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

说明一下：1、此文其实已完，不过总共有近30万字，会贴很久，希望大家耐心……
2、之前在吧里贴过老版本《左河右岸》，但那个已经是被放弃了的坑了，这个是基本重新写过的新文。前半部分小改，大约是17章过后大改，主线情节都不同了，为了以示区别，所以就改名为《左右》了。
3、 主CP是银土，冲土线也贯穿始终。有高桂暗线，有伪银桂（你那个真的只是伪？），后面又加入了桂土的成分（啊，你这个转变得未免也太……）
4、之前说了要出本，后来因为业绩太差就决定窗了，但为了给跳坑的吧友一个交代，也顺便帮@黑醋栗酱混混道具（这个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所以还是贴过来了。


@蜜蜂爱十四

支持军团：井茶厅
道具：蛋碎器

先还是上人物图镇楼



文案：

阴差阳错的相遇，使得单纯耿直的应届毕业生土方十四郎成为了精明老辣的企业精英坂田银时的下属，从此开始了自己郁闷不已的职场生活。
误会、冲突、斗气、释怀、萌动、情深……两人从水火不容渐渐如胶似漆，殊不知情意渐浓的同时危机也在悄悄降临。
兄弟与爱人，大义和私心，在谜样男子精心编制的复仇迷局中，渴望大家都能幸福的他将何去何从？

第一章


东京都四谷区由小路13号的冲田家，正在为刚刚在车祸中横遭不幸的男女主人举行通夜仪式。诵经完毕后，僧人们纷纷退出，供奉灵位的正厅里只剩下了前来送葬的各位亲友，以及，逝者的两个儿子。

“真没想到，再次和你们兄弟相见，竟是在这样的场合……”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跪坐在并排着两张遗像的神龛前，禁不住老泪纵横：“十四郎，总悟，你们的父母生前一直盼着你们兄弟能够和睦相处，现在……”老人泣不成声，周围的亲友却是或以眼神互相示意或小声议论，不大的灵堂顿时因这杂乱的气氛而显得更为拥挤。
在这样的环境里，身心俱疲的冲田总悟很觉烦躁，放在两膝上的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

而老妇人那带着哭腔的念叨却还在继续：“不要再这样任性了吧。”用手绢擦了擦泪，她伸手拉过了那个人的手：“十四郎，你们的父母突遭不幸，这个家现在需要你们兄弟俩来守护，所以你毕业后就搬回来吧，啊？”
那人没有回答她，却也没抽回自己的手，冲田死死盯着眼前的榻榻米，渐渐的咬紧了牙。
他本想侧头过去瞄那人一眼，看看那张总是冷冰冰的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有什么好看的？他连对着父母遗体都不掉一滴眼泪，现在还不就是那副死样子！
想到那天在太平间里，自己对着车祸身亡的父母忍不住的痛哭，这位“哥哥”却连眉毛都没皱一皱的站在一旁的情景，冲田心中的烦躁又转为了愤怒和不屑。
果然就因为你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是吗？但从七岁起就开始养你的还是他们啊！而且这次要不是为了要迎接你大驾，他们又怎能……你这人，就能忘恩负义到这地步？亏我还曾以为你是……哼！

“十四郎， 你说话啊，好不好，就答应婶婶吧？”
老人的语气已近恳求，周围亲友的议论声也渐渐大了起来，冲田终于用眼角瞄了一眼那正襟危坐的人。当看见那张真正毫不动容的脸时，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愤然抬头：“婶婶——”
“对不起。”然而就在这时，那带着特殊磁性的声音却适时的盖过了他将要进行的激烈发言：“关于这个问题，请等我毕业之后再说吧，现在我真的很忙……”
“不用了。”冷冷打断了对方这一听就很敷衍的话，冲田直视着那双漠然的灰蓝眼睛，声音里难掩嘲讽：“既然你有困难，就不要勉强，我也是爸妈的儿子，这个家我会守护。”他希望能从那双平静的如同两潭死水的眼睛里找到哪怕一丝尴尬或惭愧，却始终没能如愿——但有多少年没有这么认真而仔细的看着这个人的脸了？冲田忽然发觉眼前的人竟和记忆里的那个有了点不同：本来就尖尖的脸更是变得棱角分明，瘦了，却也让人觉得更冷了。

“总悟，别这样，十四郎是你哥哥……”红着眼睛的老人见冲田那样的剑拔弩张，怕两兄弟会当众吵架，可劝和的话还不曾完全出口，那一个也穿着黑西装白衬衣的人已经直接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
“这样最好。”平静而冷淡的，他居高临下的看了眼睛圆瞪的冲田一眼：“那就一切拜托你了。”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直接走向了门口。
“你走吧！我才是爸妈的亲生儿子，也只有我才认他们！你这不知道什么叫感情的冷血动物，谁稀罕！”
不顾婶婶的阻拦，气怔了的冲田背对着照片中兀自微笑的父母，冲着那人挺拔的背影失声大吼，可对方却头也没回的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里。
“怎么会这样……十四郎明明是个善良的孩子啊……”
善良？老人的叹息却引来了气急败坏的冲田一声冷哼：他根本就是一头没心没肺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通夜仪式时兄弟俩闹的这场不愉快，一直到第二天的葬礼上还有人在议论纷纷，而听着众人或明或暗的指责那个人没有良心，冲田却不仅没有丝毫快感，抑郁烦闷的心中反像压了块大石般的沉重。这种诡异的感觉在他看见那始终远离人群独自站在一旁，一双狭长凤眼定定望着墓碑出神的人那张依旧毫无所动的脸时，更变的强烈起来。
这是为什么？
将视线落向墓地旁的树林里苍翠高大的松柏，冲田一边在心中向自己发问，一边迷茫了脸上神情——爸爸妈妈，这个名叫土方十四郎的人，真的是天生的无情无义吗？

葬礼终于结束了。自父母出事那日起就不曾好好休息过的冲田，一进家门就直接上到二楼自己的房间，门都来不及关的扑在那张许久没人睡过的床上，贪婪的嗅着床单里母亲爱用的洗涤剂那芬芳的味道，紧紧的闭上了眼。

那年他五岁。那一天，是个大晴天，他正在院子里，和小狗“BOBO”你追我赶的疯玩。然后，妈妈忽然出现在了大门口，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妈妈说，那是哥哥……
冲田的意识渐渐模糊，而楼梯上响起的脚步声是那样的轻而遥远，也许是有人上来了，然而没力气睁开眼睛的他仅仅翻了个身，就皱着眉沉入了梦乡。

冲田和土方的感情，并不是从小就交恶的。相反，一开始冲田其实很喜欢这突然出现的“哥哥”。就算他黑头发，灰蓝凤眼，脸尖尖的，既不像母亲也不像父亲，就算在稍大一点后知道他是领养来的，他也还是喜欢他，天然的喜欢。
但是，土方却始终对冲田这个弟弟很冷淡，从不和他一起玩，对于他的主动示好也显得无动于衷。而本来天性高傲的冲田在屡次遭到冷遇后，一颗原本火热的心也渐渐生出不平来。同时他又发现，这位哥哥不光对他这弟弟爱理不理，就是对待他很好，甚至比对自己这亲儿子还疼爱的父母亲也是这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一张扑克脸，永远冷冰冰没表情。

不平于是发展成了气愤。冲田想，你土方十四郎凭什么？爸妈领养你，疼爱你，错了？我这个当弟弟的尊敬你，亲近你，也不对？
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冲田开始将土方当成敌人，处处和他作对。可不管他话有多难听行为有多过分，土方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冷淡淡，和他从前向他示好时根本就没两样。
他这是根本就瞧不起我吧？冲田更生气了，一时间和土方势同水火。土方不理他，埋头读书，初中毕业后，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进了住宿制高中。对于这种结局冲田一度暗喜，觉得自己胜利了。可在陪父母送土方去学校的那天，真看着这人提着行李头也不回的走向宿舍，他心中又开始莫名其妙的空落落。回到家，听着父亲的长吁短叹，看着母亲还带着明显泪痕的脸，这种说不出来的空虚感就更明显了。最后，实在受不住的他从柜子里翻出土方的照片，仔细端详，然后恶狠狠的对着照片上的人说：我才没有后悔把你这忘恩负义的人赶走！你最好一辈子都别再回来，别让我看见你！

可那时候的冲田，并没想到土方会真的就不回来了。
平时住校，到了周末，不是说在参加社团活动就是在补课，总之借口总是那么多。后来才知道他是在为了筹集生活费偷偷打工。
学费是学校提供的奖学金，父母给的生活费也一分钱不要的退回来，宁可自己在学习之余给人家端盘子甚至扛沙袋的苦熬，据说还曾因营养不良和劳累过度昏倒过……得知土方的生活状况后冲田心中五味杂陈：你这到底什么意思？放着父母的关心不要，非要把自己折腾的这么惨，你到底想干嘛？
他有一肚子的疑问，只苦于没人回答，因为土方一年到头难得回家，根本见不到人。

再后来……
再后来土方考上了东大建筑系，消息传来，冲田夫妇开心的合不拢嘴，赶快打电话给好久不见了的大儿子，恳求他回来，大家庆祝庆祝，但土方在电话那头只说了声“对不起”。原来，他已经将东大的通知书撕了，另选择了一家二流私立大学，原因是这边提供他四年学费。
而看着父母瞬间呆了的脸，冲田想：有什么了不起？老子再也不理你了，而且也要考上东大，还要拿奖学金！

结果说到做到，两年后，冲田果然如愿。
收到通知那天，他直奔土方的学校找到对方，然后在土方露出自己生平头一次见到，大约勉强可以用“惊讶”来形容的目光里，得意洋洋的把通知书扔到他面前，说：“我考上了。”
土方将通知书拿起来，好好的给他放回去，也没看，但却勾了勾唇角，居然笑了：“恭喜你。但是对不起，我还要去打工，不能陪你了。”然后趁他发懵，转身就出去了。

笑……他对我笑了？可……这又是什么意思？我得到了他没得到的东西，他不嫉妒生气也就算了吧，为什么还要笑？是不屑吗？可……那笑里根本看不出来有半点不屑啊！
然而等他回过神来追出去，那人早走的不见影了，只看见个空荡荡的走廊。

他为什么要对我笑？这可是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见他笑……这问题困扰了冲田许久，当晚连觉都没睡好，一闭上眼，那惊人的一笑就浮现在眼前，弄到最后，好不容易睡着的他好像都跟着笑了……
一切仿佛都没变：他们各干各的，他们仍然不联络。那个人，也仍然不回家。
可是又有些东西似乎变了：那个似是而非的笑，从此在冲田的脑子里再也不褪色，甚至渐渐的就冲淡了土方之前留在他心中那冷漠可恶的印象。对对方的厌恶、不愿理会，好像也不那么清晰了，反倒是像受了父母的影响，时不时的还会想起他。还莫名其妙的想，他可能也不是真的讨厌自己，因为像他那么冷淡的人，是不可能对讨厌的人笑的。
最后，冲田甚至想到，这么些年两人是不是太缺乏沟通了？他为什么光打电话却不回来，为什么屡屡拒绝父母的好意，是不是也该找个机会时间，和他谈谈……
所以在那天，听说他终于答应回来吃晚饭，不提父母高兴的赶快出门去买好菜，冲田在接到电话后也忍不住心里激动了一下，觉得是不是趁今晚两人就可以聊聊？说真的，他越来越不愿意相信他这个人真就是没良心，总觉得他心里有事。于是他匆匆向教授请了假，忙忙的收拾东西准备赶回家，哪知道就在半路上，接到了父母出事的电话……

虽然在梦里，但冲田可能还是流下了眼泪，因为眼睛是那样的酸胀，心也是那样的痛，口中似乎也忍不住发出了呻吟，身上……很冷。
于是在那只不知是谁的，但很温暖舒服的手摸上他的脸，也许是在替他擦眼泪时，他会不由自主的把脸靠过去。冷的发抖的身上也跟着一暖，好像是有人替他盖上了被子。
朦胧中，冲田皱起的眉渐渐松开，但又马上重新纠成一团，头挣扎似的左右摇晃着，拼命的想赶快醒过来，因为脸上的热源也消失了，那人走了，而他……很想看看他的脸。
“唔……”终于睁开了眼，冲田忍着强烈的头痛翻身坐起，一手摸着自己仍然带着泪痕的脸，一边惊讶的望着自己身上的被子。
谁帮我盖的？婶婶？还是……

急急的掀被子下床，冲田跑出房门，果然看见对面房间的门旁边摆放着几包行李。
他人还在里头？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冲田的心跳开始加速——是了，明天一大早律师就要过来宣读遗嘱，他今晚应该还会留下……所以现在，他还在自己房间里？这些行李……他真的准备彻底搬走，再也不回来了吗？
面色渐渐沉了下来，冲田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被子，又默默的摸上了自己的脸：真是你？既然你这个人真的是如此绝情，现在做这些举动又有什么用？
之前也是，既然讨厌我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就别对我露出那样的表情，现在……就更是不用和我来这套！
忽然怒火中烧，冲田想也不想的就朝对门冲了过去，一把将门掀开。然而被母亲收拾的纤尘不染的房间里并没有人，所有的东西，也一点没动。
他人呢？

冲田跑下楼梯，可客厅里也没有人，反倒是本来收拾的干净的茶几上多了一些碎纸。
这是……他将那些并没有撕的很碎的纸片收拢在一起，结果越看，就越沉了目光。
他一定还在这个屋子里……难道说，是在那里？
放下那些原本是一张录用通知的碎纸，冲田轻轻的走向了供奉着父母遗像的和室。

没有开灯的和室中，那个人正襟危坐的背影在神龛蜡烛昏黄的光线里显得既黯淡又削瘦，悄悄倚在门旁的冲田定定的看着，目光渐渐复杂。
那个人对着神龛里供奉的遗像呆坐了很久，然后开始跪拜上香。冲田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可以从他极严谨的姿势里揣测出那种虔诚和恭敬——不由得，他又想到了这几天他当着众人所表现出的冷淡漠然，心竟然隐隐的痛起来。
上完香，那人就坐在那里发愣，很长时间里都像雕像般的一动不动。冲田久久的看着那挺拔却孤寂的背影，又看看被青烟包围着的父母慈祥的笑脸，眼睛开始发酸。

空气是那样的寂静，因此在那一声抽泣传到冲田耳中时，惊讶的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这是在哭？！

“爸爸……妈妈……”

手攥的出汗的冲田眼睁睁的看着那人低下头去伏地不起，从低声呜咽到失声痛哭。
“……我以为，时间还很多的……以为还可以来得及，等我可以自立了，我就能反过来爱你们……我知道，你们很爱我……”
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哭诉，冲田听着听着，眼神渐渐茫然。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就是害怕，你们越对我好，我就越不安，幸福明明就在手里，却总觉得说不定会失去……我知道，你们希望我能和总悟像亲兄弟那样和睦，但……妈妈，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看着他那张和您那样相似的脸，我总想马上移开目光……我没有讨厌他，没有不喜欢他，我只是觉得……自己夺走了很多本该他独享的东西……”
发酸的身体开始站不住了，脑子乱的厉害的冲田慢慢的滑坐在了纸门旁，屋里那人的悲伤哭诉也仿佛模糊起来。干燥的嘴唇动了动，冲田下意识的想对自己说点什么，却终于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失去的感觉，太可怕了，如果真的要失去，不如我自己先放弃……”模糊的语尾，消失在了沙哑的呜咽里。

你是傻瓜吗？闭上眼睛，冲田只觉浑身疲惫的无法动弹。

“爸爸妈妈，我对不起你们……对于总悟，我也会把所有的还给他，那些本来就只属于他的东西……我都还给他……”

还给我？猛的睁开眼，冲田的身子狠狠的颤了一下：都还我？还什么？你拿什么还？你欠我的就只是这房子是不是？你欠我的多着呢！把这一摊都丢给我，自己一逃了之这就叫还？
冲回二楼，那几包行李更是看的又气又委屈的冲田火冒三丈：还？你别做梦！
砰的一声，他重重的甩上了门。

不平静的一夜终于过去，第二天的上午八点，冲田家二老生前曾委托下的遗嘱执行人就带着各种文件来到了这所冲田家族世代居住的老宅子。
“……冲田先生和太太十年前就立下了这份遗嘱……”
在律师说着必要开场白的当口，在心中计较了一夜的冲田偷偷的打量了一下就坐在自己身旁的人：发现他的眼皮微肿，一双眼睛也没什么神采，心知肯定也是一夜没睡。无奈之余不禁唏嘘：这么些年，就用这种面瘫似的冷脸来面对一切，对你有利的不附和，对你不利的也不辩解，拿自傲来遮掩自己的自卑……你活的到底累不累？

“那么下面，我就开始宣读遗嘱。”
怔忪之间，律师的声音响了起来，冲田又看了一眼土方，发现他真的连脸上的肌肉都没动一动，一副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种情况要放在昨天，那么冲田肯定又会很愤怒，但到了现在，他却只觉得好笑了——等着吧，要是待会儿你还能保持这种脸，我就服你。

遗嘱的内容当然没有任何的悬念——所有的动产不动产，两兄弟平分——从来都对养子和亲生子一视同仁的冲田夫妇到了最后也还是这样。
“如果没有异议的话，那么就请二位在这份文件上签字吧。”见两人都不说话，律师将文件和笔都递到了他们面前。
“对不起。”这时候，冲田终于等到土方说话了，“能不能直接委托您，替我做一份自愿放弃名下所有遗产的声明？”
“您的意思是……”律师很惊讶，瞪大了眼睛看着说话的人。
“我自愿把自己应得的这一份赠予我的弟弟冲田总悟。”
“等一下，我也有话要说。”听着这些早已在预料之中的话，冲田在律师惊愕的目光中，冷冷的看了那个嘴里虽然说着“我的弟弟冲田总悟”眼睛却一直盯着桌面的人一眼，对律师说道：“他既然要把一切都送给我，我就收下。不过我也拜托您，请帮我把遗产中的不动产全换成现金。”然后，他满意的看见那张万年不变的脸倏地变色了。
“您的意思是，要卖这房子？”
知道对方终于把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但冲田只管不理，对着律师笑道：“是啊，我昨晚思考了一夜，觉得还是卖了它最合适——这房子虽然年代久远了，但却处在黄金地段，价钱不低。父母留下的存款刚够支付遗产税，我们都还是学生，比起弄这么一套又不能吃又不能穿的房子来白放着，不如把它卖了换成钱更实际。您说是吧？”说着，他又对面色已十分难看的土方轻松一笑：“本来我还想着要和哥哥商量商量，现在好了，他愿意把自己的那一半也送给我，那我就自己做主吧。”
“这……当然，如果土方先生将自己的一半都赠予您，您的确有权力这么做……”
“你……那天是怎么说的？”
“哪天？”记忆里，这个人从没用这么富于感情的声音和自己说过话——虽说是在生气——毫不示弱的对着那双少见的怒火中烧的灰蓝眼睛，冲田一脸坦然。
“通夜仪式上……你说——”见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土方好像更生气了：“你会守护——”
“可我昨晚想通了，改变主意了。”直接打断对方的质问，冲田的语气就和他的表情一样的冰冷：“这个家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家，凭什么所有的责任都该我一个人担？”
“你——”
“你没资格说我。”看着土方那副又惊又气的样子，冲田也沉下了脸：“你是老大，却比谁都跑的快，既然你都不管，那么我更没必要管。”
土方脸色铁青，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那双眼睛——怒火在一点点的熄灭，不解、失望、伤心，却在慢慢的占领那两片盈亮。
知道他已经遭到了很大的打击，冲田掉过脸来，咳嗽了一声，不太耐烦的皱眉道：“我的确不想管，但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妥，那么就把自己的那一半收回去，这样没你的同意，我想卖也卖不了——反正也还没有签字。”

那律师见他们俩之间这样暗流涌动，怕横生枝节，也连忙说道：“或者两位都再考虑协商一下，等达成共识后，再让我来处理细节也可以。”
“这房子……反正不能卖。”土方咬咬牙，终于说出了这样的话，但又低下头去，不去看冲田。
“那你就照我说的那么做好了，把自己的那一半拿回去。”用眼角瞄着双手紧握的人，冲田说：“不过我还有要求，那就是你必须搬回来住，否则的话我还是不干——你该知道，如果我铁了心要卖房子，哪怕只有一半产权，我也有办法。当然，如果你不介意和其他人共有这所房子的话，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话说完，他也不去理会仿佛遭了雷击的土方，拉着那律师就往外走：“请跟我过来一下，我还想详细咨询半产权的转让问题……”
“等等！”
听着身后那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冲田微微一笑，转过头去，冲着面色发白的人挑了挑眉：“什么事？”
“这件事，我们能不能再商量……”土方的目光，几近乞求。
“没得商量。”冲田拒绝的却是斩钉截铁，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那人优美的眉毛皱成一团。
“那……就先这样办吧……”冰冷漠然的面具完全变了形，土方不仅声音，连肩膀都低了下去，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慢慢的抵住了深埋的额头：“房子不能卖……我，先搬回来。”
“那么就签字吧。”强忍着想要呻吟的念头，勉强维持着脸上平静的冲田沙哑了声音：“拜托您了，川田律师。”

窗外，忽然刮起一阵清风，把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吹的飒飒直响，天空中的薄云四散开去，露出了太阳泛白的脸。

第二章


在东京都营电车临近大冢站的地方，有一条并不起眼的小街，这街上又有着一家并不起眼的小酒馆，名叫茶茶丸。土方十四郎，就在这里打工。
这天正是周五。黄昏十分，身着酱色短和服，头上缠着白头巾，一身标准酒馆小弟打扮的土方正和店老板近藤将一箱箱啤酒往店里搬。终于搬完时，两个人都已累的满头大汗。
近藤从冰柜里拿出两听罐装啤酒，两个人喝着，就站在门口吹风聊天。

“十四，你这些日子也真是辛苦了。”看着土方清瘦的脸庞，与他情同兄弟的近藤由衷感慨：“又要在这边打工，又要到处找工作。”
“呵……”土方只是微微笑笑，也不说什么。
“要说私心，我倒巴不得你这大帅哥能一直待在我店里，也好吸引女顾客上门。”说着，近藤也笑了：“开玩笑开玩笑……诶，对了，你去应聘SUNY集团那事怎么样了？”
“哦，昨天收到的通知，叫明天上午过去参加面试。”
“哎呀！”土方说的平平常常，近藤却睁大了眼：“十四你真厉害，那可是SUNY集团啊！虽说……啊，是市场部吧？嗯，虽说这工作和你专业不对口，但要是能进去，那也……对了，那你今晚一定要早点回去，不可以上晚班了。”
土方忙说：“不用的，我今晚……”
“算了吧。”近藤一伸指头，打断他的话：“就算没这事，我也不能让你再加班了，等下总悟又找上门来，我可招架不住。”
“…………”听近藤提起某人，土方的脸上露出一种既尴尬，又无奈，又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的古怪表情。连喝了两口啤酒，才小声说：“没事……他，去西雅图进修了，不在家呢。”
“啊？怎么没听你说过？什么时候走的？要去多久？”
“前天走的，一个月后才回来。”

到今天，父母走了正好一个月。
这在这一个月中，土方的生活可以说没变，却也可以说是变了个天翻地覆。
说不变，是因为每天还是照常看书、画图、打工、找工作，半夜一点睡，早上七点起……然而还是在这一个月里，他毕业了，身份从大学生变成了一个正式工作暂时还没有着落的待业者。而早已习惯独来独往的生活中，又忽然闯入了另一个人——打工回来晚了，会有人抱怨；看书画图的时候，会有人进来打岔说要聊天；而要是偶尔独自在家，因为看书入迷而忘记吃饭，更会遭到一顿几乎是无休无止的数落。甚至，那家伙还曾因为他连续几天因为夜班深夜才回家，居然就跑到店里面来胡闹，这可实在是……
将嘴里略为苦涩的液体慢慢咽下，土方想：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管人闲事的？这些年来我们俩明明……

“啊？喂，你有没有搞错，又来不了！？”近藤的大嗓门打断了土方的思绪，“你又来这套……可是晚上正是生意好的时候，人手本来就不够……代班？你说的倒容易，人家都不用休息是不是？老给你代班……”
“怎么了？”
“哦……”将手机从耳边移开，近藤转头对走过来的土方皱眉道：“神山那小子又胡扯什么朋友出车祸了晚上不能来上班，真是个混蛋。”
“这样啊……”土方毫不犹豫的说：“那这样吧，人手要是不够的话，今晚我就连夜班一起上就是了。”
“啊？可是你都连续上了好几个通班了，而且你明天……”电话那头又响起了神山的声音，于是近藤又对着话筒一阵吼：“别说什么感谢辛苦的话啦混蛋小子，知道别人辛苦的话就不要老是编这样的拙劣借口来翘班啊！总之再有下次我就开除你！”
“近藤老大，这样的话你都对他说了七遍了。”看着挂了电话的近藤那副气呼呼的样子，就连土方都感觉到了无力——不过要不是对方就是这种天生成的老好人的话，也许他们也成不了朋友。
“呃……这种厚脸皮的混蛋可真是……”尴尬的挠头笑笑，近藤又连忙接上了之前的话：“但是十四你真的不行，我再找其他人，你今晚……”
“没关系的，也不是多么重要的面试，就这样吧，我留下来加班好了。”留给近藤一个不容拒绝的淡淡笑容，土方转身进了店堂。
“……”被留下的近藤却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嘴里自言自语：“十四的命也真苦……本来都收到了自己心仪的建筑设计事务所的录取通知了，哪知道又遇上了父母出事……唉，本来凭他的实力……”
他慢慢走进去，望着大堂里那正认真打扫清洁的瘦削身影长长的叹了口气。

从晚上八点开始，随着大批上班族的涌入，不大的店堂里渐渐坐满了人，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生意好，店员们自然也很忙，这其中土方又更比别人加一倍的忙，究其原因，自然就是近藤所说的大帅哥受欢迎了。
尤其是今晚，榻榻米间里的那桌客人做的更是明显，几个OL打扮的女人，吵着嚷着要土方端菜拿酒，喝了点酒后，还要在背后和男同事争执土方到底帅不帅，惹的其他服务生都忍不住偷偷的笑。
“这是你们的菜……啤酒？是，马上就拿来。”土方本人却若无其事，将菜端来，放好就走。
而近藤看他不停的跑进跑出太辛苦，跑到厨房来又一次要求他今天晚上就别待到打烊了，土方还是冲他微微一笑，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赶着去送酒。

然后他一进大堂，就听见榻榻米间那里一片喧哗。

“哇——您终于来了——”
“喂，真的等您很久了啊部长——等一等，酒马上就来了，您来的这么迟，起码先罚三杯！”
女人和男人兴奋的声音响成了一片。土方微微眯眼，看着一个长着罕见银发的男子被好几只手胡乱扯着坐下，又很快被那堆人围在了当中。
“啊，土方君请让一让。”
“哦，对不起。”赶快闪出一条路来给身后端着热菜的同事，土方定定神，也连忙端着酒走了过去。

“你们的酒来了。”
帮兴奋的人群将酒、杯子、起子都一一放好，土方才转身要回厨房，就听身后有人说道：“这位小哥，请帮我来一份炸天妇罗和煮黑轮。”
这声音听起来低低的，还带着一分优雅的慵懒，在周围的一片嘈杂中显得很是与众不同，土方不由得站住脚回过身去，下意识的抬起了头：“是，请稍等。”
被两个女人一左一右拥在中间的银发男子虽穿着西装，领口上的领带却是半开的，在和那双狭长的眼睛对上的一瞬间，土方微微睁大了眼——竟也是红色的，而且比他弟弟的那双眼珠颜色看上去还要鲜艳。
“天妇罗里不要茄子，黑轮里头要多加糖。”
那人忽然一笑，顿时连眼睛都眯了起来，土方这才发觉自己好像看人家已经看的太久，连忙点点头转身就走，脚下的步子也不免匆忙。而走出不远，他就听见背后传来了阵阵笑声。
“还是部长有魅力……”女人的声音比刚开始低了不少，但也足以让听力敏锐的土方听个大概，“把人家小帅哥都看傻眼了……”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笑声。
土方皱皱眉，脚下步子迈的更快。在出大堂的时候，他有意无意的用眼角瞟了一下那桌，结果发现几个女人全拥在那男人周围一边和他咬耳朵一边朝着自己的方向挤眉弄眼，那男人的脸也朝着这个方向，但表情却看不清。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没有再做停留，土方立刻走进了厨房。

回到厨房，土方把那银发男人要的两样菜告诉了厨师，自己则忽然不想再出去，就待在厨房里帮忙洗盘子。
“喂，十号桌不加茄子的天妇罗和煮黑轮好了！”
看看周围，没其他人，土方只得走过来将菜装在托盘里，才要走时，又想起一件事：“糖是哪一个？”
“糖？”厨师递过一个罐子，“这就是糖。”
土方接过罐子，又拿起里面的勺子看了看尺寸大小，然后毫不犹豫的往黑轮里面加了三大勺，想想后，又加了两勺，看的那厨师乍舌：“加这么多糖，会甜死人的。”
“这是客人要求的。”甜死？甜死活该。把糖罐子还给厨师，面无表情的土方端着托盘走了出去。

土方走上榻榻米间的阶梯时，那一桌客人，正在起哄似的一起灌那个银发男人的酒，嘴里说的全是吹捧奉承的话。那看上去应该是他们上司的男人倒也不摆架子，多少酒来，都照单全收。
“您的天妇罗和煮黑轮，请慢用。”土方绕过人堆，直接将菜放在那男人的面前，然后头也不抬的起身就走。
“啊，我先吃一块黑轮！”这时候一个醉眼朦胧的女孩往前一跳，直接撞在刚刚转身躲闪不及的土方身上。结果她自己倒是马上被身后的人抓住，只有本来就还没完全站稳的土方挨这毫无准备的一撞，竟往后跌坐下去。
失去重心的身体倒在了一个热腾腾的柔软物体上，周围响起的是一阵惊呼声，等土方回过神来，他听见耳边有人轻声笑道：“小哥，没事吧？”敏感的耳侧被混合着酒气的湿热呼吸一熏，土方身上顿时一麻，手忙脚乱的想赶快撑起身，却发现自己的两个肩头也被人牢牢的握住了。
没等土方挣扎，身后的人就主动扶着他站了起来。脸色有些泛红的土方回头，正对上银发男人那张颇帅气的脸：“对不起啊，她喝多了。”不知是惊是恼的他瞪大了眼，对方却勾起唇来笑的优雅自如。
“咦……好甜！”撞了人的女孩仗着酒劲，全不把周围的一切当回事，继续去吃她想吃的黑轮，结果才放进嘴里，就被那浓烈的甜味弄的连连吐舌。
“甜吗？”银发男人挑挑眉，也凑到了盘子边，用筷子挑起一块送进了嘴里：“嗯，刚刚好嘛，我就喜欢这种程度的甜味。”说着，他边咀嚼边看着土方继续微笑，白炽灯的强光下，那双红眸灼灼生辉。但看在土方的眼中，却总觉得心中有点什么东西，想爆发。

土方立刻要走，却又被那男人叫住：“小哥，请再来一瓶啤酒。”
桌上的酒瓶差不多都又全空了，而这些人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只要再来一瓶？
不提土方心中奇怪，桌子上酒已盖住了脸的众人也纷纷喊：“不如直接再来十瓶啦！”
“不，就只要一瓶。”继续吃着黑轮的男人却很坚持。
“是，请稍等。”不想再和对方继续对视下去，土方脚也不停的走了，对身后又莫名响起的嬉笑声也丝毫不理会。

“请再来一瓶。”
一瓶啤酒放上了桌子，然而还没等土方说一声“请慢用”，那始终慵懒笑着的男人竟又说了这样的话。
“……请稍等。”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土方转身就走，这回身后先静了一下，然后爆发的笑声更响了，还夹杂着女人们的叽叽喳喳，但他也只当没听见。

然而——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当真上到第十个“一瓶啤酒”时，脸色已相当不好看的土方终于主动对上了那双带笑的红眼睛，目光异常冰冷。
放好酒，他也不等男人开口说什么“再来一瓶”，就直接从榻榻米间的阶梯旁抬过一满箱啤酒来，自己守着跪坐在了一旁。
“请再来一瓶。”那男人晃荡着杯中的啤酒眯着眼觑了离自己的桌子大约有两米远的土方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发出了这样的指令。
“请慢用。”在周围男女看笑话的目光中，目不斜视的土方相当镇静的从箱子里拿出一瓶来，用起子打开，放在男人面前，然后重新退了回去。
“唔……今天的酒真是格外的好喝……”任由下属替自己又斟满一杯，男人继续晃荡着酒杯自言自语，然后将之一饮而尽。

结果这一箱酒，也就只被消费掉了这一瓶而已。
这时候，钟的短针已经指到了12，桌边的人也大都已经东倒西歪，不过因为男人很大方的掏出钱包来说他请客，还是刺激了大家即将昏睡的神经。
“明天上午可以晚一个小时上班。”然后，他的这句话又令本就惊人的欢呼声高了好几个分贝，弄的居酒屋里仅剩下的一两桌客人都纷纷扭头过来看。正拿了个大盆子过来准备收拾残局的土方也冷眼看去，结果发现那男人脸上虽在笑，眉头却皱了起来，似是不太舒服的样子。
接下来其他人都纷纷互相搀扶着走了，只剩下银发男人一个人坐在桌子边，闭着眼揉眉心，土方于是走了过去，开始跪在桌子边收拾满桌的残汤剩水——当然，始终背对着对方。
他先把杯盘都一个个放在盆子里，然后拿起擦桌布准备赶赶桌上的垃圾，却听背后响起一声很不舒服的呻吟，紧接着一个挺沉的东西就压在了他背上。
“哎呀，这位客人——”土方还没反应过来，也过来准备帮忙收拾的近藤就喊了起来，“您没事吧？”
但近藤还没跑拢，土方就已经觉得背上又轻了，他于是赶快回过了身去一看究竟。

“喂！”刚回身就被那人歪倒的身体扑个正着，土方虽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了对方，却被酒臭味熏的直皱眉。
“有点想吐……”完全无视近藤的关心，扑到土方身上的银发男人忽然苦着脸对明显很不高兴的他嘀咕道：“能不能扶我去下洗手间……”
“…………”再讨厌，他也是客人……虽然土方还没忘记这人这一晚上莫名其妙的故意使坏，这个时候却也只得忍着不快扶人走向洗手间。

本来，土方以为对方又是在借酒装疯，因为这一路上他自己明明看上去脸色还正常，神智也很清醒，却几乎一点力不搭，整个人都瘫在他身上，弄的他一身汗。但现在看来，像是真醉了。
远远望着撑在洗手池前吐的极为难过的银发男人，土方想了想，终于还是主动上前去替他拍了拍背。
吐够了，男人好像感觉舒服了点，拧开水龙头洗脸漱口，也把一池的污秽全冲了个干净，然后抬起头来直接从镜子里对着身后的土方扯了扯唇角。
“小哥，你今晚生我的气吗？”仍然闪烁的红眸盯着表情漠然的土方，他忽然这么说道。然后看见土方微微瞪眼，似乎有些吃惊的样子，又笑了：“那么我向你道歉吧，因为这件事本来不是我愿意干的。”说着他回过身来，冲着土方耸了耸肩：“对不起，主要因为那几个丫头说想多看你几眼，要我想办法。”
“啊？”男人的表情的确很无辜，歉道的似乎也很有诚意，但回过神来的土方却打从心底里涌起一股怒气，很想揍人。
“真生气了？”男人眨眨眼，忽然把脸凑了过来，和土方的距离近的对方足以清晰的感觉到他嘴里喷出的热气：“对不起啦。”
这声音，不仅低低的，并且还带着酒后的沙哑，那双鲜艳的眼睛，也近的可以让他看清里面自己的倒影，土方先是愣住，跟着忽然一阵毛骨悚然，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那么你们都很无聊。”顶着一张脸色很不好看的脸，土方不太自在掉过头，“你可以自己走了吧？我先出去了。”说着抬脚就走。
“啊，等等！”可还没走出两步，手臂就被人从后面扯住，“手机可不可以借给我打个电话？”见土方面露疑惑，男人无奈的摊手：“我手机没电了，钱呢又全都付了酒账，所以只好打电话叫人来接我了呗。”
“……”虽然真不想再和这人纠缠，但听了这些话的土方还是只能掏出手机递了过去，那男人一把接过，将电话拿在手里扬了扬，又笑的眯起了眼：“谢谢啦……哎哟，好多未接来电……”翻开手机盖，他边按键边嘀咕。土方愣了一下，立刻瞪大了眼：糟了，一定是那家伙打来的……这都几点了，过后一定又要被他念死……

“喂，对，是我……我知道了知道了，这个时候就别光抱怨啦……是是，我下次注意……这里是大冢……嗯，名字？名字不知道，反正就是这里，路边有一棵大樱花树……赶快来啊。”银发男人挂了电话，模样却不大耐烦，“哦，还给你。”递手机的动作，也忽然有点懒洋洋和心不在焉。
“嗯……”心中正苦恼，土方接电话的动作，也不太利索。
于是当啪的一声脆响唤回两人神智时，只剩下五成新的手机已经从手和手的缝隙间滑落，在坚硬的瓷砖地面上很干脆的摔成了两半。
“我赔你。”男人抬起头来说道。
“不用了，本来是旧的。”土方看了他一眼，拾起手机残骸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洗手间。

当时钟的指针指向十二点半的时候，居酒屋里已经只剩了那银发男人一个客人。土方是近藤让他先走他不干，现在也正和几个服务生一起在大堂里擦拭桌椅打扫地面准备下班。
虽然他也不时从那就坐在离门很近的地方的人身边走过，但双方也没再说话——土方是本来就早不想再理会，那男人却好像在发呆。
大家都累了，因此空气里除了扫帚的沙沙声外很是安静。那么在这种时候有人忽然推门而入，自然很引人注意，除了埋头打扫的土方外，其他人都纷纷向门口看去。
“对不起，我们已经准备打烊……”
“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要我在这里等到天亮呢。”不等近藤话说完，那一直眼望着一个方向发愣的男人已经站起了身来，朝着从门外刚进来的人很不快的翻起白眼。
“要不是看在你明天还有不能不出席的重要事务的份上，我今天真的会让你在这里坐到天亮。”

比起银发男人非常不满的粗声粗气，这同样属于年轻男性的声音不仅优雅的贵气，且还柔软清透的分外悦耳，虽然说的话也像是在抱怨，却一点让人听不出他是在生气。
很好听的声音……就连土方也忍不住抬头去看看声音的主人——留着一头长发的男青年长着一张很符合他声音的柔和面孔，此刻那对秀气的眉毛虽然微微皱起，唇角却又隐隐含笑，一双棕色的眼睛里，似乎也是无奈多过生气。
一个很文雅干净的男子。
相比之下……

“你就别这么说啦！你以为是我愿意的吗？”瞪着一双红眼的银发男人有几分粗鲁的说，“谁知道今晚霞商会那个胖子会忽然约我，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胖子身子长的像肥猪，心眼倒是玲珑的可以……这边呢，也早就答应了，我要是不来，明天又有人说我架子大难伺候了……”也许是说到了烦恼处，他使劲的搔了搔本就卷的很蓬乱的头发，眉头紧皱的脸上也再不见半点刚才和下属喝酒时的欢快。
“谁让你总喜欢替人揽事……别瞪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霞商会本来是志村的客户……好啦，走吧，早点回去休息了……”长发男子说着微微一笑，然后主动伸手挽住了对方的一只手臂。土方甚至有点惊奇的发现，他那柔和的目光里竟是带着一丝宠溺的。
“诶，等等……”刚走出几步，银发男人又停了下来，拉着长发男子小声叽咕了几句，接着他的手直接伸到别人衣袋里拿出钱包，从里面掏了几张万元大钞出来，然后态度随便的将钱包扔还给了对方。

“来，这是赔偿。”当着所有人的面，银发男人大步走到一手还扶着扫帚的土方面前，不由分说的将钞票直接塞进了他手里，“拜拜。”然后很潇洒的挥手转身。
“……”事情出的太突然，土方看着手中的钱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在接触到周围几个服务生那既诧异又有些羡慕的目光时，他才触电般的醒过神来，但一抬头却不见了那两人身影。

“喂！等等！”土方追出去，大声喊住了那正拉开车门要往一辆豪华跑车的副驾上坐的银发男人，“我不要！我说了不用赔！”
“啊？呵……”那男人一愣，却又马上一笑，冲土方眨眨眼，姿势潇洒的坐进了车里：“那就算给你的小费吧，今晚，谢谢你陪我玩的这么愉快。”然后，他关上了门。
“什么？”脑子一热，白皙的脸瞬间涨红的土方想也不想的朝着那正在发动的车子跑了过去。

但就在他要摸到车尾的时候，车轮转了起来，“再见。”在那颗银色的头从车窗中钻出来，并留给他一个既轻佻又可恶的笑脸后，性能良好的跑车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留下将手中钞票攥成一团，牙关紧咬的土方一个人站在夏夜凉爽的夜风里，气的浑身发抖。

第三章


SUNY集团市场部的面试通知书上面写的时间是上午十点，而当凌晨两点才到家跟着又被气急败坏的弟弟通过越洋电话连骂带念了半个小时的土方在九点五十分到达现场时，发现那间临时腾出来作为应聘者休息室的大会议厅里已经坐满了人。

这并不奇怪——SUNY集团是日本屈指可数的几家特大型电子企业之一，在最近十年里发展尤其迅猛。其旗下产品不仅在本国市场上占领着半壁河山，每年的出口额也是以数十亿美元计，以目前宏观经济并不景气的情况而言，能进入这样逆势飘红的大企业工作自然是毕业生们梦寐以求的事。
但是，企业既然规模大、待遇好，对应聘者的要求自然也高，所以在土方向人事部门寄简历的时候，他基本没有抱能够进入面试的指望，不过就是无聊之下随便那么一投——令他这样“自暴自弃”的原因有二：第一，对方要的是市场部的销售人员，而他的专业是建筑设计；第二，名不见经传的二流私立大学，是不可能和诸如东大、早稻田那样的名校相比的，而注重门第出身向来又是大企业的一贯作风。

可没想到，居然还真通过了初试……

环视了一圈会议厅里一个个或是和人高谈阔论自己的营销策略或是拿着营销类书籍临阵磨枪的竞争者们，在角落安静坐下的土方低头看了看虽然也西装领带但却连纸都没有带上一张的自己，沉默着挑了挑眉毛。
不说百里挑一但也最多只有几十分之一的机会，到底能够轮到谁的头上？更何况关于“营销”这种东西，他除了会写这两个字以外，再多的什么策略，什么文化之类的就一点也不知道了。
所以在面试官真的向土方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几乎没有多想，就很平实又坦然的回答道：“就是卖东西。”而看着对面那几个模样颇威严的男男女女似乎都面露惊色，他又眉毛都没动一动的补充道：“就是把自己的产品，卖给消费者。”
“土方君……”又是一阵冷场，那个从一开始好像就对他特别有好感的人事部女主管扶扶眼镜，冲着他干笑道：“可以再说的具体一点吗？”
“具体？”他微微睁眼，满脸疑惑——还要怎么具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是大宗物品的交易不可能也和在超市买个便当一个样吧？
好在面试官们见他沉吟，倒也没再逼着他非要说“具体”，又草草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后，便宣布一面到此为止，请他回会议厅去稍坐。
“你已经是最后一个初试者，十分钟后，我会过去宣布进入复试的名单。”虽然面试过程中自己提的问题几度遭遇冷场，已到中年的人事部女主管对他仍然非常热情，“祝你好运。”
“多谢各位。”站起来向众人鞠了一躬，并没有觉得他们脸上的表情有任何不妥的土方脚步平稳的转身出了门。

回到会议厅，他发现气氛和刚开始时大不相同了——不管之前是信心百倍的还是紧张不安的，都几乎不说话了。会议厅里还是坐着那么多人，却静悄悄的，偶尔有点响动，也是夹杂着叹息的“问题问的都好刁钻”之类的声音。
刁钻？神情心态和才来的时候并无二样的土方仍旧沉默着独自坐在角落，心想：刁钻吗？好像，不觉得……
这时候，有两个就坐在土方前排的人开始很小声的交谈，一个说：“听说进入复试的话，就可以见到市场部的BOSS了。他才真正掌握着用人权，想得到这个职位，就必须要获得他的垂青。”
另一个叹道：“据说进入复试的人只有初试的十分之一，真难啊……总觉得希望渺茫。”
十分之一？土方睁眼看了看厅中的人，又闭上眼继续养神——那就是只有五个人了？而最终的名额，其实只有区区一个。
的确希望渺茫——但也正因为这样，所以他从头到尾都不觉得紧张。这就好像买彩票一样，大奖几率既然这么小，实在没有必要去为中奖不中奖而惴惴不安。更何况，这大奖的奖品虽然值钱，却不是他最喜欢的东西，他还并不曾十分盼望过得到它呢。

然而事实证明，大奖经常砸中的，偏偏就是全不拿它当一回事且无任何心理准备的人——当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女主管的口中蹦出时，土方就算不十分吃惊，却也真有几分诧异。

因为已经是五挑一，又请出了有生杀大权的BOSS，复试地点就直接安排到了市场部办公区的一间小会议室里。
还是跟在那位人事部女主管的后面，第一次走进这片位于SUNY大厦二十四楼的办公区的土方边走边看，心中虽没特别兴奋期待，却也为这里的优美环境和工作人员的秩序井然暗叹不已。
“中村先生请跟我进去吧，其他几位就请先在这里稍候。”
在那间房门紧闭的会议室前，女主管很礼貌的向土方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先敲了敲门，再把门拉开到仅容一人通过的程度，带着一个从头到脚都打理的很仔细的东大毕业生进去了。

这种好像等待判决似的过程是让人很难熬的。剩下的四个人里，除了土方仍旧淡定外，其他几个人都坐立难安。而由于说起来大家既是同病相怜的战友又是必须在壕沟两边一拼死活的敌人，彼此交谈似乎也就有些不便，于是土方就看见了三双紧握在一起的手和六条抽风似抖动的腿——悄无声息的空气里，皮鞋跟有规律的砸在地面上的啪嗒声很是清晰。
大约五分钟后，第一个进去的人出来了，低着头一脸沮丧。而看着其他三个人脸上那交杂着窃喜和紧张的表情，土方也觉得很有趣。
“好严格……”名叫中村的人在匆匆离开时，很小声的留下了这么三个字。
这一下，本来就很紧绷的空气简直称得上窒息了。
女主管又出来了，这回脸上的表情严肃了许多：“第二位……田井先生，请跟我来。”

排在土方前面的三个人，从虽紧张但兴奋的进去到黑着脸垂头丧气的出来，一共就只花了十五分钟，要说是大公司招聘的最后复试，这种效率的确高的有些不大像话，因此当女主管带着笑脸来请土方进去的时候，他还在纳闷。
“好的。”赶快定神，土方站起身来整整衣服领带，挺直背脊很从容的跟着对方走进了那间挺神秘的会议室。

小会议室的确不大，光正中间的那张椭圆形大会议桌和周围的椅子就占了整个空间的三分之二，再加上周围数量不算少的室内观叶植物和一些办公设备，把个大约二十几坪的屋子塞的满满当当——土方将周围环境极快的掠过之后，才把视线落到了围坐在椭圆形会议桌周围的那几个面试官身上——三个也正在打量他的中年男子刚才就已经见过，只有坐在正中间正低头翻看他简历的市场部部长……诶，竟然也长着一头银色卷发……
也？不好的回忆一下蹿出脑海，土方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现在有多心烦又看见这类似的银色卷发，除了他自己，连天老爷都未必知道。
“土方十四郎君是吧……”念着他的名字，那部长抬起了头来，一双掩盖在银丝眼镜下的狭长眼睛先微微眯起再陡然睁大，一切反应都和那个正被他叫着名字的人极为相似。

两个昨晚才在小酒馆里以酒客与服务生的关系面对面的人，现在又在著名跨国公司的会议室里再度聚首——只是彼此身份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市场部部长和希望得到归他领导的销售课课员职位因此前来面试的应聘者。
“十四郎君……你的名字很好听啊。”虽然同样愣住，但先回过神来重新露出微笑的毕竟是见惯大风大浪的部长先生，“十四郎”的音节也叫的尤其令人动心。

比起昨晚，对面的男人换了一件深灰色的条纹西服，宝蓝色的领带也好好的系在白色的衬衣领口上。尤其不同的是，那双鲜红色的眼睛被一副眼镜遮住了，银色卷发也比昨晚服帖了不少。而好像是要和这副职场精英的打扮合拍似的，那脸上原本轻佻的笑容竟也沉稳起来，但——脸还是那张脸，眼也还是那双眼，尤其是里头散发出来的光芒，虽被镜片挡了一下，显得含蓄了一点，不过那种藏在深处的戏谑慵懒可一点没瞒过土方的眼睛——这明明白白就是昨天晚上的那个醉鬼。
这算冤家路窄吗？不，这人的作为还够不上和他当冤家，只能说他们有点八字犯冲罢了——他的确看不惯这银毛。
“土方君，听到我说话了吗？”
“嗯。”冲那仍然笑的一脸和善的男人点了点头，土方向前两步，拉出了面前的椅子：“请问我可以坐下来吗？”他抬起眼来，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是啊，所谓既来之则安之，就算他不可能接受当这男人的下属，但也没必要就此落荒而逃吧。更何况，既然老天爷又一次安排了这场偶遇，他正好借机了一个心里的疙瘩。
“当然，请坐。”这次换那男人惊讶了零点几秒，当然之后那笑容也更深了一分。
“土方君的简历上为什么没有照片？”根本没有照惯例先给几个人事部的高管机会来讲开场白，银发男人一边继续端详手中的简历，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忘记贴了。”
“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男人睁大了眼，露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你难道没发现，你的照片可以令你的简历增色很多吗？”
“……”不知道这人要说什么，土方看着他，却没准备回答。
“唉，我和你说实话吧。”将手中简历往桌上一扔，男人一眼瞟过左右的几个人，似笑非笑：“其实你的答题得分并不很高，但四个面试官却都同意让你进入最后的复试，原因就是——”顿了顿，他终于轻轻的笑了起来：“他们觉得你仪表非凡，不像个寻常之辈，想让我……”
“那我倒是不奇怪为什么您能做到如此高位了。”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土方仍旧面无表情：“那定是托了这种像牛郎店选店员的用人标准的福。”
此言一出，真是四座皆惊。但其他人的惊叹声自然不在此时此刻的土方的理会范围内，他那明显挑衅的目光只盯在受此毫不客气的嘲讽却连眉头都没皱一皱的银发男人身上。
“唉，不光脸长的好，反应也非常机敏……”说到这里，男人吁了口气，似乎很由衷的赞叹：“这样好的素质，可能只有在那种人来人往的嘈杂小酒馆的服务生岗位上才有可能训练的出来吧？”
“是啊，如果是在牛郎店里打工，恐怕就只能学会说白话讽刺人。”立刻还以颜色的土方虽然努力保持着脸上的平静，但心中到底还是忍不住火起，说话的声音也微微提高。
“哎呀呀，真是伶牙俐齿，让人应接不暇啊。”银发男人哈哈一笑，又微眯着眼睛觑了面色微愠的土方好半天，忽然正色道：“土方君，请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说。”瞪着那双忽然正经起来的红眼睛，土方微微皱起了眉。
“我觉得你也有当牛郎的潜质。”一本正经的说着这样令周围几个人又一阵抽气的话，那男人盯着土方瞬间黑了的脸，挑眉微笑：“怎么样，愿意进来我们这牛郎店和我一起奋斗吗？”
“多谢您的好意。”强忍着想揍人的冲动，土方不动声色的起身，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大步上前，一直走到对方的身旁：“不过对于用脸换钱我没有兴趣，这个，还给您。”众目睽睽之下，他从钱包里掏出那几张万元大钞，直接甩在男人的面前：“因为撕毁钞票是犯法的行为，所以我还是完璧归赵，请拿去多买些保养品抹在脸上吧，这样应该会对您的晋升有利。”说完他也不等对方回应，转身就向大门走去：“再见，祝您早日当社长。”

“这……坂田部长——”一直到会议室门“砰”的被人拉开又“乓”的让人甩上，从头到尾被晾在一边的几个面试官才回过神来，一起对着坐在正中的银发男人发出惊呼。
“呵……”盯着桌上已经皱巴巴的钞票，被称作“坂田部长”的卷发男人却沉吟着勾起了唇角，一只手在土方的简历上慢慢摩挲，最后留下一句：“这次市场部的招新辛苦各位了，就这样吧。”然后就起身，潇洒而去。
“…………”几个面试官面面相觑，心说：就这样？就哪样？他还没定下要聘谁啊！

这一天，当SUNY集团研发部的年轻部长桂小太郎在参加完一个新品发布会后返回集团总部大楼时，已经是下午一点。
“啊，快饿死了……”一进入大堂，他的秘书山崎退就苦着脸呻吟了一下，“部长，放了东西后要一起去餐厅吃饭吗？”
“你自己先去吃吧，我还有点事……”嘴里在回答山崎的话，桂的眼睛却一直看着电梯门楣上跳跃的数字。
“哦，可是……”山崎还想说什么，但这时候电梯门开了，他和桂以及其他一些也在等电梯的人连忙再往两边退了退，让里面的人出来。
电梯里的人很快走光了，要上楼的人也就纷纷进去，结果刚才一直专心等着电梯的桂却反而在这时望着一个人的背影出起神来，还是经过山崎的连声提醒，他才连忙收回目光走进了电梯。
电梯里几乎人人认得桂，除了点头哈腰的和他打招呼外，更有人很殷勤的抢着帮他们按了属于研发部办公区的楼层号，但桂却在道谢后对那人微笑道：“请再帮我按一下24楼。”

“阿银，是我。”站在24楼的部长办公室门前，手里还提着东西的桂轻轻敲门，“你在里面吗？”
“别敲了。”远远的，那人的声音却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我在这里呢。”那人边向桂走来边说道：“发布会开完了？我还以为你要在那边和那些老头一起吃了午饭才回来呢。”
“既然你已经出现了，那我现在进去不算闯空门了吧？”瞄了那人一眼，桂推开面前并没锁的办公室门走了进去。
“唉……真累死了，三点睡，七点起，我也太惨了……”跟着对方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SUNY集团市场部部长坂田银时，桂口中的“阿银”——把门一关，将手中文件夹往桌上一扔，就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大沙发上。
“下次不如直接喝通宵，醉死在那里，那就不惨了。”嘴里虽然说的刻薄，但脸上仍带着淡淡微笑的桂还是去给叫苦的人倒了一杯水过来，又侧身坐在沙发扶手上，伸出手去替对方按摩起了头部，“头还痛吗？”
“嗯，好多了……”很自然的接受着对方服务，银时很舒服的闭着眼笑道：“我问你，今天有没有尖酸记者趁机又提起上次NGP的事？那家伙脸色怎么样？”
桂听了他这话，却没马上理会，手里还是不轻不重的替他揉着，直到他忍不住睁开眼睛望着自己，才慢慢的笑道：“他当然有点尴尬，不过……这次他找的男明星来代言，应该不会出那种事了。”
“切，男明星又怎样？男人就不卖身啦？你去看看新宿那些牛郎店生意有多好……”说到这里，银时忽然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干脆翻身坐起，很认真的让面前的桂看自己的脸：“你说，我这样子要是去当牛郎，会不会很受欢迎？”
“你？”将银时上下一打量，桂也很认真的回答道：“你下流是够下流了，但要说风流可能还差点，真要改行的话，你还得……”说着一把摘去了银时的眼镜，又把那头银色卷发一阵乱揉，眯着眼睛觑了一阵，最后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头：“这不就是平时的你吗？只要眼睛再死鱼眼一点，就是很合格的废柴牛郎了——很好，你今天就可以去新宿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店慧眼识英才，愿意雇佣你。”
“是吗？”撑起两条眉毛，银时歪着头想了一阵，然后从桂手上拿过眼镜重新戴上，在潇洒起身之前，还伸出手来很轻佻的拍了拍对方的脸：“说得好，说得真好，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说着就走到桌前整理起了自己的公文包。
他这话说的半开玩笑半认真，倒把本来是纯开玩笑的桂弄的有点莫名其妙：“别光是胡扯了，一起去吃饭吧。”
“不了，没时间了。”这时候，已经把要用的文件资料都放进了包里的银时拎着包就往门口走去：“和赤口产业的野野村约了喝下午茶，两点之前我要赶过去。”
“下午茶也不需要这么早吧？”皱皱眉，桂也站起了身。
“客户就是上帝，他就是要凌晨两点喝下午茶我也没话说。”本来手已经握住了门把，但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的银时又停住脚回过了身来：“你要是真心疼我的话，今天晚上就早点回去做几个好菜。”说着他唇角一勾，红眸中的光芒也顿时邪气起来，“牛郎想去看望看望他的老客人，顺便帮对方解决点具体问题。”
而对着这张下流的笑脸，挑着眉毛双手抱胸的桂只说了三个字：“快滚吧。”

是夜，月淡星繁。泛着深蓝的夜空因夜雾的影响而一片朦胧，轻轻的夜风不仅给白日里燥热的空气带来了丝丝清爽，也令枝叶繁茂的红花绿树在这浪漫的夜色中摇曳生姿。
栽种着许多红色三色堇的窗台上，一只晚归的小鸟忽然因为屋子里的动静而扑簌簌的飞起，直冲向云，很快消失无踪。
“啊……外头……好像有动静……”夹杂着喘息的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那浓厚的鼻音更使得它并不再清透如常，“嗯……停……停一下啊……”
“傻瓜……那是鸟……你这里……不是三十五楼吗……”这一个本就更低沉的一些的声音此刻听来就更显得沙哑，“哪会有什么……别的动静……”
随着说话人的一个挺身，两声差不多难耐的呻吟也交织着在温度高涨的卧室里响起，替这情色的气氛又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喂……你……也该……啊，也该够了吧……”凌乱的大床上，被牢牢压在下面的人晃动着那头已经散乱的乌黑长发，咬着牙推那压的自己快喘不过气来的强健胸膛，“混蛋……停下……”
“呵……吃了你这么多好菜……我不努点力……怎么说得过去呢……”一双已经比鲜血更艳丽的红眸邪气的向那张布满潮红的脸上微微一瞟，满头大汗的人一边毫不留情的继续着胯间凌厉的攻击，一边安抚似的俯下身去舔吻起了对方敏感的脖颈。
“混……啊——”咬牙切齿的咒骂，却因为那人使坏似的忽然用力而半路化为拔高的尖叫。
而经这一击之后，被抽干了力气的人也终于再无余力提出抗议，只得闭着眼任身上精力似乎无穷无尽的流氓为所欲为。
湿热肉体间的活塞运动所发出的情色声音混合着床板激烈摇动所引发的巨大动静，一阵响似一阵，连月亮都因听的脸红，悄悄的隐入了从天边飘来的云彩中。

当本来晴朗的天空中开始洒下小雨时，本来气氛热烈的屋子里倒终于风平浪静了。
“喂……”半靠在床头上的银时很惬意的抽了一口烟，然后微笑着扭头看着身旁因力气完全被榨干而不得不继续趴在床上休息的桂：“要不要来一根？”
“滚！”满脸怨毒的桂瞪了他一眼，开始发作：“你是野兽吗？这段时间不是天天喊忙喊累，怎么刚才就和疯了一样……你就这么欲求不满啊？”语气虽激烈，但那虚弱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实在没什么气势。
“哟，瞧你这副委屈样！”邪笑着，银时伸手逗小狗似的撩着桂汗湿的长发，调笑道：“刚才是我一个人在爽是不？最后嘴里喊着停下来，两条腿却差点把我的腰都缠断的人是谁啊……”
桂脸一红，抬起刚恢复了一点力气的手臂就朝着那嘴贱的人挥去。
“好，好，别激动，别激动……”并不费劲的将那手臂抓住，银时顺势将桂从床上扶了起来，一边替对方整理着身后枕头一边叹息道：“是，我这段时间的确挺无聊的，就连这件事，也一直不大提的起劲来……”
“那今天是怎么回事？”瞥了银时一眼，桂推开他的手，自己将被子拉到了胸口处，也半靠着床头坐定，尚沾染着风流气息的眼角眉梢都向上挑了起来：“你老实说，今天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要在平时，在这个和自己关系最密切，对自己最了解的人面前，银时不会隐瞒任何事，可这回不知是怎么的，脑子里一想起那个名叫土方十四郎的硬气男孩，他却就是不想实话实说。当下对桂笑笑，又轻佻的一捏对方脸颊，说声：“我今天，碰到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不过还不值得你去费心……来，让我一下，我得打个电话。”
“哦……”不动声色的任由银时越过自己的身体伸长了手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又听着他边自言自语着什么“这种人我知道，你越逼他他还越硬气，但只要你换个说法，他那一根筋的脑子就拧不过来了，准上钩”边开始拨号码，桂已经红潮褪去的脸上笑的意味深长。

天下雨的时候，土方正从近藤的店里出来，往电车站走。
雨不大，却有些密，并没有带着雨具的他一溜小跑，眼看着电车站离的已不远，包里的手机却又响了起来。
这手机是他新买的——从SUNY集团出来后，他先去吃了午饭，然后去了超级市场，之后就在茶茶丸工作直到刚才——很忙，也的确有点累，但却是很必须的——起码让他火星乱迸的心里平静了下来。
土方从来就不是个爱生气的人，更不爱记仇，他如果讨厌什么人或事，一般来说就是根本不理。至于像这次这种情况，一开始是人家主动招惹，后来又算阴差阳错，想来既然不是他自找的，也就用不着懊悔，更用不着生气。于是这么一想，又加上那么一忙，他自觉自己的情绪已经完全恢复如初了。
为了证明这一点，刚才他试着主动给远在西雅图的冲田发了个短信，避重就轻的大致说了下自己今天的生活情况，发完后，心里竟也没觉得有任何不适。然后只过了两分钟，他就收到了对方长度大概是自己两倍的回信，字里行间流露出的都是“高兴”二字，看得他也难得的笑了笑。
所以在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土方虽然正遭受着雨淋之苦，心情却是不错的。但在接起电话来，听到对方声音之后，找了个店铺的屋檐下来站着接电话的他情绪就真的和脸色一起，完全的急转直下了。

“土方君，请你别忙着挂电话。”桂已经去洗澡了，银时一个人独霸着大床，很惬意的边喷着嘴里的烟雾边安抚着电话那头好像随时都会停止和他通话的人：“我发誓我不是来骚扰你的，而是真的有很重要的话要和你讲。”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很机械的回答道：“对不起，我和陌生人不会有什么重要的话讲。”
虽没看见，但银时很清楚的感觉到了那人的大拇指就要按上红键，于是赶快提高声音说道：“你是不是害怕我？”语气很急，脸上却在笑。
那头果然沉默了，但电话并没有断，银时听着听筒里的风声雨声，笑容变得更浓：“你要不是害怕我，那就听我把话讲完。今天白天的事，我不过是想和你开个玩笑，你不会真那么小气就生我气了吧？”
电话那头的人没出声，银时又继续说：“其实，说面试官是因为看你脸长的好看才让你进复试的话，是骗你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听到那人终于忍不住回嘴，银时无声的笑笑：“其实面试官们对你的真实评价是：坦诚朴实，镇定沉着，并且——让人天然产生好感和信任——当然，这个‘人’里，绝对也包括了我在内。”
说完这些稍有些增添粉饰的话，他故意停了停，当听见听筒里除了风雨声外，也有了轻轻的呼吸声后，才又笑道：“你要知道，一个销售人员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固然是好，但真要是遇上了难缠又古怪的客户，什么手段都只是浮云。在这种客户的思维里，要他在好几个不管性能还是价格都差不多的东西中选择一个，那么比起舌灿莲花，‘直觉’，‘好感’这些东西可能占着更重要的地位。”说着说着，连银时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神情语气竟都渐渐认真了：“我手底下能说会夸的人很多，但却就是没有你这样坦率诚恳的人存在，所以我说想邀请你进公司来，这句话绝不是玩笑。”

“你说的很动听，但我并不懂，也不好评价对错，然而不管怎样——”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语气很平静却坚决的说道：“因为有你这样的上司，这份工作我就不考虑接受，所以对不起，我们的谈话可以到此为……”
“你还是怕我。”结果银时的这句话，说的比他还坚决。
“你……你这人的脸皮怎么这么厚？”
听着这明显激动的声音，银时哼道：“那你说，为什么有我这样的上司你就不接受这工作？”
“你——”这种完全属于蛮不讲理的话，听的电话那头的人破天荒的涨红了脸：“我讨厌你这算不算理由啊！”
“讨厌我？”强忍着即将出口的笑，银时沉着声音说道：“你在说谎。”
“什么——”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怕我今后会像昨晚那样拿你取乐？是不是怕我会像今天这样当众对你冷嘲热讽？还是说，你这只不过就是个借口，你其实怕的不是我，而是怕这份和你专业不相符合的工作——你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想着要面对陌生的客户你就害怕？对不对？”根本不给对方反应喘息的机会，银时将这串连珠炮似的话一口气说完，就将握的发烫的手机换了个手拿着，又很舒适的伸了个懒腰，然后好整以暇的等着那人回应。

然而电话那头的人却沉默了，而且是长久的沉默，一直沉默到了令原本信心满满的等着人上钩的银时都开始不安起来，忍不住想主动再说点什么——是不是把他逼的太紧了点？——结果就在他话将出口的那一瞬间，安静了很久的听筒里终于响起了那人有些发哑的声音：“三个月——”
“啊？”
“三个月时间，我向你证明我绝对可以拿到你们那里的业绩冠军，然后——我就辞职，你也不准再来纠缠我！”
三个月成业绩冠军然后就辞职？事态竟然发展成了这样倒真是出于银时的意料，在愣过几秒之后，他说：“那么你要是在三个月里成不了业绩冠军呢？”
“你想怎么样？”
“要是成不了，你就得听我指挥。”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银时差点忍不住失声大笑——这结果虽然出人意料，但却明显比他开始想的还要好。
“……一言为定！”
“那你星期一上午九点就来报道吧。”
“知道了！”
电话里头很干脆的响起了忙音，可银时的脸上却已笑开了花。将手机一扔，他莫名其妙的高兴的想在床上打滚，但在一眼看见站在门口已经不知道看了他多久的桂那张别有深意的笑脸时，又忙敛起笑容，认认真真的说道：“白天的时候你说的对，我这个人有点牛郎气，太散漫了——光眼镜不顶用，得找个正人君子来当搭档才行。”
“啊，我那时候是那么说的吗？说你有牛郎气，像牛郎？”桂却很吃惊似的撑起了两条眉毛，摇摇头道：“可能你是听错了或是记错了吧——我明明说的是你很有流氓气，像个流氓啊。”
“喂！”
在银时的白眼中，桂清脆的笑声在仍然散发着情色气息的房间里久久回荡。

第四章


星期一，本该是银时的“驯猫计划”开始实施的日子，可一通来自大洋彼岸的紧急电话却将一切都打乱了：他必须乘坐当天最早的一个航班跨越太平洋前往美利坚，而他的猫……哦不，是那位不买他帐但却很有趣的土方十四郎君，则只好交给心腹下属志村新八代为照管，期限是一周。
志村新八也尽职尽责，一边教导照顾土方，另一边把这人的表现事无巨细的报告给远在纽约的上司。因此银时人虽在万里之外，那眼睛却留在了土方身边，这人的一举一动，比如：他学习基础知识有多么用功啊，每天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啊，怎么废寝忘食啊……他都当故事似的听的津津有味。

然而作为故事的主角，土方却不可能像听故事的人那样轻松。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陌生的电子行业，陌生的营销策划书，陌生的终端、定位、负载、公关……在志村新八给他临时安排的办公室里，他就像一个只会母语的人忽然被扔进了另一个国度，看的听的全不懂，原住民们呢，也一个个神情冷漠，似乎不大欢迎他。
一般人要是遇见这种遍地荆棘的局面可能会慌神，可在土方这里倒把他的横劲给逼出来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努力学习，尽快适应新工作上，每天都在办公室待到八九点甚至十点，啃资料，背书，早上却又是第一个到。
每天看资料看到头发晕的日子过的其实不算快，但在接到冲田的越洋电话，听着电话那头的人那很不满意的质问和抱怨时，仍然在灯下对着笔记本电脑苦学的土方才惊觉这已经是他进入SUNY集团的第三天了。

“……发短信不回，打手机不接，打家里电话也没人接，你什么意思？这几天你搞什么鬼去了……”
电话那头的人越说声音越高，震的土方耳朵发痛，本来胀痛的脑子也更乱了——发短信不回？这几天他根本就没去看过手机。打手机不接？因为手机都开着静音。家里电话也没人接？这几天他几乎每天回家都很晚，就是在家里也是关着门在房间中打开电脑继续学习，而座机在楼下客厅……那这几天都在干嘛？都在从零开始，苦学苦记那些从来没接触过的东西……那么都是些什么东西？当然是关于SUNY集团产品营销方面的东西……哦，对了，SUNY集团……
“喂！你在干什么？你在不在听啊！”他沉默的太久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开始抓狂。
“对不起。”吁了一口气，土方一边揉着自己发痛的额头一边对着手机话筒低声说道：“我在SUNY集团新找了份工作，做营销。”
这几天忙的晕头转向，他简直把自己这个远在国外的弟弟给忘记了，当然就更不记得还要把自己已经就业这件还算不小的事报告给对方。也许是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这只不过是一份为期三个月的临时工作而已吧。
“啊，SUNY集团？”电话那头的冲田明显吃了一惊，“今天去的吗？”
“不，星期一。”
“星期一？那今天……喂，你搞什么？这不都三天了吗？怎么才听你说！”
“嗯……忘记了。”土方淡淡的回应着那头那个很激动的声音，心里却不经意的有些愧疚——因为冲田一下消了音，不说话了。
“对不起，因为刚刚去，要学的东西很多，所以这几天都几乎没空。”不知不觉的，他开始主动为自己解释，语气里也带上了他自己也没察觉的安抚味道。
“……哼……”隔了很久，电话那头才又响起了冲田总悟那听起来很不自在的声音：“你……不会又是在天天加班吧？”
“没有。”土方回答的很干脆，因为他觉得自己说的是真话：虽然每天都在办公室里留到快十点，但看资料学习可没人给他算加班。
“哼……哦，你今天晚饭吃了没？”
“……嗯。”被对方这么一说，他才真觉得有点饿了——看看墙上的挂钟，竟然已经十二点。
“哼，回答的这么不干脆，八成是在扯谎！”顿了顿，冲田开始不耐烦起来：“算了算了，我也懒得和你扯了，管你吃不吃……喂，你要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我就挂电话了哦。”
耳边又静了，土方愣了一下，才明白对方这应该是在等着自己回答“有没有什么话要说”，可是，自己能有什么话要和他说？每次不都是……他说自己听吗？
隔着太平洋的电话线安静了起码一分钟。东京的这一头还在困惑自己能有什么话要说，而西雅图那一头的耐心也真是好的和他之前那极不耐烦的口气完全成反比，真的是一声不吭的在等。
到最后，土方一句“我没什么要说的”都到了舌头尖却又被他吞了回去，硬改成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是巴不得这闲事王不回来吗？
听筒里很清晰的响起了某人明显粗了一点的吸气声：“还有两个星期……”不知道为什么，冲田的声音听起来忽然有点发干。
“哦。”
“我挂电话了！”
“嗯……”不等他音发全，电话里头的忙音已经急不可待的响了起来，土方看着手机发了一下愣，然后抿了抿唇，打开了短信收件箱。

果然有很多条，内容嘛，除了他自己的生活情况和照例询问他的衣食住行外，就是在说一个很有意思的代课老师。那个老师……长的非常帅，只可惜只有一只眼睛。当然要是让他换身衣服，绝对可以去COS伊达政宗，因为气场真的很强大……教授的课程，也是从前从没在学校听到过的……
堆积的短信一次性看完，土方沉默着想关手机，但就在手指将要按上红色键的时候忽然又改了主意。
——短信都看了，既然西雅图的温度在持续走低，那你就多穿几件衣服吧，还有，你的这个老师的确很有意思。
把这条信息发出去后，他又仰着头出了一下神，然后就收到了冲田的回信。
——哼！
看完这只有一个字的回信后，他勾起唇角笑了笑，然后义无反顾的关掉了电话。
去找点东西吃然后睡觉吧……将笔记本电脑关好，土方起身走向了厨房。

与此同时，另一条同样跨越了太平洋的电话线也正处于通话状态，无他，自然就是志村新八又以每分钟XX日元的价格在给银时“讲故事”。
“部长，说真的，土方君的表现真是没话说。”电话这头，志村新八在将某人今天又是如何勤奋如何努力描述了一番后，再一次发出由衷赞叹。
电话那头，正惬意的靠在沙发上喝酒的银时没吱声，脸上却带着笑：早料到了，那种人嘛，一旦要和谁赌气，那么你就是给他碗镪水他也有本事喝下去。
志村新八又说：“像土方君这么虚心好学又能吃苦的新人，我真的还没见过，您的眼光真不错。”
“唔……”听人反复的这么夸土方又夸自己，银时心里有点窃喜，但又有些莫名郁闷：就这样？天天不要命的学？没其他事了吗？比如，嗯，比如他在课里人际关系怎样？有没有人和他走的特别近？有没有男人约他下班一起去喝酒，又有没有女人约他去喝咖啡？他又什么反应？……还有，那家伙的弱点是什么？勤学苦练死不认输，这些可不能帮助自己取得这场打赌的胜利……
晃动着酒杯里琥珀色的液体，银时越想问题越多，然而像这些话，又似乎不好直接对志村新八讲。
正沉吟间，电话那头的志村新八也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啦，部长，说起来真是的，土方君这个人，不光您看出他与众不同……”
“怎么？”银时一听这话里有事，连忙追问，结果听着听着却变了脸色，“你看清真是伊东那家伙？”
“呃……”也许是他的语气太不对劲，志村新八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说不定说了不该说的话，当下吞吞吐吐：“是……就前天……我因为有事也走的晚，就看见了，真是他……在办公室里和土方君说话，那时候……嗯，都快十点了吧……”
银时不说话了，但脸色却阴的可以。胡乱挂了志村新八的电话，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尽，站起身来在酒店房间里来来回回的走，最后，那双红眸瞪着空了的水晶酒杯，泛起了一抹凌厉的光。

原本定于周六才回来的银时，却在周五就秘密的提前回了国。
飞机于下午三点抵达成田机场，银时回家洗了澡换了衣服后，就开着车在离SUNY集团大楼不太远的地方胡乱转圈——他在等着一个小时以后接桂一起去吃晚饭，至于如何消磨这一个小时，他却暂时还没想好。
终于，开车绕圈真绕烦了，他将车胡乱停在一间钢珠店前，也不管自己这身成功人士打扮像不像进那里去玩的客人，就准备进去废柴一把。结果才跨进去半个身子，就听到背后有人叫“那不是坂田部长吗”，紧接着又是一声汽车喇叭响。银时一回头看向声源方向，本来有些紧绷的脸上立刻露出了职业笑容：“原来是松平总长。”说着忙转身朝那正从车中探出头来和他打招呼的白发老人走了过去。
“真是坂田部长……怎么，你也想进那种地方去试试手气吗？”眼神精明的老人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呵呵……让您见笑了。”银时很礼貌的冲对方弯了弯腰。
“哎，我这几天正好有件事要找你谈谈，现在既然遇见了，不如找个地方一起坐坐吧……啊，还没问你，是不是正在等人啊？如果有事的话那就……”
“不，我正闲着没事呢。”替似乎想下车的对方拉开车门，银时继续温文尔雅的笑道：“这附近正好有一间不错的会所，我是那边的会员，不如我陪您去那边坐坐好了。”
“哈哈，不愧是坂田部长啊，不管在何时何地，只要交给你，就都能安排的妥妥帖帖的。”
“您真是过奖，那么请坐我的车过去吧，请。”
“好，我今天可真有事要好好和你聊聊。”日本交通厅长官松平片栗虎在越过银时时瞟了他一眼，一双苍老却精亮的眼睛中闪过了一丝既深沉又狡狯的光芒。

这一顿晚饭，桂一直在约定的餐厅里等到快8点，才见没什么好气的银时姗姗来迟。
“一回来就被那老头拖住，你也真是辛苦了。”虽然等了对方很久，但善解人意的桂倒一点没抱怨，只是对着看起来不太高兴的银时淡淡笑道：“不过你也不必摆这种脸给我看吧？要是肚子饿了，就赶快点东西来吃啊。”
“唉……我不是在烦这个……”听他这么一说，银时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是啊，说好了要过去接别人的，结果不光没去接，还让人家等自己半天，现在还冲人家摆脸色。虽然他们关系密切，但也不好太过分。——连忙笑道：“被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饿了，赶快，我要吃大块的牛排。”
“好吧，那就大块牛排吧……嗯，除了主菜要牛排外，其他的……”
趁着桂和服务员说话的时候，银时一边喝着冰水，一边扭头看起了窗外——他是有点烦，但却烦的莫名其妙。和松平片栗虎这样老奸巨猾又贪婪成性的政府官员打交道自然不算什么愉快的事，但既然是客户也就没有他去挑刺的理，所以他真不是在烦这个，他烦的是……
“阿银，你怎么会提前回来？IS那边的合同搞定了？”
“嗯。”也没看桂，他继续盯着窗外一株樱花树出神——嗯，他烦的是……
“这次怎么这么顺利？”
“是啊，挺顺利。”随口敷衍着对方，他仍然在纠结自己心中那说不清的不悦。
这时候，一只手捏上了他的下巴，硬是把他冲着窗外的脸给掰正了，然后他的视线里，浮现起了桂那张玩味的笑脸：“说话的时候不看着别人的脸可不礼貌，你做市场的人连这个都不懂？”
“呵……”愣了一下，银时顺势抓住桂的手，故意笑的暧昧：“你教训的对，那么要不然我们待会儿找个地方，让我好好向你道个歉？”
“你这皮笑肉不笑的功夫要在我面前施展只怕还得回去对着镜子再练两年。”甩开了他的手的桂既没脸红也没羞涩，抄起两手似笑非笑的点头道：“你的心事如今是越来越重了，这可真有意思。”见银时脸上虽笑，眼里却一点也没了笑，他又眯了眯眼道：“你别担心，我可不会多管闲事总想着怎么帮你排忧解难……好不容易你这缺心肝的也有了愣神的时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着，桂端起面前已经倒上了红酒的高脚杯，将杯沿放在唇边，冲着怔怔看着自己的银时风情万种的笑：“你的道歉，我也不稀罕。”
“你果然不稀罕，那我今晚可就真的要失陪一下了……”这时候菜也上来了，银时一边切着盘中的牛排，一边冲着模样迷人的连端菜上来的男服务生都红了脸的桂坏笑道：“满世界的这么跑了一遭，阿银我就是铁打的，也累了啊。”
桂却只是喝着酒迷迷的笑，一双别有深意的棕色眸子不住的打量着银时，直到把他看的只低头吃菜再不说话，这才哈哈笑着，说了一句：“阿银，小猫虽然可爱，但要小心被爪子挠啊。”
银时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却没搭腔。

又已经快十点了。
土方长吁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又捶了捶自己发酸的腰和背，然后开始收拾摆了一桌的文件资料。
收完站起，他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呻吟——眼前有那么一瞬间的发黑，腰也酸的要命。看来是起急了，晚饭呢……又只是随便的吃了个面包了事……撑着桌面稳住身子的他皱着眉晃了晃自己发涨的脑袋——该回去了，回去吃个泡面就睡觉好了。
“土方君，你果然还在。”
这声音，这两天都听熟了……土方连忙回身，冲着忽然出现的人微微弯了弯腰：“伊东先生，您也又弄到这么晚才下班吗？”
“是啊……呵，路过的时候看见这里还亮着灯，过来一看果然是你。”来人冲着他笑容满面，又很热情的过来随便的拨弄了下他桌上整理好了的文件，“你也准备要下班了吧？”
“是的，正要走。”
“哎呀，那么一起下去好了，我在外头等着你，快关灯锁门吧。”
“嗯……那您稍微等我一下。”
其实他并不习惯这样和人一起进出，但是……看了一眼身边这个看上去很精明利落的男人，土方还是点头同意——这是在职场上，还是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必然要得罪人，而这个在他进公司的第二天晚上忽然走来搭讪的男人虽然好像和自己不同部门，但却态度和气感觉也还不讨厌，所以的确不好完全忽略别人的好意。
更何况，他还是这间公司里除了志村新八外，唯一和自己说话的人呢。

银时到底还是把车开到了SUNY集团的大楼外，悄悄的停在了能很清楚的看见大门的地方。
他在等——坐在车里，他不时的看看表，又不时的伸头看楼上——表的短针已经指到了十，而二十四楼那间办公室的灯，也终于灭了。
于是他灼灼的目光，开始久久的停留在大门处。
然后，他真的看见了令他瞪大眼睛的一幕，再然后，脸已经不知不觉阴的可以的他发动车子，慢慢的跟了过去。
两个肩并肩的人，一个黑头发，一个淡金色的头发——他离他们大约十米，这个距离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可以看的出他们的确在交谈。那个淡金发的家伙，好像还兴高采烈，不时的露出笑脸……另一个呢，虽然脸上淡淡的，但也时不时的扭头去看那家伙一眼……
当看见某人将另外一个人一直送上了末班公车，还站在那里目送人家远去时，银时从心里到嘴里都发出了一声很是不屑的冷哼。
眼睛冷冷的瞪着那个转过身来好像准备回停车场取车的人，他狠狠的踩下了油门。

凄厉的刹车声在安静的空气中显得分外刺耳，不说就站在车头处的人给大大的吓了一跳，就连不远处正停留在树枝上的小鸟，都扇动着翅膀扑棱棱的逃走了。
“伊东，真是有些日子没见了啊。”
不等那被自己的车头大灯晃花了眼的男人看清周围，银时就从车中出来又重重的甩上了车门。
“啊，我当是谁会干这种无聊的恶作剧，原来是你。”慢慢放下遮在眼睛上的手，SUNY集团企划部部长伊东鸭太郎很是不屑的冷笑着摇了摇头：“我说坂田，你和人打招呼的方法可是越来越让人开眼了，怪不得人家封你是流氓部长。”
“呵……这个名头我可当不起。”眉一挑，银时绕到伊东跟前，盯着对方眯细了眼：“月黑风高的摸到人家后院来挖墙角准备偷东西的人都还没被叫成流氓，我就把这名头占了，别人可又要说我霸道不讲理了。”
“呀，看来人都说就你坂田部长在公司里眼线多，这话可一点没错。”将眼镜向上推了推，伊东冲着面色不善的银时大大方方的笑道：“不过我可没想着要挖谁墙角，只不过是欣赏那位年轻人，想和他交个朋友而已，你这大部长管天管地，不能连人家的私交也要管吧？再说了……”说到这里，他嗤的一笑：“如果人家死心塌地愿意跟你大部长，我就算来挖也挖不动，你又急什么？”
“伊东，我只想告诉你，想动我的手脚，不管你明着来暗着来，都没有你的好处。”脸色已经全阴了的银时既轻蔑又凌厉的瞄了一眼面前兀自抄手微笑的男人，转身就重新坐进了车里，开始发动车子。
“我也告诉你，你如果继续那样虐待人家，等我哪天真把人挖走了，你可别哭。”
“……”
听着耳边响起的得意笑声，看着那人潇洒的背影，银时眯细了红眸，黑透了脸。

“明天早上八点半，通知你下面的所有人来会议室开会！对，到明天早上再通知，所有的人都得来！新来的……当然也要来！”
狠狠的将手机摔到一边，咬着牙的银时猛踩油门，驾着车子呼啸而去。

第五章


星期五早上，还是八点整，土方准时抵达了办公室。刚把清洁搞好，志村新八就来了，宣布八点半，所有人员去会议室开会。
“啊，课长，今天为什么要开会啊？又不是星期一。”一个说话刻薄的瘦小男人第一个跳了出来，大惊小怪。
“其实按照规定，销售部门就是每天早上都开例会也没什么不可以啊……”志村新八站在办公室的中央，往周围环视了一圈，然后抬手看了看表：“现在已经八点二十二分了，为什么才这几个人，其他人是去茶水间了吗？”
“呵……恐怕还在门口快餐店或是电梯间吧，有些人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来的啦。”嘴很快的嘀咕着，瘦小男子在看见一旁拿着抹布的土方时忽然又漫不经心的一笑：“谁能都像我们这位新同事这么积极啊。”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连志村新八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但土方却像完全不觉得一样，拿着脏了的抹布就要去洗。
“土方君。”
“是。”已经走到门口的他，一听志村新八的声音又忙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会议地点就在你上次来面试时的那间小会议室，能找到吧？”
“嗯，需要带什么东西吗？”
“带笔记本和笔吧。”
志村新八说着走了，土方也跟着出去，对于背后传来的“才几天啊，就把老好人哄的团团转，真有本事”之类的声音，仍然置若罔闻。

八点二十九分，收拾了扫帚抹布的土方拿着笔记本准时来到了小会议室——这里的陈设和他六天前来时并无二样，现在人一多还显拥挤，那些人交头接耳所发出的声音也很像蚊子嗡嗡——
“为什么今天要忽然通知开会？部长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谁知道……诶，对了，你这几天的工作报告整理的怎么样啊？”
“啊，还扔在那里没动呢……反正部长明天才会来嘛，今天晚上回去补起来也不要紧。”
“哈哈，我也是这么想的……”
空气也有点闷，但因为和那时相比少了某个人，所以土方还是觉得很自在。
看了一眼正上方那张空着的椅子，他挑了挑眉毛，自动走到了与之相对的正下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将笔记本放在面前，开始静静等待会议开始。

“各位早上好。”准时八点半，手中抱着一叠文件的志村新八出现在了门口，“所有的人都到齐了吗？”
“藤村，野口，渡边三个人还没到。”负责考勤记录的人连忙站起来回答。

“为什么还没到？”

随着这个听来很威严的声音忽然从外面响起，来不及说话的志村新八也被一只手拨到了一边，而当那个声音的主人闪亮登场时，会议室中的人先是瞪大了眼，然后都触电似的一个个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当然，除了土方。
“我不是说了，今天的会议第二课的每个人都必须来参加的吗？”
说话的同时，那双被掩盖在银边眼镜下的红色眼珠也在每个人身上慢慢的经过，在对上会议室中唯一还坐着的土方那对明显还没怎么回过神来的灰蓝色眼睛时，它好像发现了什么情况，不动了。
大BOSS出现了，所有的前辈，包括课长都站的端端正正的，结果一个资历最浅的新进人员却还坐的稳稳当当的，这当然不合道理——于是所有人都认为接下来BOSS肯定要发作，这个勤快的碍眼又没眼色的可以的新人就要倒霉了。
可就在有人已经挤眉弄眼暗暗高兴的时候，从天而降的BOSS又像没事人似的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先坐下吧。”然后直接大步走向了会议桌正上方那专属于他的宝座，“那三个人是怎么回事？”坐稳后，他皱着眉瞟了一眼身边的志村新八，继续刚才的问题。
“哦……他们昨天就说了，今天上午会直接去拜访客户。”
老好人连忙替下属打圆场，结果立刻收到了顶头上司凌厉的冷眼：“直接去拜访客户？上个月给你们开会的时候我是怎么说的？不管有什么事，八点半之前必须先到公司打卡，结果都当我是在说笑话是不是？”
志村新八不敢吭声了，低头听训。
“你马上去给那三个人打电话，”说着他抬手看了看表，“我不管他们现在是在见客户还是在睡觉，九点以前，必须给我回来开会，如果迟到了——”那两道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所过之处，人人低头，“或是价值三千万以上的合同或是辞职信，随他们挑一样来给我。”
“是，是……”
几分钟前还算轻松愉快的气氛一下降到了冰点，本来就有些闷的空气干脆就像凝滞了似的停止了流动，不大的空间里，除了志村新八忙忙的脚步声外，静的连人的呼吸声好像都听的到。
终于有点回过神来的土方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冷汗！怪不得那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