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间喜剧之五 —— 鲤鱼村的红字(四幕话剧)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10-22 08:11:48 +0800 CST  
第三场 监*狱图书室内


(监*狱干警楼二楼的图书室,宽敞明亮,墙壁用厚砖砌成,墙上贴着文豪画像和名人名言,三扇窗户都钉着铁栅栏,窗外隐约可见监*狱的高墙。三排写着“中国文学”“外国文学”“历史政治”的书架靠墙竖立,把三扇窗户彼此隔开,书架皆又高又大,其后足可藏人。书架前面摆着一张长方形桌子和几把椅子,却只有彭瞎子一个人坐在那里读书。墙上的挂钟将近五点,管理员和管教干部坐在门口喝茶聊天。)

管教干部:(抬头环顾四周,赞叹地)咱们这监*狱长可真是个有文化的人!你看他把这图书室弄的,哪像个监*狱,不知道的人走进来,还以为到了哪个大学呢,这窗明几净!
管理员:(端起茶杯,摇摇头)没用。买了那么多书,没人看,全堆在书架上长蜘蛛网。我还得每天掸。(从椅子边拿起一根鸡毛掸,抖了抖灰又放下)
管教干部:(被鸡毛掸的灰呛得直咳嗽,忙喝了口茶润喉)你说的没错,咱们这儿的犯人都是些什么人?才念过几天书?字都认不全,有的就是文盲,让他们看这些世界名著,哪看得懂啊?别说他们,我们都看不懂。要不是当初不爱读书,又怎么会学坏给关到这来?他们呀,是宁可呆在监房里打扑克下象棋,也不来这儿受书本的洋罪。
管理员:我早就跟监*狱长说过,让他别净买世界名著,也买些武侠小说,连环画,电影画报啊什么的,犯人看得懂,也愿意看。不听。说让犯人看书,是要用人类高尚的思想陶冶他们的情操,不能再沉浸在那些低级趣味里面。结果呢,新开茅厕三天香,这些人被人类高尚的思想熏陶了三天,到第四天,就没人来了,除了他。(朝彭瞎子那边努了努下巴)
管教干部:(伸头看了一眼彭瞎子)还别说,就这个新来的彭爱军跟别人不一样,不打扑克不下棋,特别的爱看书,总算让咱们监*狱长没白费他这番“文化改造犯人”的苦心。有一个,总比一个都没有强。
管理员:可是为了这一个,就得搭上咱们两个大活人在这看着。离下班还差一个多钟头呢,看看报纸吧。(拿出两张报纸,递给管教干部一张)
管教干部:咱们都看报纸,谁看着他?
管理员:还用看吗,这儿的窗户上都钉着铁栅栏,外面是监*狱的围墙,顶上装着电网,底下有卫兵站岗,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再说,谁有这个胆敢越狱啊,放心吧!(两人看报纸)

(彭瞎子原本作势在看一本大厚书,眼见两个狱警低头看报纸,便放下书,转过脸朝向观众)
彭:(轻声)谁有这个胆敢越狱?我。(从桌边站起,走到舞台前)窗户上钉着铁栅栏,外面是监*狱的围墙,顶上装着电网,底下有卫兵站岗,就没人出得去了吗?不见得。(冷笑)我告诉你们,不用插上翅膀,我也能从这儿飞出去!这个鸟笼子不结实,有一根栅栏折了。
(望一眼狱警,轻手轻脚地走到第二排书架“外国文学”和第三排书架“历史政治”中间,那里是图书室最里厢一扇窗户的所在。他向窗外望了望,伸手握住窗台上钉的一排铁栅栏中的一根,轻轻一摇,那跟松动的铁条便脱离了原先的位置,从顶上掉下一片灰尘。他小心地将铁条还原,又轻手轻脚地走回到舞台前)
彭:(诡秘而兴奋地对观众)看见了吗,那根铁条松了!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谁也没发现,就我发现了!(望一眼狱警)只要把那根铁条拔下来,窗户上那排铁栅栏中间就有了个豁口,人爬上窗台,打开窗户,就能从那豁口跳下去!这儿是二楼,摔不着!(故作忧愁地)可是跳下去有什么用处?外面不是还有围墙吗,不还是出不去吗?(高兴地笑出声)哈哈,要不我怎么跟你们说这监*狱里有漏洞呢,我说的那个漏洞就在这!没错,外面是有围墙,底下有卫兵,顶上有电网,可是别忘了那墙上还有门呐!
(又踅摸到书架背后,朝窗外指点)你们看,就在那!那不是监*狱的正门,是二号门,是个小门,只有一个卫兵把守。(回到舞台前)这个门是给监*狱食堂送菜用的,每天早上八点开一次,下午五点开一次,放一辆运蔬菜和蜂窝煤的三轮车进来。我这些日子天天收工以后报名来图书室看书,我早就弄清楚了,五点一到,卫兵怎么拿钥匙开门,三轮车怎么进来,进来以后门又怎么关上,我都记在心里呐!那卫兵平时手里拿着枪,谁也别想靠近,可是就在他拿钥匙的时候,他会把枪放在门口。就这么一小会儿,就是我飞出这鸟笼子的机会!我都计划好了,就今天,五点!
(伸出五个手指,狂乱而激动地走来走去)等时间一到,门一打开,我就拔下那根铁条,拿它当武器推开窗户跳下去!门口的卫兵看见我,想拿枪已经来不及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跟前一棍子把他打晕,冲出门就到了大街上!大街上全是人,量他们也不敢开枪!上了大街我就玩命儿地跑,我跑得快,他们追不上!我专往小巷子里钻,我一收破烂的我最知道怎么钻巷子了,那些曲里拐弯的巷子都跟迷宫一样,人往里一撒就跟耗子进了地洞似的,他们休想逮着我!我准能找个安全的地界儿躲起来,城里不行就去乡下,去荒郊野外!没吃的我就偷,偷不到就抢,我他妈一监*狱里跑出来的犯人我什么事儿不敢干!再弄一身老百姓的衣裳穿,等风声过去了我再悄悄地溜回鲤鱼村,找司机的女人报仇雪恨!

管教干部:(听见动静,放下报纸朝这边看)彭爱军!
彭:(吓得一个立正)到!
管:你不好好看书,在那比划什么?
彭:我,我看书看乏了,起来做两节广播体操(做扩胸运动和扭腰运动,演员可自行发挥,若加上街舞动作更具喜剧效果)
管:你看完书了?看完书收队回监房!
彭:不不,还没看完,还要看的!我做完广播体操了,我接着看书了!(回到桌边坐下,拿起大厚书低头作阅读状,等管教干部重新拿起报纸,才敢抬起头来)
彭:(对观众,低声地)是死是活,就看今天了。得沉住气!(看挂钟)还差五分钟才到五点,三轮车没来之前,我还得装模作样看会书,别让门口那俩起疑心。(一页页翻书)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10-28 16:00:33 +0800 CST  
有风险才好玩,譬如在钢丝上跳舞~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10-31 21:23:34 +0800 CST  
彭:(对观众,低声地)是死是活,就看今天了。得沉住气!(看挂钟)还差五分钟才到五点,三轮车没来之前,我还得装模作样看会书,别让门口那俩起疑心。(一页页翻书)

(掂了掂重量)这本大厚书,比一块砖头还沉!这儿的书全这样,都是大砖头!每回来图书室踩点,我都拿这本书当掩护,装模作样地看几页。书名儿叫什么?谁写的?(翻到封面)悲、惨、世、界,雨果写的。雨果是谁?我哪知道雨果是谁!不过我看这书里写的是法国的事儿,这雨果应该是个法国人,很久以前法国的人。因为他写的都不是现在的事儿,那时候连汽车、电灯都没有,人还在坐马车,点油灯。写的什么故事?写的是一个叫“再(冉)阿让”的人的故事(看书上,犹豫地)这个字儿比“再”字少一横,我就念“再”吧。好看吗?你还别说,还挺好看,就是不认识的字太多了,看了好几天,才看了个开头。这个“再阿让”是个法国乡下人,家里穷得别提了,从小死了父母,跟姐姐一块过活。他姐姐有七个孩子,姐夫不知上哪儿去了,七个孩子全靠姐弟俩养活。这“再阿让”打小没读过一天书,大字不识一个,每天拼命干活,挣的钱全拿去喂养姐姐的七个孩子,自己吃点残汤剩饭。有一天他实在饿得受不住了,偷了一块面包,其实还没偷到,他刚拿拳头打碎面包店橱窗的玻璃,就被人逮住送进警察局了。
(被故事沉浸,摇头叹息)偷东西是不对的,一个人再穷再饿都不应该偷别人的东西,哪怕偷的只是一块面包。他应该受惩罚。可是他受了什么样的惩罚呢?你们想得到吗?我量你们也想不到!他坐了牢!有期徒刑,五年!就为了一块刚能把一条狗喂个半饱的面包!(动情地站起来,捧着书走到舞台前)
唉,世界上就有这些不公道的事,偷一块面包,坐五年牢,这是什么法律,什么世道啊!睡我上铺的长脚偷了一辆摩托车才判五年,一辆摩托车抵多少个面包啊,把“再阿让”换成他,枪毙都是轻的!
(愤愤不平地走了几步,忽而又气馁起来,自嘲地冷笑两声)哈哈,我也甭替人家喊冤了,我自己的冤枉一点不比他少。“再阿让”偷一块面包判五年,我偷看司机的女人判八年,咱们半斤八两。不对,我跟他不一样,我不是因为偷看司机的女人坐的牢,我是因为强*奸司机的女人坐的牢!我没强*奸她,可他们偏说我强*奸了她,我比“再阿让”更冤枉!我——(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又开始激动了,压抑住心情,回到桌边坐下,抬头看一眼挂钟)
还有两分钟,还有两分钟我就离开这儿,再也不回来了……让我再看看这本雨果写的《悲惨世界》,看看这苦命的“再阿让”坐了牢以后怎么样了,他姐姐的七个孩子没了舅舅挣钱养活他们,会不会都饿死呀,唉(低头翻书,又动情地)你们看,“再阿让”在警察局里哭成那样!他没读过书,不识字,也不会说什么,就是一边哭,一边拿一只手在空中比出七个高矮不一的头顶,表示那是七个没人喂养的孩子……(声音哽咽地)那些警察,那些法官老爷,他们都是石头人吗,他们的心肠都是石头做的吗!这么一个可怜的老实人,全家靠他养活,因为实在饿得受不住偷了一块面包,你们就让他坐五年牢!他不该坐这个牢,他应该越狱,应该逃跑!就像我(抬头看挂钟)一样!五点正,时间到了!
(紧张地望一眼门口的俩狱警,他们仍在看报纸,丝毫未注意彭瞎子。他合上书,神情坚毅地站起,小心而果敢地走向书架背后那扇有一根铁栏杆松动了的窗户)



彭:(观察窗外)门还没开。卫兵站在那儿。他在看表。快了,三轮车应该已经到门口了,开三轮车的食堂管理员就要“咣咣”地敲门了。卫兵听见敲门声,会先把门上的一个小窗打开,让食堂管理员把通行证扔进来给他看——其实不用看通行证,食堂管理员那张大胖脸连我都看熟了,更别说他们了,就是走个过场——看过通行证,那卫兵就放下枪,拿钥匙开门,等那扇铁门咣朗一声打开,三轮车往里进到半截,刚好堵在门口的时候,我就拔下这根铁杆,打开窗户,跳下去!
(双手握住那根松动的铁杆,全身像绷紧的弹簧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一动不动保持了一分钟,窗外毫无动静,并没有传来想象中的敲门声)
彭:(松开握住铁杆的手,疑惑地)奇怪,怎么今天三轮车来晚了?一直很准时的呀?每天都是整五点开门,一分不差!我再等等,兴许就来了(复握住铁杆,摆出弹簧绷紧的静态,又过去一分钟,外面仍是毫无动静)
怎么回事,都过去三分钟了,三轮车还没来?迟到这么久,从来没有过!难道食堂改送菜时间了?难道他们知道我今天要跑,有准备?不可能,这事我对谁都没说,连梦里都捂得紧紧的,一个字没露过。一定是半路上给什么事儿耽误了。我再等等,再等两分钟,三轮车准来了,监*狱食堂不送菜,那么多犯人他妈吃什么!(又握住铁杆)
管教干部:(抬头不见了彭瞎子,起身向书架后张望)彭爱军!
彭:(吓得松手立正)到!
管:你在干嘛?怎么老呆在书架后面,半天没一点动静?
彭:(慌忙扑向书架,作寻找状)我,我在找书,我老是找不着我要找的书,我就在这一直找,一直找书……
管:快一点!不要老呆在窗户边上!
彭:是!就好了,找到了!(顺手抽了一本大厚书,快步回到桌边坐下,一边假装翻书,一边偷眼望管教干部,见他复又埋头看报纸,才放下心来,惊魂甫定地喘出一口气)哎呀妈呀,吓死我了,差点儿没露馅儿!(看挂钟,纳闷地)可是今天怎么回事?食堂三轮车怎么可能迟到这么长时间?都五点过十分了,那个大胖脸管理员干嘛去了,喝醉酒了吗?这也太无组织无纪律了吧!(不甘心地朝窗户那边又张望了一会,发觉管教干部在看他,忙低下头去)算了,算了,今天看来没指望了。等明天吧,明天再来!现在不能让管教干部起疑心,我得装模作样再看会书。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11-03 17:20:11 +0800 CST  
(打开刚从书架上拿来的大厚书)让我看看这是本什么书,谁写的。基、督、山、伯——最后这字不认识,就叫它基督山伯吧,看来是一个住在基督山上的老伯伯的故事。作者大、种(仲)、马……啧啧,人怎么会有叫种马的,还大种马!那他要生个儿子,就该叫小种马啰,像我爸和我,老彭瞎子,小彭瞎子?外国人起的名字就是怪,一个叫大种马的人,他能写出什么好东西来,肯定全跟牲口配种有关。我还是别看这基督山伯,接着看悲惨世界吧,看看可怜的“再阿让”怎么熬过坐牢的那五年!
(打开悲惨世界,手指摸索着书页仔细阅读,口里念念有词。忽然他像被电了一下,霍地坐直身体,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什么,“再阿让”越狱了?他好大的胆子!他真的跟我一……(忙住口,低头往下看)不好,他没跑掉,在荒郊野外藏了几天就被抓回监*狱了,加刑三年!他怎么这么倒霉啊,有本事逃出监*狱,就不能跑远一点吗,给抓回来?唉(摇摇头,继续看书)什么,他又跑了?又被抓回来,又加刑三年!这……(抬起头,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须臾又埋下头去,迅速地翻着书页,越看越是惊讶)什么,什么?他两次逃跑,两次被抓,还要跑,还要被抓!他就跟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越输越赌,越赌越输!跑,跑,跑,抓,抓,抓,加刑,加刑,加刑!我的天哪,他的五年徒刑最后加到了十九年!偷了一块面包的“再阿让”在监*狱里做了他妈快二十年的苦役犯才给放出来!

(彭瞎子仿佛被当头棒击,颓然倒在椅子上,脸上虚汗直流,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一动不动地坐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脸上的表情如梦初醒)
彭:(似问自己,又似问观众)我还跑吗?(站起身,捧着书走向舞台前)我还能跑吗?这书里写的就是我呀!我就是“再阿让”!(脚步踉跄,边走边摇头)监*狱不是那么容易跑出去的,我怕是把这事想的太简单了……开门就那么短短的一会儿,就算我用最快的速度拔下铁杆,跳下窗户,我就一定能跑到卫兵跟前一棍子把他打趴下吗?就算我一棍子打趴下了卫兵,我就一定能冲出门去吗?别忘了还有三轮车堵在门口呢,还有那大胖脸师傅呢!监*狱里除了犯人就是警察,图书管理员是警察,食堂管理员也是警察,他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囚犯从他眼皮子底下跑出监*狱不管吗?
就算我把大胖脸师傅也打趴下,跑上大街了,我又能跑得了多远?街上没站岗的吗?没巡逻的吗?这是监*狱呀,周围肯定是天罗地网!说不定还架着机枪!就算没机枪,我逃过了追兵,钻进了那些迷宫似的巷子,我就准能跑出去了吗?没戏!他们只要放出警犬一搜,哪怕是只耗子也立马给逮着!就算我没给逮着,我穿着这身劳改犯的衣裳我往哪儿躲?抢老百姓的衣裳?哪儿这么容易啊!我还想出城,去荒郊野外躲起来,“再阿让”不就去了荒郊野外吗,饿得半死,还不照样给逮回来!加刑!五年坐成十九年!这些事儿我之前怎么都没想过呢?我怎么净拣好事儿合计呢?我,我到底应该跑还是不应该跑呢!?

(窗外突然响起“咣咣”的敲门声,紧接着响起卫兵拿钥匙开门的声音,沉重的铁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三轮车轰隆隆的马达声清晰地传来。彭瞎子听见声音,立刻把《悲惨世界》撂在桌上,奔向窗边)
彭:三轮车来了!怎么办,怎么办?(紧张地注视着窗外,双手握住松动的铁杆,欲拔又不敢拔。卫兵和食堂管理员在监*狱围墙下说话。)
卫兵的声音:怎么今天这么晚?
食堂管理员的声音:别提了,路上让一酒瓶子把车胎轧爆了,换备胎换了半天!
卫兵的声音:快进去吧,要不然赶不上做晚饭了!
食堂管理员的声音:得嘞!
彭瞎子:跑吧,再不跑就没机会了!(刚下决心要拔铁杆,突然间又失去了勇气,松开手从窗边跑回到舞台前,看着桌上的《悲惨世界》,万分焦急地搓着手心。三轮车已经开进监*狱,卫兵正在关门,铁门发出巨大的响声。彭瞎子猛然又折回窗边,双手紧握住铁杆,睁大眼睛望着窗外。直到卫兵重新将铁门锁上,窗外恢复了平静,他仍然手握铁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管教干部看完报纸,一抬头又不见了彭瞎子,起身向书架后召唤)
管:彭爱军!
彭:到!
管:收队回监房!
彭:是!(双手兀自握着那根松动的铁杆。两个狱警收拾茶杯、暖瓶,准备下班。幕落,第三场完。)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11-05 17:04:53 +0800 CST  



第四场 幕前

(彭瞎子一手提尿桶,一手捧书上,沿着黑暗的幕布慢慢走到舞台中央)
彭:(独白)唉。原以为昨晚是我最后一次睡在这尿桶旁边,没想到今儿晚上我还得挨着它睡。我没跑出去。我就没跑。三轮车来晚了半个小时,它要是早来半个小时,我准跑了。如果那样,这会儿我要么躺在鲤鱼村我自个儿的家里,要么躺在火葬场了——肯定躺在火葬场了。昨天回监房我听二胖和长脚他们聊天,说这座监*狱从盖好到如今,一共有三个犯人越过狱,三个犯人没一个逮回来,全给乱枪打死在围墙外面的街上了。我听见他们的话心里说,你们干嘛不早说呢,我差点就成了第四个呀!幸亏这本书,这本雨果写的“悲惨世界”救了我!
(举了举手中的书,无限感激而庆幸地)唉。我是被那苦命的“再阿让”救了。他的故事就像一盆冷水把我浇醒了。一个好人是不能做坏事的,哪怕他做的只是一丁点坏事,也是要倒大霉的。“再阿让”偷一块面包,判了五年,我偷看司机女人光屁股,判了八年,咱俩难兄难弟,一块儿冤。可是“再阿让”不认命,不肯为一块面包坐五年牢,几次三番越狱,几次三番抓回来加刑——他没给乱枪打死是他运气——最后把五年牢坐成了十九年,他太冤,太冤!
(郑重地)我可不能像他那样冤。我得认命。就算我们彭家祖上没积阴德,换了我这子孙后代当劳改犯的命,就算我甘心情愿为了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坐牢坐八年!谁让我自己犯贱,非要偷看女人光屁股?我活该!不就八年吗,人家“再阿让”十九年牢都坐出来了,天大的冤枉都受过来了,我比他少整整十一年我抱怨什么?从今儿个起,我只要不犯浑,不越狱,老老实实在这有吃有喝的地界儿待着,每天给劳改犯倒倒尿桶,倒上八年我就出去了,我就自由了!哈哈!朗个朗个朗!
(口里哼着歌,甩着尿桶高兴地大步走,忽然又停住,转为忧愁)唉。我有什么可乐呵的?没给打死在大街上?没给逮回来加刑?保住了一条命?我不该来这的,我不该坐牢的!人呐,就是贱骨头!不能活得像个人,就宁可活得像条狗……
(忧伤地看着远处)大黄不知道怎么样了。在垃圾堆里刨食儿,能不能喂饱自个儿?天冷了会不会冻着?有没有人打它呀?(摇摇头)我管不了它了。好赖它还是一条自由的狗,想去哪就去哪,比我这个关在监牢里的人强。八年,一条狗活不到那么长时间,等我出去,它就算不饿死,也老死啦。大黄,我再也见不到你啦。我就在这儿跟劳改犯(看左手的尿桶),跟“悲惨世界”(看右手的书)作伴吧!
(摇头叹息,脚步沉重地向前走,走到舞台边沿停住,咬牙切齿地抬起头)至于那个狠心的女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人总比狗活得长,八年,量她还死不了。等我从这出去了,再慢慢找她算账!(下)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11-10 17:28:45 +0800 CST  
第五场 监*狱长办公室

(监*狱长办公室,墙上开着一扇窗,家具不多,有一张沙发和一个装满书的大书柜,办公桌靠左放,其上堆满卷宗、书籍和文具,还有一部老式的电话机。监*狱长坐在办公桌后写字,管教干部带彭瞎子上)
管:报告,彭爱军来了。
监:好的。(管教干部下)
彭:(走上前,局促地)监*狱长,您找我?
监:啊,你来了?坐!(指沙发)
彭:不不,我就站着吧……
监:干嘛站着,你坐,你坐!
(彭瞎子只得坐下,身体挺得直直地看着监*狱长,后者又埋头写了一会字,才合上钢笔帽,抬起头来)
监:你就是彭爱军?
彭:(听见叫他名字,习惯地又站起)是,彭爱军是我的名字。
监:你坐,你坐着说!(彭瞎子重新坐下,监*狱长从办公桌后站起,走到他面前,满脸笑容地伸出手来和他握)你很好嘛,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彭:(吓得往后躲)您都知道了?您……您都知道什么了?
监:(对彭瞎子的举动有点奇怪,但并不介意,仍笑容满面地)昨天图书室管理员向我汇报了,说你每天收工以后都主动申请去图书室看书,从不间断,你是一个爱看书的人,这很好嘛!(与彭瞎子握手)
彭:(稍稍安心)啊,应该的,人应该爱看书的……
监:(赞赏地)你说的对,人应该爱看书的,书是什么,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走到书柜前,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丰富的藏书)
彭:(回味)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您说得真好,真有道理!
监:呵呵,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高尔基说的。
彭:高尔基?
监:高尔基是一个苏联作家,出生在十九世纪末的沙皇俄国。高尔基小时候很苦的,十二岁就去做工,后来自学成才,成了大作家,写了很多小说!
彭:小时候很苦,十二岁做工……那不就像“再阿让”吗?
监:(一愣)再阿让是谁?
彭:是一本书里的人。
监:哪本书?我怎么没听说过?
彭:雨果写的,悲惨世界。
监:悲惨世界?哈哈哈哈!我知道了,你说的那个人不叫“再阿让”,他叫“冉阿让”!那个字比再字少一横,念冉,不念再!
彭:(难为情地)原来那个字念“冉”啊,我一直念成“再”。我才上过小学三年级,好多字都不认识……
监:小学三年级,文化是少了一点,不过不要紧(从书柜中取出一本小而厚的书)这本新华字典你拿去用,遇到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会查吗?
彭:(感激地站起,双手接过字典)会查,会查,我学过部首检字法,还有拼音检字法,语文老师教过!谢谢监*狱长!
监:(摆摆手)不要紧,不要紧,你喜欢读书,我很高兴!(回到办公桌后坐下)你读过悲惨世界,蛮好,蛮好!悲惨世界是世界名著,我也很喜欢这本书!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读悲惨世界的心得体会,我们交流交流?
彭:心得体会?(嗫嚅地)这,我……说不上来。
监:随便说说,不要紧的,你就说说你看过这本书以后受到什么启发吧。
彭:(思索)受到什么启发……对,对,我是受到了启发。我看过这本书以后知道了人不能做坏事,人只要做一丁点坏事,哪怕像再——冉阿让那样偷了一块面包,都会坐牢!
监:这个……也要看在什么年代,什么社会吧,啊?冉阿让那个年代的法国还是封建社会,劳动人民受到残酷的剥削和压迫,当牛做马,吃不饱,穿不暖,饿得不行了才去偷窃,法律却严格得不得了,冉阿让偷一块面包,判五年刑,太重了!放在我们社会主义国家,他这个案子顶多劳教一个月。
彭:(旁白)那偷看女人光屁股判八年该怎么说?
监:你说什么?
彭:啊,我说我还受到了一个启发!
监:(极感兴趣地)什么启发,你讲,你讲!
彭:我从冉阿让的故事知道了,坐牢就得好好坐牢,千万别想逃跑,跑不出去的,逮回来还要加刑,弄不好枪毙,所以我(意识到说漏了嘴,赶忙住口)
监:(一拍桌子站起,吓了彭瞎子一跳)这个启发非常好!坐牢就得好好坐牢,绝对不能逃跑,动都不要动这个脑筋!社会主义监*狱不是菜园子,不是哪个犯罪分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越狱,是要受到法律严惩的。你讲的很好,很好!
彭:(松了口气)我也就是瞎说说,我文化太低,书里好多地方都看不懂。
监:不要紧,不要紧,不认识字,就查字典,看不懂,就多看几遍,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悲惨世界是好书,要用心读,读完悲惨世界,再读别的书,咱们监*狱图书室有的是世界名著!(语重心长地)彭爱军,你喜欢读书,这是好事,要坚持!虽然你犯过罪,判了刑,但是只要你好好改造,用读书,学习来增加你的知识,丰富你的思想,陶冶你的情操,升华你的灵魂,你还是能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对了,我有一个东西给你。(从桌上拿起一根裹着红布的棍子,啪的一抖,将红布从棍子上抖落下来,展开成一面斗大的三角形的旗帜,旗帜两边坠着流苏,中间印着一行大字:“读书改造积极分子”)
监:这面“读书改造积极分子”的流动红旗是我奖励给认真读书的犯人的,每年一个,图书室开放以来,你是所有犯人当中来看书时间最多,最认真的,今年的流动红旗就发给你了!(把红旗交给彭瞎子,彭瞎子手上还拿着监*狱长送他的新华字典,忙把字典挟在腋下,双手接过红旗,脸上的表情受宠若惊)
彭:(鞠躬)谢谢监*狱长,谢谢您呐!(管教干部上)
监:(对管教干部)我特批,以后彭爱军每天去图书室看书的时间,从一个小时延长到两个小时,看不完的书,可以拿回监房看。你把这面锦旗拿去挂在他们监房的墙壁上,给其他犯人做个榜样!我们要在监*狱里树立起爱读书,爱学习的新风尚!
管:是!(从彭瞎子手中接过红旗)
彭:(连连鞠躬)谢谢监*狱长,谢谢管教干部!
监:去吧,时间还早,去图书室继续看书吧!去遨游在知识的海洋吧!
彭:是!监*狱长再见,再见!(同管教干部下,幕落,第五场完)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11-12 18:15:12 +0800 CST  
第六场 幕前

(说书人上,他左手夹着几本书,右手拿着监*狱长发给彭瞎子的“读书改造积极分子”流动红旗,满面春风地)
说书人:人生就是这样,一件极小的事可以败坏你,也可以成全你。当一个人走到了最低谷,而没有继续往下坠入深渊,他就该往上走了。彭瞎子从悲惨世界得到启示,放弃了越狱的打算以后,每天去图书室看书就成了支撑他度过漫长刑期的精神支柱,而他命运的转机也终于到来了。因为热爱读书,他得到了监*狱长的嘉奖,自从这面“读书改造积极分子”的流动红旗挂在彭瞎子的床前,就好像一把皇帝钦赐的尚方宝剑,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了!彭瞎子的日子好过多了。他不用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也不用每天睡在尿桶边上,闻着尿骚味儿睡觉了。那个尿桶呢?呵呵,给挪到新来的一个贪污犯的床边了。更好笑的是,别的犯人看见彭瞎子成了监*狱长的红人,想学他的榜样,也在放风时间申请去图书室看书,梦想来年也把那面红旗挂到自己的床头,捞点好处和照顾。可惜他们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谁也坚持不长,第二年监*狱里的“读书改造积极分子”还是彭瞎子。第三年,第四年仍然如此。当那面有点儿褪色的红旗在彭瞎子床头挂到第四年年尾的时候,他收到了监*狱和法院给他的减刑释放的通知。(下)

(彭瞎子背着包袱上,走到舞台中央站定,一道光束从天而降,笼罩在他身上。空中响起高音喇叭的声音)
高音喇叭:(仿佛监*狱长的南方口音)彭爱军,我们现在通知你,鉴于你在服刑期间坚持读书改造,表现良好,经监*狱申请,法院特批对你予以减刑四年的奖励。彭爱军,你可以回家了。
彭瞎子:(朝天空连连鞠躬,声音哽咽地)谢谢法院!谢谢人民监*狱!谢谢监*狱长!——我,我回家了!(飞快地奔下,第三幕完)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11-13 18:53:09 +0800 CST  
第四幕


第一场 鲤鱼村,彭瞎子家和司机家的院子


(中午,布景如第二幕,鲤鱼村一条僻静的巷子,只有两户人家,左边是彭瞎子家那间破烂的内部敞开的小屋,久无人住,比起四年前更加破烂,萧条。右边是司机家的院子,院门紧闭,墙上的红砖有些斑驳脱落,显得破旧了,门前栽的花草却还在茂盛地生长着。背后农产品公司的围墙巍然耸立,比四年前仿佛更高大、坚固,乍一看竟会让人联想起监*狱的围墙,除了顶上没有装电网,镶嵌着一排锋利的玻璃棱儿)

(彭瞎子上,他穿着监*狱里干活穿的灰色咔叽布劳动服,背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一身的风尘仆仆,一脸的饱经风霜,好像一个参军多年复员回家的军人,迟疑地看着已然陌生的家门)
彭:这是我的家吗?(走到那间破屋子前,仔细端详,伸手抚摸看不见的门窗)这是我的家。我在这住了二十多年,我,和我爸,我妈——哦,后来还有大黄。我爸死了,我妈也死了,大黄——我不知道,恐怕大概一定也死了吧,这个家就只剩下我自己啦,唉!(难过地揩揩眼睛,欲进屋,却发现门被锁了)
门锁了?谁锁的?我家的门以前是暗锁,这把明锁是谁挂上去的?还有封条?(读封条上的字)一九八八年某月某日鲤鱼村居委会封。一九八八年,今年封的?不对,底下还有好几层,都粘在一起,看不清字了。我明白了,我坐牢是一九八四年,鲤鱼村居委会每年在我家门上贴一张封条,一直贴到今年,要不是我减刑四年提前出来了,这封条得一直贴上八年呐!哈哈,他们可真认真呐,把一个劳改犯的家保护得这么周到,又挂锁,又贴封条,生怕给贼偷了!王大妈,张大妈,我谢谢你们啦!(朝舞台鞠躬)
可是这锁怎么开呢,上居委会要钥匙?不成。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回来了。虽然他们迟早得知道,可是今天我不想让他们知道。今天是我重获自由的日子,我不想让那些人审贼似地把我又审一次!这是我的家,我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不必征求任何人的同意。没钥匙?不要紧。不就是一把生锈的铁锁吗,找块砖头,一砸就开了!
什么,我说话文绉绉的,不像我了?哈哈,那就对了!这四年我在监*狱里每天去图书室读两个钟头的书,当了四年的读书改造积极分子,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只读过小学三年级,连冉阿让的冉字都不认识的彭瞎子啦,我有文化啦!朗个朗个朗!(高兴地四处找寻砖头,一抬头看见司机家的院子,脸上的表情转为愤恨)
不,我宁可没有文化,宁可一辈子做个睁眼瞎,我也不要坐牢!四年前的那个中午,就是在这个院子里,我经历了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一幕(痛心疾首地回忆)司机的女人在家里脱光了衣服照镜子,一边照一边哼哼,我从这门口路过,听见她哼哼,以为有人生病了,进去想看看需不需要帮忙,结果司机回来了,硬说我强*奸他老婆,把我按在地上打,还叫来邻居帮他一起打,他们认定了我是强*奸犯,根本不听我分辩,他们还要打大黄,说它是强*奸犯的狗,会强*奸别人家的母狗,要打死它,我叫大黄快跑,快跑,别给他们逮着,大黄它不知道跑掉了没有哇!
(东张西望地寻找大黄,忽又回过神来,长叹一声)唉,四年前的事了,好像还在眼前一样……四年,四年,大黄你就算逃脱了他们的毒手,也活不了那么久。四年,四年,我彭爱军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在监牢里跟一帮坏种、恶棍度过了四年的光阴。谁把我害成这样?(指院门)是这个狠心的女人!她明知道我没碰过她,她只消一句话就能洗清我的冤枉,可是她却说谎!她对法官说她被我强*奸了,她是个说谎精!她害我判了八年刑。没听长脚说吗,强*奸罪八年算轻的,赶上严打我得枪毙!要不是遇上那位好心肠的监*狱长,我现在还在蹲监*狱。可你这女人跟我有什么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冲上前举手欲锤门,又止)唉,算了,算了。好不容易混上个减刑,提前释放回家来,千万别一时冲动,又进去了……我不要二进宫,我不要当冉阿让,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做我的彭瞎子,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刑满释放人员,在这鲤鱼村收旧货糊口吧。
(在地上找到半块砖头,走到自己家前面,砸开门上的铁锁,推门进去,却被一股难闻的味道熏了出来)咳咳,家里什么味儿呀,熏死我了,劳改犯的尿骚味儿都没这么难闻。这屋四年没住人了,我得好好打扫打扫。(进屋,开窗,一边通风,一边找出笤帚、墩布,开始打扫卫生。看见床上硕大的蛛网)乖乖,这么大的蜘蛛网,准能粘住一条狗,让我把它弄掉。蜘蛛啊蜘蛛,这家的主人回来了,不用你给我看门贴封条了,请你搬家吧!啧啧,一手灰,家里这份脏噢,哪是住人的地方,简直像个坟墓。以前王大妈不是说我像个守着孤坟的野鬼吗?我这野鬼呀,到地狱里逛了四年,又回来守我的孤坟来了。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11-18 17:21:36 +0800 CST  
第三幕结束忘了幕间休息,补一个幕间休息~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11-22 11:58:33 +0800 CST  
(彭瞎子埋头打扫屋子,进进出出倒垃圾,洗墩布。一条狗从舞台左侧上,慢慢地走到彭家门前。彭瞎子刚端起一撮箕垃圾出门,迎面看见狗,吃惊得一松手,撮箕掉在地上)
彭:(向狗注视了半分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是谁家的狗?没错,你是一条黄狗,身上的毛是黄的,脑袋也是黄的,你长得挺像大黄。可你不可能是大黄。大黄早就死了,你不是它。(眼光落到狗的脚上,浑身一震,惊喜交集)啊,不,你是大黄,你穿着鞋!鲤鱼村的狗只有大黄穿鞋,这四只小鞋是我给它做的,怕它的脚给垃圾堆里的钉子碎玻璃扎伤了,你是一条狗你又穿着鞋你是大黄!大黄,你还认识我吗?我是彭爱军呀,人家都叫我彭瞎子,住这屋子收旧货的,这几年我坐牢去了,我没干坏事,被人家害的,现在我坐牢坐完了,我回家了,你还认识我吗,你要是认识我你就叫两声啊!
狗:(虚弱、沙哑地)呜~~~汪~~~
彭:(抱住狗,喜极而泣)是你的声音,你真是大黄,你没死!这几年你怎么过来的,你吃什么,住哪啊?四年哪,我以为你早死了,原来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狗:呜,呜~~
彭:(揩揩眼泪,高兴地)走,咱们回家吧,我把门上的锁砸了,封条也撕了,屋里也打扫干净了,这间漏风漏雨的破屋子又是咱们的了!

(狗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抬头向舞台右侧看。只见司机女人正从那里走出来,向她家的院子走去。四年的岁月并未给她造成太大的改变,人还是那么年轻漂亮,穿着打扮依旧讲究入时。女人低头走她的路,并未看见黄狗和彭瞎子,狗却看见了她,轻轻吠了两声,挣脱彭瞎子的怀抱向女人奔去)
彭:大黄你去哪?(一扭头看见司机女人,惊讶而又恼怒地喝住大黄)大黄你回来,快回来!
狗:呜,汪!(站住不动,回头看彭瞎子,又看看女人。女人见到彭瞎子,亦很吃惊,站在自家院门前紧张地朝这边望)
彭:(生气地)我叫你回来,听见了吗!?
狗:呜,汪!(不情愿地回到主人身边)
彭:(俯下身,凑近狗耳朵)大黄,我知道你也恨她,一看见那个坏女人就想扑上去咬她。可是你别,她那种心肠恶毒的女人无缘无故都要害人,你咬了她,她非得叫人来把你打死不可,就说你是疯狗,乱咬人。你别惹祸,为她那种女人不值得。走,回家!(站起身,狠狠地瞪了司机女人一眼,带狗进了家,关上门,咬牙切齿地)怎么着,没想到吧,我彭瞎子今儿放出来了,我没坐八年,老子表现好坐满四年我就放出来了,你有本事接着再来害我吧!
(朝门外挥挥拳头,一屁股坐在破烂歪斜的床上,打开旅行包收拾衣物,黄狗趴下来卧在他的脚边。女人始终站在原地朝这边望,直到看见彭瞎子和狗都进了家,才慌忙掏出钥匙开门,迅速走进院子,关门上锁。)

(夜晚降临,鲤鱼村的路灯亮了,农产品公司大院里的灯亮了,司机家的灯也亮了,屋子里却寂静无声,仿佛没有一个人。彭瞎子从旅行包里取出一只灯泡,装在天花板上那盏空了多年的旧灯座里,一拉灯绳,顿时满屋光明。大黄看见灯亮,惊喜地吠了两声,围着电灯摇着尾巴跳跃)
彭:(高兴地)大黄,这灯泡是今儿我出了监*狱以后,在回家的路上买的,亮吧!咱们以前到了晚上连个灯也不点,摸漆抹黑的,日落而息,日出而作,哪像人类的生活,跟动物世界差不多。以后咱家晚上都点灯了,这才像个人哪!
狗:呜,汪!
彭:(从包里取出两本厚书)这两本书是监*狱长送给我的,一本悲惨世界,一本基督山伯爵。两本书都是法国作家写的,写悲惨世界的叫雨果,写基督山伯爵的叫大仲马。我以前认字儿少,把大仲马读成了大种马,还以为这是本讲牲口配种的书,哈哈,我真没文化!大黄,这两本书都是世界名著。悲惨世界讲的是苦役犯冉阿让的故事,冉阿让是个穷光蛋,肚子饿偷了一块面包吃,被警察抓住判刑五年,他不甘心坐牢,不停地越狱,每次都被抓回来加刑,最后坐了十九年苦牢才放出去。他出狱以后,没人肯收留他,没有工作,没有地方住,没有饭吃,弄得他又想犯罪了。幸亏他遇到了好心的卞福汝主教,不但留他住宿,给他饭吃,还把自己家的值两百法郎的银烛台送给他当路费。冉阿让被主教的善良感动了,决定做一个好人,他用十年的时间搞出了一个大发明,开了工厂发了大财,还当上了马德兰市长,真是苦尽甘来哪。
(拿起另一本书)基督山伯爵讲的是爱德蒙/唐泰斯的故事,爱德蒙是个年轻的船长,又有前途,未婚妻又漂亮,却被几个坏人陷害关进了伊夫堡监*狱,判了无期徒刑。本来这辈子是完了,可他在黑牢里遇见了博学的法利亚长老,教给他许多有用的知识,还把基督山岛上的财宝指给他。后来他逃出监*狱,在那荒岛上找到了宝藏,发了大财,然后隐姓埋名,用十年的时间把他的仇人一个个收拾了,真是劫后余生哪。
(站起来,在灯下慢慢踱步)唉,他们俩就跟我一样,都受冤枉坐了牢,又都遇上了好人,一个卞福汝主教,一个法利亚长老,拯救了他们。我不也遇上了好心肠的监*狱长吗?监*狱长不就是我的卞福汝主教,和法利亚长老吗?要不是因为监*狱长爱读书,给犯人们弄了个图书室,我哪能有机会读到这些世界名著哇?我又哪能当上读书改造积极分子,哪能减刑四年哇?还是读书好,读书好哇!当初就是这本悲惨世界救了我的命,那天要不是冉阿让的故事警醒了我,我早就死在监*狱围墙底下了。唉,这就是人的命,这就是命运!
(望着舞台,感慨地)今天临走的时候监*狱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送给我这两本书当作纪念,他叫我出狱以后要坚持读书,千万别停下学习。我怎么可能停下呢?我只恨我读书读得太晚了。我一出监*狱大门,立马就去五金店买了这只灯泡,就是为了晚上看书用的。(望着舞台,抒情地)从今往后,在这鲤鱼村的万家灯火中又多了一盏灯,爱读书的收旧货人家里的灯!
(坐下打开书,就着灯光细读。黄狗趴在他脚边,轻轻打起了呼噜。隔壁司机家的院子仍是一团寂静。幕落,第一场完)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12-02 15:41:20 +0800 CST  
第二场 鲤鱼村,彭瞎子家和司机家的院子


(早晨,彭瞎子起床收拾屋子,走到门外生炉子煮早饭,狗跟在他脚后)
彭:昨晚睡得真好,再不用听长脚二胖他们打呼了。大清早也不会被管教干部的哨子吵醒,优哉游哉地睡到自然醒。上厕所也不用跟谁报告,想什么时候尿尿就什么时候尿尿。唉,这就是自由啊!大黄,你没坐过牢,你就体会不到什么是自由。我在监*狱图书室读过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一首诗:生命诚宝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唉,写的真好啊,连生命和爱情都比不上自由重要,这位裴多菲一定跟我一样坐过牢。(蹲在地上往炉膛里添柴,又拿起一把蒲扇把火扇旺)
狗:(被烟熏得跳跃)呜,汪!
彭:(注视着狗)大黄,你要是能说话就好了,跟我讲讲你这几年是咋过来的,没人喂没人养,光靠捡垃圾堆里的残羹剩饭活命,也太可怜了!
狗:呜,呜。

(司机家的院门开了,穿着睡衣的女人走出来,拿喷壶给墙脚的花草浇水,看见彭瞎子和狗,似乎有点不安,匆匆忙忙地浇完走回院子。须臾又出来,手里端着一盘馒头包子之类的面食。彭瞎子低头伺弄火炉,没看见女人,狗却看见了她,向前走两步。女人指指盘子,朝狗招手,狗回头看看主人,随即奔上前去,从女人手里接过一个包子便吃)
彭:(被响声惊动,回头看见这一幕,又惊又怒地站起)大黄!你不许吃那个包子,给我扔掉,给我吐掉,给我滚回来!
狗:呜,呜(悻悻然地丢下包子,垂头丧气地回到主人身边)
彭:(踢了狗一脚)你是叫花子吗,谁给东西你都吃?你没长眼睛,不认得好人歹人?我打你个没出息的狗娘养的!(操起一根劈柴欲打)
女人:(着急地)你别打它!
彭:(停下手,眼睛不看女人,冷冷地)我打我的狗,关你什么事?
女人:(不敢走过来,站在自家院门前)关,关我的事的,它吃我的东西,不怪它,怪我的,我一直拿吃的喂它的,所以它才……
彭:(吃惊地看看女人,又看看狗)什么,这几年是她在喂你吗?
狗:呜,呜。
女人:(远远地站着,神情胆怯地)是的,这几年是我在喂它的,都是家里做的饭菜,包子馒头,都是干净的!一开始它不肯吃的,后来实在饿的,就吃了。你们家门被居委会封了,它进不去家,没地方睡觉,我就在我家院墙底下放了个箱子,铺上点棉絮,给它晚上睡觉(走到花圃后边,一个顶上架着帆布雨棚的木箱前)喏,这就是它睡觉的窝。
彭:(走上前欲看,又停住,和女人隔得远远的,回过头对狗)好,总算你还有个箱子睡觉。现在你不用睡箱子了,你回家睡觉了。你也不用吃人家的包子馒头了,你回家吃自己家的饭了,虽然就是稀饭一碗。(炉子上的稀饭煮好了,彭瞎子把锅端进屋里,给狗盛一碗放在地上,自己盛一碗放在桌上,人和狗一起吃早饭)

(女人见他们进了屋,看看手里的一盘馒头包子,想端过去给大黄吃,又不敢,遂把盘子放在箱子旁边,走进自家院子,关上院门。须臾又开门出来,换了一身上班穿的光鲜衣裙,头戴玳瑁发卡,脚蹬高跟皮鞋,快步从彭家门前走过去,走到舞台边忽又停住,习惯地从挎包里掏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方下。彭瞎子和狗在屋里埋头吃饭,一言不发,待女人离去,方起身向门外张望)
彭:(走到屋外,看女人远去的背影)没想到是那个狠心的女人喂养了大黄,真没想到。(走到院墙下看女人给大黄睡觉的箱子,试试雨棚结不结实,又伸手进去摸了摸)铺的是棉花胎,还挺厚实,起码得有二斤棉。哼,她对人那么心狠,对狗倒还好心!她大概也觉得良心不安吧,把狗的主人送进了大牢里,害得哑巴畜牲无家可归,作孽的。不管怎么说,有了这箱子,大黄才没冻死,有了这包子,大黄才没饿死。得,咱俩这四年虽不在一个地界儿,倒是都有人管吃管住。
狗:(走到彭瞎子身边,望着地上的盘子)呜,呜。
彭:(把盘子里的包子给大黄)吃吧,要干活,光喝稀饭不顶事儿。算了,算了。咱们也别记仇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她害我坐牢,她自己也没落什么好。昨儿我去居委会报到,听见居委会的人说她男人跟她分居了,调到外地工作好几年了,现在这家院子里就她一个人住着。咱俩互相还有个伴儿,她只剩下自个儿孤孤单单。可这能怪谁呢,还不都怪她自己吗?我没有强*奸她,她为什么要诬陷我?她一个女人家得了个被人强*奸的名声还能好吗?我说大黄,你知道她是为什么吗?
狗:(吃着包子,头也不抬)呜噜呜噜。
彭:(自己好笑地)你哪能知道,你是一条狗啊,我呀,还是指望在书上找答案吧,或许哪天哪本书能告诉我。
狗:(吃得香甜地)呜噜呜噜。
(幕落,第二场完)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12-04 16:45:51 +0800 CST  
懒得再画一遍,将就用第二幕的布景——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12-06 14:02:52 +0800 CST  
第三场 鲤鱼村,王记杂货店前


(布景如第一、二幕,鲤鱼村中心的丁字路口,右边是王记杂货店,左边是文化站。文化站二楼还挂着图书室的牌子,一楼的电视室却换成了棋牌室,里面不时传来打麻将的声音。王记杂货店的店面扩大了,增加了好些货品,店主正忙着摆放东西,柜台上的黑白电视机换成了彩色电视机,还多了一部公用电话,上面挂着牌子“市内三分钟三毛,长途无”原先在杂货店旁边的一间住家户的平房变成了“兄弟发廊”,门口竖着旋转招牌,内部敞开,墙上贴着流行歌星的大幅照片,旁边写着“洗剪吹四元,单剪二元”,一个理发师正在给一个顾客吹头发。四年后的鲤鱼村比四年前热闹多了,路上不时有行人经过,步行的,骑自行车的,还有磨刀的,修伞补锅的,扛着家什边走边吆喝)

修伞匠:(从舞台左边上,操江浙口音)坏咯洋伞修哦,坏咯洋伞修哦!
磨刀匠:(从舞台右边上,操四川口音)磨剪刀,镶菜刀!磨剪刀,镶菜刀!(两人在舞台中央相遇)
修伞匠:今天生意好哦?
磨刀匠:今天生意不好。
修伞匠:偶也一样,生意不好。
磨刀匠:唉,生意不好也得要做!(两人摇头下,一个衣着时髦的年轻女子走到杂货店打电话)
年轻女子:(拿起听筒,嗲声嗲气地)喂,丽丽呀,下午要不要去逛街呀?我在王家巷看中一条裙子,老板不肯讲价,想请你帮我一起砍价。什么,你没空,你要跟你男朋友约会?你跟你男朋友上礼拜不是吹了吗?又换了一个?才一个礼拜你就找到新男朋友了,也太快了吧!我说丽丽呀,今年你男朋友都换过几茬了,换男人比换鞋还快,你也太不正经了吧,哈哈哈!呸,我比你正经多了,我才三个好吧!不跟你说了,重色轻友,我自己逛街了,哈哈哈,拜拜!(挂电话)老板多少钱?
店主:(看计价器)三毛钱。
年轻女子:(掏硬币)给您,再见!(摇摇摆摆下)
店主:再见!(望着她妖娆的身影,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开放,搞对象就跟买萝卜似地,一会一个!唉,这社会风气呀跟以前是不一样了!
(一个顾客来买东西,把两个空瓶子放在柜台上)
顾客:打一斤酱油,一斤朱昌白酒。
店主:(打好)一斤酱油一块,朱昌白酒两块,总共三块。
顾:又涨价了?朱昌白酒上个月才从一块二涨到一块五,这个月就两块了?
店:批发价涨了,我有什么办法?
顾:这几年物价涨得真不像话!
店:工资也涨了呀。
顾:工资涨赶不上物价涨呀,工资涨也要看单位,像农产品公司这种好单位涨得多,我们涨得少,现在要用钱的地方又多,要买冰箱,买彩电,买双缸洗衣机,真不够用!还是你好,自己开店,当个体户,物价越涨,越吃捞捞!我们赚这点死工资,别说不能比你们个体户,连收旧货的都不如!(凑近柜台,神秘地)对了,彭瞎子放出来了,你知道吗?
店:知道,我昨天还看见他背着麻袋出来满街做生意呐。
顾:他哪年进去的,判了几年?怎么这么快就放出来了?
店:不知道,谁还记得这些陈年往事。兴许他在里面表现好,减刑了?
顾:有人找他做生意吗,一个劳改释放犯。
店:有啊,多。彭瞎子做生意老实,从不占人的便宜。他坐牢以后,鲤鱼村的人卖旧货要么上废品收购站,受公家人的气,要么卖给九华村、莲花坡那边过来收破烂的,唉哟那叫奸刁滑坏,短斤少两,拼命压价,还尽挑剔,这也不收,那也不要,跟大爷似的!比起来,咱鲤鱼村的彭瞎子在收破烂的里面人品还真不坏。现在他回来了,鲤鱼村的人又有地方卖旧货了,劳改犯不劳改犯,都不计较了!
顾:鲤鱼村的人不计较了,农产品公司的人呢?
店:农产品公司的人,谁?
顾:还能有谁,农产品公司开长途货车的李司机呀!当年不就是他把彭瞎子送进大牢里去的吗?
店:(摇头)唉,提起那件事,我总是不大相信,彭瞎子能干出那种事情。我打小在这条街上看着他长大,挺老实的一个孩子,虽说是个收破烂的,文化不高,可浑身上下没一点流氓气,什么坏毛病都没有,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架,不说脏话,不随地吐痰,不小偷小摸,闲了就好看个电视,不声不响的,他爸,他妈,也都是老实人。他怎么能干出那种事呢,入室强*奸,他纵然有这贼心,也没这贼胆子呀!
顾:有什么不能,熬光棍把人熬疯了呗。这就叫色胆包天,平常看着再老实巴交的人,在这事上逮着机会也能当流氓!
店:我还是不大相信。司机亲眼看见的吗?
顾:(不屑地)切,连邻居都看见了,何止司机!那天抓彭瞎子的人说,他们看见那女的给脱得一丝不挂,躲在被窝里哭,彭瞎子给司机按在地上打,这还能有假吗?要是没有真凭实据,法院能那么判吗?不过,当年鲤鱼村的人对这起强*奸案,倒是也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店:什么看法?
顾:(阴笑)未必是强*奸。
店:那是什么?
顾:哈哈,通奸!
店:去去去,更离谱了,人家好好一个女的,有老公,有正经工作,怎么可能跟一个收破烂的瞎搞,你们这些人啊,就爱造谣!
顾:怎么不可能,她那个老公,有等于没有。你想想,她年纪轻轻,长的又漂亮,摊上个没用的男人,独守空房,多糟心啊,趁老公不在家给自己找点福利,也是正确的!
店:那她也不能看上一个收破烂的。
顾:收破烂的怎么了,收破烂的也是男的,是男的,就比她男人强。
店:你也是男的,她怎么没看上你啊?
顾:嘿,瞧你损我的!她没看上我,她没跟我做邻居呀,彭瞎子家跟她家就隔一盏路灯,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仰望天空,故作抒情地)到了晚上,一盏宛如明月的灯光照着两个寂寞的人,那还有什么好事儿不能发生?哈哈!所以事情的真相就是:司机回家撞上了一场通奸,他为了顾全脸面,硬说是强*奸,把老婆的奸夫送进了大牢,也给自己报了戴绿帽的仇——彭瞎子是冤枉的!
店:你们就造谣吧!
顾:哈哈哈(提酒瓶和酱油瓶下)
店:(摇头)唉,多少年了,中国人啊还是这么无聊!(接着收拾东西)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12-09 15:59:44 +0800 CST  
(彭瞎子和狗上,彭瞎子背着麻袋和秤杆,手里拿着一本书,边走边读)
彭:(抑扬顿挫地)有朋至远方来,不亦说乎?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不知者不怪,不亦君子乎?唉,孔子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啊,年纪一大把了,还带着学生周游列国,传播他的思想,七十多岁了,每天还在看书学习,说‘学而忘食,奋而忘忧,不知老之将至。’难怪人家能当上圣人,我要是生在春秋时代,一定要去拜孔子为师。大黄你说是不是?
狗:呜,噢!
彭:(不自信地)但是孔子会收我做学生吗?他要是瞧不起我,嫌我是个收旧货的怎么办?那我就对他说:道无贵贱,引车贩浆者流皆可为学。他要是嫌我有前科,是个劳改释放犯怎么办?那我就对他说: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者也!哈哈,这是孟子的话,孔子没听过,肯定佩服我,铁定收我做学生了!
狗:(高兴地)呜,汪!
(王大妈提着一捆旧书报杂志上,四处张望)
王:彭瞎子!
彭:(朝她鞠个躬)你好,王大妈。
王:(白)这位蹲了几年监*狱,变文绉绉了,见人就问好,还行礼,是让管教干部给训的吧?我说彭瞎子,我这有几斤旧书报旧杂志,本来想废品收购站去卖,可他们那儿又要排队,价钱压得又低,质量不好的还不收,嫌这嫌那的,没有你做生意公道,我还是卖给你吧!
彭:(又鞠个躬)谢谢你,王大妈。
王:(白)这腔调我还真有点不适应,别谢了,称吧!
彭:(取秤,称一称)五斤六两,算您六斤吧,给您钱。
王:(接钱)还是你公道。对了,老李的女儿结婚了,你知道吗?
彭:(迷茫地)老李的女儿结婚了,哪个老李啊?
王:鲤鱼村东口卖冰棍的老李啊,你忘了?他女儿腿有点跛,一直嫁不出去。前年我给她介绍了一个外地来做小生意的,年纪大一点,离过婚,但是没孩子,不拖油瓶,想找个城市户口,将来孩子能当城里人。双方见了面,都挺满意,就这么成了。老李的女儿前年结的婚,去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一岁了,不瞎不聋不瘸不跛,样样都好!
彭:那挺不错。
王:我走了,回见。(下)
彭:您慢走,再见。(寻思)王大妈为什么要跟我说老李的女儿结婚的事呢?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当年王大妈给我介绍过对象,就是卖冰棍的老李家腿不好的姑娘,我没答应,敢情她一直记着呢。现在她告诉我人家结婚了,是啥意思呢?探探我后不后悔,错过了一桩大好姻缘,没抱上一个不瞎不聋不瘸不跛,样样都好的大胖小子?
大黄,你说我是应该后悔还是不应该后悔呢?假如我当年娶了那个姑娘,当了老李家的上门女婿,兴许我早就改行卖冰棍,不收旧货了,兴许那天中午我就跟我老婆一块在我们家的冰棍摊上坐着,不从司机家门口路过,没听见司机女人哼哼,没踅摸进院子里去,没瞧见她脱光了衣服照镜子,我就惹不上这场官司,那个飞来的横祸就砸不到我了。唉,谁能想得到呢,这就是命啊,人生无常,祸福由命——不对,我这是宿命论,人不该有这种思想。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不惹上这场官司,怎么会读上那么多书?我不坐几年牢,又哪能知道读书的好?我在鲤鱼村浑浑噩噩地收了那么多年旧货,在我手里过的废书旧报纸少说也有一千斤了吧,可我从来没看上过一眼,转手就卖钱了,浪费了多少好东西呀。如今但凡是一张有字的纸,我都会过一下眼,确定没用了才卖钱,那些正儿八经的书啊杂志啊,不管多旧多破,我是一本都舍不得卖,全收在家里了,每天晚上翻翻,哎,那个满足感!葛朗台每天晚上点着油灯数他的金子,跟这也差不多了。让我看看王大妈这捆旧书报杂志里面藏着什么宝贝。
(蹲在地上,打开那捆旧书报,分门别类地收检。大黄无事可做,独自在街上跑来跑去玩耍。司机女人从文化站二楼图书室的楼梯走下来,关好楼梯口的铁门,掏出小镜子照了照,理理刘海,正要离开,一眼看见大黄独自溜达,向它招了招手,走进王记杂货店。)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12-11 16:46:58 +0800 CST  
女人:你好。
店主:你好,下班了?今天早啊。
女:今天人少,图书室关门早。
店:买点什么?
女:买一块香皂。一条毛巾。一把牙刷。一支牙膏。一根火腿肠。给您钱。
店:给你一块香皂。一条毛巾。一把牙刷。一支牙膏。一根火腿肠。找你钱。
女:谢谢你,再见!
店:慢走啊!
(女人将毛巾等物塞进挎包,拿着火腿肠离开杂货店,走到大黄身边,撕开包装喂它)
女:大黄,火腿肠,你吃,你吃!
狗:(吃火腿肠)呜噜,呜噜。
(彭瞎子收检完旧书报,起身寻找大黄,看见女人在喂它吃火腿肠,遂背上麻袋和秤杆,提起那捆旧书报,慢慢地走上前)
彭:(隔女人几步远)你又喂它吃火腿肠了?你别把它惯坏了,今天火腿肠,明天肉包子,回头什么都不爱吃,就惦记着这个味道香!
女:不会的,我难得喂它一次,不会把它惯坏的!
彭:呵呵,我们走吧大黄,谢谢人家的火腿肠!
狗:(吃完火腿肠,舔舔舌头)呜,汪!
女:(高兴地)不用谢,对了,我还有个事,想问问你的意思。
彭:什么事?
女:就是那个我给大黄睡觉的箱子,里面铺着棉絮,很暖和的,它一直很喜欢的,我想搬到你家里去接着给它用,可以吗?
彭:我问问它。大黄,你想要那个箱子睡觉吗?
狗:呜,噢!
彭:它说它想要。
女:(高兴地)那好,那我们现在就回去搬箱子吧!
彭:现在?你不用上班吗,这才几点?
女:我下班了,今天人少,图书室关门早。
彭:行,那我们也下班了。大黄,今天咱们早点收工,回家给你搬箱子——不,抬轿子!
狗:呜,汪!(迫不及待地奔下)
彭:你就那么急着去坐轿子,天底下的狗都是这德行?得,走,狗坐轿子不识抬举去喽!(下)
女:哈哈!(下)

(刚才买酒和酱油的顾客上,一边张望彭瞎子和女人的背影,一边走到杂货店里)
店:你又来了,这回买什么?
顾:刚才在你这买了一斤朱昌白酒,忘了买下酒菜,现在再买一斤猪头肉,回去下酒。
店:我这是杂货店,只卖酒,不卖肉,你要买猪头肉,得上鲤鱼村西口的熟食店买。
顾:你这没猪头肉?
店:没。
顾:猪头三有一个?
店:嘿,你骂我!
顾:我不骂你我骂谁啊,刚才我跟你说司机的女人跟收旧货的彭瞎子有一腿,你不信,还说我造谣,你现在睁开眼睛看看,你睁开眼睛看看,这公母俩儿都一块下班了,都同进同出了,这亲热劲儿,跟两口子似地,还能有假吗?
店:人家是邻居,下班碰巧遇上,一块走又怎么了?
顾:碰巧遇上,谁跟谁碰巧遇上,那是强*奸犯跟受害者啊,一个女的遇到当年强*奸过她的男的,不躲得远远的,主动贴上去跟他一块儿走,你觉得这正常吗?可见强*奸是假,通奸才是真的!李司机长年不在家,彭瞎子又回来了,这漂亮女人的福利呀又蹭蹭地往上涨了!哈哈哈,你就等着瞧好戏吧!(下)
店:(指那人的背影)这号人哪,就叫长舌男,跟长舌妇一个样,多少好人都毁在他们的烂舌头上了!(摇头,收拾店铺。幕落,第三场完)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12-17 16:19:29 +0800 CST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12-18 15:07:33 +0800 CST  
第四场 彭瞎子家和司机家的院子

(彭瞎子,女人和狗上)
女人:(指院墙底下的箱子)在这儿,你搬吧。
彭:好呐。(刚走上前,大黄已急不可耐地跳进箱子,不肯出来)大黄你出来,你在里面我怎么抬?
女人:我来帮你一起抬吧(和彭瞎子一起抬箱子)
彭:你还真坐上轿子了,瞧把你美的!
女人:哈哈,它可喜欢这个箱子了,这几年这箱子就是它的家(两人把箱子和狗抬进彭瞎子家,放在地上。箱子才一落地,狗就跳了出来,围着主人和客人汪汪叫了一阵,又跳回箱子)
彭:你呀,人来疯一个!(对女人)谢谢你。
女人:不客气。
彭:(抱歉地)家里太小,太乱,连个坐处都没有,真不好意思!
女人:没关系,我站站好了,我马上就走了(环顾屋子,发现到处都是书,惊讶地)你家里有这么多书!这些书都是你收来准备卖的吗?
彭:不,是我留着自己看的。
女人:(更惊讶了)你喜欢看书?(从桌上拿起一本大厚书)战争与和平,托尔斯泰著。你看的是外国大文豪写的书啊,真厉害!
彭:(不好意思地)我一个人,晚上回来没什么事做,家里又没电视,随便翻翻,消磨时间。
女人:怪不得我看见你家的灯每天晚上都亮得很晚,还以为你在做事,原来你是在看书啊,这些书都是你收来的吗?
彭:有收来的,有自己买的。喏,这一堆旧书是收来的,那一摞新书是我上新华书店买的。还有这些杂志,是在邮局订的,没地方放,我在墙上给它们钉了个架子,拿起来方便一点。
女人:(看墙上的杂志)人民文学,十月,收获,故事会,少年文艺,家庭医生,大众电影,世界之窗,还有法制文学选刊,你订的杂志可真多,快赶上我们文化站了,得花不少钱吧?
彭:不瞒你说,我收旧货赚的钱,除了给我和大黄吃饭,都花在买书上了。对了,你也挺喜欢看书的吧,你们文化站书很多的。
女人:我有时也看点,不过不看这种外国书,看不懂,我们那边这种书也不多。
彭:你们那边什么书多?
女人:武侠小说,言情小说多,还有杂志多。
彭:那你爱看什么书呢?
女人:(想一想)我喜欢看……野火春风斗古城。
彭:哦,野火春风斗古城,讲革命的,好书!你还喜欢什么书?
女人:还有……红岩。
彭:哦,你喜欢看红岩!红岩好啊,江姐真坚强,她看见她丈夫的头挂在城楼上都没有掉眼泪!
女人:哈哈,是啊,你看过的书真多,你真有文化!
彭:嗐,我有什么文化呀,小学都没毕业!
女人:那你为什么这么爱看书呢?
彭:(脸色微变,走到窗边)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我曾经在一个图书室待过很长时间。我在那儿养成了爱看书的习惯。
女人:图书室?鲤鱼村文化站的图书室吗?
彭:(眼睛看着女人)不,不是鲤鱼村文化站的图书室,是……是我们市第一监*狱的图书室(转过身去,低头看坐在箱子里玩耍的大黄)
女人:(脸色大变,局促不安地)哦,是这样,我明白了……对不起,我该走了,打搅你了,你和大黄休息吧,再见!(匆匆离开彭瞎子家,走回自己家院子,关门进屋)
彭:(待女人出门才转过身,怔怔地叹了口气,拿起战争与和平)大黄,你说,这是命吗?要是没有那个女人,我这个老实本分的人不会蹲监*狱。可我这收破烂的手里也不会拿着战争与和平。刚才她跟我说对不起,她是因为打搅了我休息,还是因为送我进了监*狱才跟我说对不起?唉,我是应该继续恨她,还是应该原谅她?不知道,不知道。我还是在书里寻找答案吧。
(拉灯绳,就着灯光读书。夜幕降临,路灯亮了,司机家院子里也亮起了灯,却仍旧和往昔一样悄无声息。黄狗也困倦了,躺在箱子里睡觉。)
彭:大黄,你这么早就睡了?你睡吧。我忘了,对一条狗来说,你已经是老年人了。老年人睡觉早,熬不住困。唉,这几年啊,我觉得我自己也快要老了。(继续看书。幕落,第四场完。)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12-25 16:17:25 +0800 CST  
第五场 幕前


(彭瞎子肩上背着一根绳子,绳子一头系着黄狗睡觉的箱子,沿着幕布缓缓向前走。女人从舞台另一侧上,两人在舞台中央相遇。)
彭:你好。
女人:你好。你这是……这不是大黄睡觉的箱子吗,你拖着它去哪?
彭:大黄死了。我把它拉到东山上埋了。
女人:啊,大黄死了?它,它怎么会死了?昨天看见它还好好的。
彭:老了。对一条狗来说,它的年纪太大了。昨晚上它闭上眼睛睡过去,今儿早上就没再睁开。
女人:(走到彭瞎子身后,伸头朝箱子里看,脸上悲伤地)唉。它真可怜。
彭:大黄是一条通人性的狗,它陪着我这些年,就像我家里的一个人一样。现在它走了,我得送送它。
女人:我跟你一块去?
彭:不用,我自己去就行。谢谢你这几年照顾大黄。要不是你给它的这个箱子,它早就死在不知哪个垃圾堆里了(拖着箱子,缓缓走下舞台。女人站在原地,目送彭瞎子离去,才低着头从舞台另一侧下)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0-12-29 16:44:52 +0800 CST  
第六场 彭瞎子家和司机家的院子

(幕起,清晨,彭瞎子起床开门,扫地,生炉子烧早饭,又从屋里拿了本书,搬个凳子坐在火炉边)
彭:(翻开书)昨天背了李清照的声声慢,今天背这首,秦观的鹊桥仙(拿起书朗诵)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合上书背诵)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打开书站起身,边走边朗诵)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合上书,富有感情地吟诵)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司机家院门开,女人穿戴整齐出门来,见彭瞎子在背诗,站在一旁听着,待他背完,才走上前打招呼)
女:早啊!
彭:(扭头看见女人,连忙点头)哎,早!
女:(看彭手里的书)你一大早起来就看书啊?
彭:我在煮早饭,趁这点空背首诗,早上记性好。
女:呵呵,你比学校里的学生还用功,别人还以为你在考大学呢!
彭:嗐,我考什么大学呀,下辈子吧。我读这点书啊,顶多也就是不当文盲。
女:呵呵,你看的书比我多多了,你要是文盲,我不知道是什么了。
彭:哪里哪里,你在文化站工作,你看的书肯定比我多(炉上的饭锅烧开了,噗噗地冒热汽) 哟,我的早饭煮得了(飞快地把锅抬到地上,吹吹手指)好烫,让它凉一凉再吃。
女:(仍不走开)你刚才背的是唐诗吗?
彭:不,那是一首宋词。
女:宋词?
彭:秦观写的鹊桥仙,讲牛郎织女七夕相会的故事。
女:鹊桥仙,听听名字就好美。你除了小说,诗词,还看别的书吗?
彭:看啊,我什么书都看(掰着指头数)文学书,历史书,科学书,还有哲学书。
女:(惊叹地)你还看哲学书,太厉害了!我听说哲学家都是些怪人,写的东西深奥得要命,一般人看不懂的。
彭:不不,你恰好搞错了,哲学家其实都是很正常的人,吃喝拉撒一样不差,他们只是比我们多了一点智慧。
女:哦,是这样。
彭:尼采你知道吗?德国人,大哲学家。人家都说他是疯子,可我看了尼采的书之后,发现他一点也不疯,说的话可有道理了。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就是他说的。
女:啊,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是尼采说的呀,我头一回知道!他写的书名儿叫什么?
彭:叫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女:(费力地)查拉图拉特拉如是说。
彭:不对,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女:查斯图拉特拉如是说。
彭:不对,是查拉图斯图拉——我也错了!(笑)
女人:(笑)这名儿太难记了。好了,你的早饭凉了,你快吃饭吧,我上班去了,再见!(下)
彭:再见!(进屋拿碗盛饭,迅速吃完,收拾锅碗,背起做生意的行头下)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21-01-05 13:21:01 +0800 CST  

楼主:石中火

字数:61328

发表时间:2020-09-01 20:54:44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2-24 02:57:07 +0800 CST

评论数:177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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