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一下经常口口声声“正史”的正史帝,你知道啥叫正史吗?

赌五毛,很多正史帝应该是不知道的。

楼主 汉月关山  发布于 2016-10-27 16:00:00 +0800 CST  
所谓内事不决问百度,百度百科的定义:正史是指以纪传体为编撰体例的史书。代表史书有纪二十四史。其他纪传体体裁的史书也可称为正史。
说得大体不差。
正史之名,首见于《隋书》。《隋书 经籍志》:【自是世有著述,皆拟班、马,以为正史,作者尤广。一代之史,至数十家。唯《史记》、《汉书》,师法相传,并有解释。】刘知几《史通》曰:【夫史之有例,犹国之有法。国无法,则上下靡定;史无例,则是非莫准。】司马迁作《史记》,有本纪、世家、列传、志、表,至班固的《汉书》,删去世家,其它沿用,后世史书基本沿用此体例,奉此为规范。清人冯桂芬在《<明纪>序》里提到:【史家分纪传、编年二体,而纪传为正史。】
所以用吕思勉的话总结一下,所谓正史,【若就体裁言之,则当称为表、志、纪、传体。】
正史有狭义与广义之分。
狭义的正史,自然就是二十四史了,为乾隆钦定。《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史部总叙》:【《正史》之名,见於《隋志》。至宋而定著十有七。明刊监版,合宋、辽、金、元四《史》为二十有一。皇上钦定《明史》,又诏增《旧唐书》为二十有三。近蒐罗四库,薛居正《旧五代史》得裒集成编。钦禀睿裁,与欧阳修书并列,共为二十有四。今并从官本校录。凡未经宸断者,则悉不滥登。】后来算上《新元史》,就是二十五史了;又加上《清史稿》,则为二十六史。这二十六部书,都是纪传体、并按照纪、传、志、表的体例而著的。
广义的正史,为学者齐世荣总结的观点。他认为,列入官书的可包括国家档案、起居注、日历、实录、正史、诏令、谕旨、奏议、政书、方略、法规、则例、公报、调查报告、会议记录、备忘录、公约、条约、协定、官方统计,等等。这里不作讨论。

楼主 汉月关山  发布于 2016-10-27 18:32:00 +0800 CST  
所以,正史其实是按照史书体例来的,就原意来说,正史二字,跟可信度是没啥关系的。《资治通鉴》可信度极高,材料为司马光审度而录,却因为编年体而非纪传体,不得入选为正史。反之,正史里多有虚妄之事,比如有“秽史”之称的《晋书》,连《搜神记》、《幽明录》中的一些鬼神之事也照录不误。
那为什么不少人觉得正史比野史可信呢?
第一,正史记载了重要的事情。有人要说了,这不是废话吗?其实不是。看历史看啥?我作为吃瓜看客,兴趣使然,看的是人物事迹,甚至是奇闻异事。然而这是史书的价值所在吗?马端邻《文献通考 总叙》里总结了两点,一是理乱兴亡,二是典章经制,这才是能以为鉴的东西。而正史,能够将这些重要的东西,较完全、较正确的观念下记载下来。鱼豢的《魏略》里很多故事堪比小说,被刘知几在《史通》里狠批,直斥【选众作,求其秽累,王沈、鱼豢,是其甚焉】。
第二,正史皆借由政府之力完成。即使编纂出于私人,而材料典籍也是源自政府。南北朝以前,史书要么由私人修著,要么由国家委任私人修著,系为独修;唐以后,都是由政府设局,多人合力编纂,系为众修。二者各有所长。然而越往后,材料越多,独修已经不太可能了。三百三十二卷的《明史》,若是一个人编纂,要编写到猴年马月?而正史能借助国家之力,所得的材料自然更为详尽精审。
这里有一个误区。编正史并非都是自己写事情、写故事,如司马迁一般,而是将某一时期所能获得的材料加以编纂。所以《史记》有“无韵之离骚”之称,而后世很多正史却甚至算不得精审。比如《晋书》,很多东西就是以《晋阳秋》为底本,重新编纂而已。《后汉书》的汉末部分,不难发现与《三国志》大量重叠。现在之所以把正史当做最可信的史料,大概还因为编纂正史时所用的那些资料,十九不存,永远也看不到了,所以只能拿正史当作原始的史料。

楼主 汉月关山  发布于 2016-10-27 19:08:00 +0800 CST  
被鄙视比较多的,就是野史了。似乎很多人都瞧不上,总说着“拿野史当正史”的话出来,其实这又是一大误区。
上面说到了按体裁来判定的正史的标准,其实正史还可以理解为官修的史书,理由上一段也说了。注意一下,正史皆官修,而官修并不一定为正史,比如《东观汉记》。与之相对,不借助政府私人修著的就是野史。野史为私家编撰的史书,古有“稗官野史”的说法,稗官者,采录民俗民情的小官也。
中国自古就有“立德立功立言”的追求,能著书自然是名垂千古的事,编纂一部史书自然是一种选择。然而,私人修史,材料获取的途径有限,看问题的视角有限,甚至很多东西只能以讹传讹,所谓曾参杀人,三人成虎,传到编著者这里,焉知实情真伪?故材料不足,而谬误甚多。
比如刘知几在《史通》里批评的:【先是,魏时京兆鱼豢私撰《魏略》,事止明帝。其后孙盛撰《魏氏春秋》,王隐撰《蜀记》,张勃撰《吴录》。异闻错出,其流最多。】
洪迈在《容斋随笔》中直言,野史不可信。【野史杂说,多有得之传闻及好事者缘饰,故类多失实,虽前辈不能免,而士大夫颇信之。】但还是有人看,为什么?故事多,好看啊。比如《三国志 后主传》里阿斗生平了无趣味,但《魏略》里被人拐卖,漂泊十余年,最后父子相认,你喜欢看哪一个?再如关羽于陈志中性格单一,而王隐《蜀记》中,求秦宜禄妻杜氏而不得,充分满足大家八卦心理,所以野史当然好看喽。
但可不可信需分开对待,加以考证再说,而不是一棒子打死,说什么凡野史皆不可信。如果野史皆不可信,那么还有存在的必要?甚至觉得野史比正史可信的大有人在。比如梁启超。【二十四史,不过是为帝王将相作家谱!】这句话现在也算广为人知,经常被拿来当作“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史书不可信”这样观点的依据。其实梁启超并不是否认史书的可信度,只是特指二十四史,即使正史。梁启超对野史还是很看重的。在《中国历史研究法》一书中说:【所谓别史、杂史、杂传、杂记之属,其价值实与正史无异,而时复过之。】他甚至独辟蹊径地认为账册、小说等也具有史料价值。比如,【《水浒传》中‘鲁智深醉打山门’,固非事实也。然元明间犯罪之人得一度牒即可以借佛门作逋逃薮,此却为一事实。】
再比如翦伯赞。他的观点更直接。在其《史料与史学》一书中,评论正史:【再就史部诸书而论,则正史上的史料,较之正史以外之诸史,如别史、杂史等中的史料,其可靠性更小。其中原因甚多,而最主要的原因,则因为所谓正史,都是官撰的史书。……而所谓正史,几乎都是历代政府监督之下写成的,至少也是经过政府的审查,认为合法的。虽然大部分正史,都是后代编前代之事,但其资为根据的史料,则系前代的实录及官书,此种实录及官书,皆成于当代人之手。以当代之人,记当代之事,当然不允许暴露当时社会的黑暗,特别是统治阶级的罪恶,否则就要遇到危险……】
而评论野史时,他说【此等杂史,虽其写作体裁不及正史之有系统,行文用字不及正史之典雅;但因杂史所记,多系耳闻目见之事,而且其所记之事又多系民间琐事,故其所论,较之正史,皆为真切,而且皆足以补正史之遗逸缺略乃至订正史之讹误。特别是因为杂史不向政府送审,没有政治的限制,就能尽量地暴露事实的真相。所以有时在一本半通不通的杂史或笔记中,我们可以找到比正史更可靠的史料。】
总结一下,野史的优势就在于没有政府的公权干预,意见更自由,并集思广益,材料风骨,能弥补正史内容的不足。但如万斯同所言,野史却也不免挟私抱怨,流于诬妄。

楼主 汉月关山  发布于 2016-10-27 19:42:00 +0800 CST  
其实很多人都认为正史野史应该并重,不可偏废。比如司马光,在编完《资治通鉴》后,在《进书表》中说:【遍阅旧史,旁采小说,简牍盈积,浩如烟海,抉择幽隐,较计毫厘。】又在《答范梦得书》中说:【其《实录》正史未必皆可据,杂史、小说未必皆无凭,在高鉴择之。】
判断史料可信程度的方式也从来不是通过史料的来源,比如因为是正史,所以必然可信,因为野史,则必然不可信。如何考证,吕思勉在《吕著史学与史籍》里有《论考证》一节,不妨一阅。这里摘录几点:
考证古事之法,举其概要,凡有十端:
设身处地,一也;(比如用后世眼光,看封建时之事)
注意于时间、空间,二也;(比如本传记载此人已死,另一处说某人做什么,则必有一为伪)
事有绝对证据者,须力求之,三也(比如考证时间时候史书中提到的天地现象,比如日食地震蝗灾等);
小事似无关系,然大事实合小事而成,一节模糊,则全体皆误,四也;(如知宋太祖持以画地图之玉斧为斧,则知以斧声灯影之说,疑太宗篡弑之不确是也)
记事者之道德、学识,及其所处之境,与所记之事之关系,皆宜注意,五也;(关系在己者,如将兵之人自作战史;关系在人者,如为知交作传志。比如《三国志》的作者陈寿对其师谯周,就极尽美化;《晋书》言陈寿)
进化、退化之大势,固足为论断之资,然二者皆非循直线,用之须极谨慎,六也;
由此推之,则当知一时代中,各地方情形不同,不可一概而论,七也;(比如清末民国,固然枪炮已为主导,但偏僻之地,尚有以刀剑弓矢为兵器的)
以科学定律论事物,固最可信,然科学定律,非遂无误;又科学止研究一端,而社会情形,则极错杂,据偏端而抹杀余众,必误矣,八也;
事不违理,为一切学术所由建立,然而理极深奥,不易确知,时地之相隔既遥,测度尤易致误,故据误理推断之说,非不得已,宜勿用,九也;(比如周公宛如圣人,杀管、蔡必无丝毫私心,可疑。上古的史事已接近传说,难以再考证且容易附会,最好不用这种推理)
昔人有为言之,或别有会心之语,不可取以论史,十也。(比如刘晔同意曹叡伐蜀,后来证明是他两面三刀的逢迎说辞,不可作为证明魏臣支持伐蜀的理由)
【搜采唯恐不多,别择唯恐不少】,此二语,固治史者所宜奉为圭臬矣。
简单来说,就是多看书,尽量搜集更多相关记载,加以比较,舍去明显不合乎逻辑者,孤证与主流冲突者,参照一下以上标准。很多历史事件的记载就那么多,为什么还是会有各种争辩?因为即使史料去除芜杂就仅剩几句关键的语句了,不同的人依然可以读出不同的理解。如何选择,只能是个人的倾向了。

楼主 汉月关山  发布于 2016-10-27 20:37:00 +0800 CST  
本文黑了不少次鱼豢,挺对不住他老人家的。这里引用他的一段记载来当个八卦新闻:
《魏略·佞倖篇》:【(孔)桂字叔林,天水人也。建安初,数为将军杨秋使诣太祖,太祖表拜骑都尉。桂性便辟,晓博弈、蹹鞠,故太祖爱之,每在左右,出入随从。桂察太祖意,喜乐之时,因言次曲有所陈,事多见从,数得赏赐,人多餽遗,桂由此侯服玉食。太祖既爱桂,五官将及诸侯亦皆亲之。其后桂见太祖久不立太子,而有意於临菑侯,因更亲附临菑侯而简於五官将,将甚衔之。及太祖薨,文帝即王位,未及致其罪。黄初元年,随例转拜驸马都尉。而桂私受西域货赂,许为人事。事发,有诏收问,遂杀之。】问一下,孔桂跟曹操的关系比郭嘉怎么样啊?
顺便说一下,佞倖传,始于《史记》。其一曰以色媚,二曰以色幸。《汉书》承例,直书“男色”,可谓露骨。佞倖传实为男宠传。。。。。。
再补一则猛料。【(秦)朗游遨诸侯间,历武、文之世而无尤也。及明帝即位,授以内官,为骁骑将军、给事中,每车驾出入,朗常随从。时明帝喜发举,数有以轻微而致大辟者,朗终不能有所谏止,又未尝进一善人,帝亦以是亲爱;每顾问之,多呼其小字阿稣,数加赏赐,为起大第於京城中。四方虽知朗无能为益,犹以附近至尊,多赂遗之,富均公侯。】秦朗作为关羽求而不得的杜氏的儿子,被曹操当干儿子,算是曹叡叔叔辈的人了,被曹叡“阿稣”“阿稣”地叫,肉麻不。。。。。。

楼主 汉月关山  发布于 2016-10-27 21:09:00 +0800 CST  
这里以陈寿的《三国志》为例,补充一点关于史书叙事风格的东西。
作史就要记录发生的各种事情,必须要叙事。史家叙事类似于于讲故事,却又不同于民间说书般极尽渲染之能事,吊足大伙儿的胃口。史家如何清楚地讲清楚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分清楚主次,划清楚时间,却又要尽可能客观简洁,这是一门很复杂的学问,刘知几《史通》里就表达了古代治史的观念(当然现代的治史观念又有不同了),在此不作详述,仅以陈寿的《三国志》为例。
陈寿无疑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晋书 陈寿传》:【时人称其善叙事,有良史之才。】梁州大中正、尚书郎范頵等在表文里说【故治书侍御史陈寿作《三国志》,辞多劝诫,明乎得失,有益风化,虽文艳不若相如,而质直过之。】行文简洁质朴是其突出的优点。但是这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本传经常有所隐晦,很多内容你必须通读整本书才能认识全貌。
以前有一位前辈告诉我,读《三国志》最忌只读本传。这是其优点,也是缺点。优点自不必说,行文互见,同一件事在不同传里记载互相丰富以得全貌,使得全书质朴简洁,这点司马迁珠玉在前。缺点嘛,就是不仔细看容易忽略微言大义,而且对传主一般都是夸上天,把黑点一般写在别人的传里,所以光看本传容易误导人。
陈寿笔法隐晦早已是共知了,甚至还有点小腹黑。但隐晦不失实录,扬善而不讳恶,也算陈寿的史德了。《武帝纪》中对汉魏关系有所隐晦,但措辞微而不诬,并且从别的地方偷偷透露出来。比如曹操迁天子于许昌,明显是企图挟天子以令诸侯,《武帝纪》的说法很简单:【洛阳残破,董昭等劝太祖都许。九月,车驾出轘辕而东】,完全没写曹操的企图。而《董昭传》:【太祖朝天子於洛阳,引昭并坐,问曰:"今孤来此,当施何计?"昭曰:"……”太祖曰:"善。"即遣使诣奉。徙大驾至许。】则道破了曹操的用心。
比如董承案,《武帝纪》的说法很简单,【五年春正月,董承等谋泄,皆伏诛。】什么谋,为什么杀,都没有交代。其中内幕,要在《先主传》里找。【先主未出时,献帝舅车骑将军董承辞受帝衣带中密诏,当诛曹公……遂与承及长水校尉种辑、将军吴子兰、王子服等同谋。会见使,未发。事觉,承等皆伏诛。】
事件拆分插叙于众人传中,这就是纪传体史书的特点。所以纪传体记事不如编年体清晰也是没办法的,陈寿亦不能免。但有的地方就是陈寿故意话说一半,教你自己领悟了。

楼主 汉月关山  发布于 2016-11-02 12:59:00 +0800 CST  
还是以《武帝纪》为例,【天子假太祖节钺,录尚书事】,好像是献帝主动封的一样。而《后汉书 孝献帝纪》里记载就直接多了:【镇东将军曹操自领司隶校尉,录尚书事。】陈寿或顾忌影响,范晔则直截了当。
再如司马代魏,一句【如汉魏故事】,大家都懂的。
齐王曹芳被废,《三国志 三少帝纪》的说法是这样的:【秋九月,大将军司马景王将谋废帝,以闻皇太后。甲戌,太后令曰:"皇帝芳……遣芳归藩于齐,以避皇位。”】这里王沈的《魏书》与鱼豢的《魏略》都有记载。《魏书》里是写曹芳跟太后关系恶劣,并列举一堆罪状诸如荒淫无道、目无太后之类,表示废的有理。而《魏略》则完全归咎于司马师,详细记述司马师逼迫太后、废除曹芳的经过。作为晋人陈寿敢像鱼豢这么写吗?但陈寿又不似王沈那般没节操,所以折中了一下。暗示了司马师胁迫的事实,表示废曹芳主谋为司马师,太后只是名义上的推手而已。
更直接的例子就是高贵乡公曹髦被弑的事。《三少帝纪》就一句话,【五月己丑,高贵乡公卒,年二十。】真是简洁到家了。为什么死,怎么死的一个字没提,毕竟是政治敏感事件。但陈寿毕竟还是有操守的,偷偷披露出了一点东西:【皇太后令曰:……此儿具闻,自知罪重,便图为弑逆……事已觉露,直欲因际会举兵入西宫杀吾,出取大将军,呼侍中王沈、散骑常侍王业、尚书王经……赖宗庙之灵,沈、业即驰语大将军,得先严警,而此儿便将左右出云龙门,雷战鼓,躬自拔刃,与左右杂卫共入兵陈间,为前锋所害。】已经清清楚楚描述出曹髦遇害的真相。顺便提一句,这个出卖曹髦告密的王沈,就是给曹芳泼脏水的《魏书》的作者。
受制于晋臣的身份,而晋承魏,很多政治内幕陈寿只能说这么多了,要我们自己领会。

楼主 汉月关山  发布于 2016-11-02 13:29:00 +0800 CST  
@dirk208我觉得你有必要学习一下啥叫正史。

楼主 汉月关山  发布于 2017-05-24 13:54:00 +0800 CST  

楼主:汉月关山

字数:41

发表时间:2016-10-28 00:0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9-20 12:00:15 +0800 CST

评论数:190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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