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夏天，下班高峰时段，林小枫在拥挤的公交车上很快就被挤出了一身汗。
从公司所在的城北到租屋所在的城西，公交车几乎要围着这个二线城市要转大半个圆圈才能把她送到目的地。。。足足站了二十多分钟，好不容易撑到一个繁华路段，下车的人很多，趁着上车的人都还挤在过道里，林小枫眼疾手快抢了一个空座坐下，总算让自己站麻了的双腿得到了片刻休息。
韩笑的电话见缝插针的打了进来，“死疯子这都几点了你还不回来？你要是敢放我鸽子我非得废了你不可！你知道今天晚上这个相亲对象有多抢手吗？人家可是三甲医院的牙科医生，有房有车长的还挺人模狗样，这条件多好啊！一个不留神保证就被别人抢走了！你赶紧给我回来洗澡化妆换衣服准备接客！听见没疯子！”
林小枫实在受不了她的咆哮，苦着脸把手机拿的离开耳朵一点，“小姑奶奶，你轻点声！我这不正往回赶呢吗？再过半小时差不多就到了。”
韩笑这才缓和了语气，“这还差不多！我这就过去你那儿等着你，绝对不许迟到！”
林小枫挂了电话，无可奈何的揉了下太阳穴。
作为一个即将跨入27岁的大龄剩女，她确实让自己最好的朋友韩笑操心劳神过度了----22岁就嫁人生子当了全职太太的韩笑，开始还很沉得住气，也相信她那句“缘分到了自然就什么都有了”的论调，但是这两年韩笑果断不再听她的了，没少抓着她到处相亲。
对于老友这份全心全意的爱护疼惜，林小枫虽然有些无奈，但是却深深的了解并且感动着。连韩笑的老公庞杰都不止一次充满羡慕嫉妒恨的感慨过：“疯子啊疯子，我家韩笑比你老妈还像你老妈！比疼我家儿子还疼你！你要是个带把的，估计这辈子在韩笑那儿基本就没我什么事了。。。”
想到那个十几年前就抛下自己改嫁远方的老妈，林小枫微微叹了一口气。除了小时候寄生活费，老妈这几年越发连电话都很少给自己打了。
快到站牌时林小枫艰难的从人堆里往后车门那儿挪动，前边不远处忽然有一个尖锐的女人声音高亢的响了起来：“哎呀你往哪儿挤啊！你看看你把我衣服都蹭成什么样了！你说你脏成这样的一个的农民工你坐的什么公交啊！不知道这车上人多啊！把我衣服弄脏了你赔得起吗？”
随着这个女人的叫骂声，前边那群人都一脸嫌恶的往旁边躲闪着，倒是给一个脏兮兮的低着头的人让出了一条窄窄的过道。
林小枫瞥了一眼，没看清楚那人的脸面，看工作服沾满的油漆涂料，还真是个刷涂料的工人。她想到自己穿的是深色职业装，怕被蹭脏了，也下意识的往车门站了站。

几分钟后，卫生间里的水声停下来。林小枫从冰箱里取出冰镇绿豆汤，清楚地记得顾海涛跟自己一样爱吃甜食，在里边加了一大勺白糖。把汤放在茶几上，她又煮上半锅开水，迅速下了一碗鸡蛋挂面。
端着面条从厨房出来，顾海涛已经洗好了，身上果然穿着她的那套衣服，他虽然瘦的可怜，但骨架子还在，她穿着嫌长的运动裤只到他的膝盖以下，T恤倒是十分合适。
见他赤着脚呆呆站在卫生间门口，拘谨约束的一动不动，林小枫心里不知道为什么酸楚的厉害，放下碗，亲自过去拉他坐到沙发上，“你傻了么？不知道自己过来坐下啊？”
顾海涛手臂上全是水，头发上也是，林小枫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这是根本没用自己的浴巾毛巾擦身，洗完就那么湿淋淋的穿了衣服，也不怕空调吹病了。叹了口气，她找出一条自己没用过的大毛巾蒙在他脑袋上胡乱给他擦干净头发，板着脸说：“这毛巾我不要了好不好？拿去好好擦擦身上，你身上那些伤口要是感染了可不是小事。”
顾海涛沉默片刻，一瘸一拐的走回卫生间。擦干净身体后，他在洗脸池里细细把毛巾洗好搭在晾衣绳上。
灯光下，林小枫看着洗出来本来面目的顾海涛，心里难受极了，他还是那么好看，依旧眉目如画，可是又瘦又苍白，还有点呆呆的，有点手足无措，也有点茫然麻木，再也不是她记忆里那个自信阳光的帅气男生了。
她一边把面条递给他，一边用棉棒蘸着碘酒给他处理手臂和腿上膝盖上摔伤刮擦的伤口，“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呆会儿我再给你处理一下脸上的伤。”
顾海涛低头端着面条没动筷子，林小枫瞪他一眼：“干吗不吃啊？我这儿可就只有这个，想吃好的门儿都没有。”她知道他一直干活到现在，晚饭肯定没吃东西。
顾海涛摇了一下头，“我不是那意思，真不饿。”
林小枫一听他这么说倒想起来了，上学时他就有这毛病：每次饿过头反而看见吃的就恶心。
没好气的夺过他手里的面条，又递给他一碗冰澈拔凉的绿豆汤，“喝点绿豆汤总行了吧？”
顾海涛捧着碗抿了一小口，凉凉的果然入口清爽。他知道自己肠胃受不了这么寒凉的东西，只喝了那一小口就只捧着碗汲取凉气。
林小枫手脚麻利的给他处理好手臂和腿上的伤，上药的上药，消毒的消毒，又贴上创可贴。好在他摔的那一下子虽然狠，但只是皮外伤，看着挺吓人，止血后伤口倒都不是很深。
林小枫给他额头那儿上药时，看到了他短短的头发下边头皮上有道很长的陈年伤疤，看上去触目惊心极为可怕。
顾海涛这些年从来没有被人如此照顾过，尽管面前这人当年和自己是亲密无间最要好的同桌，还是有点手足无措坐立不安的感觉。
处理完所有伤口，林小枫自己看着他鼻青脸肿又贴了好几条创可贴的脑袋，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顾海涛知道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满心羞惭之余老老实实任由她笑。
笑着笑着林小枫红了眼圈，“顾海涛，今天下午公交车上那个人也是你对吧？你敢说上楼的时候没认出我来？”
顾海涛摇摇头，“我真的没有认出来，光低着头走路了，没怎么看人。”
林小枫无语，见他没怎么喝绿豆汤，又板起脸催他快喝了解暑。顾海涛犹豫了一下，慢慢把那碗汤喝下去，然后说还要抓紧去对门把最后两面墙刷完底漆，不能影响第二天的装修进度。
林小枫反正没事，也跟着他过去了。顾海涛说屋子里油漆味大让她回去，她不肯，跟在他身边一边看他干活儿一边跟他说话。
很快林小枫就发现顾海涛情况不大对劲，他拿着刷涂料的长杆子的手有点抖，刷不了十下就要停下来弯腰喘息一阵，然后接着再干。“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难受？中暑了吗？刚才让你多喝点绿豆汤你还不肯----”
顾海涛不等她说完就放下工具，捂着肚子蹲在地上。他一阵阵的腹痛如绞，恶心头晕，实在支撑不住了。
林小枫吓一跳，也蹲在他对面紧张的问他：“怎么了啊？肚子疼？”

她知道顾海涛上学时也总是爱犯肚子疼的毛病，动不动就疼的捂着肚子趴在课桌上不动了，必须得赶紧吃药、不停的揉肚子才能缓过来。那两年她可没少给他买止疼片打开水，有一回放学走得晚，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他肚子疼的实在厉害，自己还给他揉过肚子。还有一次周末下大雨，两人约好了去买一本新出的辅导书，回家时在公交车上他忽然肚子疼的要命，车上几乎没什么人，两人正好坐在最后排，那次林小枫也主动给他揉过肚子，虽然顾海涛说她越揉越疼。。。
她对顾海涛是很好过，那时顾海涛对她也很好，替她做作业，从家里带好吃的给她，她发脾气时永远无条件的容忍她，她被别的女生挤兑时他会板着脸把对方吓跑，她被姑妈为难拖延学费时他一声不出替她垫上。。。虽然如此，两人却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情情爱爱的，除了顾海涛肚子疼时林小枫给他揉过两回肚子，两人再没有其他的亲密行为，这种关系在成人看来很不可思议，但在校园里却真的存在的。用韩笑的话说他们两人要是没有性别差异，绝对就是一对闺蜜或者两铁哥们。。。
这一切都在高考前夕一个多月时结束了，顾海涛毫无预兆的被爷爷奶奶和父亲赶出了家门，并且很快就彻底消失在熟悉他的人们的视线里。几个月后顾家也搬离了本市再无音讯。

事隔8年，两人再次在茫茫人海中重逢，顾海涛却是如此的情境，怎么能让林小枫不感到心酸难过？她想打20送顾海涛去医院，顾海涛痛苦的摇了下头，“没事。。老毛病了。。。歇歇就好了。。。”
林小枫无奈，只能吃力的扶起顾海涛架在自己肩膀上，几乎是一步一挪的艰难走回到自己家里。
顾海涛惨白着脸满头大汗，已经疼的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一时似有无数钢刀匕首在他肚子里扎刺切割，一时又好像有人像拧毛巾一样绞他的肠子，一时肚脐里好像被捅进去了冰刀子。他全身的重量都不知不觉压在林小枫肩膀上，几乎是林小枫半背半抱着着他一寸一寸的往前走，他每迈一步，小肚子里的肠脏都要剧烈的痉挛抽搐许久，短短十几米距离，对他几乎是一场永无休止的酷刑。
林小枫低头看着他虚浮无力拖着脚尖艰难万分走路的样子，肩头的衣服早就被他浑身冷汗湿透，耳边有他呼出的粗重气息和痛到极处的呻吟，眼泪也不由自主掉了下来。一边扶着他捂着他的肚子一点点往前挪，一边忍不住哽咽着问他：“怎么会疼的这么厉害？你去医院查过没有？到底是哪里不好啊？”
顾海涛腹痛越来越重，头晕的天旋地转，依稀看到她要扶自己进卧室，忙抓住她的手腕子，冰凉汗湿的手指不停的打着哆嗦，“。。。地上。。。地上。。。 躺一会儿就行。。。”
林晓枫哭了，“你给我闭嘴！都快疼死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
她几乎用尽全部力气才把顾海涛扶到床上躺下，喘息了片刻，忽然想起来什么，冲到卫生间从顾海涛那身脏兮兮的工装里翻了一遍，把每个口袋都翻了出来，除了几张皱巴巴的零钞，果然找到一个印着强效止痛字样的药瓶，只剩下小半瓶了，看样子是随身携带常吃的药物。她赶紧按照说明倒出来两粒药，端着水杯回到卧室。
一进门就把她吓坏了，顾海涛蜷缩着身子躺在地板上，双拳死死按压着小腹正难受的来回翻滚，身上的冷汗把木地板都沾湿了一片，“。。。呃。。。嗯。。。呃！”
“顾海涛！”林小枫惊叫一声，忙扑过去抱住他，强忍着恐惧塞进他嘴巴里两片止痛药，又喂他喝水咽下去。
顾海涛虽然痛的已经晕沉，心里还明白，怕吓到她，努力配合着把药吃了，微弱的说：“别怕。。。一会儿就好。。。”

那晚顾海涛足足疼了大半个小时，药效发挥才缓过来一点，林小枫一直把他抱在怀里给他揉着肚子，先是隔着单薄的那层t恤揉，后来索性把手伸进他衣服里直接揉，一点点感受着他薄薄的那层肚皮下蠕动抽搐的大团肠子，亲眼看到他冰冷的肚脐哆哆嗦嗦的急剧胀大收缩，看着他呻吟着一次次徒劳的挺腰蹬腿试图减轻腹痛，林小枫心疼的一直掉眼泪，她虽然不清楚顾海涛到底生了什么病，但是她知道绝不是他轻描淡写的那样子，他的肠子肯定出大问题了。

顾海涛稍微好受一点就要去对面把活儿干完，林小枫坚决不许，他无奈的说：“干不完不行的，会耽误明天别人干活儿。我找这份工很不容易，不能就这样丢了。”
林小枫含着眼泪斩钉截铁的说：“顾海涛，今晚你必须好好休息，工作丢了总比送了命强，大不了我养你就是！”
一句话说出来，两个人都呆住了。顾海涛脸色极其苍白，虚弱无力的躺在枕头上看着她，半晌才苦笑了一下低声说：“胡说什么啊你？”
林小枫默默拿了毛巾给他擦身上的汗水，不再说什么，只是那种坚持让顾海涛完全没有办法对抗。
给他擦拭腹部时，林小枫的呼吸都要停顿了，他整个小腹全是青青紫紫的指印和掐痕，一看就是肚子疼时他用力按压留下的痕迹。
林小枫下定决心似的抬头看着他，“明天早上我就陪你去医院，顾海涛，我不能眼看着你这样活活疼死。”
顾海涛沉默片刻，低声说：“不用那么麻烦，我真没事儿。”
林小枫理都不理他，收拾好，拿了枕头和毛巾被去外边沙发上躺下睡了。

第二天正好周末，早上六点多林小枫起来洗漱完毕进屋一看，顾海涛不在，那身他穿过的t恤和运动裤整整齐齐叠好了放在床边的椅子上！她怒气一下子冒出来，跑到对门一看，门开着却没人，昨晚没刷完的那两堵墙已经刷好了。
顾海涛就这样突然的出现然后又无声的消失了，林小枫冷静下来，好好想了一想，倒有几分明白他的感受，只能暗自叹息一番。她特意向接着来干活的装修工人打听了一下顾海涛，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人知道他，说顾海涛不属于任何装修公司，就是个零工性质的。因为他活干的好又快，工钱又很低，一些马路装修队老板都愿意找他。
林小枫问有没有顾海涛的联系方式，那个工人挠挠头说：“顾海涛没有手机的，每次找他我们都是去他住的地方。”
林小枫问好了地址，离自己住的这个小区也并不远的一条老巷子。她当即出门去找顾海涛，心里好像总觉得不找到顾海涛他就会出事一样。
在狭窄破旧的小巷子里一直走到最后，站在那栋已经被拆了一半的三层旧楼下边，林小枫心里紧紧揪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啊！所有的窗户和门都被拆掉了，根本不像能住人的地方。
小心翼翼的沿着楼梯走上去，二楼空无一人，一上三楼她就看到了角落里挂着一根晾衣绳，上边湿哒哒的挂着顾海涛那套工作服。

蓝雨岩坐在车里，一声不出的看着马路对面的那家洗车行。坐的时间太久了，前边的司机李准偷偷从后视镜里瞄了他一眼，立刻被他满脸的阴霾吓得缩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口。
顾海涛穿着拖鞋，挽着裤腿，手拿喷水龙头和打出泡沫的海绵，和一个同事前后左右来回走动着细心冲洗一辆车。他这道工序是洗车行最累最脏的岗位，身上的T恤和短裤脏兮兮湿漉漉的，手脚都被水和洗涤剂浸泡的发白，手臂上的几道伤口也被泡的裂开了。
洗完最后这辆车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老板娘买回来一大袋子盒饭，招呼伙计们一起过来吃饭。有同事递给顾海涛一个泡沫饭盒一瓶水一双一次性筷子，他道了谢，没跟大家伙一起去店面里吹着空调吃午饭，而是走到店门口树荫下的马路牙子上坐下，拿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下满头满脸的汗，拧开水瓶盖慢慢喝了几口。

蓝雨岩远远看着他一身瘦骨嶙峋，捧着一个廉价寒酸的盒饭蹲在街边慢吞吞的吃，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顾海涛可能是噎了一下，面红耳赤又呛又咳，手忙脚乱的灌了一大口水用拳自己捶着自己的胸口，半晌才缓过来不咳嗽了，他好像有点愣怔的看着剩下的大半盒剩饭，看了一会儿，又往嘴里塞了几口，然后扣好盖子系好塑料袋放进了身边不远处的一个垃圾箱里。
蓝雨岩知道他从小有苦夏的毛病，一到夏天就吃不下饭。不过干这种纯粹出卖体力的工作，就算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不吃饭也撑不住，更何况他这种一向体弱的小白脸？
果然下午开工后没擦洗完第二辆车，顾海涛就有点站不稳了，给他搭档的同事也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暂时停下手里的活儿，扶他坐在树荫下，递给他一瓶水让他歇一会儿，自己又跑回去干活了。
蓝雨岩看着顾海涛坐在绿化带的马路牙子上，脑袋低低垂下来搁在膝盖上，两只手死死按压着细瘦的腰侧和腹部。不用问就知道顾海涛肚子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司机李准小心翼翼的回过头来，“岩哥，要不我过去看看？”
蓝雨岩面无表情的隔着车窗看着顾海涛，“有你什么事儿？回去吧。”
李准不敢再开口，依言开车慢慢驶离了这条街道。虽然已经跟了蓝雨岩好几年，他还是捉摸不透蓝雨岩的心事。

回到独居的公寓，蓝雨岩心烦气躁的走进浴室冲了个凉水澡，洗去一身黏腻腻的汗后他心情好了一点，点着一支烟去厨房拿了罐冰镇啤酒，边喝边坐在沙发上-------对面的电视柜上，一个精致的银质相框里，十八岁的顾海涛微笑着看着他。

蓝雨岩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是顾海涛十八岁生日，他亲手给他拍的这张照片。几天后，顾家的天就塌了，顾爸爸偶然入院，偶然得知自己没有生育能力，作了dna检测后发现顾海涛跟自己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当即就回家把顾妈妈打了个半死，并且连着顾海涛一起赶出家门。

蓝雨岩的妈妈和顾爸爸是亲姐弟两，蓝雨岩从小拿着顾海涛当自己最亲的弟弟疼了十几年，最后发现这人居然跟自己没有任何血亲，他不是顾爸爸的亲生儿子，而是顾妈妈跟前任男友的孩子。。。

林小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目瞪口呆的看着车外边那个穿蓝色制服的加油站工人---------韩笑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似乎察觉到她的异常，困难的睁开眼睛：“看什么呢？”
林小枫没说什么打开车门下车，走到那个加油工身边：“顾海涛？”
顾海涛吃惊的回过头来，看到她也十分意外，“是你？”
林小枫晃晃脑袋，努力接受并消化着“在周六凌晨一点半的外环加油站遇到顾海涛”这个事实，“你怎么会在这里打工？我那天去你住的地方找过你，等了一上午你也没回去----”
顾海涛有点抱歉的看了她一眼，笑笑，没说什么低头继续加油。
张家明和庞杰上完厕所回来，看到林小枫下车站在那儿，忙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晚上风凉，别冻着了。”
林小枫看着顾海涛加满油放好加油枪，默默去值班室窗口让会计刷卡，只觉一时间脑子乱哄哄的百感交集。。。
张家明还以为她累了不愿意说话，体贴的拉开车门让她上车，“累坏了吧小枫？都怪我和庞杰没计划好时间，下次我们再去郊区爬山，干脆在农家大院住一晚上再回来就好了。”
韩笑睡意朦胧的说：“行了行了别肉麻了张大医生，赶紧送我们回家睡觉是正事。”
庞杰结完帐回来，安抚了她几句，启动车直奔市区而去。
林小枫怅然若失的一直看着后视镜，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个消瘦修长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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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一夜没睡好，林小枫还是一大早就起床，简单洗漱了一下再次来到顾海涛住的那个烂尾楼。来到三楼，那根晾衣绳上晾着几件半旧的t恤和裤子，唯一的一扇门半开着，里边居然有一缕很浓郁的肉汤香味。
林小枫轻轻敲了下门，“顾海涛？”
很快，顾海涛出现在她视线里。他看见林小枫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小枫心里也砰砰直跳，但是她掩饰的很好，故作大方的笑笑，然后看着他：“意外吧？我这都第二次来了，不请我进去吗？”

顾海涛有点呆呆的看着她，林小枫权当他已经同意了，侧身从他身边走进去。
里边是个非常狭窄的小一居，摆着一张老式的上下双层铁床，下床有套半旧的被褥蚊帐，上边只放了一个纸箱一个脸盆。厨房门口放着一张漆面剥落的小折叠饭桌，除一个杯子外空无一物。厨房里有个旧桌子，上边放着一个热得快暖瓶，一个保温桶，几只碗，一双筷子，一个电饭锅----香味就是从那只锅里散发出来的，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家具和炊具。
林小枫早就想到顾海涛过得不好，可是亲眼看到他生活的地方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还是心里很难过，又不愿让他看出来自己的同情怜悯，便笑吟吟的走到那口电饭锅前低头看了看，“炖的什么好吃的啊？这么香。”
顾海涛停顿了一下才轻声说：“给我妈炖的骨头汤。”
林小枫这才想起来他还有个老妈，“阿姨她---”
顾海涛脸色苍白，他垂下眼帘，声音更低了：“她一直在碧湖-----前些天不小心摔断了胳膊。”
林小枫以前听不少人语焉不详的说过顾海涛家的事情，虽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但隐约知道发生了很大的变故，顾家人把他们母子赶出门后随之举家搬迁。
林小枫没想到顾妈妈的下场如此凄惨，竟然是疯掉了------碧湖医院是本市唯一的一家精神病治疗中心，乍闻之下不由也愣了一下。
顾海涛敏感的觉察到了她的反应，虽然这些年早就习惯了一切来自外界的伤害和打击，此时他心底还是忍不住轻轻拧绞了一下，疼的他浑身都哆嗦了一下，脸上再没有丝毫血色。
林小枫很快从那阵尴尬的沉默里回过神来，见锅里的汤沸腾起来，很自然的掀开锅盖改成小火，“这汤熬的差不多了，再焖一会儿就好了。”
她回头看着呆呆站在厨房门口的顾海涛，关切的问：“顾海涛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对了，那天你走了以后，有没有去看过医生？”
顾海涛原本预备好要用全身力气去迎接的那些轻蔑、厌恶、鄙夷。。。一丝一毫也没有在她的眼睛里找到。他有点听不清她说什么，骨头汤锅里的白色热气在她面前袅袅聚散，衬得她眉目温柔如水。

那天林小枫终究是不放心脸色极差的顾海涛，不顾他几次三番的劝阻和反对，坚持要陪他去给顾妈妈送骨头汤。顾海涛拗不过她，只好跟她一起去了医院。
林小枫看到顾妈妈的那一瞬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不到五十岁的人，满头白发，原本算是美丽的脸上一大道紫红的伤疤从额角一直绵延到下巴，看上去十分狰狞。她缩在墙角用一种恐惧混杂着敌意的混沌眼神面对一切，谁靠近一点就发出尖叫试图撕咬对方，竟是连顾海涛也不再认得。
护士用捆绑带把她束缚在病床上，顾海涛才能有机会坐在床前用汤匙喂她喝汤，汤水大概比顾妈妈平时吃的饭菜要美味可口许多，她惊疑不定的喝完一口，立刻换了一副很乖的表情，张大嘴急不可待的示意顾海涛继续喂自己。
林小枫注意到顾海涛脸色煞白，舀汤的手一直在微微发颤，可是始终没洒一滴，稳稳的把汤水小心的喂到顾妈妈嘴里。

完全不出林小枫的预料，离开精神病院还没走到公交站牌，顾海涛就捂着肚子直不起来腰了。她又急又心疼，赶紧扶他挪到路边的一个长椅上坐下，“顾海涛你没事吧？我们打个车去医院好不好？”
顾海涛弯腰伏在自个儿膝上，两只手死死按压着腹部，大滴大滴的冷汗从脸上掉下来重重砸到地面上，除了吃力的摇了一下头，剧烈持续的肠绞痛折磨的他呼吸艰难万分，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小枫这已经是第二次亲眼看到他犯病时的可怕摸样，就算完全不懂医，她也知道顾海涛的身体一定是出大毛病了。不顾他的反对，她拦下一辆出租车直接把顾海涛带到了市医院。下车时顾海涛疼的已经半昏迷了，好心的出租车司机大叔在林小枫的求助下，干脆把他背到了急诊室。
挂号、缴费、开检查单。。。林小枫楼上楼下里里外外的忙乱了好半天，才办好这些手续回到顾海涛身边。他双眼紧闭一动不动的蜷缩在病床上，脸上没有一丁点人色，呈现出一种非常骇人的青白。
医生给他做完检查，眉心立刻皱起来：“病人必须马上住院，他的肠子里长了好几个瘤子，另外还有肠出血的症状。再耽误下去恐怕有生命危险。”

下午一点多，已经人事不知两个多小时的顾海涛终于醒了过来，准确的说他是被来给他抽血做涂片检验的小护士弄醒的，指尖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疼让他勉力从漫无边际的一片漆黑中挣了出来，入目一片柔和的米色天花板，深蓝色的一圈帘幕，穿护士服的陌生人，还有一脸专注微微蹙眉的林小枫。。。
护士抽完血走了，林小枫专心用棉球按压着顾海涛的指尖针孔止血，偶一抬头才发现他醒了，“你醒了？觉得好一点没有？肚子还疼不疼？”
顾海涛想要说没事，可是几乎用尽全力干燥肿痛的喉咙也发不出来声音，意识到这一点，他自己都吓出来一身冷汗-----这个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了么？怎么可以倒下呢？八年来，每天早上一睁眼就欠了碧湖医院几十块钱。。。
林小枫不知道他喉咙痛，却看得清楚他嘴唇干裂脱皮，忙拿过晾好的温开水，用小勺慢慢喂进他嘴里一点，小声说：“先喝口水吧，凉不凉？要不要再兑点热的？”
她一眨不眨的看着顾海涛咽下去那勺水，如释重负的笑笑，又继续喂他：“这水好喝吗？我加了一点白糖。”
甘甜温暖的水流滋润着顾海涛火烧火燎的口腔和喉咙，他一口气喝下去小半杯水，才缓过来劲儿能沙哑着嗓子说话了：“我不住院。。。我没有钱。。。”

林小枫拿着杯子的手哆嗦了一下，一股不可抑制的强烈心痛瞬间击中了她。努力镇定了一下情绪，她放好杯子，转头看着顾海涛，“钱的事儿你不用担心，我有，我借给你。”

顾海涛苦笑了一下，“你有钱是你的，犯不着糟蹋在我身上。。。疯子，咱走吧，我真没事儿，疼过去那阵就跟好人一样。”

林小枫见他居然挣着身子想坐起来下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按住他瘦的只剩骨架子的肩头，黑着脸瞪起眼睛：“顾海涛你不想要命了是吧?”

正想好好说他几句，22床的老爷子睡梦中轻轻咕哝了句什么，林小枫这才意识到屋里还有两位病人以及陪床的家属在午休，她压低了声音在顾海涛耳边说：“你说什么都晚了，住院费我已经交了，就算你不住院他们也不会退给我钱的。所以你就老实呆着，有什么废话都等你把病治好了再说。”

顾海涛蹙起眉心,"不行...我不---"林小枫恨恨的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唇,不许他再出声:"闭嘴!你非要把这屋里的其他人全都吵醒是吧?"

见顾海涛还是不肯,林小枫只得祭出杀手锏,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来他的病历:"要么你就听我的话,好好把病治好将来继续照顾你妈,要么你就硬撑下去很快死掉,你妈以后再没人照顾."

顾海涛看到病历上的诊断结论,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只知道自己肚子疼的老毛病这一两年发作的越来越频繁,疼起来也越来越严重,却从没想到会是肠子里长了瘤.


林小枫见吓唬住了他,心里稍微踏实一点,继续板着脸再接再厉的恐吓他:"医生说你肚里的那些瘤子都是良性的,动个手术割掉以后就没事了,可是如果放着不管不问,就很有可能会发展成恶性的.你自己说说看,到底是想死呢还是想活下去?"

顾海涛呆呆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容易安抚下来顾海涛,韩笑又来了电话,"疯子啊疯子！你发达了！!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林小枫一听她欣喜若狂的大嗓门,赶紧拿着电话来到病房外边的走廊拐角.细听之下才知道怎么回事----------林小枫父母留下的那套60平方两室一厅是单位的房改房,虽然被姑妈和表哥占去了,但是房产证上的名字还是林小枫的父母.最近有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看中了那房子所在的地段,经过和单位以及住户们协商,已经正式决定要原地拆迁重建,原有住户都可以回单位政工科签署就地回迁协议,按照1:1.5的比例免费回迁新楼.

韩笑的婆婆就是林小枫父母生前所在单位的工会主席,所以韩笑第一个得知了这个消息,马上就贴心的替林小枫打算起来:当初林小枫表哥占用林小枫的房子结婚,姑妈并没有撕破脸跟她硬要房产证,所以这些年来那房子的房产证倒还是孤零零的锁在林小枫的箱子里.

"我婆婆说了,让你赶紧拿房产证和户口本去厂政工科签回迁协议,她已经跟政工科的科长说好了,厂子里替你出过户更名的手续.我亲爱的疯子啊,明年这时候,你就可以一分钱不花的拥有一套自己名下的新房子了,而且面积比那套老房子还要大好些,足足有90多平呢!哈哈,这下美翻天了吧!"韩笑兴奋的有说有笑,她是真心替林小枫高兴!

林小枫也被这意外的喜讯砸的有点晕头转向,不过很快她就犹豫起来:"我姑妈和表哥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的让出来这套房子..."
韩笑冷笑一声:"这么多年占着你的房子一分钱不拿的白住也就算了!现在无论如何轮不到他们说三道四,我婆婆说星期一上了班就去找分管后勤的副总,她说决不能让去世职工的子女受人欺负,你就甭担心了啊!"
林小枫虽然不相信事情能这么轻易解决,可是还是被韩笑的激动兴奋带来了几分好心情.
她晕晕乎乎的回到病房,见好几个人都围在顾海涛床边,顿时吓了一跳,赶紧过去.
20床的那对夫妻站在床侧,22床老爷子不能下地,他的老伴和儿子也围在18床尾,顾海涛躺在那里面无人色双眼紧闭,主治医生和护士正给他注射针剂.

看见她回来,20床夫妻俩赶紧让开一点,那妻子小声跟她说:"刚才你出去没一会儿,他就肚子疼的受不了,抱着肚子直打滚,还吐了好些带血的黄水,吐着吐着就晕过去了."说着指了指床下边的盆,果然有不少红褐色和暗黄色的东西.
林小枫脑袋都快炸开了,看着顾海涛毫无知觉的样子,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她是真没想到他的病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就几天前他还冒着酷暑在深夜给人家打零工刷涂料,昨天凌晨他还在加油站打工,几个小时前他还抱着保温壶坐大半个小时的公交车去给顾妈妈送汤,刚才他还因为没钱付医药费要离开医院...

她颤声问医生给他打得什么针,医生告诉她是强心针和止痛针,又不厌其烦的嘱咐她一番怎么照料顾海涛的话.
打完针,医生见顾海涛还穿着入院时的T恤和裤子,便让林小枫给他换上病号服.林小枫有点为难的样子被22床的老伴看出来了,明白这对小青年还没有发生肌肤之亲,心里边越发喜爱心疼林小枫,觉得这姑娘着实纯洁善良的很,便拉上帘子让儿子和20床去帮忙,两人看到顾海涛瘦的已经脱型的身体时都不住的叹气,"这孩子怎么瘦成这样啊?"

一切安顿好后，医生嘱咐林小枫最近几天一定要细心护理顾海涛，等身体调理的好一点了就给他动手术。临走前他又掀开薄被和顾海涛的衣裳，轻轻按压了几下他深深塌陷下去的瘦弱小腹，“千万注意腹部保暖，有可能的话多给他揉揉肠子增强肠蠕动，减少痉挛和绞痛的次数，按摩时手劲一定要轻，以不让病人感到疼痛为准。另外要多给他增加营养，多喝些清淡滋养的汤水。“

林小枫一一记下，送走医生后就开始给顾海涛按摩腹部。大热的天，他的腹部冰一样寒凉，尤其是肚脐以下那块巴掌大的地方，又冷又硬，不时痉挛。那团肠子每抽动一下，他肚脐就会剧烈的收缩几下，腹内也会随之发出一阵闷闷的叽里咕噜的肠鸣声。
林小枫又惊又怕又心疼，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给他按揉着冰冷的小腹。她温暖的手心就像一个滚烫的小火炉，慢慢传给了顾海涛腹部一些温度，肠子里那团冷硬死紧的纠结之处也渐渐随着她耐心细致的揉按舒散开来。

20床和22床以及他们的亲属默默看着林小枫伺候顾海涛的情景，大家都很安静，说话走路都尽量用最小的声音。众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其他人来看望照顾病人，但是一路看下来，也知其中必有隐情，对两人都有几分同情怜惜。

顾海涛清醒过来时，模糊看见林小枫坐在床前的凳子上，心里头无来由的热了一下，”疯子。。。“
林小枫差一点就没听见他低弱到极点的声音，见他苏醒过来，立刻如释重负的微笑着凑到他面前，”你醒了？“
顾海涛刚想说什么，就觉得肚脐里边像被谁用刀子狠狠绞动不休一样，猛的一阵剧痛，惨白的额头上立刻逼出来满满一层黄豆大的冷汗吗”。。。呃！！。。。“
林小枫见他脸色大变眼神涣散，一只冰凉的大手完全无意识的死死按着自己的手往他肚脐深处压去，知道他又疼了，怕他压坏肠子，忙尽力拉开他的手，一手护住他肚脐，一手拿捏好手劲小心替他揉着冰凉汗湿的肚皮。
顾海涛脸色铁青一身大汗，拼命往后仰着脖子往上挺起腰腹，好让林小枫的手往自己肚子里陷得更深更用力。与此同时，他异常辛苦的大口喘息着，喉咙里不时溢出不能自控痛苦不堪的闷哼声，身体也开始簌簌发抖。
林小枫一声不出的哭了，她抱着顾海涛泪如雨下哽咽难言，只恨自己不能替他疼。

好容易一分一秒的熬过去这阵腹痛，顾海涛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身体是真的垮掉了，在此之前也不是没有疼昏过，也不是没有吐过血，可这还是头一回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腹痛接连发作三次，昏过去两次，也是头一回他拼尽了全身的力气都爬不起来。。。

当天晚上，仍然处于亢奋状态的韩笑跑去林小枫住处，发现她根本不在家，马上给她打电话，“你在哪儿呢疯子？快回家，我跟你好好合计合计房子的事儿。”

林小枫正守在顾海涛身边，下午他情况一直不好，持续发烧而且腹痛难忍，医生和护士长商量了一下，稳妥起见，只要晚上他病情还不见好转，就直接转特护病房那边去。

顾海涛昏昏沉沉的，脑袋烧的跟火炭一样滚烫，身上不停冒虚汗，四肢和腹部却始终冰凉彻骨。林小枫简直要急坏了，除了遵照医嘱每隔半小时就给他喂些含盐分的糖水防止脱水，她一直守在顾海涛身边给他擦汗、用小热水袋给他暖肚子、暖手暖脚。

通过这几个小时的陪伴，林小枫发现顾海涛再也不是8年前那个擦破一点皮就娇的不行跟她要手绢的高中生了，就算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正承受着剧烈无比的疼痛，他也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个疼字，连护士长都说没见过这么能忍痛的病号。这样的顾海涛让林小枫心疼到了极点。

虽然自己没什么钱，能力非常有限，但是她无论如何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昔日亲密的好友因为无钱医病而死在自己面前。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尽最大努力帮助顾海涛治好病恢复健康。

林小枫告诉韩笑自己有急事走不开，韩笑满腹狐疑的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啊？疯子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林小枫想到这事儿早晚要告诉韩笑，干脆竹筒倒豆子，把相亲那天重遇顾海涛以及今天顾海涛病重住院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最后补充一句：“我真的做不到放着他不管。”

韩笑听完也顿时傻眼了，作为老同学，她自然最清楚当年顾海涛和林小枫的交情，那绝不亚于自己和林小枫之间的感情。

这么多年不见，已经快被所有人遗忘的顾海涛又如此突兀的出现在了林小枫的生活里，而且听她的口气依然对他关心在乎的要命，这让韩笑感到生活真是太tm的戏剧化了。

韩笑对这件事的本能反应就一个：只要顾海涛稍微对林小枫有一丁点想法，那张家明就再也没戏了！可怜他上次爬山后还一直兴致勃勃的计划着下一次的远游。。。

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张家明，怎么能跟那个和林小枫足足同桌了两年的顾海涛一争长短呢？那小子除了长相妖孽，性格也随和体贴，甚至还有点爱娇----上学时顾海涛身体一不舒服就爱跟林小枫撒娇，林小枫呢，打水买药悉心照料不算，课间都不出去玩只陪着他说话，放了学用自行车载他回家更是常事。。。当年韩笑就曾嫉妒万分的给顾海涛起一大堆外号：娇气包、西宫（她一直以林小枫唯一的正牌保护神自居，从她这里分去了林小枫关注的顾海涛自然而然就是西宫奸妃了）。。

韩笑和老公庞杰把儿子送到婆婆家照看，一起来到医院。他们到的时候，医护人员和林小枫刚把情况一直不见好转的顾海涛送进特护病房。
看到林小枫疲倦沮丧的样子，韩笑叹了口气，把路上买的食物递给她：“还没吃饭呢吧？这都七点多了，赶紧垫补点。”
庞杰高中时也跟他们一个学校，但是不同班，他那会儿就偷偷追韩笑，因为韩笑老跟林小枫腻在一起，林小枫又经常跟顾海涛在一起，所以庞杰对顾海涛也有印象。他让韩笑带林小枫找个休息椅坐下吃东西，自己去病房隔着透明的落地窗看了一下，真认不出来那病的形销骨立的人就是顾海涛了。
他记得当年的顾海涛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长得好看，学习也好，脾气也好，一双黑亮有神的眼睛总是有点弯弯的，不笑都带着点笑摸样。好像除了韩笑整天含酸带醋的因为争抢林小枫的关注而较着劲儿跟他置气之外，大部分同学都对他很有好感。
其实，庞杰对顾海涛的家变知道的远比林小枫和韩笑多得多-------当年好几个男生都跟他一样------他班里有个男生的妈妈是顾家的保姆--------但是大家在听那个嘴碎的男生绘声绘色的说了前后经过后，几乎全部选择了不传谣不信谣。倒不是男生们素质多高，也不是顾海涛人缘多好，庞杰自己的本能感受就是“大人们那些说不清算不完的烂帐关顾海涛屁事？！”那几个男生也大概都他这个心态，一致对那个嘴碎的男生冷淡许多，觉得他那么幸灾乐祸简直不是人。加上顾海涛出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所以这些事情就慢慢淡了下来。

韩笑看着林小枫满怀心事食不甘味的慢慢吃东西，又心疼又无奈，叹了口气从包里取出来一个信封，塞她手里：“你别发愁，这事儿咱们一起想办法。家里边这会儿就5000的现金，我先拿来了，庞杰说明天再取一万送过来。”
林小枫忙推辞，“韩笑，我还有钱呢，等不够了再跟你们借。”
韩笑没好气的说：“我还不知道你有多少啊？给你就拿着，进了医院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去年我公公做个阑尾手术都花了小一万。顾海涛这病要是开刀得算是大手术了，起码也得准备个三万两万的。来医院的路上我家庞杰跟我说了，这钱他全包了，怎么说也是同学一场不是？”
林小枫既感动也不安，眼圈当场就红了。有韩笑这句话，她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庞杰大学毕业后一直跟着他那个精明能干的老爸做建材生意，风里雨里的干了这几年，手里很是有几个闲钱，虽然暂时还称不上什么大款，两三百万的身家总还是有的。
韩笑摸了下她光滑柔软的披肩长发，无声的叹了口气：“疯子，你给我句实话，张家明还有戏没有？”
林小枫半晌才极轻极轻的摇了下头.
韩笑就知道会这样，忍不住继续叹气：“顾海涛知道你的心思吗？他对你有那意思没有？”
林小枫摇头。
韩笑恨得掐了她一下：“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冒冒失失的放弃张家明啊？傻不傻？他可是一张超级优质的金饭票！”
林小枫苦笑着老老实实直视着她：“那我也没办法，反正这会儿心里边装不下别人了。”
韩笑气绝。。。

庞杰、韩笑走的时候要把林小枫捎回家去休息，她本来还不想离开医院，护士长告诉她，顾海涛在特护病房会得到24小时最专业的护理，并不需要家属陪床。林小枫这才放心，默默跟着这两口子上车回家。

顾海涛第二天慢慢退下烧来恢复了意识，能喂进去一点汤水，精神也稍微好了点。医生一边给他换了药量一边夸奖他恢复的快，离开病房后才轻声告诉林小枫，治疗效果这么好，最大的原因就是顾海涛在此之前根本没有系统治疗过，身体完全没有抗药性。
一句话让林小枫十分心酸。。。
虽有护工，林小枫还是觉得放不下心，索性去单位请了几天假，回到医院代替护工照顾他。好在她一个文员在公司并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加上已经攒了两三年的带薪年假没休，平时又老实勤恳人缘好，老板很痛快就准了假。
顾海涛深觉不安，沙哑着嗓子反复强调自己没事了，让她去上班，怎么说她也不肯听，十分无奈。
他虽然病的昏昏沉沉，心里倒还明白，知道自己这次欠林小枫的人情欠大发了，百感交集下默默下定决心，病好了以后再多打几份工，用最快的速度还清欠她的医药费，还有，无论她有什么脏活累活，自己都包了。。。
顾海涛心里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出来，搞的林小枫又是好笑又是无语，瞪着他看了半天，才叹了口气：“都这样了还满脑子想着去打工干活儿，还要不要命了啊？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安心养病吧，别的事情不要多想，一切都交给我就好了。”
顾海涛呆呆看着她，有点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似的。
林小枫心一横，强忍着砰砰作乱的心跳和滚烫的脸皮，大胆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海涛，你愿意让我照顾你吗？要是你不反对，我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
顾海涛一脸的震惊错愕和难以置信，他本能的摇头拒绝：“不，不，我不行。。。我不配，我什么也没有，我----”林小枫早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二话不说俯身抱住他，直接用丰润柔嫩的嘴唇堵住了他毫无血色干燥开裂的薄唇。。。
顾海涛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一眨不眨傻傻的瞪着她。
林小枫虽然厚着脸皮做出了强吻这种疯狂大胆的举动，但是也心虚害羞的两颊通红，低垂着睫毛，并不敢正视他一眼。
匆忙结束了那个强吻之后，林小枫脸色绯红，细不可闻的在顾海涛耳边说了一句话：“海涛，我喜欢你，上学时就喜欢你，现在也喜欢。。。”
本来顾海涛整个人都被她吓住了似的，浑身僵硬，表情呆滞，听了这句告白，他情不自禁红了眼圈-------风里来雨里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奢望过干活挣钱之外的任何东西，林小枫此刻要给他的，竟然是一个女孩子一生中最珍贵的托付和信任，他真的，真的受不起。。。
林小枫见自己逼得他几乎落泪，心里也慌了，“海涛，你不喜欢我吗？”
顾海涛牙关紧咬，脸色煞白，他不能点头也不能摇头。。。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渗入鬓角。
林小枫心里更没底了，一边帮他擦泪一边小声问：“那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顾海涛没点头也没摇头。
林小枫也傻了，“海涛，你说话啊，你这样我不懂你什么意思。就算你喜欢别人也不要紧，我绝不会勉强你的---”她话音未落就见顾海涛身子猛的一颤，两手死死按压住小腹胡乱揉按起来。
“海涛！”林小枫见他腹痛骤然发作，只片刻就疼的屈膝抱腹来回翻滚，也大吃一惊，赶紧按铃请来医生。
医生检查后确定是肠痉挛，给他注射了止痛针，一边给他按揉着腹部一边嘱咐林小枫：“平时一定要多给他按摩腹部，会减少痉挛发作的次数。”
林小枫万分后悔自己言语莽撞刺激的顾海涛犯病，见他双眼紧闭脸色惨白满头虚汗口不能言的样子心疼不已，闻言主动说：“让我给他揉揉吧，您看我哪儿做的不对也好教会我。”
她的手一接触到顾海涛瘦的没有一丁点脂肪的肚皮，就被冰的打了个寒战，他深深下凹塌陷下去的腹部就像冰块一样毫无温度。小腹约有成年人拳头那么大一团纠结在一起的肠子一起一伏顶着他的腹壁，原本幽深的肚脐竟然被肠子的痉挛扭曲了形状不停的颤抖。。
林小枫在医生的悉心指导下按着顺时针方向为顾海涛揉按着腹部，这个过程中意识模糊的顾海涛几次被剧痛折磨的伸手想要捂腹，每次手都只抬起一点就无力的落回床上。林小枫察觉了他这个动作，心疼的不行。每次病发时，得是怎样的虚弱无力才能让他连捂住肚子的动作都完成不了？
一直揉了十几分钟，顾海涛腹中那团打结痉挛的肠子才算慢慢复位平息下来。

顾海涛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正好看到林小枫正专注的为自己按摩腹部的情景，她脸上没有丝毫嫌弃和厌恶，只有耐心和温柔；她温暖的手彷佛不知疲倦一样力道适中的揉按着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肚腹，那么细致小心，好像自己瘦弱丑陋羞于见人的身体是什么了不得的、需要小心呵护的珍宝一样。
林小枫也看见他醒了，一脸欣慰，“醒了？肚子好受一点没有？”她忽然觉得手下有点异样，低头一看心里唬了一跳，顾海涛肚脐里湿漉漉的，正极其缓慢的往外渗水，颜色就像清水，也没什么异味。
顾海涛顺着她视线看见了，脸色一白，呐呐的低声说：“对不起。。。弄脏你的手了。。快去洗洗吧。。。”
林小枫哭笑不得，到这时候他最担心的居然是弄脏了自己的手。赶紧再次去请来医生，医生也很诧异，问了顾海涛几句，原来他每次腹痛发作后都会或多或少的出现肚脐渗水的情况。
医生安慰一脸紧张的林小枫：“这倒没什么大碍，是肚脐发炎的症状，平时注意清理干净，坚持用一段时间的消炎药就没事了。”
林小枫马上跟医生去开了消炎药买回来，用药棉和双氧水小心翼翼的给顾海涛擦拭干净肚脐，上了消炎药，用创可贴给他敷好。
顾海涛一直默默看着她跑前跑后为自己买药上药、整理衣衫被褥，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儿。

林小枫收拾完了，见他看着自己发呆，忙轻声问他觉得怎么样。顾海涛纵有千言万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小枫到这时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也不再继续逼他，坐在床沿上将手心搓热了，伸进被子里重新覆住他始终冰凉的小腹慢慢暖着，轻轻按摩着，妥帖的安抚着他腹内偶尔作乱的肠子。
顾海涛咬紧牙关，眼圈通红。
林小枫生怕他又紧张憋屈的肚子疼，索性一边给他细细揉着肚子，一边把闲着的另一只手伸到他颈后让他枕着，将他整个人搂进自己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说：“海涛，你要是有一点点喜欢我，就答应我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好好努力，咱俩都还年轻，都有手有脚，想过好日子那还不简单么？”
顾海涛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哽咽着说：“。。。疯子。。。你、你怎么这么傻？。。。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只会拖累你，你别犯傻好不好？。。。呃。。。欠你的。。。我一辈子都还不清。。。”
林小枫清晰的感受到了他腹中明显的抽动，赶紧加大手劲捂住他的小腹强行压制住那团蠢蠢欲动不安分的肠子，顾海涛低低呻吟了一声，无力的往上挺了下腰腹，好像本能的想要迎上去她温暖的掌心顶住肚子里的绞疼，可是他病虚的人没有力气，只挺了一下腰就虚弱的瘫软回床上，好在林小枫似乎完全懂得他的痛在何处，那只温暖有力的手片刻也没有离开他的小腹，继续一下一下力道适中的给他揉按着疼的最厉害的地方。
顾海涛又有点头晕，他这是老毛病了，肚子疼的厉害的时候晕厥或者短暂性的意识丧失已经是家常便饭，但是这次无论如何他不想失去知觉，他还有话要跟林小枫说，他不能害了她------蓦的一下，林小枫温热细嫩的唇轻轻落在他的唇上，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甚至公然用甜美的舌尖撬开了他干涩的唇瓣攻城掠地。。。顾海涛的泪水大滴大滴从眼帘下边涌了出来，林小枫吻着他也吻着他的泪，自己的眼睛也酸涩的厉害。
晕天黑地的吻了半天，两人都有点气喘吁吁了才脸颊通红的分开。。。林小枫终于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攻陷了顾海涛最后一道理智的堡垒。
小小的病房里安静极了，静到林小枫可以清晰的听见顾海涛有些不匀净的喘息和他偶尔的肠鸣声。她把脸贴在顾海涛瘦削的侧脸上，依旧一手搂着他一手为他揉着小腹，柔声细语：“海涛，你要好好听我的话，现在先什么也不要多想，等你把病养好了，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我愿意跟你在一起，你愿不愿意？”
顾海涛半晌才哑着嗓子颤声说：“疯子。。。我愿意。。。”


林小枫发现顾海涛每次腹痛都会出现短暂的晕厥或者意识昏迷，不用问医生也知道这是他身体长年失于调理极度虚弱造成的。她咨询了医生后，千方百计在饮食上下足功夫为顾海涛调养身子，少食多餐的前提下，她每次都藕粉、面糊、营养粥、菜泥、肉泥、果汁变着花样准备。
韩笑庞杰送来很多价值不菲的蛋白粉和阿胶、红参、灵芝口服液等滋补品，医生说顾海涛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使用这些，也就是所谓的虚不受补，要等身体状况慢慢用饮食调理的差不多了才能服用补品。
开始林小枫有点不相信，总认为这么贵重的东西肯定对顾海涛的身体会有好处，偷偷冲了一次蛋白粉给他喝，不到一小时就开始腹痛腹泻，一直拉的肚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了，肠子依旧干绞着疼了大半天。从这次后林小枫彻底老实了，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再也不敢擅作主张，她实在是怕了顾海涛腹痛发作时的样子。
住院一周后，顾海涛情况稳定下来，从特护病房搬回普通病房，还是原来那间病房的18床。医生也排好了日期要给他做手术。
林小枫拿回来手术前需要家属和本人签字的通知书，顾海涛正帮22床的老大爷修理手机----就用一个曲别针拧的小工具，捣鼓几下就把有些松散的电池卡子弄好了。不光22床的两位老人连声夸他能干，连20床的那对中年夫妇也很惊讶，说这种毛病送到手机修理店最少要被师傅敲掉几十块钱的。顾海涛不好意思的说自己以前在手机店打过工，所以才会一点最简单的维修。

顾海涛的主治医生叫刘天伟，是个性格非常开朗的四十来岁的热心肠大叔。他把手术前必须要签订的那个通知书给林小枫之前，特地把她找到办公室谈了一下，出于谨慎考虑，告诉她种种会出现的意外和术后不良症。见林小枫吓的小脸发白，他又不忍心了，说这只是最坏的情况，不一定会出现，但是医生在手术前必须告知病人及家属，好有个心理准备。
林小枫含泪央求他：“刘主任，请您无论如何尽力治好海涛的病，他还年轻，他还没结婚，这么多年都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我真的是特别心疼他，再也不愿让他受罪受苦，不瞒您说我早就计划好了以后怎么好好照顾他，就算砸锅卖铁我也不会放弃的，请您一定要帮帮我！”一边说一边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信封双手恭敬的递给刘医生，庞杰韩笑一老早就跟她商量过红包的事情，里边足足备了一万块的购物卡。
刘天伟脸色一变，神情大为震动，行医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听过哪个病人家属在给自己送红包时说过这种掏心掏肺的赤诚话，尤其是眼前这姑娘还只是顾海涛的女友。
他叹了口气，把那信封接过来放回林小枫的包包里，“我不要你的钱，小林，留着给顾海涛多买点营养品吧，他身子亏得厉害。”见林小枫还要把信封还回来，他赶紧给她吃定心丸：“你放一百个心，就看你对你男朋友这份情谊，手术我也绝对会尽心尽力。”
按照惯例刘天伟是要和病人本人也要谈一下的，也就是通俗解释上的“吓唬一下病人，摘干净一切医院和医生的责任”-----可是经过和林小枫谈话，他干脆直接把这关省了，让林小枫拿回去通知书给顾海涛签字。
他实在不忍心再难为他们，这对小情侣一看就是经济状况不怎么好的那种。他亲眼见过林小枫给顾海涛用的药是最贵的，买的食物水果都是精挑细选的好东西，自己却常常在病房外边的走廊里吃个面包喝瓶水对付一顿。小护士们曾经私下议论过这姑娘太节省了，连个十块钱的盒饭都不舍得买，宁可自己一天24小时寸步不离的伺候顾海涛也不舍得请护工------如果经济宽裕，谁会这样节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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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22床的老大爷修完手机后，林小枫轻轻拉拢了顾海涛床位周遭的隔帘，两人单独相处这一空间，她把通知书拿出来递给他，“刘医生刚才给我的，你看完了签个字吧。”
顾海涛知道这是医院的固定程序，倒是不怎么以为意，一边低头签字一边轻声开玩笑的说：“这上边全是霸王条款啊，别管死活，横竖没有医院的一点责任就是了。”
林小枫笑眯眯的小声说：“可不是吗，我估计就连治个脚气啊割个痔疮什么的，医院也要签这种通知书撇清自己的。就是个过场呢。”天知道她心里有多害怕顾海涛在手术时会发生哪些触目惊心的意外状况。。。
两人轻声有说有笑的签完了通知书送回去，又是晚饭时间了。韩笑在家细细煨了一锅瘦肉粥，让庞杰开车送过来。这些天庞杰和韩笑经常来医院看顾海涛，老早之前就很熟悉的老同学，短暂的接触后那种亲近的感觉又慢慢回来了。顾海涛一开始那种明显的局促不安紧张忐忑，也逐渐在庞杰和韩笑的善意关心下逐渐消失。
庞杰放下粥跟他们俩说笑一阵，便回家去了。
林小枫盛了一碗粥，用小勺搅拌的不烫了才递到顾海涛手里，“好香啊，快尝尝味道是不是也很好。”
忽然之间，顾海涛原本脸上的微笑僵住了，他定定看着林小枫背后，漆黑的眼珠一瞬也不瞬。林小枫见他手里的碗有点颤抖，怕撒了赶紧接回来，“海涛你怎么啦？”边问边顺着他视线侧过脸，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

蓝雨岩做梦也没想到，那个看上去文静朴实的姑娘毫不客气的就把自己赶出了病房。她是那么敏感，一察觉顾海涛情绪不对，立刻拉好隔帘把顾海涛严严实实挡在里边，沉声说：“我们不认识你，请马上出去，不要在这里打搅病人休息。”
与此同时，他也接受到了来自其他两张床位的病号和家属们投过来的诧异不满眼神。
活了快三十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无礼的对待，蓝雨岩强压住心里的恼火，面无表情看了林小枫一眼：“你是他女朋友？”
林小枫根本没搭理他的打算，直接按了呼叫铃请来护士，小护士这几天跟她处的特好，一听她说根本不认识蓝雨岩，马上就警惕性十足的盘查起来：“我说你这个人，没事儿来病房干吗来了？谁都不认识你，那你来找谁啊？你身份证赶紧拿出来我看看，不拿我可叫保安了。”
饶是蓝雨岩再怎么冷面冷情高高在上，也没抵挡住小护士这一通连珠炮般的盘查，冷哼一声抬腿就走。

之后的一段日子，蓝雨岩偶尔还会见到顾海涛疲于奔波四处打工的身影，他除了感慨一下人生无常富贵不定之外，也并没有再和顾海涛有什么交集。
直到顾海涛晕倒在他新买的别墅里，事情才有了变化。
蓝雨岩并不愿意住在舅舅送给他的花园洋房里，遇到个合适的机会便用很满意的价格将之出售转手他人，然后在城郊买了套自己可心的别墅。别墅是精装修的，不需要大兴土木，但是他非常讨厌房子外墙的颜色，便让李准找了人来重新刷涂料改颜色。
顾海涛就在李准找回来的那个装修队里。
他那几天身体非常难受，低烧不退，腹痛难忍，原本不想接活儿，可是包工头说这个活儿催的太急一时找不到足够人手，工钱也格外高，他想着干完这一单就足够母亲好几个月的住院费，便强撑着身子跟着工友来了。
几个工友长期跟他一起干活儿，之间也有了点交情，见他得空休息时就捂着肚子蹲着不动，知道他肚子疼的老病又犯了，都觉得这孩子不容易，干活时就不让他坐着吊篮爬上爬下，只让他在地面上刷那些矮墙。
这活计相对来说已经是最轻松的，顾海涛明白大家的好意，拎着涂料桶和刷子从大门那儿开始细细粉刷。每当肚子疼的实在厉害时他就蹲在地上喘口气，等挨过去那阵绞痛再继续干活儿。
即便是这样，一上午的时间他也刷完了快一半的围墙，工作量并不比别人少多少。
中午一点才暂停工作，休息一小时，包工头管顿盒饭。顾海涛肠子都快拧成一团乱绳了，根本什么也吃不下，就着热水吞了两粒止痛药，在院子里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倚着墙根坐下想缓缓肚子里始终没有减轻的绞痛。其他工友在别墅正门的廊下吃完饭，又都凑成一堆打扑克。
蓝雨岩那天中午正好没事，李准开车带他来看看重新粉刷后的效果。到了大门口远远一看，已经刷完的部分正是蓝雨岩心目中想要的颜色，他还算满意。见工人们正在吃饭休憩，他就没打算往里边去，直接想让李准开车走人。
结果无意中一瞟，一眼看到阳光房那边露出来一双脏兮兮的沾满涂料的球鞋，他愣了一下，完全是下意识的隔着院墙往那边走了几步，看清了那个人的样子之后，蓝雨岩眼眶一下子酸热起来。
脸上、头发上都沾满点点涂料和灰尘的顾海涛，正闭着眼蜷缩在墙根下慢慢揉着肚子，初春的阳光照在他脸上额上，清晰的反射出来一片涔涔的冷汗。他身边放着涂料桶涂料刷，地上还有一个歪斜着水已经淌光了的一次性软塑料水杯。
可能是肚子里疼痛突然加剧了，顾海涛身子一下子倒在一边，双手死死按压着小腹，两条腿抽搐着不时胡乱蹬地。
蓝雨岩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他长腿一跨，直接就从矮墙那边翻进了院子，几步就奔到了顾海涛身边。
李准没闹请怎么回事，见他突然这样也吃了一惊，赶紧从大门口绕进来。

蓝雨岩抱起来顾海涛，见他双眼紧闭，脑袋脖子胳膊腿都软塌塌的往下耷拉着，知道不好，忙对奔过来的李准说：“快去开车！他得马上去医院！”
李准急的要自己动手抱顾海涛：“岩哥你放下他，我来抱，他身上脏---“
蓝雨岩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我艹尼玛！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脏不脏？！赶紧把车开近点！”
李准跟了他好几年还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火，立刻识趣的闭紧嘴巴跑回去开车。
这么一闹腾，那几个干活的工友也跑了过来，“哎呀小顾这是怎么了？”
包工头拍着脑袋懊悔万分的说：“都怪我！知道他不舒服还硬要他来干活！我这就送他去医院！”一边说一边要从蓝雨岩手里接过来顾海涛，蓝雨岩的名牌西装早就被毁的不像样子，可是根本没放手的意思，“我送他去医院，你们谁知道他住哪儿去通知一声他家里人。”
包工头愣了一下，“顾海涛家里没别人啊，就他自己。”
蓝雨岩来不及过多的考虑他这句话的意思，三步两步奔到大门口，在工人们七手八脚的帮助下把顾海涛抱上车后座，李准早已发动了车，等他们坐好后立刻驶向离小区最近的医院。
途中顾海涛还吐了两次带血丝的胆汁胃液，蓝雨岩的西装和真皮座椅都狼狈不堪不忍卒看。。。

在医院做B超检查时，连医生都忍不住叹气，“这孩子是怎么熬到现在的啊？烧的浑身滚烫不说，这截快十公分的肠子充血水肿，渗液伴轻度糜烂，还有胃粘膜出血----这得多疼啊，一般人早就撑不住了。”
蓝雨岩定定看着屏幕上那些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到的病灶，一脸的难以置信。李准在旁边也听的忍不住跟牙疼似的倒抽了口气。
顾海涛人事不省一动不动袒腹仰躺在检查床上，无论医生怎么用探头在他瘦弱纤细的腹部来回碾压，整个人都没有丝毫反应。好不容易检查完了，医生递给蓝雨岩几张纸巾，让他擦拭干净顾海涛腹部的耦合剂粘液。
蓝雨岩细心给顾海涛弄干净，整理好衣服，亲自把他抱回病房。
李准已经看明白了老板对顾海涛非常不一样，所以一进医院就订了最好的单间病房。
主治医生根据检查结果写好了治疗方案，又嘱咐蓝雨岩给顾海涛清洗一下身体，换上住院病服。
在李准的帮助下，蓝雨岩在病房附带的浴室里给昏迷中的顾海涛清洗了一遍头发和身体。两人看着顾海涛瘦的只剩皮包骨头的一身排骨，都说不出来话。
他头发上粘上去的涂料很难洗干净，蓝雨岩抱着他的脑袋，让李准拿着温水花洒和洗发水一遍遍的冲洗，足足花了大半个小时才弄好。
擦身换病服时，顾海涛醒了，虽然依旧头晕脑胀昏昏沉沉的，但是他还是认出来了蓝雨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