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石《扫红录》精华

33,通灵宝玉与金璎珞

通灵宝玉长什么样子?请看第八回的细节:
那顽石亦曾记下他这幻相并癞僧所镌的篆文,今亦按图画于后。但其真体最小,方能从胎中小儿口内衔下。今若按其体画,恐字迹过于微细,使观者大废眼光,亦非畅事。故今只按其形式,无非略展些规矩,使观者便于灯下醉中可阅。今注明此故,方无“胎中之儿口有多大,怎得衔此狼犺蠢大之物等语之谤。”
[甲戌眉批:又忽作此数语,以幻弄成真,以真弄成幻。真真假假,恣意游戏于笔墨之中,可谓狡猾之至。作人要老诚,作文要狡猾。]
这段话的真实意思是作者想映射的真玉比这个大,可以正常看清字样。这段文字附加的甲戌本批语可以佐证我的猜测。如果将这段话当真,那么这段解释完全没有必要,这就是作者的狡猾之处。
小说中附有通灵宝玉镌字的图示,正面注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个篆体字,正反面还有其余文字若干都是篆体。我认为其他文字都是陪衬,用于掩盖八个大字的玄机。后面薛宝钗颈前佩戴的璎珞上也有八个字,并且字义与通灵宝玉上的是相对应的。
首先“仙寿恒昌”四个字明显可见秦始皇命李斯在和氏璧(传国玉玺)上镌刻的“既寿永昌”的影子。李斯也是在上面镌刻了八个虫鸟文篆书,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三国志》载其“玺方四寸,上句交五龙”(通灵宝玉则是五色花纹缠护)。《汉书》又载传国玉玺上面是“昊天之命,皇帝寿昌”八个字,不管怎样,玉玺上有“寿”和“昌”两个字是肯定的。传国玉玺事关政权的合法性的大问题,所以作者断然不敢明写,但是毫无疑问小说以通灵宝玉暗示传国玉玺。否则,作者完全没有必要把传国玉玺上的字眼镶嵌进去,也完全没必要画出篆体字样。至于“莫失莫忘”是对帝王眷念玉玺的那分嘲笑,带有喜感――不想失去的东西虽然瞑目难忘,但偏偏总是失去。

图6各抄本所附通灵宝玉表面字样
薛宝钗的璎珞上是这八个字――“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字义与通灵宝玉相对应。不过,两件物体上的前四个字分别是“莫、失、莫、忘、不、离、不、弃”,这八个字单看全部都是否定式,用于否定表示吉祥的后八个字,实际上是表示不吉祥。作者这样设计可谓苦心之至。我认为这里包含有否认帝权专制的思想倾向――明亡后,很多贤哲意识到正是一家一姓的私欲导致天下涂炭,不限制皇权无以致天下的长治久安,如黄宗羲在《明夷待访录》“原君”一篇中说:
今也以君为主,天下为客,凡天下之无地而得安宁者,为君也。是以其未得之也,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产业,……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
小说作者不像黄宗羲那样明言正词谴责君主极权之害,但是他显然也是对君权并无好感的。小说带有平等、自由的思想倾向,具体可参阅第90章。
看似璎珞和宝玉是一对。但仔细看小说,我们会发现通灵宝玉是天赐灵物,宝钗的金璎珞的自家打造或购置的,只是癞头和尚送了八个字錾在上面,和宝玉有天壤之别。
楼主 闲石1667  发布于 2017-09-03 23:46:41 +0800 CST  
34,史上最奇特的“三角恋”

小说中总是描述宝玉动作“扭股儿糖似的”,传国玉玺上都有螭纽(或蟠纽),就是一条龙扭股儿糖似的附在印方上面。
第三十五回贾宝玉烫了手没有知觉,作者表面上是描写宝玉的情痴之状,实际上是暗示他的真身就是那块无知无觉的石头。
宝玉喜欢找姑娘们讨胭脂膏子吃。第二十一回史湘云从镜子里面看到宝玉又在吃胭脂,便斥责他。吃胭脂是宝玉的真像,因为他是玉玺,玉玺要吃印油才能发挥作用。宝玉说的胭脂膏子就是指朱印之油。
以上都是暗示宝玉是象征传国玉玺的细处证明。
最有意思的是贾宝玉与蒋玉菡、袭人的三角关系。袭人是贾宝玉的第一个女人,蒋玉菡与贾宝玉有龙阳之好,根据判词推断袭人将来又会嫁给蒋玉菡。这可能是古今最奇特的三角恋情。
早有人发现,蒋玉菡有一处隐秘的住所叫紫檀堡,无非是一只紫檀木的盒子,传国玉玺是无价之宝,当然要用最名贵的紫檀木盒子来装。玉菡,就是玉函,装玉的盒子。毫无疑问,作者想把蒋玉菡隐喻为一只木盒子,而且是用来装玉(玺)的。进一步从侧面证明,贾宝玉是玉玺的象征。
“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这是第一回中贾雨村所咏的对联。世人对此有多种猜测。其实了解小说的写作背景之后,不难明白其真意是“玉玺躺在紫檀木的盒子里面等待逐鹿中原获胜的那方,金兵正逡巡在山海关外等待关内的局势之变。”这一联讽刺意味十足。一些人以为,玉是林黛玉,她在闺阁中等待嫁人;钗是薛宝钗,她在等待贾雨村来娶她。诚如是,上联太贬低林黛玉了;下联的意味则匪夷所思,令人喷饭。本联中,钗是薛宝钗不错,钗从金,是影射建州人的;玉则是贾宝玉,佚回中他可能会在紫檀堡避乱。
袭人的象征意味在小说中很隐蔽。且看第十九回贾宝玉在东府的书房里捅破纸窗窥见茗烟与卐(音万)儿正在干那警幻所训之事,然后追问茗烟,但茗烟对卐儿其他一无所知,只知道她的名字是因为她母亲怀她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得了一匹锦,上面是五色富贵卐不断头的花样”。
作者编这段故事的正解是隐伏袭人的身份。这段故事前后都是讲袭人,宝玉窥见有人干警幻所训之事必然联想到袭人,所以卐儿就是袭人的隐喻。卍儿年龄跟袭人一样,长相跟袭人一样,不是袭人的幻影又是什么?所以这匹锦正是袭人的真实身份。
一方玉玺,一只木盒子,一块缎子――玉玺是不会直接装进盒子的,必须先用一块缎子布包着再放进去。原来作者卖的是玉玺套装――三者是一整套,木盒子与缎子都是玉玺的附属品。缎子每天都要和玉玺亲密接触;包裹着缎子的玉玺迟早也要放进檀木盒子;有一天玉玺丢失了,只剩下缎子布与檀木盒子相依为命。小说中的奇异三角恋就是这样产生的。
楼主 闲石1667  发布于 2017-09-03 23:47:20 +0800 CST  
35,紫云轩里藏宝玉

第三十二回:
话说宝玉见那麒麟,心中甚是欢喜,便伸手来拿,笑道:“亏你拣着了。你是那里拣的?”史湘云笑道:“幸而是这个,明儿倘或把印也丢了,难道也就罢了不成?”宝玉笑道:“倒是丢了印平常,若丢了这个,我就该死了。”
这里作者说漏嘴了,可能也是有意为之。史湘云应该说的是把“玉”丢了,这里偏写成“印”。印丢了什么关系?能比金麒麟重要吗?显然这里指通灵宝玉。也坐证在作者心里,玉就等于印。一切真相大白了吧!

下面说说贾宝玉的住所。小说中贾宝玉的住处到底叫什么名字?这又是一个重要的话题。
据小说及批语里的线索,贾宝玉起居之处最初被作者命名为“紫芸轩”;后被作者改名为“绛云轩”,又作“绛芸轩”,本来没有大观园之前就叫这个名字,有了大观园(大观园及相关情节都是作者在中后期补进去的)之后开始还是叫这个名字;后期被作者改名“怡红院”。
“紫芸”即“紫云”,作者为了避险加了草字头。“紫芸轩”三字两度见于第一回甲戌本批语:
温柔富贵乡[甲戌侧批:伏紫芸轩。]
蛛丝儿结满雕梁,[甲戌侧批:潇湘馆、紫芸轩等处。]
“紫云轩”犹言“紫禁城”,古代认为天庭北野的紫微垣之内是天帝居住的地方,因此天文家预测帝王家事便观察此天区,以此区星象变化预示皇帝内院。“紫禁城”名称的由来如此。何况,紫云是祥云,笼罩着帝王之气。当初用“紫芸轩”(更早可能直接书写“紫云轩”,从“绛云轩”三个字可知)太显且太险,不得不改。
第八回拐了很大一个弯才道出贾宝玉写了“绛云轩”三个字,注意是“云”不是“芸”,其实这三个字太敏感,所以作者有意迤逦而出才不显眼。顺便写晴雯、袭人和茜雪:晴雯待人诚恳,手勤心巧;袭人圆滑世故,心细体贴;茜雪笨拙实衬。
这时候,贾宝玉还没搬进大观园,就已醉酒大闹绛云轩了;第三十六回“绣鸳鸯梦兆绛芸轩”、第五十九回“绛云轩里召将飞符”均是回目一部分,但正文中都只见“怡红院”。可见大观园是在后期加工时整体加进去的,“怡红院”的名字又是在“绛云轩”的基础上改的。
这里还有几处证明,怡红院本名绛云轩(绛芸轩):
绛芸轩里绝喧哗,桂魄流光浸茜纱。――第二十三回贾宝玉所作《秋夜即事》
宝玉也拿起笔来,将第二个《访菊》也勾了,也赘上一个“绛”字。――第三十八回
这里贾宝玉的笔名是“怡红公子”,为什么要署“绛”字?早本情况可想而知。
“紫云轩”改“绛云轩”,字面上少了帝王气,多了脂粉气,比如钱谦益、柳如是夫妇的居处就名“绛云楼”。绛色就是大红色,绛云就是火红之云,红乃隐“朱”,其实是换汤不换药。作者最终改了“怡红院”,仿佛沉浸在对朱明王朝的回忆里,心中始终遗(怡)留一抹红色;从“怡”的本义解,或者说作者还是觉得红色(指明朝)好。
吴伟业有诗《破砚》:
一掷南唐恨,抛残剩石头[首联]。江山形半截,宝玉气全收[颔联]。洗墨池成缺,窥书月仰钩[颈联]。记曾疏阙失,望断紫云愁[尾联]。
《破砚》这首诗我们可以窥测作者在写《红楼梦》(《石头记》)时所作可能性较大,这一点已被傅波、钟长山等指出。下面以我的认识剖析下这首诗:
“南唐恨”就是江南小王朝的亡国恨,“宋太祖灭南唐”之恨(参阅第290284页及其后数页)。所以首联是讲吴伟业突然恨从衷来,将他身边的一块砚台随手掷地摔破了,此恨显然是亡国恨。“石头”二字可玩,表面上是指残缺的砚台,可能实指《石头记》一书。
颔联讲山河残破、国祚不继,传国玉玺也显得黯然无色。“宝玉”可能指小说中的贾宝玉,而贾宝玉本身又影射传国玉玺,象征国祚。
颈联是讲作者奋力写作,怎奈砚已破、月光暗,实在不给力。
尾联是说作者联想到曾经给崇祯上疏望纠正弊政,现在只能剩下嗟叹,亡国之恨在胸中挥之不去。这里也证明了“紫云”的本义。
贾宝玉既然象征传国玉玺,当然生在帝王家,非紫气氤氲、紫星高照不能显示身份,这就是其住处“紫云轩”的来历。

传国玉玺实在是中国历史上的一大公害。按照一般的推论,贾宝玉后来会抛弃通灵宝玉,而带上金麒麟与史湘云远走天涯。对于贾宝玉的洒脱,后来有一首诗赞曰:

怡红院里旧欢颜,姹紫嫣红不一般。
晓镜流连妆晚照,春风恨短到秋闲。
裙钗斗艳堪瑜亮,婢女多情比燕环。
我本西山顽卵石,老当弃玉死秦关。
楼主 闲石1667  发布于 2017-09-03 23:48:23 +0800 CST  
36,财政亏空

第七十一回,从贾母八十大寿的喜庆下笔,剧情急转直下。先写大寿如繁花之盛,如:
堂屋内设下大桌案,铺了红毡,将凡所有精细之物都摆上,请贾母过目。贾母先一二日还高兴过来瞧瞧,后来烦了,也不过目,只说:“叫凤丫头收了,改日闷了再瞧。”
贾母此时太风光,硬是让人感觉奢侈,这些礼品看都看不过来。殊不知从后文来看,贾琏夫妇正在拉拢鸳鸯打算偷偷卖或者当贾母的私藏品;凤姐甚至当自己的嫁妆来支撑这种表面的风光。上面进,下面出,贾府财政亏空、根基动摇。说到底,贾母本身是有责任的,正如崇祯皇帝对于财政危机也是负有责任一样。
从万历的中晚期开始,明廷烦恼事成堆,内战、外战不断,国家不断加派赋税,如有名的三饷(辽饷、剿饷、练饷)。但是无论危机深重到什么程度,哪怕刀直接架在自己脖子上,从皇帝到王公都不愿意翻出自己的箱底钱。如此临死不屈,事后看起来都是愚蠢得可笑。
甲申年三月,李自成兵临北京城下,崇祯感到危在旦夕,临时唤来三十三个官员问计“如何生财?”、“如何足用?”之类的问题,其中有人回答说“现在充实国库靠加派、靠捐助都不行了。这样的事情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呢?皇上远虑,宜搜集大内所藏的帑币,全部拿出来供外用。”崇祯虽然表面上点头称是,但到头来还是没拿出一文钱。成千万的银子最后是给了李自成还是给了多尔衮,现在这笔账没人能知晓了。如果当时拿出一点蝇头来在城内招募义勇军,恐怕结局都不是这样子。
第二十二回凤姐取笑贾母私藏的金银“压塌了箱子底”,但要她自己掏钱时却十分小气,给她喜欢的薛宝钗过生日,“巴巴的找出这霉烂的二十两银子来作东道”,大头让凤姐拿公款填补。第五十回通过凤姐说贾母为了避尼姑庵的香火债跑到惜春的房里藏起来,这尽管是开玩笑的口吻,这也可以看出贾母平常的金钱观。所以说,贾母的吝啬与崇祯及其他王公贵族非常相似。
冷子兴说贾府内囊已空,欲知空到什么程度,请看第五十三回:
贾蓉又笑向贾珍道:“果真那府里穷了。前儿我听见凤姑娘和鸳鸯悄悄商议,要偷出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
第七十二回也是贾琏唆使鸳鸯去贾母那里偷东西。贾琏可是贾老太的亲孙子,想必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出此下下策。这里只是衬托贾家外强中干、山穷水尽、捉襟见肘,内囊真的空了,空得让人心里发慌。
旺儿媳妇求贾琏、凤姐夫妇,倚霸求亲的情节主要还是写贾府的经济问题,体现在三大问题:收支不平衡、有内盗、外面有太监的敲诈勒索。凤姐碍于贾母的面子,多次偷偷变卖或典当嫁妆。
凤姐冷笑道:“我也是一场痴心白使了。我真个的还等钱作什么,不过为的是日用出的多,进的少。这屋里有的没的,我和你姑爷一月的月钱,再连上四个丫头的月钱,通共一二十两银子,还不够三五天的使用呢。若不是我千凑万挪的,早不知道到什么破窑里去了。如今倒落了一个放帐破落户的名儿。既这样,我就收了回来。我比谁不会花钱,咱们以后就坐着花,到多早晚是多早晚。这不是样儿:前儿老太太生日,太太急了两个月,想不出法儿来,还是我提了一句,后楼上现有些没要紧的大铜锡家伙四五箱子,拿去弄了三百银子,才把太太遮羞礼儿搪过去了。我是你们知道的,那一个金自鸣钟卖了五百六十两银子。没有半个月,大事小事倒有十来件,白填在里头。今儿外头也短住了,不知是谁的主意,搜寻上老太太了。明儿再过一年,各人搜寻到头面衣服,可就好了!”
凤姐对着旺儿媳妇大倒苦水,揭示了贾府入不敷出、寅吃卯粮的窘境了,财政上走下坡路,整个门第垮台是迟早的事情。
贾府本来前有祖宗基业,后有儿孙满堂,上有贵妃在朝撑腰,旁有贵戚抱团共济。这样的基业,这样的时运,这样的福分,都没有衰败的道理。但是贾家是从根烂起的,别人只看到高大的树干与繁茂的枝叶,不知道这树根正在发生的变化。至少作者认为贾府败亡的关键是府中的下人。作为一家之长的贾母可能是浑然不觉,但是当家的贾琏、凤姐夫妇再清楚不过。
楼主 闲石1667  发布于 2017-09-03 23:49:19 +0800 CST  
37,祸起萧墙

一边是财务的亏空,另一边又是人口的增长。第七十二回林之孝向贾琏谏道:
“人口太重了。不如拣个空日回明老太太老爷,把这些出过力的老家人用不着的,开恩放几家出去。一则他们各有营运,二则家里一年也省些口粮月钱。再者里头的姑娘也太多。俗语说:‘一时比不得一时。’如今说不得先时的例了,少不得大家委屈些,该使八个的使六个,该使四个的便使两个。若各房算起来,一年也可以省得许多月米月钱。况且里头的女孩子们一半都太大了,也该配人的配人。成了房,岂不又孳生出人来。”
这里林之孝之口讲的贾府的人口问题其实是影射明末的人口问题,明末人口膨胀、生齿日繁,日益成为社会问题。
明中叶的有识之士何瑭曾有一篇写给皇帝的《民财空虚之弊议》,就曾指出“生齿蕃多”是当时的社会矛盾根源之一,明朝大概从成化年间开始人口急剧膨胀,到万历年间达到顶峰,多数专家认可当时的人口在一亿六千万以上。
第二回冷子兴论贾府之现状说得更全面:
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天下承平日久,到了明朝末年,上至王公,下至庶民,无不想尽千方百计追求如何享乐,如何追求新样的生活格调。尤其是中上层的文人士大夫们,想尽千方百计搜刮钱财,偷税漏税、贪赃枉法、剥削欺诈无所不为。他们得来钱财当然就追求自己的生活境界,筑园、宴乐、旅游、礼佛学道、赌博狎妓……利弊本身不在这里,问题是赚钱要消耗心智,花钱更要消耗精力,他们已失去能力为社会、国家的运筹谋画大局了,一临祸乱,举手失措。
第二十二回贾宝玉读《庄子》有所感悟,“山木自寇,源泉自盗”也出自《庄子》,原文是“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孟子》亦云:“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无论贾家还是其所隐喻的明朝,都是肇祸于内乱,瓦解于自戕。
按,“膏火自煎”是吴伟业喜欢用的典故,如《秋胡行》有“芝兰自焚,膏火自煎”;《郁静岩六十序》有“服食疑丹砂多误,读书嗟膏火空煎”等等。
第七十四回,当探春听说甄家被抄家时感慨万分,以致流泪:
探春道:“……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说着,不觉流下泪来。
这话就说得更明白了,不得不让我们联想到明朝的灭亡。不是说是好端端的盛世吗?怎么顷刻就成了末世了呢?原来主要原因不是外头的女真人杀来,而是国家内部政府军与农民军自杀自灭,朝野还党争不断,才致一败涂地!
楼主 闲石1667  发布于 2017-09-03 23:50:19 +0800 CST  
38,厌胜术与国本之争

明季发生衰乱的原因涉及方方面面,至今众说纷纭。因为本书是以研究《红楼梦》为主旨,所以我们不能脱离小说谈论这个问题。
首先得把问题的根源追溯到万历年间所发现的乱象。
第三回林黛玉拜见贾母出来去拜会两位舅舅的路途所过所见也暴露许多玄机。她发现贾赦的院子是从荣国府大院隔断来的,里面较为小巧。一是说明小说后文说的“贾母偏心”(第七十五回);二是暗示贾赦只是小说中的一个陪衬。但是贾赦作为荣府长子、袭荣国公爵位的人,住在偏房,还与荣国府不同大门,是非常不合情理的。
这里,贾赦可能被隐喻为明神宗朱翊钧(万历),他的母亲李氏本是裕王朱载垕的一名侍女,生下元子朱翊钧后晋封为侧妃,所以朱翊钧以偏房所出而袭位。黛玉进了贾赦的院子以后,看到“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说明贾赦乃好色之徒,让人想起雒于仁批评万历的那四个字:酒、色、财、气;拜访自己的亲舅舅而不得见,也让人又想到万历的托病怠政。
万历出生时不为他的爷爷嘉靖皇帝所喜;不过,万历的继承者泰昌皇帝朱常洛又是宫女所生,不是他最中意的儿子,他甚至打算废长立幼,让郑贵妃所生的儿子朱常洵继位,因大臣们的坚决反对最后只得作罢,这就是明史上有名的“国本之争”。其不良后果将在本书第31章有进一步论述(参阅第301295页)。所以,贾赦住偏房可能是作者影射明朝后期种种乱象的一个方面即政治伦理失序,而不一定具体指某人某事。
贾赦住偏房、住小间的问题,以中国古代严格的政治伦理,一个贵族世家是不可能出现以袭爵者的身份屈居侧院这种情况的,贾母的身份也不能决定这种事情。小说里有这种反情理的情节,提示作者确实是用贾府影射皇宫,并且反映了明朝后期的伦序危机。
说到万历的“酒、色、财、气”,下面这段更形象:
又说道谁家的戏子好,谁家的花园好,又告诉他谁家的丫头标致,谁家的酒席丰盛,又是谁家有奇货,又是谁家有异物。
这里是第二十六回,贾宝玉企图用声色犬马来诱惑贾芸下水,所说的一席话。
第二十一回庚辰本有一段长批语论宝玉三大病。似乎是影射明朝皇帝常常为大臣劝谏所困的场景。尤其可能指万历,因为万历朝有“三大征”、“三大案”等,固亦有三大病。
小说表面上说贾环、贾琮二人都是庶出,而且不成器,因而惹人讨厌。但小说文字间又不时流露出对贾府伦理纲常混乱、厚此薄彼现象的微词。被宝玉冷淡的不仅有环、琮,还有他唯一的嫡亲侄儿贾兰。单论贾政这一脉,贾兰才是长门嫡孙,未来贾政家业的第一继承人,位次应当高于贾宝玉,二者血缘又如此接近,宝玉有什么理由对他如此冷淡?
说到底,小说的一条暗流就是废长立幼。说起来也确实不可思议,贾宝玉是家中老二,却是小说的主人公,又是贾府上下的核心人物,千宠百爱聚集一身,居家婢女丫鬟成群,出外豪奴家丁蜂拥;而本应受到更多优待的贾兰却只能与寡母相伴,一两个丫鬟伺候母子二人而已。
古代汉人社会的特点就是宗法制度,在继承序列上就是嫡长子优先制度,废长立幼向来不为宗法所允许。虽有时候父母偏心难以避免,其所引起的争议与祸乱,导致的惨痛教训也是为后世所警戒的。
三国时,曹操喜欢小儿子曹植,打算将他立为继承人。有一次,曹操屏退左右问贾诩这件事该怎么办,贾诩当时保持沉默。曹操问他:“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话呢?”贾诩说:“刚才正在想一件事情,所以没有回答您。”曹操忙问他想的什么,贾诩说:“想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也。”曹操会心大笑,于是确定了继承人的人选――长子曹丕。袁绍、刘表都是因为废长立幼,引起内乱,才导致瓦解而败给曹操。
自从有了这个故事,大概中国历史上的所有汉人世系再也不敢犯废长立幼的蠢事了。吴伟业也曾提到这个观念,他在《遗安堂答客问》一文中引用某客的话说:“夫长子者,非余子比……袁本初、刘景升覆辙相寻……”
万历“国本之争”在君臣尖锐斗争十五年之后才尘埃落定,1601年皇帝被逼做出妥协,朱常洛被封为太子;朱常洵被封为福王,但没有及时离京就藩。然后又经过很大的折腾,明朝宫廷出了很多悬案,舆论均指向郑贵妃母子,认为他们仍然觊觎太子大位,朱常洵无奈之下只好远赴洛阳就藩。
这件事情引起很严重的后果:第一是皇帝罢工,不理朝政,据说长达二十多年,导致中央政治机器不能正常运转;第二是继发了一系列悬案,搅乱了人心;第三是明朝的党争因此而起;第四就是余波波及南明的弘光政权。
第二十五回宝玉、凤姐叔嫂被赵姨娘请人作了厌胜法术,表现出贾府内部水火不容的深刻矛盾。小说以贾府的败亡隐大明的败亡,这里可能是影射万历朝的“厌胜术咒太子”案。
“厌胜”案的起因与方式和宝玉、凤姐叔嫂俩中邪魔的前有后果几乎是一样的。巴结郑贵妃的人希望福王朱常洵能继承皇位,于是企图用厌胜术害死太子朱常洛乃至万历帝本人,结果被人告发。其经过,可参考文秉 所撰《先拨志始》:
万历四十一年九月,有武弁(锦衣卫百户)王曰乾告变:说有女人大姐嫁与皇贵妃宫中内相姜丽山(《明史》作姜严山),时在阜城门外庄上歃血为盟,必报郑贵妃厚恩,要结心腹好汉,共图大事,将皇上并皇太子弒毒,得立福王,必大升赏,富贵非小。立有妖书一册,会填姓名,令宗舜男赵思圣(《明史》作赵圣,《纪事本末》同)收掌;二月初,宗舜、孔学等设席请妖人王三诏等至家,书写圣母同皇上圣号,皇太子生辰。在学后花园内摆设香纸数分,又用黑瓷射魂瓶一个,披发仗剑,念咒烧符。又剪纸人三个,将新铁针四十九只钉在纸人目上,七日方焚化。收坛,相聚约定,只在圣节前后下手等云。疏进,神庙(指万历帝)愤怒不堪,绕案而行者半日。左右俱辟易,莫敢近。辅臣叶向高揭奏:“往年妖书出于匿名,无可究治,故难于处置。今告者与被告者,人皆现在,一下法司鞫审,其情立见。皇上但静以处之,不必张皇。一或张皇,则中外纷扰,其祸有不可言者矣。”又揭奏:“此疏若下,上必惊动圣母,下必惶怖东宫,而皇贵妃与福王皆不自安。不如姑且留中,勿行宣布。所有奸徒,当于别疏批出,或另传圣谕,中有干碍事情,不必尽露。要以正国法尊国体,两尽而无伤。且速定福王明春之国吉期,以息群喙,则天下恬然无事矣。”揭入,漏已下四鼓,神庙尚未就寝,览揭,怒始霁,既而怡然曰:“我父子兄弟得安矣。”明日下曰乾于法司,毙之狱,而谕礼部择福王之国吉期以闻。
小说另有贾环故意推倒蜡灯,伤害哥哥宝玉的情节,可能是影射和“厌胜”案相继发生的郑贵妃勾结赵思圣,欲行刺皇太子朱常洛的事情。
楼主 闲石1667  发布于 2017-09-03 23:51:37 +0800 CST  
39,具有明朝特色的太监形象

小说中表现的很多乱象表现出明朝不同于清朝的宫廷、朝廷现象。
第十三回出场的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明显是一个内宫权阉。小说将戴权描写得十分生动,令人印象深刻,活脱脱地刻画了一个贪赃枉法、八面玲珑的高级太监。那些王公贵族(襄阳侯)、一品要员(户部堂官老赵)、封疆大吏(永兴节度使冯胖子)在他眼中都是小儿科。可以肯定这种权阉形象来自明朝。满清入关以后对太监管制非常严,避免他们接触任何政务,小说中出现过多个贪墨成性、一手遮天的太监,他们的嚣张跋扈正是明朝阉乱的写照。作为明亡创痛的重要原因之一,根据作者的原旨,这是不得不写的一部分。戴权张扬跋扈的形象,没有见识过的人肯定是难以描画的,这涉及到小说作者是谁的问题。
第十八回写太监又是很出神。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红衣太监,这也是明朝才有,清朝没有的。元春舆临之前,“一时,有十来个太监都喘吁吁跑来拍手儿。这些太监会意,都知道是‘来了,来了’,各按方向站住。”庚辰本此处连续批语道:“画出内家风范。《石头记》最难之处别书中摸不着”;“难得他写的出,是经过之人也。”可以说作者必然是亲历目睹这些朝廷内家礼仪的,这倒是支持吴伟业原创的支持点之一(参阅第797770页)。
作为佐证,这里有清·赵慎畛《榆巢杂识·限制内监》证明清初太监的权力与明朝不可同日而语:
顺治元年,给事中郝杰疏言:“自古刑余宦寺,特供洒扫,从不敢与朝臣齿。明末宠任厂卫,后遂贻杜勋、阎思、印边、永清等开门迎贼之祸。我朝痛绝中官厂卫,钱粮悉归有司,远近无不歌颂。今颁诏大典,赐宴廷臣,突有内监数辈,先行拜舞。乞敕部,嗣后朝贺,内监不得入班行礼。尤有请者,先朝原有牙牌旧制,应仍照品级悬带,至杂流赀官,不得滥越词林、科、道、侍从之前”。得旨:“内监毋许混入朝班,牙牌事宜,下所司议。”
第五十八回藕官、菂官、蕊官的择对假婚关系,所谓的“假凤对虚凰”是影射明朝宫廷太监与宫女的“对食”关系,也就是结为挂名夫妻,最有名的就是魏忠贤与客氏。宫中也有宫女与宫女间“对食”的,往往有女同性恋的性质。
第三十六回贾宝玉在袭人面前攻击朝臣“文死谏,武死战”的现象。武死战是天职,各朝都有,暂且勿论。而“文死谏”是最具明朝特征的政治现象,嘉靖年间的大礼仪之争、万历年间的国本之争,沸沸扬扬、轰轰烈烈,是明史上有名的事件。明代文人认为死谏皇帝是舍生取义在行动上的表现。自从宋太祖誓言不杀文臣与言官,明太祖效之,文官以后纷纷以能对皇帝提意见为荣。到了明中期以后愈演愈烈,死谏者往往能获得同僚的敬重,所以即使被廷杖至死也在所不惜,因而多次在朝堂之上上演君臣口水大战。“文死谏”其实延续到清初顺治年间,这里“文死谏”另有所指(参阅第641627、671652页)。
第五十四回还有影射明朝“夺情”事件的情节。鸳鸯母丧,不去南京奔丧,被贾母留在身边;袭人因为有热孝在身,不出来理事,也没见贾母,贾母面带愠色。这些都是贾母“夺情”的表现。“夺情”是指古代某些官员家中有父母或祖父母过世,但为了国家利益而放弃回家守孝的传统,仍在朝中理事。明朝统治伦理强调以孝治天下,原则上严禁“夺情”的事情发生。但确确实实发生过几桩,具体见后文。
楼主 闲石1667  发布于 2017-09-03 23:52:23 +0800 CST  
40,袭人判词

话说贾宝玉与袭人初试云雨情其实是件不光彩的事情(第六回):
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
未婚先私通,怎么叫“不为越礼”?所以“幸得无人撞见”。这是典型的揶揄、讽刺,作者一贯擅长这种笔调,请读者细察。
小说中袭人的特殊身份是引人注目的,她与贾宝玉的私情似乎与宝、黛之间的感情发展特犯不犯。这种情节上的不合理性,究其根本是作者在不同的写作阶段分别刻画了袭人与黛玉两个女孩,袭人在前,黛玉在后。加进黛玉的时候作者可能无法舍弃先前为刻画袭人所费的功力。因为袭人这个形象太重要了,在她身上所影射的东西深深符合作者创作小说的原旨,即明朝是如何败亡的。
作者赋予袭人多重含义,包括物品与人物,二者又是相互映照的。物品指包裹玉玺的那块缎子布,而人物指迷惑皇权的奸臣、宠臣,尤其指明末一度深受崇祯帝宠幸的温体仁。
第十九回分别说贾宝玉与袭人、与黛玉的感情交流,两个人今后都有可能今后与宝玉结缘。袭人是下人出身,自然只有做妾的份,所以与宝、黛之间的交流无犯。但判词提示袭人将来会嫁给蒋玉菡而不是贾宝玉,其中的深意可参阅第147142页。
花袭人,本名珍珠,贾宝玉给她改名寓“花气袭人”,其实典出陆游诗句“花气袭人知昼暖”。如果用陆游的诗句做谜面,打一明朝人物,答案应该就是“温体仁”。
小说中,袭人与晴雯是有潜在矛盾的。我们在第4章中已指出晴雯本意是被乌云遮挡的太阳,象征着明亡。她又可能影射具体的人,即瞿式耜(参阅第54章)。历史上曾构陷瞿式耜,导致他坐牢的就是温体仁。
小说中之所以暗示袭人是一匹锦缎,是因为锦缎是用来包裹玉玺的,也就是最贴近权力的东西。而且就这块布还有“蒙蔽圣听”的嫌疑。所以用一匹锦来形容温体仁也是恰当的。
我们再来看看第五回出现的袭人的判词:
宝玉看了,又见后面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也有几句言词,写道是: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叹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大家都知道根据这个判词,袭人最后和蒋玉菡好上了。这样一个温柔、体贴、可人的尤物,仔细一推敲,原来说的就是“温体仁(人)”的名字。只可惜不是公子和她无缘,而是她与公子无缘,被迫远离象征权力的宝玉公子(传国玉玺),住进了蒋玉菡营造的“紫檀堡”,鲜花凋零时,想必只剩下一床破席相伴。判词影射温体仁一生都在不择手段追逐权力,最后被皇帝赶回老家,郁闷而死。
楼主 闲石1667  发布于 2017-09-03 23:53:12 +0800 CST  
这里会将《扫红录》拆解为300段左右,剩余的明天接着发。
楼主 闲石1667  发布于 2017-09-03 23:54:45 +0800 CST  
41,袭人与李嬷嬷之争背后的历史真相

温体仁(1573-1639),字长卿,号园峤,浙江乌程人。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进士,改任庶吉士,授予编修官,累任到礼部侍郎。崇祯初年升为尚书,协理詹事府事务。崇祯三年(1630年)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辅政。入阁后他逼迫周延儒引退,自己成为首辅。翻阉党逆案,排斥异己。崇祯十年(1638年),被罢官回家,第二年在家中病死。
吴伟业评价温体仁腹心阴沉。到了什么程度呢?说周延儒贪则温体仁更贪,说杨嗣昌欺上瞒下而温体仁未尝不诈,说薛国观阴险毒辣则温体仁险鸷过之,总之,他集明末所有奸相之大成而有过之。所以当了八年首辅后,国事变得一塌糊涂,内忧外患愈演愈烈。后来诸多续任者接手他的烂摊子皆不得善终,唯独他一人能全身而退。究其原因,是因为他的心计上可以弥缝主心,中以诿避事任,下以锢蔽人才 。
《明史》“温体仁传”说他“荷帝殊宠,益忮横,而中阻深。所欲推荐,阴令人发端,己承其后。欲排陷,故为宽假,中上所忌,激使自怒。帝往往为之移,初未尝有迹。”就是说,温体仁往往可以让皇帝改变原有立场,而毫无痕迹。结合小说中袭人对宝玉的影响,说到这里,我们只能会心一笑耳。
第二十回有一段李嬷嬷骂袭人:
(宝玉)只见李嬷嬷拄着拐棍,在当地骂袭人:“忘了本的小娼妇!我抬举起你来,这会子我来了,你大模大样的躺在炕上,见我来也不理一理。一心只想妆狐媚子哄宝玉,哄的宝玉不理我,听你们的话。你不过是几两臭银子买来的毛丫头,这屋里你就作耗,如何使得!好不好拉出去配一个小子,看你还妖精似的哄宝玉不哄!”袭人先只道李嬷嬷不过为他躺着生气,少不得分辨说“病了,才出汗,蒙着头,原没看见你老人家”等语。后来只管听他说“哄宝玉”、“妆狐媚”,又说“配小子”等,由不得又愧又委屈,禁不住禁不住哭起来。
宝玉虽听了这些话,也不好怎样,少不得替袭人分辨病了吃药等话,又说:“你不信,只问别的丫头们。”李嬷嬷听了这话,益发气起来了,说道:“你只护着那起狐狸,那里认得我了,叫我问谁去?谁不帮着你呢,谁不是袭人拿下马来的!我都知道那些事。我只和你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去讲了。把你奶了这么大,到如今吃不着奶了,把我丢在一旁,逞着丫头们要我的强。”一面说,一面也哭起来。
这一段读者可能一时分不清忠奸黑白。其实暂时不用去辨其中的是非,这里作者的重点是要借李嬷嬷之口揭穿袭人是一位擅于装可怜、博同情的阴谋家。而且她暗中做了很多手脚,整了很多人。注意下划曲线的部分,讽刺朝政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参照史实,我们不难发现此处与温体仁形象的联系。
至于庚辰本此处有一眉批,云:“特为乳母传照,暗伏后文倚势奶娘线脉。《石头记》无闲文并虚字在此。壬午孟夏。畸笏老人。”如此不解袭人的风情,可知所谓的畸笏叟,并非真正的知情人,是一位完全不知拟书底里而喜欢故弄玄虚的一般性读者。
小说中第八回与第十九回及第二十回关于李嬷嬷、茜雪的情节是相连贯的,这又是其间十来回是作者在早本的基础上后来强行加入的重要证据。
第八回茜雪因为把宝玉的枫露茶给李嬷嬷吃了,被宝玉一怒之下撵了出去;然后在第十九回李嬷嬷未经允许吃掉了宝玉留给袭人的酥酪;接着在第二十回李嬷嬷由于一个“误会”指着躺在床上养病的袭人破口大骂,读者读到这里也会为袭人抱不平。
表面上看,作者是在写李嬷嬷的粗鲁与袭人的宽容。其实不然,不要忘了这是作者在小说中所运用的春秋笔法(参阅第77章)。微言出大义,首先,我们要看清这几处情节处处都是在讽刺袭人的心机;其次当我们知道这一系列情节到底是根据什么史实翻写的,就会恍然大悟――李嬷嬷的原型是一位耿直招尤的忠义之士,也是一位治学谨严的老文官,他名叫文震孟。
文震孟(1574-1636),南直吴县(今苏州市)人,文征明的曾孙,天启二年进士,是该科状元,研究《春秋》颇有造诣。崇祯元年开始担任日讲官,也就是帝师。崇祯八年(1635年)应皇帝要求在日讲、经筵中开始讲授《春秋》,由于讲授精彩而受皇帝赏识,被提拔进内阁,成为东阁大学士。
文震孟性格率直,早就得罪了温体仁,文自己也是心知肚明。这次文震孟入阁,温体仁正在家养病,但他嗅到了气味:崇祯帝可能有意用文代替温的位置。他更加恐慌,赶紧自称病愈回到朝中。
老谋深算的温体仁假装尊重文震孟,每次内阁拟旨必先征求文的意见,以致文以为先前误解温了,对别人说:“原来温公虚怀若谷,谁说他很奸呢?”过了几天,直到温体仁开始故意羞辱他,他才恍然大悟,一怒之下在温面前拍案掷卷,两人矛盾公开化。
当年的十月发生了许誉卿事件。许誉卿是一位老资历的清流管员,也是性格伉直,与文震孟颇为相得,当然也得罪了温体仁。文震孟欲向皇帝推荐重用他,而温体仁却操纵吏部尚书谢升,打算将他调任远离朝廷的南京大理寺卿。双方意见一度相持,后来谢升发难弹劾许誉卿钻营名利、贪求美官。钱士升负责处理此事,认为谢升告的御状证据不足,这时候温体仁将钱士升的奏章一把抢去,以阁老的名义在上面拟旨道:“大干法纪,着降职调用”。这是温体仁擅玩的老伎俩,表面上看处理结果是从宽发落且罪行不重,实际上“大干法纪”四个字宛如直刺崇祯帝的心脏,这是他最忌讳的事情之一。果然皇帝着令许誉卿削职为民。文震孟力争无效,气愤之极,当面奚落温体仁说:“科道为民,极荣之事,敬谢老先生玉成!”
哪知道这一句又被温体仁抓到辫子,他参一本说这是在骂皇帝:“皇上能鼓励天下士子争先恐后为国效劳的,止有此爵禄位号,而文某人竟然说什么‘科道为民,极荣之事’,简直不把皇上放在眼里,怎堪担任股肱心腹之臣呢!”崇祯果然又大怒,文震孟就这样被赶回老家,一同被免职的还有广东籍阁臣何吾驺。两人都是正直的官员,也是温体仁的政敌。
小说中李嬷嬷是贾宝玉的奶妈,历史上文震孟贵为帝王师;小说中李嬷嬷骂袭人让人感觉实在缺乏雅量,史实中文震孟被温体仁激怒时也做出很多看似不雅量的言行;袭人娇嗔惑宝玉,温体仁侍宠告御状;在女人的魅惑面前,宝玉完全忘了哺育之恩,在温体仁的谗言蛊惑下,崇祯帝也无情地赶走了自己当初尊敬的老师。回首再看,温体仁与文震孟孰邪孰正,青史早有定论。
崇祯在位十七年,任用了五十位首辅(俗称阁老、相国、宰相等),换相之频繁令人瞠目咂舌。而且其中有四位的结局是被处死。温体仁是担任首辅时间最长的,而且算得到善终的,但又是影响最恶劣的一位。当时人很大程度把明朝的衰亡责任推到温体仁身上,实际上还是要以崇祯帝用人问题为首责,其多疑善变,又忠奸不辨,自然造成极大的混乱。自古成功的帝王无不是善于驾驭臣仆的,像崇祯帝那样,不当亡国之君也难。
楼主 闲石1667  发布于 2017-09-04 21:34:57 +0800 CST  
42,茜雪——遗失的珍珠

总的来说,温体仁是深得皇帝宠信的国相,如同小说中袭人既受到宝玉的区别对待,又受到王夫人宠信一样。
第八回贾宝玉喝醉酒了大闹绛芸轩,欲驱赶丫鬟茜雪:
原来袭人实未睡着,不过故意装睡,引宝玉来怄他顽耍。先闻得说字问包子等事,也还可不必起来,后来摔了茶钟,动了气,遂连忙起来解释劝阻。早有贾母遣人来问是怎么了。袭人忙道:“我才倒茶来,被雪滑倒了,失手砸了钟子。”一面又安慰宝玉道:“你立意要撵他也好,我们也都愿意出去,不如趁势连我们一齐撵了,我们也好,你也不愁再有好的来伏侍你。”宝玉听了这话,方无了言语,被袭人等扶至炕上,脱换了衣服。不知宝玉口内还说些什么,只觉口齿缠绵,眼眉愈加饧涩,忙伏侍他睡下。袭人伸手从他项上摘下那通灵玉来,用自己的手帕包好,塞在褥下,次日带时便冰不着脖子。那宝玉就枕便睡着了。彼时李嬷嬷等已进来了,听见醉了,不敢前来再加触犯,只悄悄的打听睡了,方放心散去。[甲戌侧批:交代清楚。“塞玉”一段,又为“误窃”一回伏线。晴雯茜雪二婢又为后文先作一引。甲戌眉批:偷度金针法,最巧。]
这一段乍看仅是描写袭人与宝玉的小儿女之情,其实不时流露出袭人这丫头极有心机,装睡、撒谎这些是天衣无缝的,读者泛泛而读的话都不会以为然的。这些且不说,“你立意要撵他也好,我们也都愿意出去,不如趁势连我们一齐撵了,我们也好,你也不愁再有好的来伏侍你”这种话是典型的欲擒故纵,小说中除了袭人没有女孩子的心机能达到这个层次,又如袭人几次都要用出嫁要吓唬宝玉。一句话,袭人一说要走,宝玉马上就会服软。古今多少公子王孙的脖子都被这样一步一步被身边的女子套进圈子里,比如崇祯之兄天启就是始终被他的乳母客氏玩弄于鼓掌之中。不过这里说的正是崇祯朝的宠臣温体仁的事迹。
温体仁屡屡用辞职来要挟崇祯,都逼皇帝对他让步,他以为这一招屡玩屡灵,没想到最后一次失手,被皇帝赶回老家。
塞玉的一个小小动作看出袭人的“温柔体贴”之处,凡事考虑得很仔细。但是正是这种温柔体贴很可能预示着她将来的无情。第九回袭人送宝玉上学,说不读书“就潦倒一辈子”,由此可知她的价值观。根据作者的安排,宝玉的下半辈子的潦倒是不用怀疑的,袭人的离开也是不用怀疑的,大概都是缘起袭人的势利、世故和骨子里的轻浮。
本段文字的甲戌本批语为小说探佚学提供了依据,也可以看出小说有一个完整早本,这个早本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没有诗词。这点又与吴伟业早年不擅长、不热衷诗词创作的经历是相吻合的。此时的他其实活跃于政坛,他所代表的政治势力复社其实在朝廷中最大的敌人也是温体仁。我认为“塞玉”者必然是今后的“误窃”者,而“玉”实乃传国玉玺,所以袭人必然象征着窃取权力的大奸巨盗。
与袭人恰恰相反,在作者笔下晴雯、茜雪倒是忠义的象征。我们已知晴雯是一个忠贞耿直的形象,作者赋予她极高的象征意义。茜雪在小说被修改后倒成了无疾而终的人物,在早本中可是四颗珍珠中被遗失的那一颗。
温体仁在皇帝面前有一记绝招,就是装可怜。因为崇祯深恨天启年间的党争,所以温体仁摸准主上这个心理,每每挑起激烈冲突,而后在皇帝面前高呼“他们结党围攻我,而我从不结党,所以现在好孤独好可怜呀!皇上您一定要主持公道!” 皇帝既信其孤立,又恐难于独任,于是放手观看他们到底争论些什么,自以为能从中判断是非对错,哪知道由此党祸暗中再起,成为一团永远难解的死结。整个朝廷逐渐变为公报私仇的小人角斗场,哪里有什么是非曲直可言!
第二十回接下来的一段讽刺就更入木三分了:
宝玉点头叹道:“这又不知是那里的帐,只拣软的排揎。昨儿又不知是那个姑娘得罪了,上在他帐上。”一句未了,晴雯在旁笑道:“谁又不疯了,得罪他作什么。便得罪了他,就有本事承任,不犯带累别人!”袭人一面哭,一面拉着宝玉道:“为我得罪了一个老奶奶,你这会子又为我得罪这些人,这还不够我受的,还只是拉别人。”宝玉见他这般病势,又添了这些烦恼,连忙忍气吞声,安慰他仍旧睡下出汗。又见他汤烧火热,自己守着他,歪在旁边,劝他只养着病,别想着些没要紧的事生气。袭人冷笑道:“要为这些事生气,这屋里一刻还站不得了。但只是天长日久,只管这样,可叫人怎么样才好呢?时常我劝你,别为我们得罪人,你只顾一时为我们那样,他们都记在心里,遇着坎儿,说的好说不好听,大家什么意思。”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流泪,又怕宝玉烦恼,只得又勉强忍着。
贾宝玉说李嬷嬷“只拣软的排揎”,就是说他认为袭人是一个“软的”,他确实对袭人的楚楚可怜与孤立起了恻隐之心。事实上呢,贾宝玉的话马上遭到晴雯的反唇相讥,暗示袭人的虚伪;这里也表明晴雯与袭人是暗中较量的死对头,有如当时钱谦益、瞿式耜与温体仁的较量。接着,袭人就装得更像了,一席娇滴滴的温柔之语,让读者全身都起鸡皮疙瘩。
崇祯元年,温体仁与周延儒联手,成功地排挤了钱谦益与瞿式耜。钱谦益本来被推选为首辅的希望化为泡影。温体仁以另类方式在皇帝面前自诩道:“臣孓然孤立,满朝都是钱谦益的党羽,所以我上疏弹劾钱,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臣的孱弱之躯怎能独自支撑大家的愤怒呢?其实微臣虽然只是列在朝臣末尾的小官,但是实在不愿意看到皇上这样为国焦劳,而这些臣子们却不以戒慎为念,所以我实在是出于义愤才参他一本,现在臣感到害怕了,后悔了,请皇上容我回到老家避祸吧!”皇帝果然上钩,安抚他说:“既然是为国除奸,何必回老家?有我皇帝保护你,你怕什么?”从此温体仁日渐得到重用。
不过很快就有人弹劾温体仁人品卑劣,做过很多坏事。首先是御史毛九华弹劾他说温在老家时以低价强买商人木材;当阉党人员在杭州为魏忠贤建生祠,温体仁父子曾写过一些肉麻的吹捧文章,匍匐前趋献于上前。另一御史任赞化揭发温体仁娶娼妓为妾,纵容这位娼妓的父亲海上走私、勾结倭寇等,这“岳父”被抓后温体仁害怕事情于己不利,遂杀害“岳父”以灭口。
面对舆论汹汹,温体仁故伎重演,一方面上书皇帝乞求罢官回老家,另一方面再度强调自己孤立无援,受到钱谦益党羽的围攻。崇祯出于铲除党争的出发点考虑,每每无条件袒护“无党无派”的温体仁,哪知道正是被温抓住了心理上的软肋,使朝政长期被几位佞臣把持,而且党争反倒愈演愈烈。
温体仁动辄以辞职相要挟的事例在小说中是得到充分影射的,例如第二十一回:
袭人冷笑道:“我那里敢动气!只是从今以后别再进这屋子了。横竖有人伏侍你,再别来支使我。我仍旧还伏侍老太太去。”一面说,一面便在炕上合眼倒下。
第三十一回可以看出,晴雯不像袭人那样对宝玉逆来顺受。她对宝玉有想法,但是实际上不惜得罪宝玉以成全自己的个性,她是典型的性情中人。现实中,这种人可能对宝玉是一种真爱,但是不会得到好的结果。宝玉本身思维异于常人,所以他尚能体谅晴雯的用心。但是出于人性固有的缺陷,他最终注定不能接受晴雯。所以,本回就出现了宝玉要赶晴雯走的情节,然后醉酒后又与她嬉笑恬娱。
袭人听了这话,又是恼,又是愧,待要说几句话,又见宝玉已经气的黄了脸,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晴雯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晴雯听他说“我们”两个字,自然是他和宝玉了,不觉又添了酸意,冷笑几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教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那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
袭人不经意间说出“我们”二字,马上招来晴雯上纲上线的批判。作为读者,如果没有晴雯后面那一席话,可能也将“我们”二字轻轻看过了。
对此,袭人对晴雯略带嗔怒进行指责,但又不忘维护宝玉,又对宝玉表现出情意绵绵,对晴雯的指责却绵里藏针。可见,袭人是很有策略的,收到的效果就是宝玉要赶走晴雯。当然她的目的不在这里,所以跪求留住晴雯。
宝玉忙把袭人扶起来,叹了一声,在床上坐下,叫众人起去,向袭人道:“叫我怎么样才好!这个心使碎了也没人知道。”说着不觉滴下泪来。袭人见宝玉流下泪来,自己也就哭了。
宝玉的叹息之语又令人费解。他到底安的什么“心”?可能他深知晴雯的心思,但是又不能负了袭人,只有忍痛割爱赶走晴雯,否则怡红院来日更不安宁。犹如下围棋时,棋手往往想尽快脱离某一处的劫争,必要时会弃子。
楼主 闲石1667  发布于 2017-09-04 21:36:48 +0800 CST  
43,柳家的与熊开元

第六十回暗示大观园中实有结党营私之事:
探春气渐渐平服方罢。可巧艾官便悄悄的回探春说:“都是夏妈和我们素日不对,每每的造言生事。前儿赖藕官烧纸,幸亏是宝玉叫他烧的,宝玉自己应了,他才没话说。今儿我与姑娘送手帕去,看见他和姨奶奶在一处说了半天,嘁嘁喳喳的,见了我才走开了。”探春听了,虽知情弊,亦料定他们皆是一党,本皆淘气异常,便只答应,也不肯据此为实。
小说中柳家的是掌管厨房的人,相当于朝廷的光禄寺卿,其中第六十一回、六十二回司棋有位亲戚秦显家的曾经争这个位子,没有成功。值得注意的是,林之孝家的因接受贿赂,在平儿等面前强力操作此事。
明末的复社在历史上与东林齐名,很多人有所不知,以为其开创者是吴伟业的老师张溥。其实不然,创立者是熊开元 。前文说到吴昌时曾提到他。熊开元,字鱼山,湖广嘉鱼人,曾任吴江知县,好风雅之事,经常与复社领袖张溥 交游。由于吴伟业是张溥的弟子,因而早年与熊开元有交往。后来任行人司右司副,看中空缺出来的光禄寺丞的位子,便找周延儒通路子,周没有办,结下梁子。熊开元曾在皇帝面前弹劾周延儒,也没有成功,被下诏狱,一同下狱的还有言官姜埰 ,两人直到崇祯十七年才被放出来。熊开元后来追随隆武帝,汀州陷落后流落南岳祝融峰落发为僧,后辗转至苏州灵岩山寺,法号蘖庵。吴伟业有《题华山蘖庵和尚画像二首》等;另据吴写给冒襄的信,吴晚年时常上灵岩山去拜访熊,二人促膝长谈,让吴受益不少。
秦显家的很可能是影射熊开元一类跑官买官的人,但也要注意到小说是肯定秦显家的确实具有一定的能耐,德行上也并非全坏的。
清人姜棋在他的关于《红楼梦》的组诗中就专为秦显家的咏道:
越俎营求亦自艰,代庖谁料片时还;一声归去灰心魄,荣落春风顷刻间。
此诗的意味亦颇合熊开元的宿命。秦显家的这段情节有可能属于明亡前的早本,作者不知道当事人有意料不到的归宿。请看在第二回里面,应该是修改过的中晚期本:
这日,偶至郭外,意欲赏鉴那村野风光。忽信步至一山环水旋、茂林深竹之处,隐隐的有座庙宇,门巷倾颓,墙垣朽败,门前有额,题着“智通寺”三字,门旁又有一副旧破的对联,曰:“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雨村看了,因想到:这两句话,文虽浅近,其意则深。我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刹,倒不曾见过这话头,其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亦未可知,何不进去试试?想着走入,只有一个龙钟老僧在那里煮粥。雨村见了,便不在意。及至问他两句话,那老僧既聋且昏,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雨村不耐烦,便仍出来。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这两句话,纵观古今中外,不是栽过大筋斗的人难懂得其深意。我觉得其中包含的人生哲理太深刻了,因为即使顶聪明的人在春风得意、如日中天之时,往往都不能悟透这个道理,也不能记起这句话,何况是贾雨村之流。
而这位老僧的原型恐怕就是熊开元了,吴昌时是没有机会走回头路去庙里当和尚的。而熊开元本来是命大,崇祯帝密令锦衣卫头子骆养性在监狱里面把熊开元、姜埰两人打死,但骆养性被下属劝谏没有执行皇帝的命令,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因而有些小说探佚者或许认为这个又聋又瞎的老和尚暗示着贾雨村的归宿,我看不一定,贾雨村在佚回中多半走的是吴昌时的结局――被皇帝下令斩首。用老僧影射熊开元,明显是明亡多年后的后期版本,这时吴伟业已多次重游嘉兴的鸳湖,对吴昌时之死感概尤深,一直耿耿于怀,不能不对比尚在灵岩山上的老朋友熊开元。
熊开元、姜埰两人都是栽过大筋斗的,先是被皇帝下密令处死,免死后又受了一百大板的廷杖。据说姜埰硬是被当场打死了,后来他弟弟姜垓用尿灌进他口中方慢慢苏醒过来。后来两人又被流放到南方。这两人毕竟悟性还是极高的,知进退,解恩仇,崇祯帝处罚他们反倒给他们以人生反思的机会,最终都决不降清,隐居苏州,而得善终。
熊开元当和尚后曾写过一篇文章《书刘旅皇所藏名臣手泽后》,谈到明朝灭亡的原因,文章中说的“财虏”就是吴昌时这一类人――贪渎无度而目光短浅,终于取祸自灭,而且连累国家民族的命运。这篇文章的观点与小说所反映的非常接近。兹录全文如下:
尽古今思索,崇祯间,非有大奸雄攘祸能坏此世界也,不过一二财虏,为货是黩,初不知贤豪间为何事。国空虚,乃底灭亡耳。刘旅皇毁亿万钱之家,不留匕箸,独性命端人,至于死生聚散,不可复诘。从劫火中拾得汗青一滴,犹奉若轮王髻里珠,为青缃十重袭之。使当时秉国钧者发旅皇一念,亦何至大地生灵胥溺若此?集中诸君子虽未能咸识面,若漳海、分宜、清江三老 ,则予素交。其学术词章,并足以光扶日月。今大千俱坏,三老名不没。旅皇家已破,此纸犹存,视财虏所得,孰多?吾故愿有心世道者,之审于避就也。
根据判词和谜语,还是小说中其它相关暗示,我们知道贾府最后出家的人至少有四丫头惜春。其中我们从惜春身上可以看到熊开元的影子。当然“各自须寻各自门”中那些遁入空门的遗民不仅仅是熊开元,至少作者设计惜春这个形象是受到一群人的触动。尤其熊开元可以算是一个代表,毕竟他是与吴伟业有旧的前朝廷官员。熊开元是一个传奇,清代吟咏他事迹的大有人在,如清中期的赵翼《题蘖庵僧遗像》中有“孤标自是经奇士,莫但相推续佛灯。”
熊开元自己在《书医者郑近泉像赞后》文中说得好:“老人壶隐 ,予衲隐。”真是“各自须寻各自门”。在当时,行医也是一种归宿,如山西的傅山、江左的张璐、江右的喻昌,都选择了归隐而成了有名的医学家。而熊开元自己也一语道破自己出家并非真的四大皆空,而是为 “隐”而隐。古人云: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所以熊开元嫌别的地方不够繁华,偏要隐在“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姑苏城外,大概另有难言之“隐”。
吴昌时、熊开元、姜埰等人的际遇是明末激烈朝廷党争的一个缩影,吴伟业本人也是深陷其中。而且他与三人同时有较深的交往,明亡多年后他仍然时时想起他们三人,也是触动他写小说的重要思想基础之一。
楼主 闲石1667  发布于 2017-09-05 21:08:39 +0800 CST  
44,“襁褓之间父母违”的宋玫遗孤

吴伟业在崇祯时在朝中还有一位朋友叫宋玫(1607-1643),和姜埰一样,也是山东莱阳人,字文玉,号九青。宋家是莱阳大族,仅在朝中为官的就有十几人。吴伟业有《书宋九青逸事》深情怀念这位为国捐躯的旧友。当年吴伟业受朝廷派遣,担任湖广省乡试主考官,宋玫担任其副手。当时湖广籍的名士熊开元(鱼山)、郑友元(澹石) 两人都在南直苏松一带任官,听说两位来到他们家乡就顺江而上来武昌与他们相聚,纵论天下之事,酒酣耳热,涕泪纵横。1643年二月清军骚扰山东,围攻莱阳,宋玫带领家人登城抗击,城破后全家殉国。1649年,吴伟业从也是莱阳籍的新任苏州周姓知府那里得知,宋玫尚有襁褓之中的遗孤被他收养,当时已经七岁了。于是吴伟业亲自登门去探视,当他见到这位对他行大礼的小孩子时,他不禁感慨万分,写道:
夫九青为司农卿,年未四十。父子兄弟,夹道鸣驺,宾客故吏满天下,宁自料祸难一朝至此!及乎身死家灭,一门数十丧,骸骨撑距,又谁知漏刃有三尺之孤哉!鱼山、澹石闻之,虽欲勿哭,焉得而勿哭也!
梅村又岂能不哭哉!想当年,二人在黄鹤楼上,宋九青临风赋诗,慷慨激昂,洋洋洒洒,出口便成数章。而吴伟业由于受老师张溥影响,长期习读古文、史传等,并不擅长作诗,所以当时显得很尴尬。九青见状,极力鼓励伟业“可深造于斯事” ,并做了一些示范教学。哪知道伟业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终究成了一代诗坛宗主,去世前嘱言墓碑上刻“诗人吴梅村之墓”,竟以“诗人”自我盖棺定论。当梅村诗名远扬于海内,每每想到与九青之往事,又岂能不哭哉!
1642年十月清军由贝勒阿巴泰率领由蓟州黄崖口入塞蹂躏中原,至次年二月先后扫荡了山东的莱州、登州与青州。小说中林四娘的故事正是发生于此时此地,当作者写到林四娘时,又怎么不能说是对朋友的追思!可以说林四娘的形象汇集了作者心目中的众多抗清英雄。
宋玫的结局代表着“各自须寻各自门”中的忠贞之门、英烈之门。小说中史湘云“襁褓之间父母违”,从小寄养于叔父家,此中的悲情,未必不是来自宋玫遗孤的故事。虽然,史湘云本身并不是影射宋玫或者他的家族。但是小说作为艺术化的东西,作者留下的每一笔都是多种人生际遇的重新组合与意象化处理。
楼主 闲石1667  发布于 2017-09-05 21:12:23 +0800 CST  
45,元春与袁崇焕关系探索(上)

其实悲剧早已发生。明末的各人所发生的各种悲剧,都总归一个较早的源头,那就是崇祯自毁长城,冤杀了一心报国的督师袁崇焕。
袁崇焕(1584-1630),原籍广西藤县人,出生于广东东莞。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进士。万历末年,辽东战事骤起,立志报国的他长期关注边关烽火,天启初年得到御史侯恂(侯方域的父亲)的赏识进入兵部工作。
广宁沦陷后,他只身一人前往山海关考察地形,返京后即上疏天启帝,要求奔赴前线获许。由于他的上司王在晋不思进取,企图坚守山海关,孙承宗劝说天启帝启用锐意复辽的袁崇焕。天启遂以孙承宗为主将,袁崇焕为副将,督战辽东。
天启是一位昏庸的皇帝,臭名昭著的魏忠贤就是在他在位时期权倾朝野。而明朝又是一个嗜好“道德感”的朝代。由于魏忠贤当权,形成了抱魏忠贤大腿的阉党与反对魏忠贤的东林党之间的激烈党争,这些事情在国史中也是非常显眼的。
对于和建州女真人的战争,东林党主进,阉党主守。因此孙承宗得罪了阉党而被免职,由阉党委派的高第接任。但是袁崇焕并不听从高第指挥,拒不从宁远撤军。
女真人的首领努尔哈赤嗅到了气味,下令倾巢出动围攻宁远。袁崇焕也早做好了准备。在朝廷中的西学派徐光启、孙元化等的倡议下,朝廷在边关前线布设了经澳门进口的葡萄牙红衣大炮,而处于相对愚昧水平的女真人显然对此一无所知。1626年2月,努尔哈赤所领导的金兵被诱入大炮的射程之内,导致金兵伤亡惨重,努尔哈赤也中炮受伤。就在该年9月,这位满清基业的开创者就这样伤重而亡。
意想不到的宁远大捷令袁崇焕的声望飙升,连魏忠贤也表示支持他了。第二年天启驾崩,他的弟弟信王朱由检即位,即崇祯帝。袁崇焕奉召进京,单独觐见了新皇帝,他提出了“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的策略,并夸下海口说“计五年全辽可复。”
话说辽东有一员明将名叫毛文龙(1576-1629),是浙江杭州人。虽然他带兵与后金的战斗中互有胜负,但是总的来说颇有斩获,是当时明朝总体在辽东战事不顺利的阴影中一颗耀眼的军事明星。1627年2月,他被金兵逼退到黄海中的一个叫皮岛(今属朝鲜)的小岛中。毛是东南沿海地方的人,和后来的郑成功一样,虽然仅仅占有小岛,由于极善于经营,又擅长海事,金兵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毛文龙在黄海上的势力日益坐大,他控制着辽东、山东与朝鲜的三方贸易,又不断有被后金掳掠的、或者屈降于后金的辽东汉人来投奔。以这样的势头,可以认为毛文龙的皮岛就是日后的郑成功的厦门岛,以他的才能极大地牵制后金,乃至大反攻都有可能。当然,由于他过于精明,不排除有吹嘘、骗取朝廷军饷等行为。但是我看更多的是朝廷中腐儒过多,不相信他在一座草木不生的小岛上能有如此成就,所以总认为他是在欺骗朝廷。对于蓟辽督师袁崇焕来说,毛文龙的存在影响到了他的权威,又不利于他的总体战略布局。所以1629年夏天,袁崇焕设计诱杀了毛文龙。
但是袁崇焕忘了朝廷中也有他的政敌乘机散布对他不利的谣言,说因为毛文龙了解袁崇焕通敌的底细,才遭杀身之祸。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皇帝当初显然是可信可不信。不过,皇帝还是对袁崇焕擅杀大将多少有些不满,尽管袁崇焕是被皇帝授予尚方宝剑了的。崇祯本人向来对毛文龙是深有好感的。袁崇焕指责毛文龙寸土未复,但是谁都没有意识到海路是后金及后来的满清的死穴,一旦去除海上的后顾之忧,他们就可以长驱直入关内了。
1629年十月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金兵突然出现在距离袁崇焕驻地宁远千里之外的喜峰口,直接威胁北京。这是1449年土木堡之变近两百年后北京再次遭到外敌的进攻。袁崇焕无奈亲自带领祖大寿等大将回军保护首都。由于当时京城里面人心惶惶,谣言满天飞,很多谣言都指向袁崇焕通敌,崇祯皇帝也对他非常不满,逮捕他下狱。1630年八月袁崇焕被凌迟处死。
袁崇焕之死引起了朝野极大的争议:首先是以祖大寿为代表的辽东军感觉无比悲愤,坚信他们的督师是被冤枉的,后果自然是前线军心动摇;愚昧的京城民众听信谣言,又坚信袁崇焕勾引金兵包围北京;文人、文官则观点两极,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后来清修《明史》正式宣布袁崇焕是被冤枉的。从情理上来看,袁崇焕通敌是没有道理的,而崇祯帝在关键的问题上对关键的人多疑反复,无疑就是自毁长城。
以上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袁崇焕事件的大概始末。而小说中贾元春大抵就是影射袁崇焕的。今存本涉及元春的情节非常有限,在第三十回到第八十回近乎完全消失,由此可以推测元春是后来加进去的。我认为作者在入清后参考新的史料才确定袁督师确实是被冤枉的,不无唏嘘感慨,决定正本清源,将其事迹写进小说。
元春的贴身丫鬟叫抱琴,含有昭君抱琴出塞的意境,影射袁崇焕奉命驻守边关,尤其是当初袁崇焕单骑出关考察敌情。
第14章提到第二十二回贾母制的谜语“猴子身轻站树梢”,如庚辰本批语所言,寓伏将来“树倒猢狲散”的结局。这棵树当指元春。谜底“荔枝”让人想起杨贵妃“一骑红尘妃子笑”,指向元春的身份。“荔枝”外表粗糙,但是内质晶莹洁白这里提示元春内心是清白的,她的结局是受到冤枉。注意荔枝产自岭南,而袁崇焕为岭南人(由广东东莞、广西藤县两种说法),小说中暗示影射的对象来自某地时喜欢用某地的物产暗示,吴伟业作诗也有这样的习惯。
元春所作的谜语是“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谜面像一员大将战死疆场或者正人君子临刑前的姿态,又似指宁远大战用红衣大炮击退金兵之事。从这里看,确实元春是指袁崇焕,诗谜中包含他的姓名。袁,本意“衣长貌”,相当于谜面上的“束帛”;崇,通“终”,结束,终了;焕,本意指强烈的火光。
楼主 闲石1667  发布于 2017-09-05 21:13:33 +0800 CST  
45,元春与袁崇焕关系探索(下)


袁崇焕之死在当时是有巨大争议的,黄宗羲、朱之瑜等人一直是比较痛恨袁崇焕的,他们坚信崇祯处死袁崇焕的决策是对的。吴伟业似乎一直没有公开谈论过袁崇焕的功过是非。实际上不然,这里有清·唐孙华《读梅村先生<鹿樵纪闻>有感,题长句六首(之四)》一诗证明吴伟业所撰写的史书中曾重点谈到这个问题:
一旅谁知扼紫荆,蜩螗聒耳至纷争。腹书竞伏狐鸣火,手蔗频惊鹤唳兵。直待临危思翦牧,可应先事戮韩彭。石头袁粲真堪惜,自坏边关万里城。
袁粲,南朝的忠臣,被冤杀。本诗唐孙华自加注解明确是表示这里是指“东莞督师袁公崇焕”。由此可见吴伟业对袁崇焕之死的是非断定了。更有甚者,唐孙华的诗将袁崇焕比喻成名将王翦、李牧、韩信、彭越,分量不可谓不重,大概也是出自梅村本意。
谈迁《国榷》卷九十一记录和评价袁崇焕,可能比较接近吴伟业对袁崇焕的评价,因为谈迁搜集史料时曾深度征求过吴伟业的意见,吴伟业是清初极少数接触过明朝内档的人物之一,而且他一直是最关心政局变化的人之一:
谈迁曰:藤县 之于东陲,亦勋劳多矣!初经略高第议弃宁前锦右,果如其说,则辽西将非国之有也,赖藤县力持,成宁远之功,士气少奋。仗钺以来,极受知遇,兵势不加于往日,强敌尤迫于目前,思以俾阖纵横出表饵之愚计,其失在愎谏怯战,避难规利也!范仲淹答元昊书,岳武穆阴间刘豫,古人未始无之,特所用喇嘛,非种世衡之清涧僧王嵩耳。今俱谓其通建虏,一时难民忿祸,众喛漂山,而爰书三尺,真同反叛,安能折其心使不断断地下哉?呜呼,戍之辟之可也,寸磔之,果法之平乎?
谈迁在其早期的杂记《枣林杂俎》中,他对袁崇焕所为尚有微词。但入清后通过进一步搜集史料,了解到所谓的袁崇焕通敌不过如当初范仲淹、岳飞对敌人采用离间计。回头再看历史,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只能对袁崇焕之死深深扼腕痛惜。

这样再看看元春的判词:
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也有一首歌词云: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兔(或作“兕”)相逢大梦归。
画着一张弓意味着涉及战争,“香橼”是提示“橼”与元春的“元”谐音,这样“袁”也谐音,“冤”也谐音。不仅如此,袁崇焕之事还是小说一条重要线索的“源”头,所谓“元迎探惜(原应叹息)”指明亡从冤杀袁崇焕开始,到“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乃至“一片白茫茫真干净”为结局。
“二十年来辨是非”非常难解,放在小说中元妃在宫中也不太可能有这么大的时间跨度。不过“二十年来”之类的话常出现在吴伟业的诗句里面,是说吴伟业内心一直在辨别朝代兴替的对与错,这点也体现在小说中――他思念旧朝,挚爱华夏,但是并不是无条件承认明朝的一切都站在绝对正确的一面,写小说的重点正是要指出明朝灭亡的教训。而具体到此处,小说作者应该指他也一直在思考当年袁崇焕的忠奸对错吧。由此可以推测,从1630年袁崇焕被杀后推二十年,则可知此处落笔于1650年左右。
第二句也难解。从吴伟业的《读史偶述四十首》第二十九首有一句“三爵群臣半沾醉,榴花开宴自今年”推测“榴花”有可能指臣子受到皇帝的宠幸。所以这里指袁崇焕当初是何等受到君王信任。
“三春争(怎)及初春景”是讲袁崇焕崇祯元年(初春)受到皇帝信任,赐尚方剑挂帅出征,但到崇祯三年(三春)就被皇帝处死。
由于版本差异,第四句第二字是不确定字。“虎兔相逢大梦归”或“虎兕相逢大梦归”根据一个字的不同解释会略有差别,“虎兔相逢”是指虎年和兔年之交,《明季北略》指崇祯末年朝廷上有“虎兔之间干戈乱,龙蛇之际是荒年”的乩语;“虎兕相逢”是指遇到了老虎和苍兕,在吴伟业的诗里面“虎兕”之类指女真人的生活环境,如《悲歌送吴季子》“白骨皑皑经战垒,黑河无船渡者几?前忧猛虎后苍兕,土穴偷生若蝼蚁”。
不管选用哪个字,反正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崇祯皇帝上吊了,统治全国两百多年的明朝北京政权崩溃了,此时该梦醒了。这句话与袁崇焕没有直接关系,很显然包含小说作者的主流舆论认为清军入关与冤杀袁崇焕有着因果联系。这首判词所要表达的意思是跳跃式的,但核心意思是唯一的。
第五回元春判词后面的曲子《恨无常》: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这首曲子用于元春身上也是多半难解的。袁崇焕正要在边关大展身手的时候,瞬间成为罪臣冤死,正是“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是因为袁崇焕是被冤杀的,三春事业付东风,一腔碧血化流水,此时国家多事,匈奴未灭,实在是死不瞑目;“荡悠悠,芳魂消耗”,芳魂即为忠魂,不难理解。袁崇焕岭南人,祖籍广西藤县,生在广东东莞,但是鏖战于辽沈之地,殒命在北京街头,真是“望家乡,路远山高”,不得老死故里;本曲子最后一句话还是体现了作者对袁崇焕稍有微词,当初在皇帝面前夸下“五年复全辽”海口,欲抽身也不能了。可见,这首曲子是为袁崇焕量身定制。

第十八回元妃点戏,四出戏分别是《豪宴》、《乞巧》、《仙缘》、《离魂》,庚辰本批语指分别伏贾家之败、元妃之死、甄宝玉送玉、林黛玉之死。这里,元妃之死和林黛玉之死的位置可能要调换一下。
《一捧雪》为苏州籍著名戏剧家李玉写于明朝末年,他所编写的《北词广正谱》由吴伟业作序。《豪宴》为其第二出,又名《中山狼》,可见小说中的“中山狼”孙绍祖与贾家的败落有直接关系。
《乞巧》的分析前文已述。唐明皇与杨贵妃七月七日长生殿的爱情神话,以杨贵妃投缳自尽悲情结束,我认为当是暗示林黛玉投缳死于一棵松树上。
《仙缘》是汤显祖《邯郸梦》的最后一出,指卢生经过黄粱美梦后一觉醒来,又受到仙人们的点醒,悟到人生的真谛。作者拿这出戏是影射贾宝玉无疑,至于批语中讲的甄宝玉送玉的故事,可能会在佚回出现。
《牡丹亭》中的《离魂》一出,原著中本没有,见于昆剧演出本。这一出表明杜丽娘为爱情而郁郁病死。而根据小说中多种线索,林黛玉并非直接“泪尽而亡”,而是在树上吊死。与杜丽娘之死有差别,我认为《离魂》当是提示贾元春之死,后来和杜丽娘一样有还魂托梦的情节,元春的曲子里面有还魂告爹娘的提示。
楼主 闲石1667  发布于 2017-09-05 21:14:21 +0800 CST  
46,主仆颠倒

明末乃多事之秋,至今学界也不能系统的理清当时是非对错的各种混乱。各条线索交错对当时人与后来者都产生各种错觉,引出巨大争议。比较没争议的点就是,明朝政权在其晚期受到了农民军与建州女真人的双面军事攻击,结局对于一个汉人王朝来说是悲剧。1618年(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正式宣布与明廷为敌,十年后即1628年(崇祯元年)陕北发生饥民暴动。1644年李自成率领的农民军直接推翻了明朝的北京中央政权。由于吴三桂引狼入室,满清得以入关全面侵略中土,这个过程十分残暴、野蛮和血腥,汉人坚持了长达四十年不屈的抵抗。农民军最终也选择了民族大义,加入了明政府领导的抵抗运动。至1683年郑克塽在台湾降清,标志着清朝取代明朝的过程完成。
明朝本来是一个制度完善、高度集权的强大中央帝国。1570年(隆庆四年)“隆庆和议”,标志着帝国进入了巅峰,蒙古内附,倭寇荡平,用“治隆唐宋”四字尚不够形容当时的强大与升平。其坍塌的原因主要还是因内部而起,除了朝廷的政治斗争,就是挥之不去的农民暴动。农民起事就好比山林着火,这里扑灭那里燃起,有时候残灰也会复燃。吴伟业认为是陕西地方官的贪婪腐败诱发了陕北的农民起义,包括皇帝在内的王公贵族吝啬贪婪给这场大火又不断火上浇油。
我们今天看到的小说,虽然直接影射农民起义的部分可能并不多,但是对明朝上层贪婪过度、自取其祸的前因后果却始终是作为一条主线而用力刻画的。

除了主子的穷奢极欲,其实下人们的犯上作乱在小说中也是个大问题,值得读者为此醒目。
当时明朝奠基者制订的礼法、等级制度在晚期几近崩溃。据陈宝良《明代社会生活史》转《明实录》记载,“士庶敢于犯上,寖成乱阶”,“近来婚丧、宴饮、服舍、器用,僭拟违礼,法制罔遵,上下无辫”,“属吏抗上官,佐领不逊长吏,青矜把持官府,猾棍凌辱簪缨,大帅之令格于偏裨,将领之法挠于士卒”。不仅赖大家、周瑞家等豪奴声势赫赫,足以欺主,第四回中的门子约束长官贾雨村的事情就属于典型的“青矜把持官府”。陈宝良还考证明末江南地区,奴仆之子科举之风,尤为兴盛 。这与小说中赖尚荣中举得官的情节一致。而且赖尚荣得官之描写涉及到地方风俗,是破解小说的重大支撑点之一,待后文细述(参阅第704681页)。
第六回写了周瑞这种贾府的一等豪奴的生活,实际上也是闷身发大财的土财主。第一,她雇有自家的丫鬟;第二,周瑞曾和人争买田地,说明家中定有不少田地;第三,周瑞是专门帮贾府收地租的,他老婆只管陪贾府的太太奶奶出门;第四,刘姥姥为了感谢周瑞家的帮忙,送一锭银子,她哪放在眼里?
周瑞家其实不算什么,且看第四十七回描绘贾府头号奴才赖大的家里:“那花园虽不及大观园,却也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阁亭轩,也有好几处惊人骇目的。”惊人骇目已不得了了,如果不碍于奴才身份,他家的园子还不知道建得如何宏阔大气、雕花砌玉。
这一方面反映了明末以下犯上、越礼逾制的具有时代特征的社会现象,这点后文将有进一步论述;另一方面则让人怀疑这些豪奴们钱财从何而来?当他们的主家显露捉肘见襟的时候,他们却富得冒油,让人不得不认为他们的财富很大程度来自于主家。
第六十一回司棋打发莲花儿来找柳家的要吃炖得嫩嫩的鸡蛋,正所谓“主弱仆强”。都知道这柳家的也是一根老油条,怎会容晚辈丫鬟对她颐指气使,不过是一番虚以委蛇而已。
柳家的回答也表明荣府上下奴仆倚仗主子狐假虎威,甚至主仆颠倒,全然失去本来的等级秩序,贾家这座豪门金字塔的根基已经松动,作者可能认为这也是明末社会动乱的根源之一:
“……只是我又不是答应你们的,一处要一样,就是十来样。我倒别伺候头层主子,只预备你们二层主子了。”
小说其实着力描述了贾府的下人生活,但一向没引起研究者的足够重视。因为小说是要折射一国一朝的灭亡,反映大明王朝是从内部乱起,从根部烂起,所以对由下人造成各种混乱的描述确实用了很多的篇幅,下了极大的笔力。他们在小说中的分量,其实并不亚于贾宝玉与十二钗的风晨月夕。
楼主 闲石1667  发布于 2017-09-06 12:50:34 +0800 CST  
47,内生奸盗(上)

第七十二回开头,通过鸳鸯的思想活动“因想这事非常,若说出来,奸盗相连,关系人命,还保不住带累了旁人”,点出了奸、盗二字。
贾府因内部奸、盗而致颠覆是小说的主要线索之一。
这里的“奸”在小说里面指通奸、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实际上是指奸贼、邪恶作伪的人,也就是朝中的奸臣。《左传》:“弃德崇奸,祸之大者也”。
“盗”小说里面讲的是小偷,实际上指盗贼、窃国者,也就是明末农民军。《左传》:“盗贼公行,而夭厉不戒”。
第五十九回:“芳官接了这个,自去收好,便从奁中去寻自己常使的。启奁看时,盒内已空,心中疑惑,早间还剩了些,如何没了?因问人时,都说不知。”贾府盗窃成风,此处可见一斑。
再看第五十九回与第六十回交合处一处细节出自平儿之口:
平儿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得省的将就省些事也罢了。能去了几日,只听各处大小人儿都作起反来了,一处不了又一处,叫我不知管那一处的是。”袭人笑道:“我只说我们这里反了,原来还有几处。”平儿笑道:“这算什么。正和珍大奶奶算呢,这三四日的工夫,一共大小出来了八九件了。你这里是极小的,算不起数儿来,还有大的可气可笑之事。”(第五十九回尾)
话说袭人因问平儿,何事这等忙乱。平儿笑道:“都是世人想不到的,说来也好笑,等几日告诉你,如今没头绪呢,且也不得闲儿。”(第六十回首)
有什么大事?作者偏偏不写。这里不过就是要衬托这一阵贾府已乱成一团糟,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七十四回出现印证:
平儿笑道:“这也无妨。鸳鸯借东西看的是奶奶,并不为的是二爷。一则鸳鸯虽应名是他私情,其实他是回过老太太的。老太太因怕孙男弟女多,这个也借,那个也要,到跟前撒个娇儿,和谁要去,因此只装不知道[庚辰双行夹批:奇文神文!岂世人想得出者?前文云“一想不若私自拿出”,贾母其睡梦中之人矣。盖此等事作者曾经,批者曾经,实系一写往事,非特造出,故弄新笔,究竟记不神也。鸳鸯借物一回于此便结了。]……”
正如批语所言,这是作者一贯了结事情的笔法。表示要表露的已经表露了,到此为止,找个傻子都可以看出的不合理理由强行收笔。这样,就让读者更加疑问作者引出这样一段情节的目的何在――这里告诉读者贾母的亲孙子和贴身丫鬟相互勾结做内盗,这种局面必然导致家族败亡,因为这两种人本来是人主最亲近、最可信任的人,这种行为是典型的监守自盗,性质非常严重,但作者需要的是点到为止的效果,体现了文人委婉而狡猾的文风。若这等事情铺排开来,最后自己也难以收笔。

小说自第七十一回起连续多回,集中揭露由贾府下人所变生的祸乱,描写下人的奸、盗之事泛滥而疑案迭起。我总结起来,主要是有“金凤案”、“春意香囊案”、“赌局案”等几桩大案。
贾母对探春解释了一通荣国府的下人赌钱的利害关系,说到底就是认为其中会牵扯出奸淫的事情来。面对自己尚未出阁的孙女,贾母说得相当委婉:
“你姑娘家,如何知道这里头的利害。你自为耍钱常事,不过怕起争端。殊不知夜间既耍钱,就保不住不吃酒,既吃酒,就免不得门户任意开锁。或买东西,寻张觅李,其中夜静人稀,趋便藏贼引奸引盗,何等事作不出来。况且园内的姊妹们起居所伴者皆系丫头媳妇们,贤愚混杂,贼盗事小,再有别事,倘略沾带些,关系不小。这事岂可轻恕。”
所以,这里是借赌钱隐奸淫等说不出口的事。分析作者真实的意思,写赌钱是假,写奸淫才是真;贼盗事小,奸淫事大。
第七十四回开头一段,即要收住王住儿媳妇擅自处理累丝金凤一事,又要展开柳家的姐妹俩合伙开赌局的事。表现了明末多故,尤其是流寇此起彼伏,朝臣尔虞我诈,非奸即贼,非贼即奸。
此时管事的凤姐已经气馁。如果把贾府比作明廷,凤姐无疑处在首辅(相国)的位置,后文将论及早本中的凤姐是影射一代奸相杨嗣昌的(参阅第25章),杨嗣昌虽奸却并无不忠,其死状也十分令人感伤。崇祯时更有首辅如蒋德璟,着意于实务,受命于危难之际,提出很多肯綮的主张。无奈崇祯注定是亡国之君,大势已去,蒋德璟的主张不能付诸实施,失望中引罪辞职,隐伏于京郊,直到国破才返回福建老家。
而在第七十四回另一段:
凤姐听说,又急又愧,登时紫涨了面皮,便依炕沿双膝跪下,也含泪诉道:“太太说的固然有理,我也不敢辩我并无这样的东西。但其中还要求太太细详其理:那香袋是外头雇工仿着内工绣的,带子穗子一概是市卖货。我便年轻不尊重些,也不要这劳什子,自然都是好的,此其一。二者这东西也不是常带着的,我纵有,也只好在家里,焉肯带在身上各处去?况且又在园里去,个个姊妹我们都肯拉拉扯扯,倘或露出来,不但在姊妹前,就是奴才看见,我有什么意思?我虽年轻不尊重,亦不能糊涂至此。三则论主子内我是年轻媳妇,算起奴才来,比我更年轻的又不止一个人了。况且他们也常进园,晚间各人家去,焉知不是他们身上的?四则除我常在园里之外,还有那边太太常带过几个小姨娘来,如嫣红翠云等人,皆系年轻侍妾,他们更该有这个了。还有那边珍大嫂子,他不算甚老外,他也常带过佩凤等人来,焉知又不是他们的?五则园内丫头太多,保的住个个都是正经的不成?也有年纪大些的知道了人事,或者一时半刻人查问不到偷着出去,或借着因由同二门上小幺儿们打牙犯嘴,外头得了来的,也未可知。如今不但我没此事,就连平儿我也可以下保的。太太请细想。”
凤姐为自己的开脱的五点理由,尤其是后面三条,实际上是为将来查缉到更多奸淫之事打下铺垫。
第六十四回,宝玉本来从怡红院出来打算去潇湘馆,因遇到林黛玉私祭,避嫌绕道去了凤姐家,先问候凤姐的病情:
凤姐道:“左右也不过是这样,三日好两日不好的。老太太、太太不在家,这些大娘们,嗳,那一个是安分的,每日不是打架,就拌嘴,连赌博偷盗的事情,都闹出来了两三件了。虽说有三姑娘帮着办理,他又是个没出阁的姑娘。也有叫他知道得的,也有往他说不得的事,也只好强扎挣着罢了。总不得心静一会儿。别说想病好,求其不添,也就罢了。”
总之凤姐就是抱怨贾母、王夫人离开后,下人们没一个省事的,打架斗殴、偷盗奸淫、聚赌贿赂――注意这是八十回本后三十回的主要内容。

小说既然曾名《风月宝鉴》,前后贾府上下的淫乱之事足可以罗列出一个长长的单子。最夸张处无过二尤的故事。
第六十九回:
那尤二姐原是个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如何经得这般磨折,不过受了一个月的暗气,便恹恹得了一病,四肢懒动,茶饭不进,渐次黄瘦下去。夜来合上眼,只见他小妹子手捧鸳鸯宝剑前来说:“姐姐,你一生为人心痴意软,终吃了这亏。休信那妒妇花言巧语,外作贤良,内藏奸狡,他发恨定要弄你一死方休。若妹子在世,断不肯令你进来,即进来时,亦不容他这样。此亦系理数应然,你我生前淫奔不才,使人家丧伦败行,故有此报。你依我将此剑斩了那妒妇,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不然,你则白白的丧命,且无人怜惜。”尤二姐泣道:“妹妹,我一生品行既亏,今日之报既系当然,何必又生杀戮之冤。随我去忍耐。若天见怜,使我好了,岂不两全。”小妹笑道:“姐姐,你终是个痴人。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好还。你虽悔过自新,然已将人父子兄弟致于麀聚之乱,天怎容你安生。”尤二姐泣道:“既不得安生,亦是理之当然,奴亦无怨。”小妹听了,长叹而去。尤二姐惊醒,却是一梦。
梦中道出了二尤丧乱的因果关系。尤家二姝因“生前淫奔不才,使人家丧伦败行”才得到夭折、斫丧的后果,又说“将人父子兄弟致于麀聚之乱”因而遭到天谴。
尤家二姝淫乱于东府,而亡于西府,都死于金创(被金器所杀),且为自尽,作者其意深冏。后文将分析,二尤本事是影射弘光朝江北四镇中的二刘(刘泽清、刘良佐),本是乱臣贼子,却因“定策”有功裂土封侯(参阅第33章)。
楼主 闲石1667  发布于 2017-09-06 12:51:25 +0800 CST  
47,内生奸盗(下)

第七十三回,贾政要检查贾宝玉的功课,贾宝玉只得临时抱佛脚。袭人、麝月、晴雯等大丫鬟伴读。此际,金星玻璃(芳官)突然出现,口内喊说:“不好了,一个人从墙上跳下来了!”――由此展开大观园又一大疑案,此时已是深夜,据小说内容以及批语猜测应该是有贼情,绝不是虚惊一场。贾母说:“我必料到有此事。如今各处上夜都不小心,还是小事,只怕他们就是贼也未可知。”
是什么盗贼不走正门混进来,越墙而入呢?那是关外的金兵,多次不走山海直接叩关,绕过内蒙古草原径直出现在北京正北面或西北面,翻墙(长城)而入残破中土。这里由芳官又名耶律雄奴者口中喊出,指向就更明确了(耶律雄奴的由来可参阅第226220、588574页)。
本回蒙府本回前批评曰:
贾母一席话隐隐照起,全文便可一直叙去,接笔却置贼不论,转出赌钱,接笔却置赌钱不论,转出奸证,接笔却置奸证不论,转出讨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势如怒蛇出穴,蜿蜒不就捕。
无论金兵入塞,还是闯、献“流寇”,都是“势如怒蛇出穴,蜿蜒不就捕”,明廷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局势越来越糟。所以这一则批语可以说说到点子上了。

第一回“偏值近年水旱不收,鼠盗蜂起,无非抢田夺地,鼠窃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难以安身。”正是明末发生大规模农民暴动,最后以致颠覆的真实写照。
在第七十二回、七十三回之交处也有个蹊跷的细节:
赵姨娘道:“宝玉已有了二年了,老爷还不知道?”贾政听了忙问道:“谁给的?”赵姨娘方欲说话,只听外面一声响,不知何物,大家吃了一惊不小。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以下换回)
话说那赵姨娘和贾政说话,忽听外面一声响,不知何物。忙问时,原来是外间窗屉不曾扣好,塌了屈戍了吊下来。赵姨娘骂了丫头几句,自己带领丫鬟上好,方进来打发贾政安歇。不在话下。
贾宝玉与袭人之间实在是奸情,让政老爹知道了那还了得。大明朝有巨奸惑于朝,则有大盗漫于野。打断赵姨娘与贾政对话的是一声异响,原来是“外间窗屉不曾扣好,塌了屈戍了吊下来”――这里面作者是话中有话的,暗示贾府门户松弛,贼情会随时发生。
第六十回:
(柳家的)他嫂子因向抽屉内取了一个纸包出来,拿在手内送了柳家的出来,至墙角边递与柳家的,又笑道:“这是你哥哥昨儿在门上该班儿,谁知这五日一班,竟偏冷淡,一个外财没发。只有昨儿有粤东的官儿来拜,送了上头两小篓子茯苓霜。余外给了门上人一篓作门礼,你哥哥分了这些。这地方千年松柏最多,所以单取了这茯苓的精液和了药,不知怎么弄出这怪俊的白霜儿来。说第一用人乳和着,每日早起吃一钟,最补人的;第二用牛奶子;万不得,滚白水也好。我们想着,正宜外甥女儿吃。原是上半日打发小丫头子送了家去的,他说锁着门,连外甥女儿也进去了。本来我要瞧瞧他去,给他带了去的,又想主子们不在家,各处严紧,我又没什甚么差使,有要没紧跑些什么。况且这两日风声,闻得里头家反宅乱的,倘或沾带了倒值多的。姑娘来的正好,亲自带去罢。”
这一段道白暴露出荣府已经腐烂到根了,连守门的差役都天天想着敲诈勒索、发飞来横财;更不说凤姐卧病、贾母吊丧之时,整个已是家反宅乱――再次影射明末的天下大乱,腐败盛行。
粤东就是广东,当时人习称广西为粤西,广东为粤东。宋-元、明-清两次关乎民族生死存亡的决战都发生于广东,所以作者说这地方千年松柏最多,实则指坚贞之士最多。说广东古松苍柏最多,我们还是头一回从这部小说得知,恐怕只是作者的隐喻而已。
以下第六十一回回首则显示不光敲诈外人,连内部也相互敲诈,也表明柳家的其实也是位顺手牵羊的惯偷:
这小厮且不开门,且拉着(柳家的)笑说:“好婶子,你这一进去,好歹偷些杏子出来赏我吃。我这里老等。你若忘了时,日后半夜三更打酒买油的,我不给你老人家开门,也不答应你,随你干叫去。”
话说柳家的和柳五儿母女被人举报,偷了玫瑰露,又窃了茯苓霜――实际上柳家的茯苓霜是受贿所得,盗窃茯苓霜者当另有其人。所以,一旦柳五儿东窗事发,落井下石的人会接踵而来:
谁知和他母女不和的那些人,巴不得一时撵出他们去,惟恐次日有变,大家先起了个清早,都悄悄的来买转平儿,一面送些东西,一面又奉承他办事简断,一面又讲述他母亲素日许多不好。平儿一一的都应着,打发他们去了,却悄悄的来访袭人,问他可果真芳官给他露了。
背后的盗贼巴不得把所有的罪名让柳五儿一人揽上,好让自己逍遥法外,于是连送礼的手段都用上了,但愿置柳五儿于死地而后快。显然柳五儿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咎由自取。这一段,贼喊捉贼,贼外有贼,将贾府下层的盗贼之风表现得惊心动魄。

但主子宝玉总做老好人,无疑助长这股歪风邪气,放纵贪赃枉法,自毁门风。袭人还算一针见血,宝玉这样包庇贼人是“保全人的贼名儿”:
芳官便又告诉了宝玉,宝玉也慌了,说:“露虽有了,若勾起茯苓霜来,他自然也实供。若听见了是他舅舅门上得的,他舅舅又有了不是,岂不是人家的好意,反被咱们陷害了。”……
宝玉道:“也罢,这件事我也应起来,就说是我唬他们顽的,悄悄的偷太太了的来了。两件事都完了。”袭人道:“也倒是件阴骘事,保全人的贼名儿。只是太太听见你又说你小孩子气,不知好歹了。”
贾府如此之乱,一则是贾赦、贾珍这些老爷们自己不以身作则,为非作歹;二则是贾政这种迂腐书生治家无方,管束不力。
如在第四回收尾就有陈述这一条:
虽然贾政训子有方,治家有法,一则族大人多,照管不到这些,二则现任族长乃是贾珍,彼乃宁府长孙,又现袭职,凡族中事,自有他掌管,三则公私冗杂,且素性潇洒,不以俗务为要,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而已,余事多不介意。
“训子有方,治家有法”八字让人想起甄士隐注解《好了歌》中的“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这又是讽刺性的反话。贾政教子固然比家族中其他人严厉,但是效果一般,称不上训子有方,他的幼子贾环日后是作强梁的料。治家有方就更滑稽了,靠侄媳妇凤姐持家,就连自己的小家也治理不好,子女妻妾不和。

总之,奸盗并现、内奸外贼,“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一时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滚滚而至,大明江山因此摇摇欲坠。小说早本最主要的立意就是在此。
楼主 闲石1667  发布于 2017-09-06 12:52:05 +0800 CST  

楼主:闲石1667

字数:103032

发表时间:2017-09-04 06:58:5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9-06 13:33:5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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