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心王与萨拉丁的对决——第三次十字军东征》节选

来自我为《战争事典028》撰写的文章






一, 双方军事实力

第三次十字军的成员主要来自三个群体:军事贵族、城市精英和自由农。传统上,只有那些能担负起东征费用的人(即“自由人”)才有资格领取十字。但其中也间杂着一些农奴和奴隶(在德意志十字军中尤为普遍),甚至还有少量罪犯以参与十字军作为赎罪的代价。各路部队的核心是王公贵族,其下是随同主人出征的扈从仆役,以及城市市民、工匠和农夫。大部分民众依然出于宗教动机投身十字军运动,而非为了经济利益。东征耗资巨大,许多贵族、骑士都因此破产。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期欧洲各界踊跃捐款的情形已不复存在,因此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更依赖特别征收的赋税和金主的资助。
第二次十字军东征的失败常常被归咎于成员的骄奢淫逸。为了吸取教训,在第三次十字军出发前举行的勒芒会议要求任何人都不许穿昂贵的皮草和鲜红色服装,同时,除了贵族的家眷及名声良好的洗衣妇外,禁止一切妇女随军。当然,这样严格的规定在王公面前常常沦为一纸空文。
传统上认为,十字军是一支典型的封建军队。但12世纪欧洲经济的进步令一些大国君主不再像以往那样依赖麾下的诸侯、领主作战,雇佣兵的数量和地位都得到了提升。最知名的佣兵多来自英格兰、阿基坦、佛兰德等地,主要由枪兵而非弓兵组成。弓箭手和弩兵地位依然地下,虽然其作用越来越得到将领的认可,但骑士阶层与教会对他们十分轻蔑。12世纪40年代开始,十字弓开始在意大利半岛流行,这里逐渐涌现出欧洲一流的弩手,他们也常常作为佣兵在十字军中服役。面对穆斯林军队,弩手的作用更加重要,因为前者历来具备骑射的传统。现代研究表明,12世纪的重型十字弓(射手两脚都压在弓弩上辅助上箭)拉力可达150千克,可发射昂贵的方镞箭或普通箭,威力惊人。西欧人的战争模式与十字军国家相差甚远——欧洲流行的是对敌人领地进行突袭、扫荡或围攻某座城堡要塞,战役规模不大,时间也很短促;而中东地区常常会投入庞大的兵力,战事旷日持久,基督徒的对手崇尚投射武器和机动作战,当地炎热的气候也常常令初来的拉丁人不适应。
为了应对弓弩的威胁,这一时期基督徒的铠甲也出现了变化。头盔能将易受弓箭袭击的颈部包裹,昂贵的全套马铠也开始复兴。按照传统史书的记载,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期间,欧洲人的盔甲具有明显优势。十字军精良的锁子甲能够抵挡使用轻型箭头的复合弓的远距射击,但对于近距离的密集射击依然力有未逮。幸运的是,多年征战的经验令拉丁人也发展出一套娴熟的战术。当穆斯林弓箭手靠近时,十字军步兵亦以十字弓应对。理论上十字弓在射击频率上不如穆斯林的复合弓,但实战中训练有素的弩手通常轮番上阵——三分之一装弹,三分之一准备,三分之一射击。此外,十字弓的射程通常也超过穆斯林弓骑兵。因此,弓骑兵虽拥有机动上的绝对优势,但洒出一波箭雨后,就不得不后撤以规避拉丁人十字弓的还击。
参与本次东征的三大天主教国家中,实力最强的军队来自英国。然而,将理查一世的部属称作“英格兰人”是不确切的。毕竟金雀花王朝相当一部分领土从地图上看位于欧洲大陆,麾下将领和骑士不少人来自法国的安茹地区。随同理查出征的贵族大多声名显赫,不过其中也有第三代德比伯爵威廉一世(William Ide Ferrers)这样的异类。威廉所属的家族曾参加1173-1174年反对亨利二世的叛乱,在国内颇受歧视。然后稍后德比伯爵在圣地跟随理查英勇奋战,壮烈殉国,为整个家族一雪前耻。
至于普通士兵,亨利二世于1181年起草的《武备条例》仍然是金雀花王朝招募他们的基础。英国在12世纪后期已逐步发展出一套相对成熟的征兵体系。不愿服兵役的人可缴纳“兵役税”,而政府则可用这笔款项召集佣兵。此外,地主和领主一般还承担着提供一定数量弓箭手的传统职责。部分行政官员也随同理查踏上了东行之路,其中的代表人物是掌玺官罗杰·马鲁斯·卡塔鲁斯(Roger MalusCatulus),但不幸的是他于1191年4月24日在塞浦路斯溺水身亡,国玺也随之丢失,理查不得不下令打造一枚新品。理查的军队中缺乏现代意义上的“随军医护队”,伤病员通常送往就近的友好市镇救治,在圣地他们还能得到医院骑士团的帮助。
腓力二世的军队在招募、组织和构成上与理查一世大同小异。然而,由于亨利二世的功绩,金雀花王朝在政治、经济管理上较法国的卡佩王朝更为高效。法国同样广泛征收了“萨拉丁什一税”。政府同时规定,凡参加东征的士兵都自动于两年内免于偿还债务。很多法国人为了参加十字军抵押了财产,还有不少领主将自己的土地变卖给修道院。理论上法兰西可调动庞大的兵力,1192年的一份法国封建主列表记载了约1900个骑士的姓名。但实际跟随腓力二世出征的骑士大大少于这个数字——其总兵力仅有2000人左右,远逊于理查的9000人。这一点令穆斯林间谍十分诧异,因为按照传统印象,法国一直被伊斯兰世界视为西欧最强大的天主教国家。
尽管如此,法国的知名贵族大多还是响应了国王的号召,从军的包括:勃艮第公爵、佛兰德伯爵、特鲁瓦伯爵、布卢瓦伯爵、桑塞尔伯爵、德勒伯爵、讷维尔伯爵、克莱蒙伯爵、蓬蒂约伯爵、佩尔什伯爵等人,还有一批主教。唯一留守的重要贵族是图卢兹伯爵。这批东征的法国贵族在身先士卒方面倒不逊于英国同行,其中以佛兰德伯爵、布卢瓦伯爵、特鲁瓦伯爵为代表的显贵均战死疆场。
与英法两国相比,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一世的部队声势浩大(超过15000人),并且他本人拥有十字军东征的经验,他在帝国内的地位也相当稳固。令人意外的是,德意志十字军的战绩却乏善可陈。主要原因当然是皇帝的意外离世,但神圣罗马帝国本身也存在缺陷。与英法两大强权相比,帝国在经济与军事上都远远落后——尽管兵源看似可观。松散的联邦制度影响了十字军的筹备。神圣罗马帝国并未出现类似于英法“萨拉丁什一税”的特别税收,但有一项以皇帝名义征收的所谓“炉捐”(Hearth tax)。在资金方面,其实并不充裕。


腓特烈一世麾下的部队长年在外征战,军事经验十分丰富。德意志军队中的中坚力量被称作“扈从”(ministeriales),法律上他们属于“奴隶”,但实际上往往拥有自己的采邑,形成了神圣罗马帝国的特有骑士阶层。参与战争的德意志“扈从”会自带战马、驮马、锁子甲、武器、粮秣和步兵。但与西欧的普通封建骑士不同,他们与主君的依附关系更强,因此往往无需承担远征的所有开销,相反会从他们的主君处得到一笔资金。
与法国人相仿,德意志贵族在第三次东征中也几乎精锐尽出。1189年腓特烈一世携子开拔时,据说名单上的贵族足足有5页之多。腓特烈一世吸取第二次东征时的教训,大力加强军纪。早在部队进入匈牙利境内前他便颁布了特殊战时法规,对违法军令、劫掠扰民的行为严惩不贷。首先遭受惩罚的并非普通十字军成员,而是一批擅自抢劫的贵族。腓特烈对他们没有网开一面,将其当众明正典刑。因此,当“红胡子”健在时,德意志十字军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14,中世纪德意志“扈从”阶层的代表人物乌尔里希·冯·利希滕施泰因,来自《马内塞古抄本》(Codex Manesse)

12世纪末,意大利仅仅是个地理概念,半岛诸侯林立,几乎一盘散沙。然而意大利人仍旧为第三次十字军东征做出了重要贡献。热那亚、比萨、威尼斯等共和国掌控着地中海制海权,意大利商人在圣地经营多年,无法坐视耶路撒冷王国的沦亡。他们的海军为保障十字军顺利登陆以及后续补给的中坚力量。部分意大利船员亦曾登陆作战,而西西里王国的舰队在1188年成功地帮助康拉德守住了的黎波里,阿卡围攻的持续也离不开意大利人的支持。此外,意大利人掌握着第三次十字军中最先进的攻城技术,伦巴第是欧洲攻城科技的中心。大量的投石机等设备由意大利人负责设计打造,他们的弩手也是十字军阵容中的重要一员。
耶路撒冷王国的主力在哈丁会战中几乎损失殆尽,其领土大部分也被萨拉丁收入囊中,但各地领主多少还留存着一些兵力,若干城堡也驻扎着一批守军。因此,居伊才能在短时间内重新征募近万人的部队。两大骑士团已经是十字军国家军队中的脊梁。作为天主教修道团体,他们虽然拥有“骑士”之名,却许下了“安贫”、“禁欲”、“听命”的誓言,在军事纪律和宗教虔诚上远胜于普通的封建骑士。医院骑士团和圣殿骑士团固然损失惨重,但他们尚能提供数百名精锐德骑士,加上军士以及土科波[1](Turcopoles)部队,约有数千人规模。与萨拉丁铁蹄下偏向谨慎保守的本地贵族相比,骑士团成员更愿意发动大胆的进攻;与远道而来的西方十字军相较,他们对穆斯林知根知底,提出的作战方略又不乏理性。尤其是1190年上任的医院骑士团大团长加尼尔·德·纳布卢斯(Garnier de Nablus)早年曾担任医院骑士团英国区修道长及法国区司令官,在英法两国拥有广泛人脉,并成为了联系本地贵族与十字军贵族的桥梁。他深受理查一世信任,被后者视作自己的核心谋士之一。





15,12世纪插画展现的十字军与穆斯林交战的场面

12世纪伊斯兰世界的作战方式也发生了明显变化。塞尔柱突厥人旋风般地入主中东,为当地穆斯林军队注入了新鲜血液。传统上突厥武装力量的支柱是轻装骑兵,骑乘快速的矮种马,以强力复合弓为武器,能够在马背上施放阵阵箭雨。当然,他们也会装备轻矛、单刃剑、斧头或匕首等近战武器。这样的军队主要仰仗速度与机动性以击败对手。突厥人惯用两种经典的战术:包围——敌军被高速盘旋的骑兵从四面八方围困,并遭受无尽箭雨的袭击;佯败——在战场上突然后撤的技巧将诱使敌人产生追击的渴望,追击的混乱无序导致阵型被破坏,从而令他们在突然的反攻面前毫无抵御之力。这令西欧的封建军队倍感陌生。萨拉丁的部队来源复杂,其战术融合了突厥人色彩与阿拉伯-波斯传统。除了弓骑兵,重甲骑兵、步兵与攻城器械同样得到重视。因此,他的军事力量显得更加均衡。
除了武功,萨拉丁在文治方面的功绩也可圈可点。他重视学术,优待知识分子。在军事方面,萨拉丁尤其鼓励军事理论家的创作。12世纪伊斯兰世界最著名的三部军事著作均完成或撰写于萨拉丁统治时期。其中哈拉维的著作完成于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时期,这位学者当时居住在巴勒斯坦,亲历了各主要战役,他本人甚至从事过为萨拉丁搜集军事情报的工作,故而其作品为后人了解第三次十字军时穆斯林的作战方式大有裨益。
萨拉丁的个人军队是从他最初驻扎在埃及的一支非常小的部队起源的。获得埃及的统治权后,他解散了大部分原法蒂玛王朝的军队,因为它明显心系旧主。这番清洗的后果是埃及军队中以努比亚人为代表的非洲元素急剧淡化,亚美尼亚人、柏柏尔人也慢慢从军中销声匿迹(负责为萨拉丁镇守阿卡的宦官加拉古什似乎具有亚美尼亚血统,可算作一个特例)。阿拉伯军队依旧存在,但地位大不如前。于是萨拉丁的军队核心主要由突厥人和库尔德人构成。突厥人与库尔德人之间也有些宿怨,但在萨拉丁时期二者都视自己为伊斯兰的战士。
萨拉丁部队的精英当属奴隶兵“马穆鲁克”(mamluks)[2]。这种被招募的方式可以追溯到前伊斯兰时期。在漫长而严酷的军事训练结束后,他们会收到一份书面证书并获得一定程度上的自由。与欧洲的封建骑士不同(需要自筹装备),马穆鲁克新兵在正式加入部队前会得到一匹战马,崭新的制服还有全套军备。优秀的马穆鲁克对曾是其主人的指挥官忠心耿耿,通常要比西欧骑士更加可靠,也更遵守纪律。





16,训练中的马穆鲁克骑兵

萨拉丁时期常备军的人数已不得而知,但他的继任者留下了阿尤布王朝常备军的数字——分布在各个行省,大约10000人左右。1191-1192年第三次十字军激战正酣时,萨拉丁的部队人数远远超出这一规模。因为依然有部分黑人(努比亚人)、柏柏尔人作为雇佣军参战。他们往往被统称为“埃及兵”,是萨拉丁惯用的炮灰部队。
与经历过清洗后的埃及不同,在叙利亚、伊拉克一带,当地主要城市仍然拥有自己的“守备队”,这些民兵为数众多,对城市战颇有心得。还有不少突厥部落先后向萨拉丁宣誓效忠,作为苏丹的封臣,他们有提供军队的义务。这些部落首领很多是地方诸侯,其军队或许骁勇善战,却难以获得萨拉丁完全的信任。
由于法兰克人对萨拉森人的传统印象根深蒂固(穆斯林长于骑射),萨拉丁阵中的步兵反倒常常被史家忽略。事实上,步兵在萨拉丁的战术里扮演了重要角色。他们不仅在围城战中举足轻重,甚至在阿尔苏夫会战里的表现也可圈可点。萨拉丁的战术体现了某种“步骑协同”的倾向。步兵用于维系阵型和防御,而骑兵则用于撕开敌人的防线和骚扰。哈拉维的军事著作中有大量篇幅论述如何有序地组织步兵与骑兵配合作战。萨拉丁的步兵中有训练有素的雇佣兵,还有大量出于宗教情怀的“志愿者”。这批志愿者的素质良莠不齐,有人称他们为乌合之众(harafish)甚至“乞丐”。但他们在宗教的激励下十分狂热,如果得到的恰当的指挥,同样不可小觑。
萨拉丁阵中的另一支特殊部队由贝都因人组成。大部分贝都因人援兵来自新月沃土南部、巴勒斯坦、西奈半岛、红海沙漠、利比亚沙漠以及尼罗河三角洲。这里的贝都因人民风彪悍淳朴,仍然保留着阿拉伯游牧民的特质。他们吃苦耐劳,适应中东炎热的气候,常常被用于伏击或突袭。一些贝都因人甚至是土匪出身,对游击战、劫掠战驾轻就熟,给远道而来的西欧十字军制造了不少麻烦。


[1]土科波部队,是指皈依基督教、具有突厥血统为拜占庭和法兰克人效命的雇佣军。十字军时期,他们的踪迹遍布巴尔干和中东的十字军国家,是当时一支重要的军事力量。很多土科波士兵为突厥男子与基督徒女子的混血儿,在作战方面,他们则是优秀的弓箭手与轻骑兵。
[2]“马穆鲁克”,是一种通行于伊斯兰世界的奴隶士兵,其成员多具有中亚突厥血统或来自高加索。自公元9世纪起他们开始为阿拔斯王朝哈里发效命,随后作为禁卫军被多地穆斯林统治者重用。萨拉丁也以马穆鲁克作为自己的禁卫军,此后他们在阿尤布王朝中的地位日渐上升。由于马穆鲁克经受了严格的军事训练,是职业的军人,同时出身低贱,往往对苏丹能够忠心耿耿,因此涌现出了许多优秀的将领及政府高官。1250年萨利赫·阿尤布去世后,马穆鲁克禁卫军取代阿尤布王朝,建立了自己的王朝(即埃及的马穆鲁克苏丹国)。

楼主 asherhoa  发布于 2017-03-18 18:10:00 +0800 CST  
再贴个结尾部分。完整的内容可参阅《战争事典028》


八, 尾声

理查一世于1192年10月9日从阿卡登船回国,临别前他给萨拉丁写信说,有朝一日将重回圣地,收复耶路撒冷。萨拉丁接受了这一挑战,他彬彬有礼地回信道,除了理查,欧洲没有第二位君主有资格担此重任。理查的离去与停战令萨拉丁如释重负,据说他率领信众于耶路撒冷阿克萨清真寺进行周五礼拜时,因对自己险些放弃圣城深感自责而当场流下了泪水。几个月后,他便病倒了。1193年,萨拉丁在大马士革皇宫中病故,结束了他辉煌的一生。他为人狭义慷慨,对臣民乐善好施,仆从们清点苏丹遗物时,发现他只留下了一块金币和四十块银币。虽然身无长物,但耶路撒冷本身就是苏丹留给伊斯兰世界最宝贵的遗产,他被厚葬于大马士革倭马亚大清真寺(Umayyad Mosque)旁,这是极高的荣誉。萨拉丁共有17个儿子,继承问题困扰着阿尤布王朝。他的长子阿夫达尔占据了大马士革,次子阿齐兹控制着埃及,第三子加齐则拥有阿勒颇,一场内战在所难免。鹬蚌相争之下,萨拉丁的弟弟萨法丁最终剥夺了侄子们的王位,登上了苏丹的宝座。他或许缺乏兄长的人格魅力,也并非吟游诗人的宠儿,但的确是一代英主。在他的励精图治下,阿尤布王朝的国力达到了顶峰,他也成为十字军国家敬重而畏惧的对手。
与萨拉丁相比,狮心王理查的归途更加惊心动魄。离开圣地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在欧洲已声名狼藉。先前回国的十字军带回了很多风言风语,在他们的眼中,理查一世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他撕毁了与法兰西公主的婚约,他废黜了塞浦路斯的基督教统治者,攻占阿卡后他侮辱了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拒绝分享战利品……甚至有传言说,理查正是刺杀康拉德的幕后凶手。许多欧洲的君主都对他恨之入骨,其中的代表人物当属法国国王腓力二世和新任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六世(Henry VI,1165-1197),再加上理查的弟弟约翰和奥地利公爵。而他归国的所有大路几乎都要经过敌境。


31,位于大马士革倭马亚大清真寺旁的萨拉丁陵墓

在亚得里亚海岸登陆后,理查一世与少数随从乔装打扮为朝圣者,开始徒步前进。然而在距离维也纳50英里的地方,这位第三次十字军东征的明星被人认出和告发,当地的领主正是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可谓冤家路窄。1193年2月,利奥波德把他当做商品一般卖给了亨利六世皇帝。后者以谋杀康拉德、私自与萨拉丁缔约等罪名将他关押,等待审判。
击败萨拉丁的英雄就这样身陷囹圄,他的弟弟约翰对此大喜过望,公然开始谋划夺权,他向腓力二世宣誓效忠,并声称将会迎娶法国公主艾丽斯。而理查一世在软禁地创作了一首名为《没有一个囚徒》的诗歌,其中最著名的一节写道:
“没有一个囚徒能将自己的故事
讲得完美,佯装自己并不忧伤;
作为慰藉,他可以吟诗作赋。
我有许多朋友,但他们的馈赠都很糟糕;
如果为了等待赎金,我必须被囚禁两个冬天,
那么他们真够可耻。”




32,一幅中世纪插画描绘出理查一世遭到逮捕的情景,约完成于1196年。

3月,理查被送上了法庭。人们总认为他不过是一介武夫,不料理查在法官与旁听的权贵面前慷慨陈词,舌战群儒,他的辩解如此有理有据,许多贵族当场感动得涕泪横流。帝国法庭无法证明理查有罪,他亦挫败了腓力二世希望将他引渡至法国受审的阴谋。但要重获自由,必须向亨利六世缴纳高额的赎金。虽然约翰从中作梗,但大部分英格兰贵族依然支持自己的国王,他们为了凑齐赎金可谓殚精竭虑——征收了高达25%的特别税款(远远超过当年的“萨拉丁什一税”),英国各地教堂的贵重餐具几乎被搜刮一空,甚至西多会的修士们也交出了自己全年的羊毛产出……虽然英格兰为此几乎破产,但从另一侧面也能看出,理查一世在国民心中的地位有多么崇高。1194年2月4日,在分两次缴纳15万马克巨款后,理查一世终于恢复了自由。伦敦市民热烈欢迎王者归来,民意难违,约翰也不得不向兄长投降称臣。
在理查一世远征海外及遭软禁期间,腓力二世不断蚕食英格兰王室在法国的领地,回到英国后,理查便向这位昔日的盟友正式宣战。若论排兵布阵,腓力不是理查的对手,然而年轻的法国国王在权术谋略方面拥有惊人的天赋。理查一世与之对垒数年,未能占到上风。1199年三月,理查在围攻法国利摩日子爵艾马尔五世(Aimar V of Limoges)城堡之战中身先士卒,却不幸肩头中箭,箭伤本身似乎并不致命,但伤口却发生了坏疽。1199年4月6日,理查一世在母亲埃莉诺的怀抱中与世长辞,时年42岁。





33,理查一世之墓




34,埃及国徽上的“萨拉丁之鹰”


按照现代政治家的标准,理查一世远不如腓力二世成功。大卫·休谟在《英国史》一书中甚至称他为“英格兰历史上最糟糕的君主之一”。爱德华·吉本则有些尖刻地评价道:“如果将冷酷无情和匹夫之勇定为评判英雄业绩的标准,那么理查无疑能够凌驾于所有时代的伟人之上。” 斯蒂文·朗西曼爵士将理查描绘为“英勇而杰出的战士,一个不孝子,一个不合格的丈夫,一个失败的国王”。然而,中世纪的史学家却常常将狮心王与亚历山大、奥古斯都、查理曼和亚瑟王等英雄人物并列。西方同时代作家将1187年萨拉丁攻克耶路撒冷视为一场亚非联军进攻欧洲的战争的标志,阿卡围城战则被视为来自欧洲的回击。腓特烈皇帝的意外身亡,腓力二世的三心二意——原本可能彻底葬送十字军诸国,狮心王理查的横空出世,方令基督教世界变得如此团结,甚至连比萨人和热那亚人这对宿敌也能为这一共同事业齐心协力。尽管理查存在性格上的缺陷,但其领导的十字军为他提供了展示自己卓越将才的世界舞台。理查的绰号正来自当时军中的吟游诗人安布鲁瓦兹,他在描述理查首次目睹被围攻的阿卡城以及遍布城边山丘的那些“怀有摧毁基督教之心”的萨拉丁士兵营帐的情景时,第一次用了“狮心(coeur delion)” 这个传诵至今的绰号来称呼理查。此后,狮心王与第三次十字军东征的一系列传奇事件开始为人所知,萨拉丁和理查两人间单骑决斗的图景也在文学作品和装饰艺术中展现(虽然这纯粹是艺术的夸张)。狮心王与萨拉丁或许并非各自国家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君主,然而在中世纪那个充满宗教情怀与骑士精神的时代,两人的交锋不仅仅是文明的碰撞,更寄托着双方民众的憧憬和理想,并给他们带来心灵上的慰藉。凭借理查力挽狂澜,耶路撒冷王国(定都阿卡,也被称作阿卡王国)的国祚又延续了一个世纪。萨拉丁夺回伊斯兰的“第三圣地”(耶路撒冷),也不啻于为穆斯林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令原本四分五裂的伊斯兰世界再度整合。1898年德国皇帝威廉二世造访耶路撒冷时,特意参观了萨拉丁陵墓。出于对这位传奇人物的尊敬,德皇捐赠了一具崭新的大理石棺椁——现在它仍与最初的木质棺椁并列摆放,供各国游人吊念。而迄今公认的英格兰最古老的酒馆“耶路撒冷之路酒馆”(The Tripto Jerusalem Inn)宣称建于1189年——那正是理查加冕和第三次十字军的发起之年。多年以后,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英国诗人T.S.艾略特还如此评论说:“毕竟我们的国王在阿卡打了场漂亮仗。”

楼主 asherhoa  发布于 2017-03-18 18:23:00 +0800 CST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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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DavidNicolle,The Third Crusade 1191: Richard the Lionheart, Saladin and thestruggle for Jerusalem,Osprey Publishing,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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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asherhoa  发布于 2017-03-18 18:24:00 +0800 CST  

楼主:asherho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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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7-03-19 02:1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4-06 22:02:4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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