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是业障，我是修行(3)
之后几天烨子一直缩在一边看我们拍戏，虽说他已经没事儿了，关导还是很感同身受地让他歇着。十二月份我们却要拍夏天的戏份，极薄的夏季衬衫穿在身上，袖口挽上去，端的是帅气立派，内里却极是受罪，好在我习惯了，皮糙肉厚，肤色黑又吸热，所以也不觉得苦。倒是烨子一直紧张兮兮地盯着我，一到拍戏间歇立刻抱着军大衣扑过来，做贤妻良母状给我往身上套，摸到我身上还是热腾腾的，睁大眼睛问：“师哥你不冷啊？”“不冷啊！一看见你就自带发热功能……”我嘴角微翘，好整以暇地等着他抓狂。“……滚！猪一样……”他咬牙切齿地暗骂，恨恨踩了我一脚。明白这时候要是骂他不懂得尊敬老人家，无异于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于是胳膊一伸，脸皮一抛：“猪肉香啊~！来咬一口！！”“你不嫌疼，我还怕崩了牙呢！”他哈哈笑着，没笑一会儿就被关导驱逐了，一步三回头地看我，受多大委屈似的。我这边也脱下军大衣备战，冷不丁还真给冻了一下，不由自主就向他看去，正对上那厮戏谑的神情以及极为夸张的口型：“注---意---素---质---”

下了戏我放眼四周也没找见他，场务招呼着去吃饭，是在我们租的一个屋子里，大家四处聚集着嚼着盒饭。烨子坐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茶几上的饭菜，看得出不太高兴，脸上也无甚表情，正准备走过去，阿魏叫住我：“拍戏的时候你那些杂东西都是他看着，一直都挺高兴的，过了一会儿你那手机来了条短信……之后就一直这样了……有什么事儿你多劝着点。”我嗯了一声，几步行到烨子面前，弯下腰掀了掀他的盒饭盖：“什么啊这么好吃？”他身体明显僵了僵，随后动作很大地拿筷子戳上了刚刚我碰过的盒饭盖。我笑笑，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问道：“哎烨子，我手机是在你这儿吧？有人打电话来吗？”
“有条短信，你媳妇的。”他手一扬把手机扔过来，表情很是无所谓。
“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她来探班。”他又加了一句。
我有点冒火，有一种隐私被窥探的感觉，再加上他这种态度，不由得语气严肃起来，却也尽力控制着：“烨子，不经同意就看别人短信，这不好吧？”
他啪地把筷子一摔，愤怒地冲我吼：“如果不是你两面三刀玩演技派，我会看吗？！”
被他吼得有些发愣，我一时搞不明白怎么回事，他已经冲出门外。猛然间前几天和芳短信交流的事情在脑中一闪，我快步追了上去。
“刘烨！你站住！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握住他的双臂，我低声说，心脏暗自揪得死紧。
“别跟我演了！你放手！”他重重挣脱着我的桎梏，入耳的声音满是冷酷。
“我没有在演，你先平静下来好不好？我知道你在气什么，那天的短信只是在安抚她，所以说的尽是些让她安心的话。那些话非常片面，你千万不要瞎想，更不要钻牛角尖，好不好？”

“我别瞎想什么？！别瞎想你不是为了好好把握这次机会才跟我培养感情？！别瞎想你TM都不是第一次了！！对啊，你那电影不还得过奖吗？跟人感情也培养得特好吧？上床了吗？不上床怎么把床戏拍好啊！！！……你最厉害的还不止这点，刚跟人在床上干的死去活来，扭脸就能跟自己媳妇柔情蜜意……”平日里千方百计宠着护着的人分分钟说着足以让我毙命的一字一句，语气里满是愤怒和讥讽，我就那么愣愣地听着，心脏当真像给寒冬腊月的铁杵捣了个稀碎，寒到都感觉不出痛了。挥手一巴掌打上去，面前立刻噤声，半天没有反应，一丝丝痛的感觉终于从心脏蔓延到全身。
……
头顶的白炽灯苍白伤眼，我半仰在椅子上，睁着眼睛，用力摁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缓过来。被我一记狠扇之后，他也是懵了半天，反应过来想也没想就还了我一记，眼里全是惊愕和愤怒，闪的那点泪光针扎一样又把碎成渣滓的心戳了个遍。
“好点吗？喝点水吗？”恍惚中是谁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使劲闭闭眼睛，头疼欲裂，分辨了好些时候才认出是关导。
“没事儿，让我歇会儿，歇会儿就成了。”无力地摆摆手，抿抿嘴唇，已是干涩到有些粘连。
“什么没事？要解决事情，首先身体就不能垮掉，你就是给气着了……”说话间一杯清水已经递到我面前，只好笑笑接过来，甘霖入喉，神智清爽了许多。
“不管怎么说，不该跟他动手，本来他就在钻牛角尖，我这一巴掌，更是给他打到死胡同里去了。”
“还是太孩子气了，受伤了下意识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示威。”关导若有所思地叹道。
“一想到他说的那些话我就难受，真的，特难受。”胸口像是有块大石头压着，沉重得透不过气，几乎要把眼泪逼出来。
“烨子说的是气话，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他，可不能较真啊。”关导柔声宽慰着我，毋庸置疑的坚定。
“等芳来了，我就去跟她谈离婚，趁还不算晚，这样耗着对谁都没好处。”我攥了攥手中的玻璃杯，发狠似的盯着挤压得青白的指腹，心中不是没有哀愁。

“离婚？你什么都不要了？到时候家庭压力、社会舆论一股脑全压过来的时候，你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至少给自己留点转圜的余地啊！再者说胡军，就算你离了婚，你能娶刘烨吗？你们俩照样得在太阳暗处过日子！这条路从来就不是什么康庄大道，身心俱疲也不一定能看到亮光，你的婚姻也不是唯一的绊脚石，你们这年龄差距也是个事儿！就算是真在一起过了，能有共同语言吗？……既然如此，怎么就不能给自己多加一重保障呢？怎么就非得一条路走到黑，怎么就非得把自己弄得里外不是人呢？”关导口气很急，虽说句句在理，我却依然偏执，因此半天也没能回上一句，“那个，军，话可能说的不衬心，但你得，好好想想。”
“那我把芳当成挡箭牌就万事大吉了？当时什么都不懂就跟她结婚，是我做的不对，太草率，但如果我现在继续耗着她，并且用和她的婚姻来保护自己，我觉得自己更不是东西，对她也不公平，没有爱情的婚姻无异于坟墓，慢慢地就会把她销蚀，我不想看见美人未老，却在我面前迟暮。就当是走了一段弯路，会有个百分百男人等着她的，而我，也不可能忘了她，就好像记住每一个血浓于水的亲人一样。”我缓缓的说，天边行云低树，薄月如纸，“烨子，我没法娶他，他也不在乎什么名分，而且我是愿意宠着他，差十岁怎么了？我照样照顾他一辈子！两个同性恋人，若要一起携手走下去，没有合法名分，没有儿女维系，没有法律保护，能靠的，就只有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明宇最重视的也无非是这个，他在乎我，我能给他的，也只有一份信心。让他信我。”
“胡军，听我的，就当场梦吧，好吗？就当在做一场美梦，时刻要提醒自己，有梦醒的一天，好吗？”关导沉默许久，终还是回了我这么一句。
可我不愿醒。

夜间躺在床上，夜色不动声色地静静生长，此时此刻，我不怕泄露所有的软弱。不知辗转反侧了多久，一颗心摇摇晃晃的总也无法安定，门终于被轻轻推开，阖上的声音细碎不可闻，由远及近的，是烨子踌躇的脚步声。
他沉默地脱鞋上床，我把那边的被子轻轻掀开，裹他进去，看着他清瘦、沉默的脊背，许多次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总是无言告终，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应该道歉，可我就是在这事上智商不够，不会哄人，即使手足无措、心焦如麻也傻呆着不知道该做什么，要是有其他时候半分的镇定精明，也不至于弄到现在这种地步。
咬咬牙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他的声音毫无防备地传入耳中，寂静夜色中格外清冽，我伸过去的手臂僵在空气中，“师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不会，怎么会这么想？”
“我……偷看你短信……”
“这是小事，我不会因为一件小事就介意，何况，你可以看，两个人相处的确需要隐私，但是我更在乎你的感受。”我撑起半边身子看向他，他把大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睫毛低垂，眼睑处一小片弧形的影子微微动着。
“我还对你说难听话，我真的不是那么想的！就是气坏了，伤心坏了……特别后悔，怕你伤心，真的……”他把脑袋埋得更深了。
“听了你那话我也是伤心坏了，血压都高了，不过后来想想你这小子也没什么出息，不就是太喜欢我了吗？胡思乱想呗！放心啊，我能理解。”我煞有介事地说，他这牛角尖一钻就出不来，不能跟他死磕玩深情，逗笑了，就是好转的第一步，至少我的手已经可以隔着被子搂紧他的腰了。
“你烦死了！！”他带着哭腔骂，身体无意识地挣动。
“还有啊，我说，以后再有这种情况，咱打一架吧，一不爽你就揍我，我时不时也可以揍回去……别像这样闹别扭了，我难受死了，啥都干不进去，唉。”我简直是在撒娇了，得，黑历史又添一桩。
“……我打不过猪。”他把脸蹭出来，然后用那大而含泪的眼睛，非常隐秘地翻了一个白眼。
“我打得过。”接得流畅而自然。

“……你这江湖老油条，就知道噎我……”这货也挺贫，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那什么，老油条打算去解除婚约了。”我轻声说，映在心里的，全是那晚漫遍西天的流质的云霞。
“你说什么？你要离婚？”他腾的翻身趴到我身上，盯着我很严重地问，“你媳妇呢？你不要她了？”
“不是不要她，是不能再当她的丈夫了，知道吗？有些事我得跟她说清楚，她有权利知道，我不能再欺骗她。”
“可你日子会不好过的，大家都会说你，咱们又不能结婚，你还不如……”他无比纠结地看着我，趴在我胸前。
“还不如一个当老婆，一个当情人？自己游刃有余？你想这样吗？这样对谁都不公平。再说了，我也没那么脆弱。”我伸手揽住他，心中坚定得很，“我胡军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至少还算个人，不能骗她，不能负你。”
“又说人家的台词，真以为自己是陈捍东啊……”他咕哝着，脑袋蹭着我。
“怎么，我不像吗？”
“不像，陈捍东骨子里就是个流氓，混不吝那种，”他若有所思，“你呢，还是挺正人君子的……”
“是么？那你可看错了！”话音未落我一个饿虎扑食就把他压到身下，干什么？准备陈捍东上身。
……
……
“……啊！……流氓！……”叫床声不太美，我也就凑合听了。
……
“你放心。”我吻着他汗湿的鬓角，相濡以沫的感觉就这么悠然地泛上来。
“我信你，只信你。”潋滟夜色中他睁眼看我，执着地像是仰视一个余生的希望。
心跳如擂鼓，我低头奋力一冲……恍然间已不知身在何处。只有怀中温度如此暖人。

此后拍摄进行地非常顺利，我们的感情似乎只有在镜头前才能找到一个顺理成章的宣泄口，借着影片中的捍东蓝宇，尽情释放着自己的爱慕依恋。刘烨是一个天然的演员，感受力非常敏锐（当然神经大条也是真的），研究剧本又极为专注，一旦入神几乎不眠不休，把自己整个埋进去（当然这种情况也会发生在他打电子游戏的时候），我中戏四年底蕴不错，毕业后的几次话剧演绎对演技的提高更起了极大助力，再加上彼此之间水乳交融的默契，随着拍摄进程的发展，剧组的自信愈发水涨船高。关导愁眉渐展，笑容越来越多地出现在脸上，只是这笑容之下那一抹温厚的悲凉，总是让明了的人无法自欺。
是夜悄无声息，是广袤的一片厮杀过后及其安静的战场，捍东趴在方向盘上假寐，他在等蓝宇------自从那日撞见自己寻花问柳后负气而走，再没相见过的蓝宇；听朋友说那个还在广场上马上要面临危险的蓝宇；自己一直牵挂着，却又不敢承认的，担心他担心到坐立不安浑身冒汗的，蓝宇。我头枕着手臂靠在方向盘上，车窗摇低，路边的灯光是一种破旧的昏黄，不知过了多久，眼前被一片暗影轻轻覆盖，于是我知道是他来了，我等着他犹豫地伸出手来触碰我，然后仓皇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他明显受到惊吓的苍白的面容，一双眼万籁俱寂。迅速推门下车，把他冰冷的身体扣入怀中，“别再让我担心了”，箍着他的身体，我轻声说，没有人知道此前捍东心里，藏着多么深的恐惧。
“卡------”意料之中的一遍过，我松开烨子，相互对视一笑。

要是我不做，她来了就是她做，我不要她做。”他固执地说。
“那你这临时抱佛脚有啥用啊，平常袜子一积一盆都不洗，就最后一回也不顶用啊。”我有意逗他，权当苦中作乐了。
“……你！你不拆穿我会死啊？”他转过身来面向我，依然被我圈着，“这几天我都去关导那边住了，他那间房特别舒服，这家伙，趁着导戏搞腐败……”
“嗯，那你不要被他勾引了。”我做严肃状。
“这话应该我来说比较好吧！明明他就更喜欢你！每次吵架都向着你！”他不服气地对我嚷。
“好啦好啦，反正谁都勾引不了我……”
“谁会勾引你啊？也就我还看得上你。”他昧着良心说，明明刚才还在忌讳关导，“……噢对了，你到时候跟你媳妇好好说……没事的，反正我，怎么都能接受……我相信你。”他仰起脸来，小臂搭上我的肩膀，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芒。
上午阳光太好，为了通风所有的窗户都大开着，日光透澈，纤尘不染，空气温柔穿行，冰凉有暖意。我情不自禁地低头亲上他，轻柔地纠缠、润湿，他手臂在我颈后收紧，深深回应，一时间我整个人恍若飘在云端。接吻这件事，特别能让人体会到什么叫唇齿相依。
“咳咳……”
三岁没娘、五更起床、耍流氓耍到兴起被打断。我恼怒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关导那张尴尬的脸怎么看怎么促狭，“那什么，你媳妇快到了，打你手机怎么也不通，跟我们联系上了，说让你去接她一下……”
蓦地有些落寞，搂着烨子的手臂垂了下来，他给了我肚子一拳，凶巴巴地，“快去接！早见早摊牌！”

在几里外的那个路口接到芳，接过行李那一刻正对上她嫣然一笑的脸孔------在过去她曾无数次这样对着我笑，一瞬间竟觉得有些恍惚，好像我们仍是过去那对最为平常、朴素而幸福的饮食男女。
一路话很少，也无非是些生活相关、拍戏相关的话题，进门的时候正碰上关导和烨子，我和烨子的视线不自觉撞到一起，他即刻低下头，稍顷看向芳，脸上微微带些笑容：“嫂子。”
“这是刘烨吧？真有灵气，峰哥老说起你，我听都听熟了。”芳一贯的热情，烨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
关导不失时机地插进来一句：“这样，你们今天先好好休息，小别胜新婚嘛，明天咱再开拍。”
芳羞赧地扯扯我的袖子，我对关导说道：“行啦行啦，我们先上去了，你跟烨子都好好的啊。”言外之意是你给我好好照顾着。
“行行行，赶紧的，上去吧，别管我们了！”关导做出一脸不耐的样子，一把拉起烨子向前行去，另一只手风中凌乱地向我挥着，我大笑几声便带着芳上了楼。
……
晚上和芳一起吃饭，她的手艺一如往常，以前出去拍戏，最初几天总觉得剧组的饭好吃，大概饭店做的饭菜，为了追求色香味，总不吝惜各类调味料，因此对嗅觉、味觉都是一种极大的满足，但吃了一段时间之后，渐渐地，经芳之手做出的家常饭菜的朴淳香气，总在不自觉间牵动那条回家的路。这次也是一样，嚼着嘴里的清灼菜心，我相信我的目光一定温柔如水，只因面前这个女人，赠我以满室橘黄色灯光一样的家的眷恋。

我几近仓皇地逃出楼道，颓唐的楼群外面，是北方怎么也过不完的冬天。我精疲力竭地跌下身，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思想与身体早已脱离，竟是反应不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然后我看到了不远处路灯下的刘烨，以往飞蛾扑向的、镇定自若的灯光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师哥，”他朝我走过来，不动声色地坐在我身边，“怎么不穿外套啊？”他拿出我怀里的衣服给我披上，“你手好冰……”
我伸手揽过他，把他整个人圈在怀里，“怎么不睡啊？这么晚了跑出来干嘛？”
“睡不着，就出来了，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他趴在我腿上说。
“她怀孕了，我不能放弃孩子……”我把下巴搁在他头发上，然后发现自己流泪了。
他从我怀里直起身来，安静、宽容地注视了我好一会儿，眼底淡淡的无奈与心痛似曾相识，我想起来了，那是戏里，捍东告诉蓝宇自己要结婚后，蓝宇的眼神。忽然他泪光一闪，笑了起来，“今朝有酒今朝醉。这梦还能做一个月呢。”
“烨子……”我用力重新把他揽回来，“对不起……”
“这真是天底下最没用的话了，不过还是，没关系。”
他轻轻地说，“你知道，以后我是不会在这儿等你的了……”说着剧本里那句词，他的眼泪终于流下来，洇湿了我的衣服。
“我真是不疯魔不成活了，现在还在说台词。”他自嘲地笑，我更紧地抱他，顿了一会儿他又问我，“师哥，你看过《天龙八部》吗？”
“看过，怎么了？”我问。
“在金庸笔下的这么多英雄里，我最喜欢乔峰了，那才是真正的侠之大者，大英雄，”他抬起脸来，眼中无限向往，泪痕尤存，又动人得很，“可是他这一生，就被一个叫阿朱的女人毁了。”

他出神地望着沉重的天幕，小臂搭在我腿上，“阿朱之死，这算是天龙中的名篇了吧。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阿朱的，总之我非常厌恶她，因为这个女人，愚蠢、自私、无情，她以为她想出的办法能解决一切问题，她以为她的牺牲能换取世界和平。可是呢，呵，她亲手把乔峰推进了一个地牢，这个牢的名字就叫作永远不能幸福。如果她早一点告诉乔峰她和段正淳的关系，她怎么就知道乔峰不会放过段正淳？乔峰说不定还会为了她与段化干戈为玉帛，可是她，让人怎么说她，她自私，就把所有的人都想的和她一样自私。所以她无情。所以只能是，塞上牛羊，空许约。”
他转脸看我，面容无比宁静：“师哥，我们就是塞上牛羊空许约，可是我不想做阿朱，我要你比什么人都幸福。你想要孩子，那就不要和你妻子离婚，她对你不也挺好的？你喜欢我，我就待在你身边，待在你心里，怎么也行，反正我是挺开心的。我就是跟你在一起心情好。我以前就说过的，人生有很多困境，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不要逼自己。”

第九章 阿朱之死(2)
“回去吧，师哥，她怀孕了，别让她等太久。”路灯下烨子对我说着告别的话，紧握了下我的手之后转身离去，夜色包裹之下的身影像是离群的逆风而行的鸟。我伫立在原地，目光跟随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这种执着的远望，仿佛我们再也无法相逢。
回去后壁灯仍然开着，琥珀般的光细细打磨着这房间的每一丝寒意。挂大衣的时候我感觉到她从背后抱住了我，身体的温度相互交融，我覆上她的手，她更紧地拥住我：“军哥，我爱你。”
她的脸庞深深埋入我的肩背，我知道她哭了。

次日我们所拍摄的，是捍东出狱后，与家人朋友相聚吃火锅的戏，本是暖意融融、十分温馨的一个场景，却因为我们三人的关系而显出几分尴尬、怨怼，但有彼此的心照不宣，表面上气氛仍是其乐融融。各自的苦衷只能自己吞咽。
拍摄所用的都是真实道具，烨子和场工忙活着摆碗筷、调酱，芳在听关导讲戏。过了一会儿，芳走到桌前拿筷子蘸了点酱说：“好像有点淡了。”
“会吗？”烨子睁大眼睛，想也没想直接用手蘸了一点伸进嘴里。
“哎呀你看看你！多大人了还用手！”我简直没法理解这个男孩，筷子就在手边也不知道拿一下，都是大人了还净干些小孩儿的事儿。气急败坏地拉过他的手，扯出纸巾狠狠擦了几下，瞅着又干干净净了才松开。
嗔怪着看向他的时候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他抿着嘴，而芳的眉间早已凝了薄薄一层冷峻。我一时也不知该做何反应，与烨子旁若无人的亲昵已经成为习惯，今日也是一时忘了她在场，又是这种心疼人的口气……我心下愧疚，开口道：“芳，我这份好像也有点淡，你去多给我加点辣椒酱好不好？”
“还是少加点吧，辣椒酱再有味儿也不能盖过芝麻酱的香味啊，否则那还是正常人吃火锅的口味吗。”她拿过我的碗，边说边淡淡地扫了烨子一眼。
烨子眼里一瞬间窜上几缕小火苗，但紧接着，他强压下来，再看向我的时候脸上已经是一抹安慰的笑容。好孩子，学会控制情绪了，我欣慰地想，但看着他眼中火光熄灭后的寂然，我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如果这份成长注定要以受到伤害为代价，那我宁愿他永远不要长大，尤其这伤害还是由我亲手施加。

“是不一样了，但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就当什么都没变，过这最后一个月。不差这一月半月的啊，你又不能现在就跟我分手。”他蛮不讲理地开始亲我，从脖子开始，一寸寸往上烙，一开始的时候我还推他，后来撞上那双发犟到充泪的眼，就怎么也推不动了。亲到嘴的时候，我张口含住了他的唇，捧起他的脸开始用力亲吻，没办法，就是这个人，只有这个人能挑起你身体深处最逼人发疯的那股欲望。我拥着他往沙发那边挪，一路衣衫褪尽，足以燎原的火焰吞噬着全身，我们竟是感觉不到冬夜的寒冷。把人压在沙发上，几近凶狠地噬咬着目所能及的每一寸肌肤，他吃痛地喘息着，脖颈仰出诱人的弧度……一把扯下底裤，分开他双腿的时候我停住了，因为很多纷乱的想法纷至杳来，我努力想把它们赶出去，它们却愈发嚣张地大声叫嚣。他气喘吁吁地睁眼看我：“怎么不做了？”，我从他身上下来，去捡我们落在地上的衣服：“起来吧，我送你回去。”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他在我身后怒骂，话音未落一个烟灰缸就砸到我面前的门上，紧接着落地粉身碎骨。
“不许说脏话！”我厉声喝斥，然后走回去把衣服放到沙发上，低声道：“穿衣服。”
“你厉害，你他妈真是够厉害！说不要就不要，说控制就能控制，你别是回去又找那个女人发泄！”他咬牙切齿地说。
“我说不许说脏话！！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扔下去信不信？！”我脑中一片杂乱，死盯着他依然一动不动地跟我对峙，不禁火气更盛：“你他妈快给我穿衣服！！这么冷的天你想冻死啊！！”
他还是听我的，终于低着头爬起来往身上套衣服，边套边掉眼泪。我上前把他整个抱进怀里，两条手臂铁圈一样箍紧，他凶狠地挣动着：“你走！！我不用你管我！！”滚烫的眼泪一滴滴落到我手上。
“烨子，别哭，你别哭，我就是觉得，我明知道跟她离不了婚，我明知道什么都给不了你，我要是再碰你，我就是个混蛋……”

他静默无声，眼泪却没停，半晌终于放声大哭，整个身体都发着抖，几乎抖到散架，我把他转过来，一言不发地死死抱住，他一双手在我背上又是捶又是打，发泄着所有深仇大恨，嗓子哭到嘶哑：“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么多男男女女我偏偏爱上你，为什么你不爱她却要娶她，为什么她偏偏这个时候有孩子，为什么我们现在才遇到！你告诉我这都是为什么啊！我们真的不可能了，真的不可能了师哥，以前我说什么都不怕，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可是现在呢，说分开就要分开了，已经那么亲密了，要怎么分开……”
我心中惨痛异常，身体亦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也是在这个冰冷的冬夜，我第一次明白，有根弦在我生命里绷着，轻轻一晃，我就满心凄凉。这根弦不是人为的，是与生俱来的，不是滚烫的，是冰冷的。它的名字叫命运。

不好看，难看死了。”我捏着他的下巴左右瞅了瞅，撇撇嘴，故作嫌弃。
“难看？难看松手！”小狮子一样瞪眼低吼着，又使劲弄开我的手，龇出牙就要决斗，我三两下压住他想也没想就吻了下去，舌头进去得猛了些，他牙齿弄得我都有点痛。
“唔……你！……”他估计是刚做好持久战的准备，没料到我忽然来这么一手，不过很快也就缴械投降了，被我高超吻技[自封的]弄得晕头转向的时候还不忘勾搭我。气氛很快热火朝天，我把他横到腿上，手抚上腰间，大力揉搓着，一只手带着凉意从后颈伸到我衬衫里，直撩拨得我浑身燥热。
“师哥，别，别这样了。”他推拒着离开我，唇角牵出银丝，他伸手抹去：“这太荒唐了，在公园，幸亏今天没人经过，不然得被咱俩吓死。”
“什么不荒唐？这世上本来也没什么不荒唐的。我还真想大白天的在这种地方真刀真枪来一回，让他们都看看，放心，我肯定能挡住你。”我冷静地看着他，慢慢把他放下来。
“那你不是，不要我了么？”他小声说，眼里湿意还未褪去。
“谁说的？我一辈子都要你。”我认真地说，声音轻轻的。没一会儿就听见身边呵呵呵呵呵一连串傻笑，转头果然看见那张笑得眼睛都没了的脸，仰头长叹一声：“……咱能不能矜持点儿？”
“嘿嘿。”
……

傍晚时分的时候我们开车回去，是我那辆白色的银富。夕阳像母亲一样那么宽容，一经她的笼罩，再萧条的残破也成了景致，于是我恍惚了，仿佛我携着我的爱人正飞驰在一条无比壮丽的康庄大道上，而事实上，那条路上残雪未消，而夕阳也只能是近黄昏。
我双手把握着方向盘，他靠着我肩膊，我动动胳膊：“喂，要出车祸啦。”
“那也挺好的啊，虽然咱们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可以同年同月同日……”
没等他说完我就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紧扣。这回轮到他慌了：“哎，你干嘛？专心开车啊！”
我紧扣着他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一下，像是对着自己的心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身边半晌没有声音，担心地转过头去，发现不知何时他眼泪已流了满脸。
“看我干嘛？看路！”他带着哭腔瞪我。
“你别哭啊，你这一哭我都没法好好开车。”我想摸摸他的头，可我腾不开手。
“都是你招的我。”他咬了一下嘴唇，紧紧回握着我的手：“你可能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恍然间人生的确如戏，他又说了戏中的词。
“啊！师哥！！”耳边只听得他一声尖叫，随后他扑向方向盘，我被猛地压到身下，几声刺耳的摩擦声过后，车子不知转向何方。烨子的身体颓然落回原座，我挣起来扑向他，只见他面色煞白，一双眼惊魂未定。“没事吧？啊？”我要把他架起来检查，他怔怔的，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捶打我：“让你看路看路你干嘛呢！刚才多危险你知道吗！多大的人了开车都不会？！”
我见他惨白着一张脸，独自面对了那么危急的关头之后言辞中却满是对我的关切，心中不禁百味杂陈：“别气了，别气了，啊，我下次肯定小心，再说了，我不是有你呢吗？要不是你那么英明果断……”

第十一章 渡口边找不到一朵相送的花(1)
拍摄进入尾声，芳的戏份也已经集中拍完，这天冬雨淅沥，我撑着伞去送她。刚下过雪，又落雨，地面湿滑得不像样子，我稳稳握着她的臂弯，以免任何闪失。
她转头看我，眼里那种和煦的宁静，让她看上去比什么人都善良，只是我身体里那根弦又开始随风而动了，一片萧条之中，只听到她斟酌地开口：“军哥，答应我，给他一个真正的家，好吗？”，她握着我的手贴上腹部，暖暖的温热从手心直流向心口，有春意在我心中抽根发芽，我不由得紧握了她的手，低低应道：“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她嫣然一笑，转身坐进车里，摇下车窗轻声说：“我等你回家。”
车子平稳地奔驰而去，很快消失在零落的雨帘中。我紧了紧大衣往拍摄场地赶去，这是最后一场戏了，蓝宇意外身亡，捍东前去认尸，一切崩溃坍塌。
到了场地一切都已准备好，依然是拍摄现场的样子，我看向关导，他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我可以开始了。
掀开白色布帘，我迟疑地走向那个被白布从头盖到脚的人，那下面真的是他吗？不是，一定不是，早上他还撒娇地让我亲他，我没亲，他也不至于要生气到这个地步吧？真生气的话，我赔他不就好了，再不然就晾我几天，让我也尝尝抓心挠肝的滋味，怎么会就躺在这里了？一定不是，一会儿我还要去接他下班呢，周末我们还要去他最喜欢的那个公园，我就是再忙也得陪他啊！不然他一个不高兴，我就焦得啥也干不成，我还答应他去黄山玩呢，他都那么高兴，怎么舍得不去？我们，我们已经耽误了那么多的时间，我们还有一辈子要走，他那么乖，那么老实，怎么会不守信？你们都少骗我了，我不信你们，不会是他的。有人把白布掀开，而后默默退了出去，我一步步往前挪，手不受控制地有些抖，直到那张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硬生生扯开我的心。我伸手想去碰碰他的脸，也不敢，生怕他就那么碎了，一千声一万声的蓝宇哽在喉咙里，只有困兽般的呜咽零零碎碎溢出来，声音都不像我的，你怨我了，你怨我了是不是？怨我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你，怨我让你伤心、让你寒心，所以你在最后要把这一切全部还给我对不对？我现在只有你了，心里只有你了，不会再去找什么别人，不会再去跟什么人结婚，不会再跟你说什么“两个人太熟了，就该散了”这样的混帐话，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没跟你说，好多好多东西没买给你，好多好多地方想和你一起去，你醒来好不好？你留我一个人干什么？

可他不动声色，兀自静静闭着眼睛。再也不会有人一脸生涩紧张地问我：“大哥，你去过美国吗？”；再也不会有人闪着波光粼粼的眼睛说：“师哥，我喜欢你，你是也喜欢我吗？”；再也不会有人像惊慌的小兽一样静悄悄地询问：“我们，还没太熟吧？”；再也不会有人夜色下微仰着脸说：“师哥，我不想做阿朱，我要你比什么人都幸福。”；再也不会有人乖乖靠到我怀里，受尽了委屈之后只是轻说一声：“你胖了”；再也不会有人那么依赖我，睡眠不好，只有在我身边才能睡着……地面像是地震了一样踉跄着抖，我整个人几乎脱力，后退几步重重顶到柜子上，又崩溃地塌落，我坐在地上，拼命想把自己缩到小，缩到无，缩到好像从没有活过，眼泪从指缝溢出来，喉咙只发出绝望的闷响。一声声的蓝宇憋在心里，不知何时变成了烨子，到后来竟是这两个名字反复轮换着出现……
绝望中只听得周围细碎的声响，模糊间是有人从那个床板上下来，却是迟疑地掠过我，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娜娜，别哭了，别哭了啊，我们就是拍戏呢，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男孩温柔的声音，很熟悉，是烨子吗？他没死？“呜呜呜呜我看你那个样子，真是害怕死了，做那么真干嘛……”女孩子的声音清亮而年轻，烨子的女朋友？“你看看你，脸都哭红了，啊怎么那么烫？是不是发烧了？”
怔忡间有人抱过我的头，轻轻拍着我：“没事了，没事了啊，戏都拍完了，都是拍戏呢。”
是关导，我急切地向他确认着：“刘烨没事吧？他没死吧？”
关导失笑，却是温柔地说：“他啊，最多是有点冻着了，你怎么越来越像个小孩了？”
无力地垂下手，鲜明的意识一点点重回身体，我发现自己精疲力竭，唯一能深切体会到的，只有心头涌满的、复杂的幸福感。
蓝宇不在了，烨子还在，只是我把他弄丢了。
我疲惫地靠向关导，他两臂环着我，肩窝温暖，恰似深夜羁旅，忽逢万家灯火。

至此影片拍摄结束，余下几天组里收尾，我已经连续两天没有见到烨子，踌躇着去问关导他的东西还在吗，他是不是已经走了？不告而别不像他的作风，可任谁心里都有一个无法告别又绝不再见的人。关导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只说他女朋友病了，他这几天都在照顾女朋友，顿了顿又忧虑地开口：“胡军，已经结束了，你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往后，还是少联系吧。”我笑笑没说话，只是觉得疲倦。
一个人乏然无味地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当日我们唱歌的那个小公园，冬日正午，白纱般的阳光笼在身上，自己的心态突然变得有些闲云野鹤，大概大怮之后，人的性格里总会添些落达吧。
然而不远处湖畔那抹修长的身影还是让我的心狂跳了起来，我深呼吸一口气，快步走了过去，“烨子？”我迟疑地叫他。
他转过头来，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喜，肤色在这种天气里更显得白，只是气色不大好。
“女朋友还好吧？”我问。
“嗯，没大碍了，就是那天冻得太久，回去烧了一晚上。”他说着就有些心疼，眼里泛出点忧虑神色。
“啊，没事就好，你也别太累了。”
“那天，我看你也哭得挺厉害的，呃，但是娜娜是女孩儿，她又只认识我……”他小声说，边偷眼看我的脸色。
“我傻行了吧？当真了行了吧？”我丢了个白眼给他，见他一副慌慌张张要来哄我的样子更是没好气地继续：“得，别介，我一糙汉不吃这套，你留着哄你小姑娘吧！哎，不过我说你傻不傻？镜头又拍不到你，大冷天的你光着脚躺那儿干嘛？”我照他脸上拧了一把。
“嘿嘿，像我这种艺术家当然追求逼真的艺术效果……”这个没羞没臊的。
“是挺逼真的，差点没给我心脏吓停了。”我喃喃自语，然后扯过他：“你呢？没冻坏吧？脑子越冻越傻。”
“我没事，一点都没有，就是娜娜，发了一晚上烧，”他抽抽鼻子，眼眶有点发红：“烧得迷迷糊糊的还拉着我的手，说你不会走吧？一直在叫我的名字……这几个月别说好好陪她，连电话都很少打，我还……我真不是个东西，真的……”
我安静地听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