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八方城的街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一家家店铺鳞次栉比，酒旗迎风招展，叫卖声此起彼伏。
秦馆酒楼、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刀枪弓弩、兼之文物古玩、各色小吃、珠宝首饰……
短短时间，八方城已从荒凉的边境小镇变为如今纵横八方的繁荣之都。
其崛起速度之快，隐隐有天下商贸第一都的霸气！
感受着喧嚣的热浪，李在焕不由为一张张朴实笑脸所感动。
也许，那些忙忙碌碌的平民百姓才是历史的真正创造者。
即使卑微，即使低下，却如百花脚下的杂草，永远百折不挠，永远生生不息！
他听到金元植在自己耳边柔声道：“在焕，看见了吗？这片土地正是因为有你才呈现今天这般面貌……”
李在焕抿唇低头。
“在焕，”他语声诚恳，“谢谢你。”
五宝馄饨铺的摊主此刻搓着手手足无措：他万万没想到两位恍如神仙下凡的贵介少年竟然会屈尊降迂进入自己的馄饨铺！
他把桌子抹了又抹，生怕会有一点点灰尘沾上两人的衣角，激动地满脸通红！
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公子，朱砂幽柔，眉间是清雅的贵气。雍容华贵，疏离淡漠，仿佛世间万物都换不来他轻轻一顾。
他右手坐着一个尊贵且邪魅的英挺少年。一种飞扬的男性气概与他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特质揉合在一起，配上此刻透露出的慵懒与藐视天下的神情，足以令所有待字闺中的少女怦然心动。
刚才他们在街上走，好多人站住脚，用目光怔怔的追随了一路。
摊主结巴道：“不、不知两位公子，要、要吃些什么……”
金小侯爷揶揄道：“进馄饨铺除了来吃馄饨还能来吃什么。”
“是……是！”摊主紧张得满头大汗，“老朽都糊涂了！”
金元植熟练地招呼：“就来两碗馄饨吧，记得多加点料。”
“好嘞！”摊主兴高采烈地下馄饨去了。
“我玩遍整个八方城，数这儿的馄饨最好吃。”小侯爷斟茶布筷，状甚殷勤，“五宝馄饨的‘五宝’，指的是馄饨馅里五种原料：芹菜、香菇、小葱、虾仁、白菜。这五宝馄饨远近驰名，今个儿特地带在焕来尝尝！”
看着金元植献宝一样的表情，李在焕忍不住觉得好笑。
“来喽~~”摊主将刚出锅的的两碗馄饨端上桌，“二位公子慢用！”
金小侯爷笑：“老板你去忙吧。”
可人家老板还不想离开，多呆一会儿沾点贵气也好呀！
“两位公子是初来乍到吧，很面生呀。”他大着胆子猜测。
金小侯爷一时啼笑皆非——你能来八方城还是托了本侯的福，你哪只眼睛看出本侯是初来乍到？
李在焕在品尝着自己面前的那碗馄饨。他吃得很慢，细细地咀嚼，慢慢地抿汤。满足的神情不像在吃一碗馄饨，倒像是品味着佳肴珍馐。天气很热，馄饨很烫，他寒玉般的脸浮起两抹胭脂，额头也渗出一层薄汗。
那样子落在金小侯爷眼中，只觉此时的在焕褪去了公子无双的光环，恢复了十七岁少年应该有的模样，显得格外真实而……诱人。
将一碟雪菜拌料推至他手边。“馄饨拌这配料会更好吃。”
摊主见状插嘴：“两位感情真好呢！你们是兄弟吗？”
“不是。”金小侯爷捉弄之心顿起，邪气一笑，宣布道：“他，是我的人。”
啊~~~！
老板被惊雷劈中！目瞪口呆地瞪着眼前这两人！——
李在焕闻言只是微微一怔，随即继续低下头吃馄饨。——甚至连勺匙里的汤都没洒出一滴。
这种话每天听到不下十遍，听得自己都已经麻木了。
李在焕当然不可能为这种事跟金小侯爷怄气。不然他在八方城就什么都不用干了，光怄气的时间就不够。
老板颤抖着食指：“他是……你的人？”
金小侯爷点点头：“我的人。”
他，是我的在焕。
我的在焕，这四字萦在口里，胜过天底下任意珍馐，让人顿觉得了这世间无可伦比的餍足。
我的在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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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那今天，我就送你一个家。”

第四十章
无双公子这几天的心情特别好。虽然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金小侯爷还是从他微挑的眉梢里看出喜悦之情。
这悦色中，似乎还带了这么一点点得意……
当金小侯爷奇怪追问时，无双公子“啪”的一合折扇：“能算计到聊盟第一军师，无论谁都会得意。”
一想到此刻戚无忧正遭聊盟国主追杀，李在焕更是心情大好——只觉得今年夏天似乎也不怎么炎热了……
“小侯爷，看来过不了多久，我们八方城就会多一个智囊了。”
金小侯爷大惊：“莫不是那聊盟第一谋士戚无忧？”
李在焕：“然也。”忽然正色盯住金元植的眼睛：“小侯爷，你郑重回答李某，若戚军师投奔八方城，小侯爷能否完全包容他的过去，完全信任于他？”
金元植沉吟。“戚无忧深谋远虑，死在他手上的大庆将士不计其数。他，两手沾满了我大庆军民的鲜血。”
一瞬间，许许多多的思绪同时涌入脑海，繁杂纷扰，难以形容。金元植的表情很复杂。
不过很快他的神色坚定下来！
“但，既然在焕敢一力举荐，那本侯就敢用他！”
因为是你信任的人，所以我也信任。
李在焕动容，语气依旧淡淡：“戚无忧乃一等谋士，若得他真心襄助，小侯爷今后可高枕无忧。如果将士们暂时不能理解你，那么，日后他们的亲人会感激你，整个大庆都会感激你。”
“不是为了八方城，更不是为了大庆。”在李在焕身后，金小侯爷声音低得近乎喃喃自语：“所有一切，只是为了你啊！在焕，你亲自举荐，本侯根本无法拒绝……”
因为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因为相信，他所看中的人必定不会害自己。所以，才会这么迅速回答这个问题。
不是为了国家！只是……为了他。
李在焕默不作声，他实在无法面对金元植那双伤痛温柔的双眸。他也知道，金元植能够这么爽快地同意用人，与他对自己的情深意重是分不开的。
大庆，泗水关。
戚无忧坐在凉棚里悠悠哉哉品茶，他的样子完全没有被千里追杀的狼狈落魄，依然老神在在，悠然自得。
他心里感慨：半年前到此地时自己还是聊盟军师，谁料半年后故地重游自己已为聊盟头号通缉对象，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正在自怨自艾，一个怯怯的清脆童音在耳旁响起：“请问……您叫戚无忧吗？”
“是的。小姑娘你认识戚某？”他温和的笑笑，笑容如春风般的和蔼，一种和蔼、亲切的魅力油然而生。
小女孩羞红了脸，忙不迭将手中信封递给他：“您有位朋友让我把这信转交给您！”
“哦？谢谢。”他接过信，心中疑窦丛生。他隐居在此地，知道的人屈指可数，这封信的主人又是从何得知？
好大的神通！！
抱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心理，戚无忧拆开了信封。
“展信平安”——头四个字就把戚军师气乐了。被人千里追杀，还真是“平安”呐！
接着往下看——“闻兄遭国主所忌，亡命天涯，居无定所，吾心甚挂。兄犹记当初半年之约否？”
短短几行字，无落款。
戚无忧看罢信，一时五味陈杂。
自己现在这付惨状还不是拜他所赐！这卑鄙小人，居然用这种办法挑拨离间！
戚无忧愤愤不平！
不平里又隐隐透着无奈，还有，虽不想承认，但心中涌起的敬服与感动却骗不了自己……
他看中自己，信任自己，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重用自己。聪明如戚无忧，自然知道李在焕为自己承受了多大的怀疑和压力！
不过——“真是阴啊……”
感叹声未落——“背后骂人可不是君子所为。李某可都听见了。”清淡声音冷不防吓了戚无忧一跳。
转头，正看见李在焕由张尽崖推着进入凉棚。
衣袂曼卷，玉冠束发，朱砂凄艳，眉目如画。他仿佛神仙中人，超然脱俗，不带一丝人间的烟火之气。
坐在轮椅上，优雅一礼：“戚军师，别来无恙。”
戚无忧也是神色不动：“公子，久违了。”
无双公子眉目含笑：“泗水关一别，在下甚是挂念。而今这半年之约，该是李某赢了吧。”
戚无忧说起来就有气，嘿嘿冷笑：“本以为公子乃谦谦君子，谁想公子竟会用大王嫔妃令无忧身败名裂。”
李在焕打趣：“这不是证明军师你魅力无敌么。话说……这三位贵妃对戚军师暗慕已久，而李某只是让聊盟国主‘一不小心’拾到了三位贵妃写给军师的情书。”
他似只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三言两语撇得一干二净。
戚无忧怒极反笑：“可是这么一来，国主怀疑我跟嫔妃有染，怒极攻心定要将无忧赶尽杀绝。”
李在焕洞悉人心，深谋远虑：“戚军师，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戴绿帽子的耻辱。更何况，聊盟国主似乎连辩白的机会都没给戚兄。”
一针见血！
戚无忧容颜惨淡。是的，他其实不怪李在焕。立场敌对，哪怕用更卑劣的计策对付他，他也觉得理所应当。
如果主公信任自己，那这个计谋对他来讲只是一个笑话。
李在焕这一着，赌得就是国主对自己的信任！
结果自己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若不是好友暗中通告，自己怕是早已枉死聊都。
这场赌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戚无忧不得不承认，李在焕要比自己有识人之明……
李在焕笑容寂寞：“戚兄，李某知道你在顾虑。你不愿重过那种明枪暗箭、提心吊胆的日子。”
话中是真挚的同情：“做军师，苦了你了……”
戚无忧觉得面上湿湿的，只道是这山中潮气，伸手一摸，竟已流了满脸的泪。
多年来的辛酸苦楚被他一语道破！军师、智囊，表面荣耀，实则孤独。功高则震主，无能则被弃，君主提防自己篡位，群臣防备自己算计。
无时无刻不活在阴谋诡计之中，生怕一着不慎就人头落地！军师——陷得愈深，死得愈快。
李在焕端然跌坐，仿佛是一勾新月临水，清到了极致，秀到了极致，眉睫间秋意微寒，竟让人觉得有些荏弱。
“李某自知强人所难，但，除了戚兄，李某不知何人还能胜任八方城军师一职……”
他庄重施行大礼：“李某双腿不便，今不远万里亲顾相邀，望戚兄出任我八方城军师一职。李某不敢保戚兄一世荣华，却定会保戚兄得以善终——哪怕李某会为此付出性命。”
闻罢此语，往昔一双机关算计红尘笑傲的眼……竟渐渐开始模糊。
“请戚兄出任我八方城军师一职。”
李在焕白衣临风，仿佛是白莲静静开在佛前，冷冷淡淡，红尘在他眼底都成烟云。
戚无忧望他的时候，只觉心需要仰视……
公子，你怎生这般了解了无忧？无忧怎能拒绝这样的你？！
大倾开国元勋之一，位列苍凌阁功臣之首的“无忧丞相”戚无忧，一生最感激的人不是被他赞为“明主圣君”的寰宇帝金元植，而是，被后世誉为“绝世在焕”的无双公子李在焕。
他是金元植的左臂右膀，亦是李在焕的知交好友。是他，将那段尘封的历史公诸于众。也是他，将那段倾尽天下的旷世绝恋一五一十记载下来，汇编成了那本流传千古的《焕元录》。

第四十一章
金小侯爷与戚无忧的第一次见面在无双公子的一力促成下终于得以实现。
戚无忧一直对金元植抱有浓烈的兴趣。他一度好奇，这个能令无双公子另眼相看的人物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而金元植亦然。
见面后，金元植、李在焕、戚无忧三人在帅帐中整整谈了三天三夜。谁都不知道三个风云人物究竟谈了些什么，现场也没有任何谈话记录。这番几乎称得上改变了天下格局的对话，注定要湮没在历史的真相背后……
人们只知道，当金小侯爷步出帅帐，第一件事就是任命戚无忧为八方城总军师。
而戚无忧，从此对金元植死心塌地，终其一生也未背叛过金元植。
两个月后，戚无忧得到所有人的认可，迅速成为八方城第三号人物。
八方城头号和二号人物的工作量大大减轻。有这么一个任劳任怨的总军师在，金小侯爷更是乐得躲懒。一得空暇就带着李在焕去外面游山玩水，玩的不亦乐乎。
时光飞逝，白驹过隙。
一转眼，夏去冬来。金元植和李在焕已在八方城将近住了一年。
这一年来，金小侯爷远离京城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下棋看书、聊天品茶、舞剑作画、猜谜对诗、赏月看花、游山玩水——只要有他在身边，这世间一切都出奇美妙。
很多很多年以后，当金元植回想起这段恣意无边的时光。
他终于相信。
自己一生追寻、一直等待的。
其实、也许、就是那一刻……
冬天到了。李在焕畏寒，于是金元植一遍又一遍地叮嘱——要勤晒被褥，晚上切记关严窗户，还让无双公子随手带着小暖炉……连张尽崖都知道，表面雷厉风行的金小侯爷其实是极其啰嗦的人。
“在焕，本侯带你去看样东西！”金元植匆匆踏进房间，抖落衣上雪花。大庆冬季南北皆酷寒，但西北边城总少了一份东南皇都的水汽氤氲。连那风都格外干燥萧煞，刮在脸上刀割般生生作痛！
外面小雪初霁，房间里却温暖如春，李在焕轻裹白裘，手捧书卷。见到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金小侯爷一见他手不释卷的投入模样，马上语重心长道：“在焕呐，博览群书也该适可而止吧，你这样还让不让老李他们活了？就不怕他们一时想不开羞愧自尽？”
李在焕冷言冷语：“自己见识浅陋就不要怪到别人身上。”
敢情那帮冥顽不灵的学生让无双公子恨铁不成钢。
金元植失笑：“在焕莫恼，本侯送你一样礼物。”
李在焕狐疑地抬眼看他，揣测面前这个金小侯爷又在打什么主意。
出营上车，骏马疾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很快驶进一片树林。
下了马车，一向淡定的李在焕顿时愣住了。
一个院落静静坐落于澄清湖畔，依山傍水，清隽雅致。
院中遍栽桃树，角落里的幽兰隐隐传来幽寒冷香。
在一瞬间，李在焕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皇城的小院……
金元植在他身后低声温柔道：“这便是我送你的礼物了……”
为建这小院，天知道金元植花了多少工夫。
一进小院，李在焕呆住了——居然真的一摸一样！窗台的古朴盆栽、琴台上陈设的古琴，罩着落烟帐子的舒适软榻，井然有序的书架里塞了满满的书，无双随手抽出一本，竟是自己尚未看完的《汗青兵册》……
“大年三十，人人都要回家过年……本侯不能回京，还连累了在焕陪我留在八方城，有家归不得。”
李在焕下意识地想避开这次谈话，声音冷硬：“我没有家。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只是过客。”
“那今天，我就送你一个家。”金元植马上接上他的话。
白衣少年背对着金元植，看不见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有种温柔的苦涩——
“或许对在焕来讲，八方城的小院无足轻重。然而对本侯来说，这栋小楼，就是本侯的家了……”
李在焕安静地垂着头，神情波澜不动。金小侯爷没有听到，他唇边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叹。
八方城所有将士对金小侯爷的行为表示理解。
以公子的劳苦功高，送区区一座院落士兵们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异议的。
更何况，小侯爷对公子的私心大伙儿有目共睹，所以对这种假公济私的行为，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戚军师笑呵呵地替金元植开脱——“小侯爷也是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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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我愿倾天下之力换你真心一笑……”

第四十二章
大年三十，除夕夜。
所有将士都各回各家，小楼也只剩下了李在焕和张尽崖。
张尽崖是个孤儿，从小跟着无双公子以致对大年三十没什么感觉。至于李在焕，一直是孤身一人，从没过过年的他，更加不可能心血来潮去过一次年。
所以整幢小楼显得冷冷清清，丝毫没有除夕夜的热闹喜庆。
当金小侯爷走进小楼，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种情形。得知原委后更是彻底无语，只得亲自下厨张罗饭菜。
李在焕没料到金小侯爷还有这手，慢条斯理揶揄道：“无双何其有幸，能欣赏到小侯爷掌勺的英姿。”
金小侯爷忍不住白眼：“你以为谁还有你这般面子，能令本侯亲自下厨。”
君子远庖厨。但如果是为了他，洗手作羹汤又何妨？
李在焕：“这大年三十，小侯爷跑来李某小院不会专为一顿年夜饭吧？”
金元植委屈道：“在焕好狠的心肠。这大年三十，你就忍心将本侯一人抛在空荡荡的帅帐？”
李在焕微微一笑，不说话了。他知道以金小侯爷的面皮之厚，再说下去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策略。
于是，小楼又重新安静下来。
只听得见厨房中锅铲的翻炒，以及外面烟花爆竹的呼啸鸣放……
李在焕坐在轮椅上，静静注视着厨房中金元植忙碌的身影。金元植忽然回头，朝他投去深深一眼。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彼此都怔住了！
他没想到他会突然回头，他也没料到他一直在注视自己。
岁月在这一刻静安……
半响，两人同时转过头去，别开了视线。
安谧无声……
只剩下淡淡的、温馨的气息在小楼里静静流淌……
等把饭菜都端上桌，张尽崖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心里埋怨金小侯爷：若不是他这般大费周章，自己跟公子早就吃完饭上床歇息了！
托了公子的福，张尽崖与有荣焉地品尝到金小侯爷亲手做的年夜饭。
不过张小朋友一点都没有荣幸的自觉。在公子下了第一筷后，张尽崖随手夹了几筷塞进嘴里，大肆批评：“不过如此，也不怎么样嘛！”
金元植笑眯眯道：“不爱吃？”
张尽崖哼哼：“水平很差，火候欠缺。”
金小侯爷似笑非笑：“不吃拉倒，本侯又没请你。”
“你！——”张小朋友羞怒地小脸涨红！“公子你看他！……”
李在焕默默夹菜：“保持中立。”
小侯爷顿时笑翻！这李在焕说起笑话来居然也神色不动，一派正经。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在焕，大年夜一过亥时人们就会走出家门，成群结队上街迎新，我们也出去吧。”
“我？”李在焕有些迟疑。
“正是！在焕以前没闹过除夕吗？”
“没有……”李在焕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伤感惘然如流水静静淌过，了无踪影，“我还是从小到大吃第一次吃年夜饭……”
心中淡淡酸涩蔓延开来……金元植勉强一笑：“那敢情好。以后每年的年夜饭都由本侯做给在焕吃。”
“金元植，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话语悠悠。金元植深深望去，却正好对上他因着最后一句而抬起的清眸，金元植一时间，几乎错觉他抬起了满天星子。
“会的……”金元植犹如被蛊惑般，“我们会这么一直下去的……我保证……”
那年的除夕夜，他这么对他说。
然而即使绝世如这二人，也逃不脱冥冥中造化万端的捉弄。也许是天意弄人，也许正是应了那句：从来誓言无用……
在金小侯爷推着公子出去前，张尽崖也强烈要求带他出去闹除夕，被金小侯爷一口否决！
“小孩子早点睡觉！早睡早起才能长高嘛！要不然将来都没女孩子要你。”
这句话把张同学噎得说不出话来！
摆平了张同学，金小侯爷志得意满的带无双公子出了小院。
大街上鱼龙光转，火树银花，人们接踵摩肩，一张张笑脸洋溢着过年的幸福喜悦。
李在焕和金元植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第四十三章
“你要带我去哪？”李在焕坐在轮椅上，身不由己地被他推着往城门口走。
“去城头——！”周遭烟花人语声太大，金元植只得提高自己音量。不料这声引来了无数路人回头注视。
“呀~~是小侯爷！！”
“公子也来了！”
“小侯爷好！”“新年吉祥如意呀。”“恭喜发财！”
一路上不断有人停下来朝两人打招呼，两人一边回应一边朝城头缓缓移动。
离城门越近，来往的人也就越少。到了城楼下，除了几个恪尽职守的守城卫兵四周已冷清的空无一人。
大年三十居然碰见统帅亲来探望，守卫们顿时激动得热血沸腾！
“小侯爷！！”守卫们从胸膛发出呼吼，崇拜的目光一眨不眨盯着金元植。
“大伙儿辛苦了。大年三十，这八方城的安全就全靠你们了！”金元植的话让人有种受到重视的温暖力量。
守护八方城，舍我其谁！？——这是所有守卫的心声。
“在焕，我们上楼。”
李在焕怔怔看着他，慢慢从轮椅上挣起。双手扶着城墙的楼梯，艰难的，一点点的，往上挪动。
金元植慌忙扶住他道：“我帮你。”
“不用。”他挥手制止，眼睛直视前方，“我自己可以。”
这个残疾的男子，竟骄傲到不肯让人搀扶！！
守卫们眼睁睁看到小侯爷停住脚步，目送着李在焕自己慢慢挪上城头。
没有去搀扶，因为知道他不需要。帮助，对他而言是一种侮辱。他一直一直，都是骄傲若斯！
满头冷汗的李在焕，苍白虚弱的李在焕，身影微颤的李在焕，坚忍不拔的李在焕，永不服输的李在焕……
这样的李在焕！
在焕，你可知，就是这样的你——冷淡背后的风华，荏弱下面的坚强。
让我深深爱上了这样的你……除了你，金元植还能够爱谁？
但骄傲如你，绝世如你，怎能接受这段不容于世的感情？！
你会拒绝吧？如同拒绝那条红巾……
一直一直，金元植都为你自豪骄傲，亦为你心痛怜惜——你是我的在焕。
举世无双的在焕。
这段感情，注定没有结局。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深深埋在心底，默默陪伴着你。
这番感情，就由我于夜深人静之时细细冥想，独自品味。
——不会困扰你。因为，在焕，我一直尊重这样的你。
爱的前提，应该就是尊重吧……
城楼上，两个绝世少年，白衣、红巾，一坐、一立。
八方城夜空上方焰花朵朵，炫灿耀眼；地面上银星点点，五彩斑斓。
流光飞舞，火舞银蛇。
鱼龙光转，玉壶透碧。
街头人们一阵阵欢呼。
然而在这样喧闹的时刻，在光影的交替中，映出两人无声的、忽明忽灭的面庞……
最后一颗星子殒灭时，金元植和李在焕都轻吁了口气。
金元植轻轻在他耳边笑道：“给你个惊喜！”
说完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烟花筒。在李在焕不解的目光中，放好，点燃。
一簇烟火尖锐呼啸着跃上半空，然后炸开，竟在空中汇成了一张眉目如画的容颜！——
清贵无瑕，淡静优雅，眉间一点朱砂敛尽繁华……
“快看！！”
“是公子呀！！”
“是公子的样子！”城下民众欢呼如潮。
李在焕惊呆了。
那是，自己！
“在焕，好看吗？”金元植回头——待看清眼前人唇边的微笑，忽然失了声。
只怔怔看着，想说的话全部咽在喉间……
烟火明灭，绚烂、摄魂般的美丽，缭乱盈舞间，映出李在焕的容颜，闪闪烁烁，温如暖阳，清若皎月。
便觉失了威仪如何，这山河万里，惟此处是值了贪恋流连的风景……
他喃喃道：“我愿倾天下之力换你真心一笑……”
“嗯？”李在焕神情疑惑。
“没什么……”
金元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李在焕到底没有听清。这一切的答案，都随着那一束束绽放过后的烟花一同消散在这静默的夜空。
李在焕不会想到，几年后的金元植竟会为了他，挥师起兵，踏碎了这一场大庆的盛世烟花！
——————封——————
下章预告：“你又没金小侯爷帅”

第四十四章
戚无忧终于堵着了我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金小侯爷：“小侯爷，年假已过，你也该处理政务了。”
“戚军师，最近本侯偶染风寒，身体不适……”
一根金线倏地搭上他手腕。无双公子面无表情地诊脉，收线：“小侯爷贵体安康，请回帅帐处理政务。”
戚无忧同情的注视他：小侯爷，要怪就怪公子的精妙医术吧，你这点程度怎么可能骗得过公子？
在无双公子凌厉目光的逼视下，金小侯爷再也不敢耍什么花招，老老实实回帅帐干活去了。
金元植走后，李在焕温和询问戚无忧：“戚军师，八方城住的还习惯吗？”
“托公子的福，无忧一切安好。”戚无忧笑得怡然满足，“八方城将士都对无忧很是照顾。大概是因为北方边城与南方敌国相距甚远，彼此宿怨不深，所以无忧才不致在八方城混不下去吧。”
一直以来，八方城的敌人就是大庆西北的天镔与匈野，对南方聊盟倒是没什么化解不了的仇恨，所以才能很快接纳戚无忧。
“如此便好。”李在焕满意的点点头，“李某希望戚军师能将八方城当成自己的家。”
戚无忧笑了。“公子，无忧其实不是聊盟人。”
“无忧从小无父无母，浪迹天涯，自己都不知自己是从何而来。直到遇上聊盟国主，受其赏识，才投靠聊盟为其效命。”
他说这话一直语调轻松，脸上也不见什么戚色。
李在焕低首把玩掌心金线：“那李某令戚军师离开聊盟颠沛流离，戚军师不怨恨李某吗？”
“怨恨？”戚无忧奇怪道，“为何要怨恨？”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是公子妙计，无忧如何能得见此生明主？”
李在焕感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戚兄之胸襟，吾所不及。”
戚无忧受宠若惊：“能得无双公子一赞立时身价倍增！回去定要把此句记下来，也好让后世之人仰慕仰慕我戚某……”
李在焕哑然失笑。
一直以来，李在焕就很欣赏戚无忧看似“机变百出”，但仍然保持轻松自在；虽什么都知道，但仍然保持了一颗开朗愉快的心。
“对了，戚军师。李某接到暗报，聊盟国主已知戚兄投身八方城，放言大肆诋毁军师，望戚兄不要介怀。”
戚无忧忍不住道：“公子，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李在焕：“担心什么？”
戚无忧支支吾吾：“戚某名声不好。”
李在焕点点头。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戚无忧勾引主母，无耻放荡，败坏伦常。
“万一以后小侯爷娶妻，你就不担心……戚某故技重施勾搭主母？”
李在焕风轻云淡：“无忧，我相信你。”
“公子……”戚无忧一脸感动。
李在焕接道：“就算你去勾引也不用担心，主母定不会失节，你又没金小侯爷帅。”
“李、在、焕！——”一声怒吼，让金小侯爷帅帐里的台案都震了三震……
可怜的戚军师终于明白：其实，李在焕和金元植一样，都是爱作些小把戏打击人的。
大庆皇都。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太子金简惠坐立不安。
正批阅奏章的嘉睿帝冷不防道：“瞧你这样子，哪有为人君者的稳重。”
“父皇，不是儿臣浮躁，只是这金元植在八方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儿臣怕……”
“怕他起兵造反？”嘉睿帝呵呵一笑，“金元植父母还在我们手里，还怕他蹦到天上去不成。”
“更何况……”嘉睿帝慢条斯理，“一旦金元植有了异心，不用我们动手，他自会亲手杀了金元植。”
金简惠迷茫：“他？他指谁？”
嘉睿帝浑浊双目爆出两道精芒！
“李、在、焕。”
金简惠哭笑不得，怀疑嘉睿帝是不是老糊涂了。
“父皇您说笑吧？李在焕跟金元植……这两人分明是一丘之貉！让李在焕杀金元植，等于让金元植自己杀金元植。”
嘉睿帝失望道：“你这不动声色的本领，跟无双比起来真是差太多了……”
“简惠，你只要永远记住：无论何时，李在焕都决不会做对大庆不利的事。”
“可是……”他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嘉睿帝打断他。
“他没得选择……”
“这是他的命！”

第四十五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PS：许多电视剧里都把这句念成“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其实读错了，这句话的意思是“皇帝承奉上天之意，下诏说……”，所以大家千万别读错。另外，很多读者都以为月白色是指月光一样的白色，其实理解错误，月白色指的是浅蓝色，大家不要搞错喽）：
“英武侯金元植保家卫国，镇守边关，‘震雄’一战实属我朝开国以来前所未有之大捷，特封金元植为正二品（原来是从三品）征匈英武侯，亲率八方军征讨匈野，拓我大庆疆土，扬我大庆军威！钦此~~！”
钦差大人笑得和蔼可亲：“征匈英武侯，接旨吧。”幸灾乐祸的笑容嘎然而止——金元植利刃般的目光刺得他心头发寒！
“臣，接旨。”一眨眼金元植已换上谦逊腼腆的微笑，“钦差大人远道而来，本侯有失远迎，失礼之处还望大人多多海涵。”
“哪里哪里……”钦差差点以为刚才只是自己错觉。“下官还有要事在身，不宜在八方城久留，小侯爷的盛情下官心领了。”
金元植亲自送钦差至城门。看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两人熟稔到一定程度了。
看着面前这张年轻英魅的脸，钦差也不禁为他的命运叹息，忍不住低声提点：“小侯爷，此去一路珍重。”
金元植一愣，笑意温柔：“元植省得。”
钦差不知道，自己这句无心之语替自己捡回了一条老命。他更不会知道，如果不是金元植在最后关头放过了他，那在路途上等待自己的，将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天镔”流寇，以及令人扼腕的“意外”殉职。
回到帅帐，金元植挥退所有守卫，一人静静坐在帅座中。
以手托额，闭目沉思。
这就是皇家亲情……这就是皇家亲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冷意从心头泛了下去，寸寸透骨。
猛地起身掀案！
“噼里哗啦——”上好檀木帅桌四脚朝天，纸墨笔砚洒了一地！
金嘉睿……金简惠！！……我处处忍让，你们却一逼再逼！
既然你们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金元植？……”清雅冷淡的声音让心头怒火稍稍冷却了下。
抬头看见李在焕催动轮椅掀帐而入。他端坐于他面前，浸柔了清霜的冷秀，像沉睡了百年的迷梦，惊且艳。
李在焕冷冷道：“你疯了吗？”
你不顾远在京城的父母了吗？你现在斗得过嘉睿帝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金元植沉吟不语。
半响。
“你叫我怎办？”金元植惨笑，“率军攻打匈野，孤军深入客死异乡？”
“在焕，就算我愿老死八方城，但还是永远躲避不了那本就存在的污浊。
“是他们，先不放过我！
“既然那样……”
他的眼神中渐渐露出犀利与决然。
李在焕不由暗暗心惊，一句话脱口而出——“金元植，不要去！”
金元植轻轻道：“如果真到了那时，在焕可愿帮我，同本侯坐拥这万里江山？”
这句是表明，也是试探。
“如果真到了那时……”李在焕水色的双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没有说下去。
眼神像燃烧的雪，结冰的火。
如果真到了那时，
我会亲手杀了你。
“我们会赢的。”他淡淡道：“金元植，战吧。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会永远陪着你……”
只要你不背叛大庆，李在焕就永远陪着你。
这永远，究竟有多远？
金元植：“即使九死一生？”
李在焕点头：“即使九死一生。”
金元植望着这个男子——
看似极柔极弱易折易碎，却坚韧得如同在冰天雪地、狂风骤雨中亦不折腰的修竹。
他会一直在我身边……
这一刻的温暖，让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忘了朝堂上的纠葛纷争，忘了他翻云覆雨的野心欲望，只因为有这样一个人这样默默陪在他的身边！
那就——
战吧！！
不是为了大庆，只是为了他！
即使九死，亦还有一生——
而他金元植，誓要夺取这一线生机！
在焕，你可知？只要有你在我身边，英武侯金元植便是天下无敌！
——————封——————
下章预告： 生于这苍茫乱世，与心爱之人并肩作战——此生无憾矣！

第四十六章
八方城为即将到来的征战迅速忙碌起来。
士兵秣马厉兵，囤积粮草。
将领们则一起研究匈野路线地形以及风土民情。
无双公子的素质拓展培训此时终于凸显出效果！
虽不至于个个文韬武略，但起码每个将领都能独当一面。
这足以证明无双公子的眼光深远。
离出征只剩三日。
李在焕以精妙术数推算出——三日后破军星现正北，吉南方，利征战。那夜长河月圆，宜洒酒祭天！
金元植默立在小楼下。
三日后，就要出征了……此去匈野，生死无话，也不知今后能否再见到他……
推门而入。金元植一眼就望见李在焕坐于桌案前，旁边放着一个利索整洁的行李，桌案上拆散着袖弩的零件，李在焕手边摆着一张八龙袖箭组装图，上面还有他改进后的批注。
金小侯爷知道无双公子一向精通机括器械。
此刻却见李在焕无比熟练地将案上零件组装成一具精巧袖弩，赫然是图纸上的八龙袖箭！
金元植知道，八龙袖箭威力惊人，一弩可发八枚袖箭，且便于隐藏每每出其不意。但凡事有得必有失！八龙袖箭发射时巨大后坐力，足以震废普通人的手臂！
金元植一把拉住他，沉声：“你不要命了。”
李在焕只抬头淡淡瞟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继续摆弄手中袖弩。
金元植不由哑然失笑：李在焕岂会顾及别人的劝？
无双公子将八龙袖箭固定在自己右手手腕上，隐藏于宽袖中。摆摆手，灵巧的袖弩丝毫没有影响手臂活动。
这才转向金小侯爷：“何事？”
金元植突然注意到案上的行李：“在焕也要随军出征！？”
李在焕淡然：“你不是都看到了嘛。”他觉得金元植多此一问。
金元植失了声，突然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竟要陪他去……他竟要陪他去！！
明明知道此去危机重重十面残杀！他竟然还要陪他去……死……
金元植只觉心里泛起了一种淡淡的，难以言述的酸楚。
“我希望你能留下来镇守八方城。”
“八方城有戚军师镇守，大可高枕无忧。”李在焕自信的，甚至带点自负的：“小侯爷放心，李某定不会拖累部队行军。”
“不是因为这些……”金元植阖目锁住即将夺眶的泪水，“我只是希望，在焕能平平安安的……
“而不是陪本侯前去送死。”
“金元植！”李在焕霍然色变！一字一顿，脸色阴沉得可怕，语气中有种被羞辱的失望愤怒。“你把我李在焕当成什么人！？”
“既然答应过会永远陪着你，我李在焕就决不反悔！”
“我以为……这世间，只有你能懂我。”
这世间，只有你能懂我……
金元植，你懂我的，对吧？
望进那双清定的眸子，金元植顿觉——此生不再孤独……
他只简短回他一个字：“是。”
李在焕释然一笑。
这一笑，如同云开雾散，纯白如雪。
“八龙袖箭虽有废臂之险，但李某双腿不便，关键之时或能救李某一命。”他淡淡解释。
以一臂换一命，这买卖不亏。
“你一个人去，必死无疑。”李在焕把玩掌心金线，微垂双睑，一派清傲，“这争霸之路，就由我来陪你走上一遭吧。”
他抬头望着他。
他低首凝视他。
在这场旁若无人的对视中。
两个人仿佛经历了一千次花开花谢、看透了一万次云舒云卷。
一眼万年。

第四十七章是吞了么，还是我没发。。

第四十八章
苏克撒平原。
不足两万的八方军骑兵，以风卷残云之势砍杀着匈野军的残余部队。铁骑呼啸来去，迅疾如风，铁蹄轰鸣大地，令人胆战心惊战栗不已。
八方骑兵所到之处，犹如峻岭崩雪，匈野溃兵被大片大片地被雪亮银铠淹没覆盖，滚落战马，马蹄践踏人体，血肉横飞，惨声不绝。
战局呈一面倒的形势，胜利已被八方军收入囊中！
李在焕双手笼袖，淡淡传令：“鸣金收兵，穷寇勿追。”
又是一场大捷！！
将士们激动地满脸通红！细数开战以来的三个月，从八方城起兵，破储郡，攻诶云，连下数十城，兵侵如火，势如破竹。
将士们震惊发现：金小侯爷自领兵以来还未尝一败！“迎辉”“震雄”“狂澜”……一连串赫赫战功挂在金元植身上，令这个年仅十八少年王侯的声威一时无两！
当真是，一人威慑镇天下！
“在焕。”他红巾银铠，走至他面前。依然那么的英气逼人。他站在那里。精致银盔下，是深邃而锐利的剑目，抿紧而轮廓鲜明的嘴唇。昔日还略显稚气的白皙脸庞已被战争和苦难磨砺得棱角分明。
犹如千锤百炼成钢，无瑕美玉成器。
邪魅，英挺，冷静，自信。气度从容，动静皆风云。
如今的金元植已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金元植突然将身形一矮，单膝跪地，与李在焕双目平视：“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这一句，胜过世间千言万语。
没有人知道，金小侯爷每一场战役结束后，所说的第一句话，永远是对他说的那句——在焕，我回来了。
大庆，皇都。
金简惠的心里很是不爽——父皇的训斥让他烦躁，群臣的奏章让他烦躁，从匈野传来的捷报更是令他烦躁不已！
所以他出来散心，美其名曰：微服私访。
不过他可不是去什么体察民情的。这一访，就访到了京城最富盛名的烟花之地——弱水三千巷。
刚踏入巷子，风中隐隐传来一段激昂苍凉的琵琶快弹！
一向只唱晓风残月的妙龄少女开口，吟唱的曲词竟是从未听过的惨烈豪放！——
“四面烽烟起，天下纷纷说绝世——
算背负青天也不在意。
见说道，谁将浮云笑生死？
河山万里一局棋——”
温柔之乡何时唱起这么激豪的歌了？金简惠心中诧异。
却听优伶的歌声透着寂天寞地的悲壮，响遏行云——
“负手笑——
背青天，也不在意。
只把寂寞藏眼底……”
曲调一转，箫起笛落，轻快的伴奏衬着歌声飞扬起来，带着七分热烈的洒脱、三分潇洒的剑气！
“吟游风，幕天席地，歌空歌海歌万里。
论英雄，风生水起，斋天位现无人敌！
惊世姿，武中无相，锦绣成灰千秋洗。
平生事，绝艳惊才，繁华过眼开一季！——”
歌曲弹唱到那儿，突然间，金简惠听不到声音了。琴消歌歇……
众弦俱寂，优伶歌中的最后一字，成了唯一的高音。
蓦地——
“砰！”
“砰砰！”
“砰砰砰砰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万音同起，震天撼地！
如万马奔腾踏平浩瀚莽原，如雪山断裂倾覆山峦万里！苍茫大地在呐喊，空穹天际在颤栗！
“四面烽烟起——天下纷纷说绝世——
算背负青天也不在意——
见说道，谁将浮云笑生死——
河山万里一局棋——
天下纷纷说绝世——河山万里一局棋！——”（歌名《风姿物语白起寂寞棋》词：独倚灵剑醉小楼）
曲终歌歇。
万籁皆寂。
杂声全隐。
金简惠觉得阵阵快感涌进心房，毛孔瞬间全部张开，竟出了一身热汗！
不光是他，连身边的小太监都受到盅惑，心绪激荡。
快步冲进乐坊，金简惠劈头就问：“此歌何名？”
歌者答：“《绝世双骄》！”
金简惠迷茫：“绝世双骄？”
“客官不知？当然是指金小侯爷与无双公子了。”说话人的表情很是骄傲，仿佛他自己就是金元植李在焕。
此言一出，身边小太监惊恐瞅到——太子金简惠的脸孔刹那扭曲到恐怖！

第四十九章
正当八方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时候，形势开始逆转。
震惊过后，各国权贵开始清醒了：金元植李在焕兵锋犀利如此，若等他两人攻克了匈野王庭，夺取了匈野地盘，只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啦！
连不败名将拓跋牧宏败在了他们手上，谁又能挡得住两人联手？再不阻止他们只怕大祸临头！
意识到了这一点，一个前所未有的绞杀同盟形成了。
匈野新王慕容厉、天镔军当权新贵霍佩习、倭奴沿海郡大名洪都、南聊盟国主毅飞飒，还有无数诸侯国——而他们的敌人却是两个只拥有不到百万兵马的绝世双骄。他们害怕的并非大庆，而是两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
绞杀联军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从东南，从西北，从海岸，从内陆，从各地通往苏克撒平原的大道上，大军一眼望不到尽头，粮草辎重如山，兵马遮天蔽日。
明知双方实力对比悬殊，金元植却凛然不惧越战越勇，他孤军奋战竟然与四国联兵打了个旗鼓相当，甚至还占了上风：三个月之内与十八路军队作战，击垮了其中十一路，击退七路，八方军在苏克撒平原创造了旷古绝今的辉煌战绩！
绝世双骄迸发出最璀璨的光芒，锋芒至无人敢撄，但也因为那咄咄逼人的锋芒灼痛了各国权贵的眼睛，也使得他们的敌人更加坚定了铲除两人的决心。
他们怕这两人，也正因为怕这两人，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消灭这两人。绝世双骄一日不死，四国权贵寝食难安！
八方军在苏克撒平原纵横驰骋，打垮的联军不计其数，但消灭了一批又换上新的一批，联盟有的是源源不断的生力军。
绝世双骄越是所向披靡，他们的敌人就越是悍忍顽强团结一致，为了对付他们，四国诸侯们搁下了一切新仇旧恨，“绞杀联盟”越打越是壮大——这是两个人对抗四个国家的无望战争！
八方军已经不是为生，而是为死而战了。
帅帐内。
李在焕正在替金小侯爷上药。
金元植俯卧在床榻上，感受着冰冷纤长的手指在自己肌肤上移动摩挲，呼吸微微有点急促。
冰冷的触觉，却带来火热的、难以言喻的燥热……
真是香艳旖旎的折磨呀……
顺着他的目光，李在焕低下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太过冰冷。“抱歉，我应该先把手暖暖的。”
“在焕的手，为何一直如此冰冷。”
李在焕平静淡然：“我杀孽过重，身上杀气太烈。”
杀气太烈，容易折损命数。
金小侯爷心中一痛！
回眸望去：即使身处修罗沙场，李在焕仍是茕茕白衣，纤尘不染，眉间朱砂绯艳，偏生寂冷如刀锋。
“不对。”金元植脱口，“在焕是天上谪仙，本侯才是血腥满手的妖孽，死后定会下十八层地狱……”
“伏尸百万，流血漂桨，哪里是神仙所为？”李在焕自嘲一笑，目光却是俯视众生的慈悲：“你我造此修罗杀戮，都已一身血腥……不过李某最近在为小侯爷、为八方军将士诵念经文，以期减轻杀孽罪过……”
金元植静静凝视他，想起三天前大战过后的场景——
交战过后，战场上唯余尸山血海，扑鼻的血腥味让人窒息作呕。碎尸残肢堆积如山，层层叠叠形成一种谁也无法形容的暗红色泽，战地烽火旁，失去主人的武器静静躺在地上，到处流淌着一种类似脑浆、血浆、泥沙所混合的流质物。残骸肉末飞溅得到处都是。
金元植当时就跪在尸山血海中。
脚下潺潺流淌着一条血溪，身边躺着砍去了半边脑袋的年轻士兵，他是如此年轻，以至于他看上去是如此朝气蓬勃，理应前程似锦。
如今毫无生气地倒在金元植脚边，黄白色的脑浆流了满地，张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反胃，窒息，绝望，阴冷、血腥……
种种负面情绪压得金元植几近崩溃！只觉自己双腿发软，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欠奉……
然后，他看见了血色中的那抹纯白——白得如此干净、耀眼、纯粹。
于是，杀戮愈加血腥，白净逾显纯粹。
他听见自己沙哑声音对那唯一的洁白说道：“别过来。”
不愿他为自己踏入这杀戮之地，不想看见如此纯净的白色沾染上污秽血腥。
这丑恶，这罪孽，这一切的一切，只要自己背负就好！！自己背负就好！！
“金元植。”隐隐听到清冷淡雅的声音。
凝视着金元植周围那一汪不断漫延的血色湖泊，李在焕眼神复杂。
突然，他催动轮椅重重碾进了血泊里，洁白的长衫裤脚顿时被溅染得猩红一片。
就在这尸山血海间，他端坐于轮椅中，来到他的面前。
然后，天地间只剩下了他空灵淡静的话——“金元植，站起来。”
我就在这里。
哪里都不去。
这修罗地狱，不只你一人，我亦会陪你一起。
你也从不曾令李在焕失望过。
所以！金元植，站起来！
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清贵无瑕的白衣男子为他踏进了这片血海，对自己说：“金元植，站起来。”
眼前不见了江山无限，只看到他的脸……
在焕，除了你，这条路谁能与我走遍，谁又能陪伴我携手百年？
金元植朝他笑了笑。两手支着碧落，一用力，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接着便是那句——“在焕，我回来了。”
——————封——————

下章预告：“疼！”

第五十章
李在焕熟习经文。
他集上天灵气于一身，天资聪颖，过目成诵，自然对佛教经卷也知之甚深。有时甚至连佛界大师也会因无双公子话中禅机而折服动容。
李在焕是不信天命之人，但他却经常诵读经文。
金小侯爷夜访小楼之时偶尔会看见李在焕手持经卷——一卷《往生咒》，一卷《般若经》。
因果轮回，前世罪业当得今生偿还，冤冤相报，报应不爽。当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可是。
他读经文，是为牺牲的死士，战死的将士，满手杀孽的八方军……却从不为自己。
经文念得愈多，身上破煞戾气却不见有任何消减，反而愈加浓烈。有时只是远远看着，就会让人升起一种锋利如刀、寂冷如雪的感觉。
李在焕敷好了药，静静替他包扎绷带。
一圈、一圈、又一圈……
两人都没有说话。
突然，金小侯爷睁开眼睛，吐出一个字：“疼。”
无双公子冷冷道：“人家士卒都没喊痛，你堂堂英武侯居然还怕疼？”
金小侯爷理直气壮：“英武侯是人不是神，当然也会痛了。而且……”声音低下来，“本侯也只会在在焕面前叫痛呢……”
“嗯？”他没听清。
“那个……在焕呀，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像妻子在为丈夫包扎伤口……”
李在焕双手狠狠一用力！
“啊——！”小侯爷一声惨叫！
无双公子笑得温雅清和：“抱歉，一时手滑。”
金小侯爷暗中咬牙——他是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
《寰宇征战录》里，有这么一段话：帝天纵英才，弓马娴熟，南征北战，一生历经大小战役二百余场，负伤不计其数。然帝坚忍，纵伤可见骨亦若无其事，谈笑如故。
将问曰：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陛下不觉疼痛矣？
帝答：在焕去后，朕自此再不觉疼痛。
百官默然。
一人潸然泪下后，帅帐啜泣之音顿不绝于耳。
在焕，除了你，我还能向谁明明白白喊出自己的疼痛？
寰宇帝统一四海君临天下，只是这声“疼”，却是再也不会说了……
碧血长空，风起云涌。
千军呼啸，万马奔腾。
挥断剑，折长刀，马嘶欲狂，喊杀震天，断肢残骸散落一地，激战双方杀红了眼，疯狂的战斗让人失去理智，他们早已失去了思考能力，只知道对穿了不同铠甲的人杀杀杀！
一挑绣有“元”字的飞龙战旗透染鲜血。旗下黑马亦浑身浴血，气喘吁吁。碧落杀掉一个又一个敌人，男人银色的铠甲早被层层鲜血覆盖，几跟红巾分辨不出。
“狂澜之战”后，金元植在八方军中的绝对权威再也无法动摇。
八方军“只知金侯，不晓庆王”！
李在焕并没有投入厮杀，他静静坐在高坡之上，一双明锐的眼眸冷静地观察着战场局势，绝顶聪慧的大脑飞快掠过千百种部兵方式。
他手持令旗，往联军布防最空虚处轻轻一点一挥，立即，恍若一道霹雳从天而降，一队八方骑兵立即闪电般抽身往那儿疾扑而去。
敌军阵势大乱！
无双公子满意地看着敌军被一一歼灭，满意颔首，再度不慌不忙开始调转令旗。
这已经是第十九路大军了。不知还有多少军队正赶过来等着与他们交战。
一方是养精蓄锐、跃跃欲战的精锐之师，一方却是伤痕累累、兵缺粮少的疲惫之旅……
“公子，我们能活下去吗？”将领们哑着嗓子问。
李在焕观察着战场局势，微微一笑。
“你们应该问能不能胜利，而不是问能不能活下去。”无双公子衣不带水，八风不动。
“还记得我问过你们‘为军将帅，什么最为重要’吗？”他目光温和，神情庄肃，“为军将帅，最重要的就是具有‘屡败屡战，永不言败’的心境气度！”
只要活着，就一心求胜！跌倒几次，就爬起几次！
永不认输，绝不放弃！

第五十一章
千军呼啸，万马奔腾，隆隆马蹄如无数道滚雷，惊得大地也为之颤栗。
纵使八方军骁勇善战，却难敌潮水般永无休止袭来的联盟大军。
金元植所带领的一彪骑兵被联军骑师团团包围。
昏天暗地，冲锋厮杀。八方骑兵始终冲不破敌方的包围阵势。
金小侯爷此刻身边的将领只剩下一个俞斌，另有五十个八方精锐死守在周围。
就算是死，也要送他们的主帅平安脱险！
俞斌一向畏缩的脸上流露出决死的刚毅，洒脱一笑：“小侯爷，末将先行一步了！”
无法跟随金小侯爷您建功立业，是末将一生的遗憾。能在有生之年得遇小侯爷您，却是末将一生的幸运……
五十个勇士的声音出奇统一响亮：“侯爷保重，吾等先行一步了！！”
这是赴死勇者对生者的致意，这是将死之师对生者的祝福！
等李在焕见到金元植，后者跪在战场上，怀里的俞斌身中三十余刀，已奄奄一息。
五十个骑兵尽皆战死沙场，无一生还。
一直以来，俞斌都是八方城中公认最胆小、最怯懦、最畏缩的将官。却正是这样的他，拼死替金元植挨了三十余刀，生生保金元植平安突围！
看见李在焕，俞斌艰难的开口：“公子……”
李在焕催动轮椅，俯下身，握住他的手：“李某在。”
“公子……我们……会胜利吧……？”他咳出几口血。
李在焕点点头，神情凝重：“我们会胜利的。”
得到无所不知的公子的回答，俞斌满足笑了：“是呀……有公子和……侯爷在，……八方军……就决不会败。……我……死也瞑目了……”
他怔怔望着空中大雁呈“人”字，远远消失在深沉的夜幕中。
声音渐渐低哑：“……看那帮兔崽子……谁还敢说……老子胆小……”
闭目，阖眼。再也……睁不开了。
金小侯爷轻轻道：“你是最勇敢的。”
没有人会说你胆小。
金元植心情激荡，阖目，锁住即将夺眶的泪水。
李在焕的手死死握成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生疼。
“金元植。”他开口，“站起来。”
“我们一定要胜利，否则怎对得起俞大人，还有许许多多为我们牺牲的将士。”
金元植仰起头看着他，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疲惫。话语幽幽：“在焕……好孤独啊……”
李在焕几乎是马上理解了金元植的心境。
八方军孤立无援，他只能看着身边的袍泽一个接一个凋零牺牲，然后在一场毫无悬念的无望战斗中孤身奋战，直到最后不支倒地，死亡。
“我们会胜利的。”他伸出手。
他的手指：白皙，秀气，坚定，有力。
“拉着我的手，站起来。”
夏季清凉的风吹了进来，满天繁星照耀着@少年那柔和的眼波。
金元植慢慢伸出手。
于是，两手紧握……
看着眼前这美绝人寰的一幕，不知怎的，所有人竟都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封——————
下章预告：知道今生再也忘不了此夜

第五十二章
遥遥的夜空星河下，李在焕抬头仰望星辰。
“在看什么呢？”金小侯爷走到他身边。
李在焕沉默了一下：“无双夜观星象，发现破军星灭，贪狼星现。料来不出三天，此战胜负就将揭晓了。”
金元植仰望着同样地星空：“是赢？是输？”
“胜负难料。”李在焕声音清寒如水，天地似乎都为之静了一静。
“大概负多胜少吧。”金元植豁达一笑，“在焕，可否愿意听本侯说会儿话？”不说，恐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李在焕点点头。
那夜，金元植说了很多话——童年时的趣事，少年时的烦恼，朝堂上的排挤……
端坐在轮椅上，李在焕安静地听着金元植说话，澄澈的眼眸泛着淡淡的光华。
他安静地垂着头，认真倾听着金元植的说话，神情无悲无喜。他不时又抬起头，静静注视着他的脸，那明亮的眼睛，那年轻的面孔，知道今生再也忘不了此夜。
说到后来，两人都沉默了。
夜未央，星如亮。数以亿计的星辰璀璨于天际，映照着苍穹。
巨大的皎洁圆月静静地挂在半空，给战场笼上了一层白芒。
金元植没有再倾诉。
说完了自己平生喜怒哀乐，
只是这最后一句，永远无法诉诸于口。
这句话是你我之间的禁忌，一旦出口，就再无法回头……
但不说，你懂的吧？
如果是你……
如此冰雪聪明的你……
我心中最后一句——在焕，我爱你。
星空下，月色里。
两个少年相对凝视。
听那风如何吹动那发，听那低低且细细的呼吸。
看那红巾如何在风声里飘扬，看那白衣如何在月光下泛光。
“对了，在焕此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十七八岁的少年，有才能有建树的多是傲慢无礼、趾高气扬，只会向人倾吐其英姿勃发的哀乐和可歌可泣的悲喜，却不会在星月交辉之下倾听别人的低诉。
可是金元植毕竟与凡夫俗子不同。他也准备听。
李在焕毫不迟疑：“站起来！”
金小侯爷看着他眼神里的渴望和期待，不由沉声道：“会的。有朝一日，本侯必倾天下之力让在焕站起来。”
无双公子愣了愣，见金元植神色不似玩笑，不由微微一笑，送他四字评语：“劳民伤财。”
金小侯爷也笑了：“在焕真是不给面子，也不看看本侯是在为谁劳民伤财呀！”
相视而笑。
苏克撒平原的一处高坡上，两个绝世少年，白衣红巾，一坐一立。
“金元植，我们会赢的。”
“是。我们会赢的。”
此生不再寂寞。
金元植望着身边的李在焕。
自己与李在焕的感情，已经超过了尘世一般的依赖眷恋之情。
同是寄若浮萍的游子，同样苦难挣扎的经历，同样惊才绝艳的智慧，以及早已深入骨髓的寂寞。
除了他，还有谁能懂得自己，了解自己，与自己携手共死？
能在滚滚红尘中与他相遇相识，也许是上苍给予自己的恩赐。
在焕，红尘之中若少了你，元植有多寂寥……

第五十三章
苏克撒平原风云变幻，八方军与绞杀联盟在此激战无数次，尸体垒成了高山也无人理会。
耳朵到处回响着惨叫、咒骂，以及兵器猛烈的撞击声，火花飞溅。
伤者在呻吟，士兵们已经杀红了眼，见人没死立马补上一刀，脚下是滑腻腻的不明混合物，其中隐约可见脑浆和血水，稍不留意就会打滑，浓浓的血腥味道呛鼻。
长枪给刺折了，刀刃给砍钝了，匕首给折断了，激战的气势简直只能用癫狂来形容！
无论镔野还是聊倭，尽管占了人数上的优势又是生力军，但面对八方军这种不要命的疯狂反击，面对他们那种玉石俱焚的疯狂眼神，他们统统寒了心破了胆：
那些浑身浴血狞笑着的八方军，不是人！是修罗，是凶刹，是恶魔！
一天之内，敌人曾十几次差点就攻占了要地，但是八方军以血肉之躯筑成了的铜墙铁壁，绞杀联军每次都碰得头破血流。
日头从东边升到了正中，又从正中下落到了西边，攻守战持续了整整一个白天，双方大军的搏杀，就如同两个巨人，掐着对方喉咙做着生死搏斗，拼尽最后一分力气后气喘吁吁，伤痕累累。
远处绞杀联盟的大旗下，看着激战中的苏克撒平原，绞杀联盟的盟主，也就是南聊盟国主毅飞飒面色发白。
传令兵一个又一个急速奔驰来往于他身边报告：“天镔十五军上去了！”
“匈野第八骑师团上去了！”
“霍佩习将军要求增援！他说天镔第五军顶不住了！”
“报！洪都大人战死！”
“匈野第八骑师团全军覆没！”
“倭奴六军伤亡太大，已经无力再战！”
“匈野第九步军请求退出战斗！”
毅飞飒的手在轻微的颤抖：激战已经六个时辰了（相当于十二个小时）！苏克撒平原象一头贪婪的巨兽，吞噬了一个又一个的精锐团队，无数精兵猛将就此灰飞烟灭，八方军却依然傲立！
他简直无法理解：这究竟是怎么一会事？绞杀联盟苦战三月，投入巨大人力和物力，付出了巨大代价和牺牲，居然连一个小小的苏克撒平原都拿不下。
他开始动摇了——这场战斗真的有意义吗？就算绞杀了八方军，我们也得不偿失啊。这代价太巨大了，就为了攻克一个小小的苏克撒平原，值得吗？
他轻声的咒骂着：“金元植，算你狠！”扬声发令：“鸣金收兵，明日再战！”
整整一个白天过去了，血战到夕阳西下，无论是联军还是八方军都已经疲惫不堪。
八方军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江山如晦，万物混沌。
勇士们真是太累了。穿着厚重的铠甲在马背上颠簸冲杀近一天，当时心情激荡下没觉察什么，现在心神一松懈才感觉腿都酸软了，连武器都拿不稳，整个人呈脱力状态。
有些战士一下马就完全爬不起来了，旁边的战友赶紧过来帮忙，替他拉走马匹，脱下铠甲，手无意一抓，里衫完全被血水和冷汗打湿。
八方城粮草开始告罄，每个战士分到的只有那么半个馒头。
“公子，你累了一天了，吃点东西吧。”
“给将士们吃吧，我还不饿。”无双公子浅浅一笑，温润双眸一片流彩，深邃如浩瀚的星空，迷离如冬晨的浓雾，不可捉摸，又美得让人沉醉。
跟将士们说话的时候，李在焕都会很专注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不时颔首附和，显得对对方的说话十分重视。
这让跟他交谈的人从心底莫名升起了一股虚荣满足：看哪，连名动天下的无双公子也在专心听我说话呢！
将士们都很爱戴他们的公子。
很多话，对父母都无法说出口，连兄弟朋友都难以理解，但他可以。即使他无法苟同，但他必定对每个人的想法抱以尊重。所以原本憋在心里憋了很多年的话可以对他说出来，说出来以后，他只要三言两语就能拨开自己心中的迷雾，胸中抑郁之气一扫而空。
“杨虎，能否帮我把小侯爷请过来？无双有事找小侯爷一叙。”
无双公子记忆惊人，过目不忘，能随口叫出任意一个士卒的姓名籍贯军阶职务，这让普通士卒受宠若惊：公子居然认识我！
这种天赋也让李在焕更受将士们的尊重爱戴。
例如现在的杨虎——“是，公子！末将这就去！”
不一会儿，金元植就到了。
血与火萃炼出的军人锋芒，长期游走在生死间，因看惯生死所积养成的上位者独特的漫不经心，就连金元植自己也没意识到，此刻的他与四个月前的他给人的感觉已经不同了。
将士们纷纷退了下去。
“金元植。”秀气的手指着远处烟幕笼罩下的苏克撒平原：“李某正在等待援兵。”
“援兵？”
“李某知道他们正往苏克撒赶来，但不敢肯定来不来得及。”
金元植挑眉：“然后？”
“明日，大概就是最后一战了！此战凶多吉少，李某想先送小侯爷平安脱离战场。”
“那八方军呢？”
李在焕不动声色：“李某自会处理。”
金小侯爷闻言一笑，一种惨烈的、悲壮的、骄傲的，一往无前，视死如归的微笑。
他静静仰望头顶夜空：“只有战死的英武侯，没有战败的金元植！金元植不会走，愿与八方军共存亡！”
金元植怎么可以走？
又能走到哪里？

这场赌，不是生就是死！没有第三个选择！
再度垂首，他对上了一双悠然睁开的清眸，就这样，隔着时空静静的望着自己。
“金元植，那就让我们一起等待奇迹吧。”
——————封——————
下章预告：“我能抱你一下吗？”

我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