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花开】墨绾向|微段向|不记来时路
【墨绾】
他找到她时，她正被过往魇住不得解脱，那年惊艳四座的红衣不知何时换了浅黛。他隔岸看她的表情，一会儿哭一会笑，陷在回忆里心绪紊乱。
他看了她一会儿，踏入了夜忘川冰凉的河水中，步履缓慢却坚决。三千繁华如梦倒影，水波清越现出那年初见的人，摊开一本博物论在桌上，其余的随手一拢扔到桌子底下。坐在另一边的青年眼底闪过厌恶。
阿绾。他低低叫出声。然后夜忘川中伫立的浅黛身影就在那一瞬消失不见。
少绾完整地重温了一遍当年爱恨，然后取出萦回，在情景即将重复时，面无表情地抽裂了幻境。幻境上的人破碎成片，白色衣角纷纷扬扬落进了夜忘川里。
一艘冥船出现在她身侧，那是渡去彼岸的接引人。
少绾的动作在看到出现在河中央的人的时候，停滞了下来。
她不知道他又看到了什么，只记得自己的倒影清清楚楚落在他眼睛里，通红的，有泪流出的眼睛里。
【墨渊】
“灵曦应该已在天界，你又为什么而来？”
他看着她，觉得熟悉又陌生。
她的神情绝然淡漠。听说她找东华借佛经抄阅，莫不是悟出了佛理要看破红尘么？
可是她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他本是定了心神只为还人情救她，却因为少绾碎了幻境引起的水波而看到神魔大战前少绾的记忆。
东华问她是否动了情，章尾荒月映出女子坚决的眸，像极她穿红衣的风格，敢爱敢恨。
他早就该知道的。
当年一同说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当年七夕学着凡人一同双手合十许愿的人。
原来她从来都认真。
【少绾】
那一刻她其实是恨他的。
在他将轩辕送进她心里的时候，听到奉行说他准备成亲的时候，在昆仑虚的边界看到他和他的小妻子玩笑的时候。
她是诓了个局骗他，可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自己置身局外。
她深深地，深深地凝视了他一眼，扭过头，“再不上来，冥船要开了。”
眼前这个人她曾那么那么用力地爱过。
爱到已心衰力竭。
来，亲们告诉我，你们支持师父把师娘先那啥再那啥么……【墨渊】
若走入夜忘川的人，放下了前世一切执着，会有冥界的人撑船接引，将他们送去彼岸再入轮回。
他从回忆里抽身，视线就一直没离开过那个黛色身影。
她说了什么他充耳不闻，眼见着她碎了幻境，上了冥船，叫他的时候连名字都省了。他心里一怒，突然就伸出手将她扯了下来。
就算这回忆再痛，他也要拉她一同沉溺。
【墨绾】
冥界撑船的人看到魔族始祖的时候，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原以为是个母夜叉，没想到还挺漂亮。
但是他紧接着又看到了神族的尊神墨渊。他再次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打算着什么时候飘上去要个签名。
然后他发现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
冥界刚刚被少绾一通折腾，要是这两个人在这时候打起来，那可真就……
但是就在这时猛一阵哗啦水声将他惊得竹篙都掉到了水里。
然后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墨渊上神将魔族少绾强行拉入了水中，然后魔族少绾想要挣脱，然后墨渊上神搂过她的腰，把她接到了岸上，然后魔族少绾说了句“墨渊我现在对你死心了行不行”，然后墨渊上神夺了魔族少绾手中的鞭子，然后两个人打斗争执中双双滚到了地上，然后墨渊上神占了上风死死按住了魔族少绾的肩膀，然后，然后——墨渊上神一低头，嘴巴与魔族少绾的交接在了一起。
直到这时这只小鬼才猛然惊醒，赶忙抓起落到水里的竹篙划着船飞快地走远了。
这是他干了这么多年撑船最速度的一次。
【东墨】
天界最近沸沸腾腾，为的是灵曦公主自请解除婚约的事情。
天君陪着笑送走灵曦一族。东华看墨渊端了杯茶，从头到尾神情不见喜悲，于是牵起凤九起身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被墨渊伸出手拦了下来，“她去哪儿了？”
东华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弯，“你若有心寻她，这天地之大，还怕会寻不到么？”
【墨绾】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秋风徐来，水波不兴。（原谅LZ古文乱入）
少绾与仲尹泛舟游于赤壁之下，身后奉行摇着桨，不时举起袖子往额上一抹。
少绾：“奉行，睡了十九万年的人是我，怎么如今你比我都柔弱？”
奉行：“祖宗，委实不是我柔弱，可是你要想，我们这一路行了三天三夜了，要是这船夫还能一脸自在陶醉神色不改地摇着桨，别人会认为我们是怪物的。”
少绾：“祖宗我本来就是只凤凰。”
仲尹：“你是神物不是怪物。”
白衣男子摇着画扇举起酒杯慵懒往旁边一倚，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偏过去的头，口中完美衔住少绾飞来的暗器。
还没把眉毛也挑起来，就觉得浑身被冰冻住了般难受。
奉行停下摇桨的手，脸上表情似见着了鬼，“墨渊？祖宗，祖宗？！”
仲尹对着对面瞬间空了的位置，举起酒杯向脸色难看的墨渊举了举，笑着饮下了佳酿，“好酒。”
再一眨眼，墨渊也如同少绾一样，“蹭”的一下凌空消失了。
【少绾】
我的性格可能太不合群，所以朋友很少。我很骄傲，不管我地位是高是低，别人不愿理我我绝不去迁就。可是在我仅剩的情谊里，我每一段都认真珍惜。所以你早该知道我孤独上路，迷恋上孤军奋战的悲凉。
我不求在我有难时你能够来帮我，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都会尽力去扛，可是我毕竟还是希望你能在我身旁。
你只觉我一切都不会在意，可是每一段握在手心又渐渐逝去的流沙，你不知道我望着它们下落时会有多难过。
但我是少绾，我出身魔族。我不懂你们神族多繁琐的规矩。我只知道无论我将要面对什么，唯一允许我倒下的地方，只能是战场。
【墨绾】
人间某座城墙上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正在对峙。
“阿绾，过来。”
站在对面的人一声不吭。
“阿绾，乖，快点过来。”墨渊揉了揉太阳穴。
“不。”还好，这次有点进步，起码从口中吐出一个字来。
“少绾，”墨渊终于阴下了脸，连带语气一起下沉，“过来。”
“就不！”对面的人终于炸毛。
他于是眼疾手快飞过去拽住又要凌空遁逃的人，手上微一使力就让她整个儿跌进自己怀里。
“放开。”这次是女子的声音沉下来。
“不。”
“……墨渊你无耻！”
“嗯，我无耻。”
“墨渊你混账！”
“嗯，我混账。”
“你——”
少绾气急抬头，对上一双深沉的凤眸，眸的主人笑语温柔，“还想骂我什么？”
【墨绾】
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
行到小溪深处，少绾提着裙子光着脚在小瀑布旁边的岩石上坐下。
“怎么不跑了？”身后那人声音传来，明显笑意满满的语调。
“墨渊，你不去管你媳妇退婚的事，跑来追我作什么？”少绾朝天翻了个白眼，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唔，我现在不就正在追我媳妇么？”墨渊走过去和她并肩坐在一起，少绾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被墨渊一勾手臂带了回来。
她专注玩着水，踢腿时肩膀连带着一动一动。
墨渊专注地看着，少绾的脚生得秀气，小巧玲珑，皮肤又好，看得方才在下游河边浣纱的年轻姑娘好一阵嫉妒。
“喂，再看祖宗我戳瞎你的眼。”少绾伸出两根手指头作势晃在他眼前，被他大手合拢了握在掌心。
“阿绾。”
“嗯？”
“随我回家吧。”
【墨绾归程】
千里斜阳暮。
落日熔金。
牵手的两个人披上昏黄的光晕。看似有一搭没一搭地四处闲逛，却是极有目的地一直往一个地方走去。
走在前面的人牵着后面人的手，后面人脚腕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响在这片烟水寒林里。女子黛色衣裳勾勒出姣好身材，低着头看脚下淙淙而过的水流。波光粼粼倒映在她脸上。
墨渊回过头提醒，“这块地方乱石多，小心别被划了脚。”
话音刚落，背后猛地遭人一袭，少绾将手臂横在他胸膛前，抱紧了，“那就背我回去。”
墨渊轻笑，伸手卡住了少绾的腿根处。
“阿绾，穿回红衣吧。”
“嗯，我考虑考虑。话说你不觉得我穿成这样挺配你的玄袍的么？”
【墨绾】
“凡间说，今世与你成亲的人，原是前世葬你的人，”少绾放下话本子，拿眼睛细细瞅着端坐椅上描绘丹青的墨渊，哼了一声，“我今世嫁的人，居然是前世杀了我的人。”
一直低头不语的墨渊将毛笔挂在笔架子上，神色平静，“少绾，你当初死了还是那么重。”
少绾：“……墨渊今天我回魔界探亲去。”走到一半，倏地转身用手指着一言不发跟在身后的人，“不准跟着我！否则祖宗我急了玩消失！”
墨渊凉凉地看着她，“这天上地下，四海八荒，你真觉得你躲得了我？”
【墨渊】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他开始不再站在折颜这一边持相同观点评价那个叫少绾的女子，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他开始拿过少绾的书替她补笔记。只记得第一堂月考结束后，傍晚蹲在树影底下的孤单身影。
他碰巧路过，偶然一瞥看见了绿树丛中红衣一角。
那个平日里蛮横不似女子的人蹲在那里，咬着下唇，对着空白的书页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那一刻他觉得其实她也不过还是个会跟自己怄气的小姑娘，只是有时太坚强，坚强到让人不易察觉地心疼。
再一次考试放榜的时候，他站在远处高地上看她。看她站在榜单下面朝他远远挥手，白皙的脸上尽是得意之色。她笑的时候有两个小酒窝绽放在脸颊两侧，他微微眯了眼打量她，唔，其实长得还是很不错的。
她的排名他知道，不过是从下游勉强挤到了中游，可是她的样子着实像个毫无心机，只是单纯炫耀糖果的笨拙小孩。况且那糖果别人还不乐意要。
她得瑟得瑟的小样儿也遭到了报应，朝他笑得太专注，一不留神撞上了路旁的娑罗双树。墨渊听见自己笑的声音。
……
“师父？”
“嗯？唔，令羽，佛经背完了？”
“师父……你，流泪了。”
【墨渊】
自父神羽化后，空闲许久的水沼泽终于也面临寿终正寝的结局。
他自神魔大战之后便一直没回去过。如今再次踏进这地方，树木都已经长得很高大，映得屋瓦漫过一片绿意。学堂里的桌子积了厚厚一层灰。烛台上还未燃尽的蜡烛许是再也点不着了。
水沼泽整体拆毁的瞬间，他回眸，突然就凝住了视线。
记忆里的红色渐渐鲜明，欢声笑语没入重叠的光影中，最终也都消逝而去。
他忽然就抬头，看见穹顶之上那一轮亘古明月。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数万年光阴走远，尘埃落定，谁还记得那段爱憎分明的曾经？
【墨渊】
在神魔大战前夕，少绾离开水沼泽的那天晚上，她曾经来找过他。他知道。
她进屋，墨渊施了障眼法避开了她。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他以为她不会再来。可是过了一个时辰，她再一次敲了敲他的门。这一次他设结界挡开了她。
后来她就在他屋外露寒霜重地站了大半个晚上。
他是父神嫡子，所以即使再恨她，也还是坚持了教养维持好了自己的形象。
后来战场上终于轮到他和少绾对阵，风声肃杀刀光剑影，她完全放弃抵抗的做法让天地在那一瞬为之寂静。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她来找他，不为求原谅，只是为了好好道个别。
【墨渊】
十九万年下来养成的习惯，看见着红衣的女子会在暗地里多观察两眼。
每一个身影都像是她，可又都不是她。
她的模样于他刻骨铭心中渐渐淡化，当年挚爱过的眉眼身姿，终于模糊成了残阳如血的红。
他其实一直都不如她勇敢，他知道。
所以当年安然逝去的是她，留下独自彷徨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