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庚辰秘闻录(架空,慢热,长篇,主瓶邪)

有了闷油瓶的提前预警,黑瞎子面对此情此景丝毫不慌乱,他依闷油瓶所言,喂他服下怀中药物,将他放入提前找好的木桶中,再带上食物和饮水,不多时便将闷油瓶带到了温泉边。

温泉周围那些不知名的蓝色花朵比起之前凋零了许多,一些还落入泉水之中,平添了几分凄美旖旎的韵味。黑瞎子上次来的时候便以树枝为尺,探过这温泉的深浅,仅若黄口小儿般高,以闷油瓶的身长即便坐入其中也无妨,不过他还是不敢托大,老老实实地守在湖边,一待就是三天。

这期间,闷油瓶始终处于假死状态,一次也没有醒过。死亡是一个不可逆的渐进过程,假死之人如抢救及时,“死而复生”的可能性极大,但若是假死时间太长,身体各处器官供氧供血不足,便极易“弄假成真”,完全失去生的希望。

黑瞎子开始有些担忧,他甚至决定再等一天如果闷油瓶的状况还没有好转,便将他从泉水中弄出来,设法下山送去医院救治。毕竟,从专业医学的角度来说,泡温泉只是一种辅助治疗的手段,于病症的好转并不具备决定性的作用。

然而,转机到底出现了。

黑瞎子生生熬了三日,到第四日天将明未明之际忍不住打了个盹儿。尽管醒睡之间只隔了不到十分钟的光景,他还是无端端惊出了一身冷汗。出于职业本能,他第一反应就是伸手一探闷油瓶的鼻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三日来没有任何感觉的手指,此刻竟然清楚地感知到了很轻很细却明显微热的气息。大喜过望的黑瞎子连忙又抓起闷油瓶的右手,三指指肚之下,脉搏跳动清晰可感。

听到这里,我不禁喜形于色,“小哥果然吉人天相。”

黑瞎子摇了摇头,“哑巴张是不是吉人天相暂且无从考证,不过他家那个温泉的水一定不是普通的温泉水。”说着,他摊开右手给我看,“我为他诊脉之际,手不过接触泉水片刻,少年求学时不慎留下的一道疤痕便有了淡化的迹象。事后我又泡过三次泉水,每次不超过半小时,就有了这般神奇的结果。”

我见他掌上皮肤一片光滑,半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忍不住啧啧称奇:“难怪之前小哥会如此提醒你,这泉水的药力果然霸道非常,以常人之躯的确难以承受。不过如此看来,小哥岂不是很快痊愈?”

黑瞎子并未直言,而是打了个机锋:“是,也不是。”

对于此人好故弄玄虚这一作派,我早已习以为常,略一沉思即知其所指,顿时怒火中烧地一拍桌子,恨恨道:“可是阴魂不散的小鬼子找上门了?”

“正是如此。”黑瞎子叹了口气,“而且,这群日本人来的时机实在是太不凑巧了。”

原来,自从闷油瓶挺过来之后,恢复情况非常理想,很快从两天一进食、两天三进食,逐渐过渡到一天两进食。再加上,黑瞎子自己也要吃饭,没过几天,带来的食物以及村中残存的少许食物便消耗殆尽。闷油瓶正处于养伤的关键时期,营养必须跟上,于是黑瞎子问明了下山的办法和路径,费了一番周折回到了山脚下的那个小村庄。一进村,他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

—TBC—

楼主 煜轩娘  发布于 2020-10-27 14:01:00 +0800 CST  
第九十二章

这个村距离县城很远,但因为毗邻长白山,平日里常有采参客来此打尖盘桓,并不似其他偏远村落那般人迹罕至。村中甚至还有一间简陋的小客栈,之前和闷油瓶就是在那里买到的干粮和饮水。不过无论如何,如此僻静的一个小村落,不会也不该突然冒出大批量的外来者。所以,当黑瞎子在村口发现那两排痕迹颇深的车轮印时,便敏锐地意识到村内准是发生了某种变故。
这两排车轮印在并没有深入到村中,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整齐划一的脚印,单看这鞋掌的纹印,绝不是普通百姓常穿的千层底儿,倒像极了皮鞋、皮靴。满满一车脚踩皮靴的人,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所为何事?看到此处,黑瞎子已是心如明镜。然而,他并没有因此退却,一来这个村子是方圆百里之内唯一的补给地,二来倘若对方早已埋下暗哨,他这一调头无异于自曝身份。于是,他若无其事进了村,走入那间小客栈。
果然不出黑瞎子所料,客栈中布满了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几十条枪齐刷刷对着他,逼问他的身份来历、来此意图。幸亏,黑瞎子事先早有准备,顺顺当当通过了宪兵队的盘查,带着一袋子干粮,一酒壶烧锅安然离开。
听到这里,我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黑瞎子,到底用了什么妙招把宪兵队应付过去。他轻描淡写地说,没甚特别,无非给他们看了一朵花。
在这满洲国地域,仅凭一朵花便能起到这般效用,那只能是“那朵花”了。我了然一笑,道了声:“失敬。”
回到山上后,黑瞎子立即将山下的情形告知了闷油瓶,两人一合计,决定事不宜迟,马上撤退。在闷油瓶的指引下,他们自一条秘密通道下了山,正好远远望见那队日本宪兵列队上山。
返回长春后,黑瞎子利用人脉再次将闷油瓶送入医院,接受系统的检查治疗。虽然闷油瓶本身身体素质极好,仍是用了将近三个月方才恢复如常,其后又是密集的体能和身手恢复训练,待他找回当年七八成状态时,已是民国二十五年中。
彼时已是东北沦陷第六个年头,作为入侵中华之大本营,东北三省的抗日形势愈发严峻,华北华东局势更是扑朔迷离。当年七月,华东某报刊登了一则消息,称日本当局为抵制澳国洋麦,在芜湖、蚌埠、徐州等城市收购粮食,并于上海成立了粮食运输株式会社。这本是一则经济新闻,可闷油瓶看后神色严峻,第二天便要黑瞎子安排他尽快入关。只是黑瞎子当时忙于其他事务,应允下来后,实质并未立刻开始实质性的推进。
如此又过了月余,华北某报也刊登了日本政府在保定、天津等城市收购粮食的消息,并且国内粮价开始动荡,市场混乱初露端倪。
闷油瓶再次找到黑瞎子,这一次他给出的理由只有九个字:要打仗了,他一定会去。

楼主 煜轩娘  发布于 2020-11-19 16:52:00 +0800 CST  
黑瞎子和闷油瓶相处已有不短时日,深知此人并非虚张声势、草木皆兵之人,不过出于好奇,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何以见得?

闷油瓶给了他两份证据。第一份是一张《大公报》旧报,发行时间是上月,头版有一则新闻,以日本人在华疯狂搜购粮食为切入,痛批南京政府现行积谷贮粮之策目光短浅,仅为应付一两年之用,远不如前清咸丰朝的储备,更不及日本国陆军省着眼十年的贮粮方针,“两厢对比,中国国防危矣”。

第二份证据是闷油瓶手写的一段话:“惟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满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倘支那完全可被我国征服,则其他如小中亚细亚及印度南洋等,异服之民族必畏我敬我而降于我,是世界知东亚为我国之东亚,永不敢向我侵犯。”

黑瞎子知道这段话,它出自日本首相田中义一呈给天皇的一篇奏折《帝国对满蒙之积极根本政策》,民国十八年经《时事月报》在国内披露后,曾引发轩然大波,最后以日方拒不承认其真实性而不了了之。

在这个节骨眼上,闷油瓶翻出这段话来,当然不是为了继续考证其真伪。黑瞎子略加回忆日本近年奉行的对华国策,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当即允诺马上安排入关事宜。

听到此处,我心中疑窦更深。闷油瓶对时局的判断力、洞察力太精准、太敏锐,作为作为一个与世隔绝的人,他不应该有如斯深刻的见解。想到他那个讳莫如深的父亲,我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或许这一切的谜底就在闷油瓶那个神秘的父亲身上。

和聪明人打交道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黑瞎子显然看出了我的疑惑,笑了笑道:“听故事讲究一个循序渐进,吴老板稍安勿躁。”

我挑了挑眉,也笑了,“看来,黑老板今日可解吴某多年之惑了。”

新京是黑瞎子的大本营,入关一应事宜本不出半月便能准备周全,可当时日本人及其豢养的伪“蒙古军政府”在取得察北和察东地区实际控制权后,步步紧逼,绥远局势日渐紧张。受其影响,待两人最终启程时,已是深秋十月。

东北的铁路交通路网很是发达,各省会城市均有铁路相连,从新京出关,必经过沈阳。火车即将抵达沈阳北奉天驿时,闷油瓶突然提出要下车去看看,黑瞎子以为闷油瓶只是难离故土,想再盘桓几日,并没有丝毫为难,无非就是行程往后推延几日而已。

对于奉天,黑瞎子也是极熟悉的,毕竟这里是满人的老家。谁知还没等他安排,闷油瓶已经熟门熟路地叫了两辆黄包车,报了个让他颇为意外的地名:珠林寺。

珠林,在新京城东,是寺非寺,更确切地说是寄骨寺,也就是停放灵柩的地方。大概平日鲜有人来,香火不盛,寺内甚是幽静。奉天城内共有四座寄骨寺,惟这珠林寺多停放官僚、绅士的棺椁。最著名的一位,自然要数戎马倥偬半生,早几年在皇姑屯遇害的那位老帅。

作为执掌东北多年的统治者,据说这位老帅的死讯传开后,自发前来吊唁之人络绎不绝,丧事前前后后操办了一个多月,排场极大。

但是,黑瞎子不觉得时隔八年之后,以这位老帅的威望还能吸引住像闷油瓶这样的人,特意赶来凭吊。所以,当看到闷油瓶在那口阴沉木打造的棺椁前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响头后,彼时的他明白了一件事。

今日的我,也明白了一件事——

此“张”即彼“张”。

—TBC—

楼主 煜轩娘  发布于 2020-12-02 10:34:00 +0800 CST  
第九十三章







楼主 煜轩娘  发布于 2020-12-07 17:15:00 +0800 CST  
不知道敏感啥,只能发图了

楼主 煜轩娘  发布于 2020-12-07 17:16:00 +0800 CST  
黑瞎子神色不改,微微笑道:“吴老板果然体己,五间厅里的宁波菜甚合心意。”
我心中一咯噔,放在膝盖上的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果然不出我所料,我随总队激战渭南时,闷油瓶果然就在西安。再一联系到他的身世,我莫名地悲从中来,不禁自嘲地一笑,“原来,早在如此久远以前,我和小哥便身处对立了。”
“不至于。”黑瞎子浅茗一口茶,认真道,“你在哑巴张心中之位置远比你想象要高得多得多。”
我还未来得及面红耳赤,黑瞎子又轻描淡写抛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否则他也不会一入关便直奔西安找他那个早就断了来往的兄长。”
“什么?”我不无惊讶地站了起来,“小哥居然主动去找张将军!”
“你既为国军一员,通过国军高级将领找你,当然比大海捞针来得容易,有什么问题?”黑瞎子奇怪地反问我一句。
“没问题。只是……”我扶着桌子缓缓坐下。黑瞎子说得没错,这的的确确是最正确也最便捷的做法,换做是我,也会选择这个捷径。只是,那是张起灵,生死关头、命悬一线都不曾求人的张起灵,竟然为了我去开口求人,哪怕那个人与他有着血浓于水的关系。
我沉默半晌,长长地慨叹了一声:“终究是,太委屈了他。”
“大可放心。”黑瞎子似乎想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不知为何手伸出来又缩了回去,“哑巴张什么脾性你还不清楚,不仅没受半点儿委屈,而且据我亲眼所见,他那个哥哥对他甚是爱护。这不,我们到的当晚就安排了两个女……哎哟!”
“没事吧,黑爷?”我奇道。
“没、事。”黑瞎子挤出一个笑,“今日话讲得过多,喉咙有些抽筋。”
“是吴某疏忽了。”我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带着歉意道,“请黑爷再辛苦些,言简意赅即可。”
“我也想……”黑瞎子似乎嘟哝了一句,待我进一步求证时,他又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吴老板客气。”
黑瞎子说,他们辗转抵达西安时,已是十一月。对于闷油瓶的到来,张将军十分欣喜,不仅拨冗亲自摆下接风宴,席间多次主动回顾与闷油瓶幼时相处的点滴,还特意将两人安排在自己生活办公的西楼暂住,喜爱之情可谓溢于言表。只是,当时国内政治形势极其复杂。一方面,日本的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国内抗日救亡的呼声日益高涨;另一方面,国民政府仍然奉行“攘外必先安内”政策,多路调集军队意欲对陕北“红军”发动全力围剿。作为鄂豫皖“剿匪”副总司令,又是东北军领袖的张将军,本来责无旁贷,但东北军与日本人的国仇家恨由来已久又根深蒂固,是以张将军多次请命要打回东北,收复失地,然均被拒绝,处境甚是艰难。因此,找我一事,并不如预想中顺利。
十二月初,南京方面终于有了确切消息:我就在中央教导总队。正当张将军安排好专机准备送闷油瓶他们前往南京时,委员长亲自来了。不知他们谈了什么内容,但据黑瞎子描述,“张回来后,愤慨难当。此后数日,多次召集亲信开会,不时还有神秘人造访,密谈至深夜……”。
转眼至十二月十一日,张将军一大早来找闷油瓶,让他收拾行装,马上离开西安去南京,但闷油瓶没有走。事后,黑瞎子当时百思不得其解,一天后才明白过来。
十二十二日,北风呼啸,寒意凛冽,乃入冬以来最冷的一日。凌晨三点,东北军一部包围了华清池五间厅,第十七路军控制了西安城。
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爆发了。
—TBC—

楼主 煜轩娘  发布于 2020-12-09 16:51:00 +0800 CST  
第九十四章
之后的事态便如今日所知晓的那样,在中共的调停下,政府方面同意停止内战,一致对外,国共开启第二次合作,抗日统一战线初步建成,“西安事变”得以圆满解决。只除了一点,张将军护送委员长回金陵后,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一代名帅“从此辽河是瀛海”。

张将军此举是对是错,党内党外向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军中普遍认为,张、杨为党国之高级将领,以下犯上,破坏纲纪,轻则引发混乱,重则动摇国本,实则罪不可恕。是以,我叹了一口气道:“张将军为国为民,作为一名中国人,我钦佩他的大义。但身为党国军人,我无法认同他的举动。”

“我明白,我想张将军的真实想法也与你一般无二。”黑瞎子点点头,淡淡地说,“所以他才断不接受哑巴张的规劝,亲自护送你们领袖还朝领罪,否则凭他的势力,谁能困得住他?”

我静默半晌,明白黑瞎子所言非虚。在当日那种情况之下,即便张将军想借机除去校长,机会也是唾手可得,可到最后却落得如今下场,可见其当日之举确无半点私心,不由叹道:“眼下正是对日作战之关键时刻,希望委座能不计前嫌,早日启用张将军,为国效力。后来呢,你们一直留在西安?”

“没有。张将军临行前特意嘱咐哑巴张,让他回东北安葬老爷子。等我们再入关时……”黑瞎子停了下来,沉声道,“日本人的铁蹄已跨过卢沟桥,全面抗战爆发了。”

听闻此言,我的眼前又浮现出昔日那段浸染着血与火的岁月。“七七事变”后短短二十余天,日本鬼子在华北迅速增兵8个师团,兵分数路向华北各省展开大规模进攻,北平陷落,天津陷落,华北局势岌岌可危。然而,让人始料未及的是,我们与日本人大决战之主战场并非华北,而在全国金融之都——上海。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三日上午九时,第一记枪声在宝山路上的八字桥打响。起初只是敌我零星开战,随着火星越来越多,终成燎原之势。新编空军参战了,第八集团军参战了,第九集团军参战了,第十五集团军参战了,总队二团参战了,华南、华中、西南各路军悉数出动,赶赴上海勤王。上海西北郊区区区几十公里的弹丸之地,集结了中日百万兵力,炮声火光此起彼伏,断肢残臂血肉横飞,我国军战士拼到弹尽粮绝,也无一后退,真真印证了“一寸山河一寸血”!

彼时,作为国军精锐之师的教导总队虽还未参战,但全队上下摩拳擦掌,只待一声号令。到十月初,蕴藻浜防线失守,淞沪战场告急。岂料南京方面竟传来谕令,要将总队调入四川,扩编为第二期准备军,固守长江上游。

我永远也忘不了桂将军在全军将士面前那番慷慨陈词:“摆在我们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到后方扩军,大家升官,我升集团军总司令,你们营长升团长,团长升师长,旅长升军长。另一条是到前方作战牺牲。长期以来,其它部队拿国难薪,只有我们拿全薪,论装备我们是全新德式。现在全国部队纷纷请缨参战,我们却到后方扩编,虽属命令,扪心自问,能无愧疚?别人一定说我们怕死畏战。养兵千日用在一朝……”结果,全队一致要求上火线,杀日寇,卫我河山。

十一月六日,我作为总队主力一员,踏上淞沪战场,阵地就在八字桥。

楼主 煜轩娘  发布于 2020-12-12 20:10:00 +0800 CST  
当时,那场惊天动地的大决战已持续了近三个月。苏州河两岸不过数公里的岸线,俨然已成为战场之大熔炉,敌我双方的主要兵力几乎都集中于此处。冲锋、后退、相持、反击……反复拉锯,殊死搏杀,寸土必争,鲜血染红了残破不堪的军装,染红了千疮百孔的阵地,染红了潺潺流动的苏州河。虽不日前才有88师524团的八百将士浴血四行仓库,扬我军威国威,然我与日军的整体实力终究相距甚远,并且随着战事持续时间越长,我军战力损耗愈加惨重,战事最激烈时,只消一天便能打光一个师!毫不夸张地说,面对武器装备先进于我数倍的日军,将士们完全是用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道道坚强的防线!

可是,我们到底低估了日本人。

在正面牵制我军主要兵力的同时,新组建的日军第十军自杭州湾悄然登陆,实施包抄迂回,我七十万大军顿时腹背受敌。至此,淞沪战场败局已定,再无回天之力。

“即便如此,我们也没有挪过一步,哪怕身边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倒下。因为我们接到的命令只有两个字:死守。”我望着桌上的茶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记得,当时在我旁边的是一个入伍不久的年轻人,自称从东北逃难来的。一开始,我们凭借工事的掩护,侥幸没受伤,还能时时给予敌人反击。到了后来,敌人的火力越来越猛,迫击炮、山炮、野炮、榴弹炮、狙击炮全上了,雨点也似的砸下来,还有不分白天黑夜的高空轰炸,光枪炮声就快把人的耳朵震聋了。那是战斗的第三天傍晚,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炮击,我脑袋还昏沉沉的,于是拧开水壶,想往头上倒点水清醒清醒,就这么一分神……”

说到此处,我只觉得眼眶酸涩得要命,一时间喉咙仿佛****锁,半天说不出话来。我捂住脸,用力抹了一把,才哑声道:“我只听到他大喊了一声‘趴下’,整个人就被扑倒在战壕里。紧接着,一颗炸弹在离我们不到五米的地方爆炸了。我脑子空白了一会,连忙推开他爬起来。他……他脑袋歪倒在一边,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血从他额头、大腿止不住地淌出来,我怎么按都按不住。后来,卫生员把他抬走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我……我甚至连他的全名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姓……。”

忽然间,宛如一道闪电劈中了我的天灵盖,我颤声道:“他姓……他姓……张,弓长……张!”

“所以我说……”黑瞎子给我倒了一杯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意味深长地道,“你在哑巴张心中的地位远比你想象的要高得多得多。”

“太好……真的,我没想到……实在太好了。”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我激动得语无伦次,忍不住将脸埋于掌中,多年来的遗憾至此一扫而空。原来,人之一生,至幸之事莫过于:虚惊一场,失而复得,久别重逢,以及……

望着不知何时推门而入的熟悉身影,我强忍多时的泪终于夺眶而出。我难以自持地一把抱住他,哽咽道:“别来无恙,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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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煜轩娘  发布于 2020-12-16 13:45:00 +0800 CST  
第九十五章

一句“别来无恙”,道尽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道尽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道尽了“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更道尽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相信闷油瓶听懂了,因为他也用了极大的力道,紧紧将我拥于怀中,良久,方才在我耳畔缓缓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当知。”

我释然了,心中空了长久的那个缺,随着这句轻声细语,终于真正得以圆满。

只是,黑瞎子不解风情的声音打断我和闷油瓶难得的温存:“好了,二位,体己话私下说。我这故事还没讲完呢。”

“还有后续?”我忙松开手擦了擦眼角,瞪着闷油瓶道,“莫非你带伤去了南京?”

“可不就是?”黑瞎子毫不客气揭了闷油瓶的老底,末了还来了句戏腔,“你害得他,卧枕捶床不思茶饭;害得他腰如病沉鬓似愁潘……”

原来,闷油瓶被抬下阵地后,正巧遇上了僧伽救护队。由于救治及时,再加上他身体素质好,总算保住了一条命。所以,当黑瞎子四天后找到佛教医院来时,他马上要求立刻出院。

“我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怕不是精神失常了。”黑瞎子叹了口气,“你知道他那时是何种状态?虽无性命之忧,但头部外伤,大腿骨折、失血过多,最惨的是腹部被弹片划开,肠子流将出来,又重新塞回腹中缝合。短短数日,怎能行动如常?就算他有九条命,也禁不起这般折腾吧?作为一名医生,我实在没法认同他这种不爱惜生命的举动!”

“但是,到最后你还是被他说服了。”我瞥了一眼闷油瓶,无奈地说。

“因为他的理由总能让我难以反驳。”黑瞎子耸了耸肩,“比方这次,他非常笃定地告诉我,南京危在旦夕,他必须去找你。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闷油瓶淡淡道:“南京是战略要地,攻下来对日本有百利而无一害。政治上,能够进一步打击我军民士气;经济上,可以掐断国民经济命脉;战略上,以长江为天堑,北可与华北连成一体,南可直趋长江中下游,遂成进可攻退可守之势,顺带截断接受海外物资的通道;最后是文化,金陵乃六朝古都,文脉绵长,底蕴深厚,是大东亚共荣思想着床的绝佳之处。再加上淞沪会战已将国内战力储备消耗殆尽,寄望国际干预又无果,蒋必弃南京。”说到此处,闷油瓶的语气尤带几分沉痛,“然而,南京毕竟是国民政府首都,国父又安葬于此,不战而退终究有碍国际观瞻,国内舆论也难以搪塞,故而以此仗做做戏,以堵悠悠之口。所谓‘誓与南京共存亡’不过是喊喊口号罢了,打一下就要撤的。只可惜……”

“只可惜,我那五万同袍洒血捐躯!卅万同胞饮恨江城!”旧事重提,我想起那震惊寰宇的惨剧,眼前又一次浮现那浓得化不开的血红,再也抑制不住悲愤难当的情绪,重重地一拍桌子,振得满桌茶杯碗盏跳了起来,汤汤水水哗啦啦洒了一桌。

楼主 煜轩娘  发布于 2020-12-21 16:18:00 +0800 CST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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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为淞沪会战已数我生平所经之最悲壮战事,未曾想仅过十数日,在我服役受训并护卫的第二故乡南京,竟又遭遇了一场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战争之痛、民族之殇。

淞沪会战后,总队奉调返回南京休整,然而我们还没来得及补充整顿,亡我之心不死的日本鬼子便再次露出獠牙,以华中方面军为主力,兵分三路向南京方向集结。唐生智自告奋勇出任南京卫戍司令长官,临时组织领导班子,调兵遣将,准备迎战。此时的南京,仅仅只有十一个师外加我们总队约十一万守军。

“我记得是十二月初的一天,校长亲临总队训话。他说上海沦陷后,南京就要变成战场,南京是国家的首都,是全国的政治中心,也是先总理陵寝所在。虽然为了领导全国军民继续抗战,他不得不离开南京,不能和大家同生死共患难,但将保卫南京的任务托付于我们,希望大家精诚团结,服从命令,奋勇杀敌,保卫首都,不成功便成仁,为国家尽忠,为民族尽孝。”忆及那一幕,我仍然忍不住心潮澎湃,“在场所有人莫不豪气干云,热泪盈眶,国家民族正值生死存亡之际,身为炎黄子孙、黄埔健儿、革命军人,赴汤蹈火、为国捐躯,舍我其谁!”

据卫戍司令部分析,来犯日军会将攻击重点放在紫金山及雨花台,是故总队将大部分兵力驻守于紫金山。可惜,我部在淞沪战场元气大伤,尚未来得及补充整顿,面对日本人海陆空三军立体式的攻击,官兵将士虽顽强抵抗,但仍伤亡惨重,不得不放弃第一阵地老虎洞,撤往第二阵地孝陵卫之西山。

“孝陵卫,我们在这里驻扎了四年,一草一木再熟悉不过,工事亦构筑得甚为坚实。出征前,我与战友烧毁营房,立下血誓,誓与阵地共存亡。敌人也知道我们这块儿硬骨头不好啃,调集了四个联队一个中队四五千人来围攻我们。整整一夜,我不停地重复着开枪、隐蔽、扔手榴弹的动作,阵地在敌我之间反复拉锯,四度易手,待天明一看,整座山头竟然被生生削平了,地面一片燃烧的焦土,到处都是战友和鬼子的尸体。眼见增援部队迟迟未到,电话又接不通,12日晚,旅长派我带几个人下山前往总队部查看究竟。当我们几个好不容易冲破封锁线到达富贵山时,这才知道,原来……”

虽时隔多年,我依旧义愤填膺,忍不住又是重重一掌拍在桌面上,“原来,我等前方将士与敌浴血奋战,唐生智、桂永清这些当官的早就跑得没了影,更可恨的连一道撤退的命令都没下,任我们在前方白白牺牲!我不敢怠慢,火速返回旅部汇报,旅长决定逐次撤退,并安排我和一名战友去给同样未收到消息的三旅报信。途中,我们遭遇了小鬼子的一个小队,我掩护战友杀出重围,自己右腿负伤,独力难支,不幸落入敌手。”我越说心情越沉重,声音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次日,也就是12月13日,南京城彻底沦陷,至暗时刻来临了。”

那日清晨,一队日本鬼子押着我们一群俘虏朝城北方向步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少说也有四五千人。我们走到三汊河边停了下来,鬼子让我们按顺序列队排好,我意识到这群**肯定要下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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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煜轩娘  发布于 2021-01-03 12:58:00 +0800 CST  
那日清晨,一队日本鬼子押着我们这群俘虏朝城北方向步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少说也有四五千人,一直走到三汊河边停了下来,鬼子让我们按顺序列队排好,我意识到这群**肯定要下毒手了。
这伙日本兵大约三百多人,而我们有几千人,假如所有人一起行动,鬼子肯定捉襟见肘,如此一来我们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于是,我悄悄和附近的几个青壮年商量,伺机逃走,岂料他们自信满满地告诉我,国际法有规定不能残杀俘虏和老百姓,日本人此举不过是装腔作势吓唬人,不会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我听得又急又气,心道屠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在心存侥幸,可又无法马上拿出证据让这些善良的老百姓明白。
很快,日本人部署完毕,分作了四队,两队人马手持机枪,居于左右两侧,形成包围之势,另两队齐刷刷刺刀上膛,一左一右站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押着第一排俘虏走到了河边。
老百姓终于警觉起来,乌压压的人群开始慌乱,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大声质问,胆小如女人和孩子则小声哭起来,还有两人壮着胆子出列,竟立刻被当场射杀。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但无一人逃跑,因为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就围在旁边。
这时,只听一声高呼发令,两队鬼子如同比赛一般,同时将尖利的刺刀捅进了第一排俘虏的胸膛之中,个别一下没捅死的,他们毫无人性地又补上几刀,直到人再也不动弹。这些年我历经枪林弹雨,自认早不再是当年那个仅凭一腔热血行事的毛头小子,然如今再次目睹小鬼子残暴无道的行径,我才发现有些东西已经根深蒂固地刻进我的骨子里,令我不得不握紧了拳、咬碎了牙,才没有冲动地冲出去和这群**不如的东西拼命。
在一片惊呼声和哭泣声中,第一排俘虏们很快扑倒在河中,紧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我站在第十排,以这个速度,不消两刻钟,鬼子的屠刀就将落到我的头上。
不行!我不能就此坐以待毙!
于是,我悄悄打量起周围的环境,寄望于能找出一条逃生之道,但是很快便失望地发现,河边这片地带相当开阔,别说山林了,连个遮挡的地方都没有,也就是说,就算我能跑出队伍,也绝对跑不了多远便会被射杀。
既然进山无望……我凝视着被鲜血染红的河水,心里有了计较。
鬼子的暴行仍在继续,人群在经历了死寂一般的沉默后,再度骚动起来,哀嚎声、痛哭声、叫喊声此起彼伏,惹得看守的日本鬼子又接连射杀了好几个人。我趁着这股乱,挤在人群中慢慢地朝后挪动步子,一排、两排……眼见鬼子的视线快要转向我,我赶紧停下来,总算没被发现,只是距离我的目的地,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这场毫无人性的屠杀从上午一直持续到下午,尽管我一直在无声无息地后退,然而站在我前面的人还是越来越少,扔进河中的尸体也越来越多,最后堵塞得河水都流不动了,这帮整整杀戮了大半天的**终于不耐烦了。四队鬼子的头儿凑到一起商议了片刻,把连同负责警戒的那队士兵都召集到一起,似乎宣布了一个命令,那两队一直屠杀国人的鬼子便开始卸刺刀上子弹了,。
就是现在,最后一个机会来了!
我缓缓半蹲下身体,趁那群鬼子防守最薄弱时,出其不意使出最快的速度朝距我仅五米的河边跑去!

楼主 煜轩娘  发布于 2021-01-14 07:13:00 +0800 CST  

楼主:煜轩娘

字数:202228

发表时间:2014-07-02 05:3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1-18 15:39:1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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