑惑、压抑、不平……齐齐涌上，佐以眼前的情景，已让她再无法冷静镇定的假装，一切正常。如果就这样离开，会无法甘心。

尽管不知道自己上前打扰这谈笑风生的一对，该有怎样的立场，她还是犹豫着上前，站定。

“你来啦！”看到眼前的李冰冰，周迅坦然地招呼，笑容明亮却兀自透着清冷和客气。

李冰冰的视线，停留在周迅那只搭在江游脖颈上的手臂，即使是在自己面前，也没有丝毫要收回的迹象。

不寒而栗。

“迅儿，开场前有没有时间谈一谈？我们已经很久没……”

“一定要现在吗？”周迅的声音带了几分慵懒的味道，极力烘托的是一份漫不经心，抬手看腕表，“时间不多了，我们长话短说，速战速决吧。”

时间不多了。周迅的话在李冰冰的心底激起一阵难以抑制的酸楚，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谈话的时间，都吝惜施舍。

周迅从高脚凳上跳下，和李冰冰一同走向相对僻静的角落。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疏远和冷淡……他……是原因吗？”

“想知道原因吗？”

冰任由迅儿牵着，进入洗手间，在迅儿反手锁门的同时，冰的嘴唇在刹那间粹不及防地被封堵，撬开，对方的舌尖跟着探、入口中，搅动。腾出的双手，也从衣底钻入，肆意游走，停留在月匈前，大力把握。

迅儿一系列的动作，近乎粗鲁和野蛮，毫不怜惜。冰只觉膝盖渐渐发软，快要无法站立，曾经的温柔和疼惜，全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在光线充足的照明下被无限放大的痛楚和屈辱。

“迅儿，你疯了，放手！”冰极力推开身前的迅儿，灼热的泪意涌上了眼眶。

“为什么？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一切的一切，太突如其来，冰只觉得自己犹如沉入深深梦魇，回不了神，恐惧和气愤令自己心绪难平，出口，却只是无力地质问。一瞬间，有温润的液体沿着眼角滑落。

“只是好奇，好奇，端庄矜持，冰冷如你，是不是也能因为我，热血……结果证明……”透过泪水，冰模糊地看到迅儿没有表情的面孔，超乎寻常的陌生和冰冷。

“你有没有爱过我？”尽管极力压制，冰还是听到自己的声音中，有不争气地颤抖。

“你是说身体吗？或者是，某个瞬间？”此时此刻，迅儿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神情，自然而然，竟让冰忍不住怀疑，这张自以为熟悉的面孔上，是否，从未现出过属于自己的专注和深情。

“啪！”，是响亮清脆的耳光。冰只觉从掌心传来的尖锐刺痛，迅速蔓延至胸口，“所以，对于善于挑、逗、习惯抛弃的你来说，我只是……猎物之一……对吗？”冰的声音颤抖着飘渺，几不可闻。

“对！”没有丝毫犹豫，近乎斩钉截铁的回答，迅儿却听到自己的牙齿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进行时投入，退场时自如，不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吗？”

几乎就在下一秒，迅儿便夺门而逃，怕多待半秒一瞬，自己拙劣的演技就会穿帮，功亏一篑。

转身的刹那，泪水无声肆虐。其实，我爱你……

周迅离开后，李冰冰想要大喊着让她回头，干枯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要追出去确认方才的对白只是谎言，双腿却瘫然无力，动弹不得。

只得立在原地，手抚着分明疼痛到似要裂开的胸口，干燥的脸颊却没有一滴泪水滑过。

是怀疑，还是坚信。努力分辨，梦境与现实的界限。

手机铃、声响起，颓颓然摁下接听键，“冰冰，听小迅说你喝醉了，你在哪里，我马上来接你！”

是姜佑南急切的声音，关爱至极。

和姜佑南一同离开CAT时，乐队的表演已经开始，说不上是刻意逃避还是故意搜寻，那顿挫的鼓点，一如既往的犀利冷静，瞬间贯穿李冰冰的身体，令她颤抖着，失神。

李冰冰突然感觉到被身边的人紧紧抱住，仿佛在征求自己的同意般，用既苦恼又甜蜜的声音低唤着她的名字：“冰冰，再给我机会，照顾你，保护你，好不好……”

李冰冰望着姜佑南，这张曾被自己熟悉被自己深爱的面孔，已然陌生疏远到无法引起自己半点的心潮起伏。轻轻拂掉那一双，比以往更加坚定更加有力的臂弯，“你知道吗，并不是，有人愿意拥抱，就会觉得温暖……”

（二十八）

回到公寓，姜佑南便忙着上下打点，殷切至极。李冰冰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天晚了，请回……”就把依旧满前热忱的姜佑南冷冷驱逐。

关门后，李冰冰只觉疲累到虚脱，却不肯爬床睡觉，倚在沙发上，执拗地，瞪大眼睛，盯着墙壁上的挂钟，丈量时间，竖起耳朵，仔细分辨楼梯上传来的每一阵脚步声，是不是会有一串蹦蹦哒哒的，从不肯一步一阶的踩踏声忽然响起，在门前停驻。

是不是因为太过聚精会神，所以，这一夜，才显得这么漫长……习惯性地旋转着左手小指的尾戒，是当下唯一的温暖和支撑。

天光渐起，第一缕阳光在墙壁上投下斑驳光影，李冰冰终于觉得视线模糊，该睡一下了。

鼻腔咽喉被酸涩灌满的刹那，匆忙闭眼，却来不及关上被压抑太久的泪腺……

迅儿，只是想告诉你，即使，被打击到体无完肤，我还是爱着，比我想象中还要复杂太多的，孩子气的你。

……

拨通手机中第一位的号码，冰冷的女声始终单调重复：“您拨打的用户……”

即使是半睡半醒间，僵硬酸痛的拇指，也会条件反射般不停地摁着通话键。

好容易捱到下午，李冰冰挣扎着起身，简单梳洗，出门。

是去CAT。到了，才发现，周迅依旧不见。

“昨晚是她和江游的告别演出，说是要一起离开，应该是今天早上的火车吧，江这小子，总算修成正果了。”周迅先前的队友，一边忙着面试新来的鼓手，一边热心地向李冰冰解释着。

想追问他们去了哪里，李冰冰却发现自己多么可笑。想到自己和周迅之间的维系，多么的单薄脆弱，如果她要在自己的世界里消失，所剩下的便只是手机里那一串排在第一位的无法拨通的号码，就连她的离开，都要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对自己可悲的后知后觉，忍不住陡生恨意。

浑浑噩噩地从CAT离开，回到公寓。开门，逐个房间环视，才发现，在自己的世界中，周迅的渗透，无孔不入。

一切都没有改变，所有成双的物件，依旧配对。
床头的黑白睡衣，叠放整齐，记得某人说，一早猜到自己最爱白色。
俩双拖鞋，并排躺在床尾，其中一双更为小巧的，崭新，因为某人习惯光着脚丫满地板飞奔。
筷子，两双，买来时是一盒，其它的都被丢掉，因为自己的世界只能容得下她了。
衣柜里，依旧满满当当，俩个人的衣服拥挤着，亲密无间。第一晚在CAT见到某人时的那件黑色皮外套，静静地挂在那里，似乎还透着热度……
还有，还有……
……

李冰冰逃也似地离开房间，躲避身后，铺天盖地，草木皆兵地追杀……

回到父母家，一头倒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持续地高烧不退，大病一场……

不停地做梦，光怪陆离，悲欢离合，常常在梦中泪流满面，哽咽着醒来，却发现短暂清醒后的现实，尚不及梦境中温暖，于是，又闭眼，重返。

醒不来，还是不愿醒来。

（二十九）

忘记过了几天，下床，走出房间，迎面而来的是，姜佑南明朗干净的笑脸。

“冰冰，你起来了，感觉怎么样，你这一睡好几天，把我们都担心坏了。”说话间，姜已伸出手臂，搀扶。

我们，姜佑南的近乎厚颜地套近乎，让李冰冰觉得反感，，“我没事。”她侧了侧身子，想要躲开那条总是太过殷勤的胳膊，径直上前。

却被身后的人，忽而牵手，紧紧钳住。“冰冰，别再用那虚妄稀薄的感情折磨自己，折磨我，我爱你，不想再错过。”

李冰冰立定，忽而潸然，连日来，胸口的钝痛，一瞬间清晰尖锐，姜佑南的形容，有近乎残酷的精准吧，虚妄稀薄……，令自己无法反驳，被攥着的手，亦无力挣脱。

“冰冰，嫁给我吧，让我照顾你，理所应当。”被举在眼前的，是一枚嵌套在精美绒盒中的钻戒，璀璨的光芒，令人目眩，恍然。

此情此景，曾被年少时的自己翘首企盼，可是，时空转换之后，物事皆非，李冰冰竟觉得心绪宁静，波澜不惊，犹如旁观一场事不关己。

“冰冰，多幸福啊，小姜对你可是一心一意呐！”妈妈声音中有难掩的喜悦，身后的爸爸，沉默寡言，却笑容满面，二老是真心的为女儿得到好的归宿而心安，殷切的目光，令李冰冰未敢直视，却也不能无视眼前的那枚戒指。

抬起左手，想要接过，小指上的尾戒，赫然，耳边回响：“没有资格霸占你的无名指……”，记得她说为这枚简单的戒指花光积蓄……胸口被忧伤拥堵，快要喘不过气……

泪水夺眶。

“冰冰……”每个人都吓坏。

还好，这样的场景，容易用太感动来搪塞和掩护。

“没什么，只是……”哽咽着，几乎难以继续，“只是，这世界上，再不会有人这么爱我了……”

“冰冰……”姜佑南哽咽着将自己代入，向着李冰冰颤抖的肩膀，张开手臂。

李冰冰接过了那只内容物昂贵的缎面盒子，却避开了姜佑南的拥抱。

李冰冰看到父母脸上心满意足踏实安然的神情，看到姜佑南拥抱落空后的尴尬和得偿所愿的笑容，却听到迅儿用沙哑低落的声音说着：“自己热爱的，我习惯奋不顾身……”

终于顿悟，迅儿，自一开始，你就是清醒明白的，糊涂执迷的人，只有我一个。接下这戒指，是不是就能对得起，你奋不顾身的成全……

可是，我却只想，你能回来。

（三十）

婚礼被定在两个月后。

买房、装修、拍照、订喜宴、发喜帖……姜佑南事无巨细、出手阔绰，李爸李妈忙得不可开交却也不亦乐乎，热心的亲戚朋友也时不时过来，或是出谋划策、或是打打下手，或者只是关心祝福……满世界欢欣喜悦，只有李冰冰一个人，完全的状况外，仿佛，这热闹只是旁人的，事不关己。

只是，依旧执拗地保有一些近乎神经质的习惯。

那个无法接通的号码，还是会被时时拨起，即使一成不变的女声有让人抓狂的冰冷，期待某一天听筒那一侧会传来熟悉的甜美沙哑；公寓里的一切摆设依旧保持周迅离开前的样子，尽管因为没有勇气再独自入住，却不定期打扫，仿佛某一天，这里的另一位女主人会突然回归……

还有，左手小指的戒指，仍旧盘踞。

婚礼如期，周迅却依旧音讯杳无。

一早起来，化厚厚的新娘妆。

妈妈忽然说起：“好久不见小迅儿了，还怪想她的……前两天小丫头还打过一个电话来着……”

“周迅打过电话？什么时候？什么号码？说了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一连串的问号，暴露不合时宜的急切，连音量都明显的抬高了几分。

“这不是，这两天太忙了吗，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下最近家里人都怎么样，我说挺好，说你要结婚了，她挺高兴的，还说婚礼这天要赶回来看你，有礼物送你……”

李冰冰心尖颤抖，上到一半的妆，在眼角晕开……

迅儿，一定要选在今天回来，只是为了，不留余地吗？

一串熟悉到刻骨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李冰冰发疯一样地抓起，接通，喉头却是一阵发紧，不争气地哽咽，发不出声音。

“你也许不想见我吧。”沙哑的声音，沉着。

李冰冰皱紧眉头，极力地吞咽，压抑着随时会夺眶而出的泪涌。她就是这样，对自己的要害所在了然于心，总是能，精准地一刀命中。

“可是，我必须见你啊，就算是以妹妹的身份，有份礼物送你。我就在门外，等你。”

收线，李冰冰才发现，整通电话，自己竟未发一言，这个曾经死寂的号码，这个被自己偏执狂一般拨过上万遍的号码，终于复活时，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看到门外的周迅，怀抱着一件白色婚纱，简洁雅致的款式。

“不知道，如果是以我的身份，该送你什么才算合适，想起你说到过的，十二岁时的愿望，希望还来得及，派上用场。”周迅扬起笑脸，故作的轻松，“不过，对于我来说，这东西还真是昂贵，为了它，我都倾家荡产啦。”

李冰冰抬起头看向周迅，身上穿了一件宽大的男式外套，因为太过瘦弱，更显空荡，忍不住伸手抚过她越发削瘦的脸颊，终于触到的那一刻，心着实的抖了一下。“迅儿，你这样的用心良苦，只是为了……”

周迅握住抚在自己脸颊的那只手，拿下，摊开手掌，看到小指上的戒指依旧坚守岗位，会心微笑，泪光晶莹，“等一下就要让位了，同时戴着，会让人笑话的。知道你固执的要命，还好，我早有准备……”说着，缓缓取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红线，穿起，绕过李冰冰的脖颈，细细打结，又在胸前扶正，“如果，能被你放在心上，我就已经知足。”

“迅儿……我一直在等你，你知道吗？”终于说出口，却已泣不成声，牵住周迅的手，用力紧握。

“里面，有更多的人在等你吧。”周迅忽而用手臂揽住李冰冰的脖颈，在对方耳边低语，：“抱紧我，吻我……或者，放开我……”

“冰冰啊，在哪呢，这么久，是小迅儿来啦吗？”是李妈妈的声音。

就在李冰冰恍神的刹那，周迅快速挣脱了被紧紧钳住的手，转身。

李冰冰远远地看到，台阶下等待周迅的，依旧是第一晚见到她时，那辆摩托车。

一瞬间，迟疑。

身后，妈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冰冰，小迅儿呢？”
“已经离开了。”



“终于把我最爱的人嫁出去了……”周迅伏在江游的后背，在风驰电掣中，如释重负的语气，温热润湿的脸颊。

“谢谢你，对不起，能不能在下一个路口，放我下来。”

……

（三十一）

sideA

看着江游离开的背影，是前所未有地落寞，曾经的意气风发，仿佛在一瞬间，垮塌。

我忽然间泪下，对不起，请原谅，我用在你面前的无（和谐）耻，成全，我爱她的无私。

欠你的，我已付出代价。

……
完全没有了方向，这个城市，对自己而言，又变作混沌一片。

只是盲目地走着，直到暮色降临。

在CAT停下，想到夜场表演应该已经开始，鬼使神差地进入。走到台前，微笑着向从前的队友一一招呼，大家一致摁停了各自手中或震荡或弹动的乐器，这样的行礼让我温暖。台下，每一个人屏息，翘首，CAT的常客们，也都还记得我吗？

一时间的万籁俱寂，让我感动却也潸然。

安静如此，我心中的呐喊，你是不是也能听得到呢？

接过队友手中的吉他，走到麦前，“这首歌，想送给一个人，来自coldplay ，The Scientist……”

只用一把单吉他伴奏，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孑然。

come up to meet you
tell you i'm sorry
you don't know how lovely you are
i had to find you
tell you i need you
tell you i'll set you apart
tell you my secrets
and ask me your questions
oh let's go back to the start

……
nobody said it was easy
it's such a shame for us to part

nobody said it was easy
no one ever said it would be this hard
oh take me back to the start

……

心快要爆炸，我却只能在这里，在确定不会被你听到的这里，为你弹唱。

全世界都知道我爱你，可是，我却从未敢在你面前，提起。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多么希望可以回到最初。

冰，你知道吗，揽住你脖颈的那一刻，我结结实实地，后悔了。

所以，从来没有所谓的轻松退场，只是崩溃边缘的仓皇逃离。

从CAT离开，远远地看到你带我回家时常常搭坐的那趟公交，缓缓停靠在公交站牌，我想起在那里，第一次紧紧握住你的手，谁都没有退缩。

我忽然好想回家。

可是视线模糊，阻碍了我奔跑的速度。

终于跨上站牌的那一刻，那趟车，呼啸着，摇晃着，起步。

我好想追上，却被剧烈的眩晕击中，天旋地转。

摸出手机，调出其中唯一的号码，摁下拨号键时，却迟疑。

直到，铺天盖地的黑暗，无声来袭。

冰，我只想，让你带我回家…

sideB

执意地换上迅儿带来的这件婚纱，尽管款式较之先前准备好的那件，略嫌简约，可是，却更加相称。

曾经被她亲手丈量而出的尺寸，精准贴合。

被一个人如此细心铭记，应该感动，应该幸福，应该满足，可是，我却感到，那揪心的疼痛，快要把自己撕裂。

“真是合身啊，小迅儿这丫头，还挺有心的。”妈妈在为我做着最后的整理，边边角角，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我却只能默然，精致繁复的妆容，像是一个掩藏起所有不小心泄露而出的忧伤表情的脸谱，不能轻易被冲刷，不开口，也就无需牵动脆弱到一触即发的神经。

努力地挤出微笑，于我而言，已经极尽艰难。

仪式一项项，按部就班，我用空洞的笑容，举杯敬酒，答谢祝福，每一幕场景切换，都是完美演出。

晚上，终于安静。回到满目喜庆的新家，只觉累极，沉默地洗澡，躺下。

黑暗中，那个彼时熟悉此刻陌生的身体，悄无声息地爬上，没有预热，没有抚摸，近乎兽（和谐）性的宣泄和霸道的占有，急切地，没有一丝温情……

周身被极度的厌恶感充斥，随之而来的是伴着呕吐感的剧烈眩晕。

眼眶润湿、下（度）体干涸。

许是感受到我的冷感和淡漠，姜伏在我胸前，狠狠攥住了被那根红线牵引的尾戒，面目狰狞，“冰冰，告诉我，你心里到底藏了什么？”

我失语，推开身上这具被妒恨逼迫到失去理智的身体，轻轻拿回险些被剥夺的至宝，“我所剩的，只有它了，如果想要继续，请尊重。”

起身的刹那，手机响起，是迅儿的铃、声。

第一时间摁下接听，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您好，我是xx医院，有一位病人因为严重的孕期低血糖症状，导致昏厥，她的手机里只有您这一个号码，所以……”

没有办法停在那里继续听对方解释，“我会马上赶到……”

离开前，听到身后的咆哮：“冰冰，难道，她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过全世界？！”

“从这一刻起，她就是我的整个世界……”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坚定。

交。


“迅儿，我来带你回家……”
“可以坐公交车吗？”
“当然好啊！”
“你笑什么？”
“两元钱牵回我的宝贝……”
“这个买卖很划算~~”

……

爬上那趟熟悉的公交车，周迅依旧蜷伏着，枕上李冰冰的双腿，乖巧至极。

“我可以睡一下吗，觉得好累……”紧紧闭上双眼，周迅只觉安然，此时此刻，酸涩的泪意，委屈的苦楚，还有未知的后果，统统被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