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脸狱卒唱道：
“雷劈巨木生僰祖，
僰祖降世遇黑虎。
黑虎摇头把身变，
化成美人为僰母。
吾国尊虎为图腾，
养猫视为辱僰人！”
步可奇总算明白了，僰人的始祖，男的是从一个巨棘树里面爆出来的，女的是一只母虎变化而成，所以僰人尊虎。而猫，据说是虎的老师，老虎如此神威，哪里轮得上小小猫儿来当它老师？所以，在僰地养猫，那是大逆不道。可能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让人觉得，把虎当成了病猫！而他，居然抱着一只玉猫，到处叫卖，而且还到王宫外去献宝，不坐牢才怪！
内务大臣冬不拉的事，是步可奇后来知道的。
那天，冬不拉夺了步可奇的花玉猫后，立即抱去献给国王僰圣文王，想得那巨额的封赏。
冬不拉把花玉猫交到僰圣文王手上，僰圣文王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冬不拉正要陈唱“智取”花玉“虎”的经历，哪知僰圣文王眉毛一竖，厉声唱道：
“若论卑鄙狡诈人，
世上首推冬不拉！
众卫士，
拿下此奸徒，
立斩杀无赦！”
两个王宫卫士立即上前，拿住冬不拉，向殿下拖去。
冬不拉吓得屎尿齐流，回过头来，嘶声唱道：
“小臣自入王宫来，
勤理政事尽忠心。
敢问万岁圣文王，
缘何要杀小臣身？”
僰圣文王唱道：
“好奸贼！
尔把国玺盗了去，
弄成花虎欺寡人！
以此欲得寡人赏，
还想进爵又升官！
众卫士听者，
给孤拉下去，
砍了冬不拉！”

其实，僰圣文王何尝不知花玉猫并非黑虎玉玺改成？只因为那内务大臣冬不拉，是个贪官，利用职务之便，侵吞了不少国库财物，僰圣文王早就想收拾他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借口。这次冬不拉献宝，僰圣文王当真是一箭双雕，既除去了朝中硕鼠，又得了无价之宝。
那只花玉猫——僰圣文王认为是花玉虎，他越看越喜爱，不舍得叫玉匠把它刻成玉玺。僰圣文王最宠爱的妃子桃花姬，对僰圣文王唱道：
“陛下龙眼请看清，
此虎尾翘臀扁平。
何不利其平臀部，
来作大印代国玺？
既不损伤无价宝，
又能振兴吾国威！”
僰圣文王闻言大喜，采纳了桃花姬之言。从此，大僰王国僰圣文王颁发的圣旨上，出现了两爿猫屁股。
后来步可奇知道，长久以来，大僰王国的偷、抢、骗现象，一直都比较猖獗，最近一段时间，各类犯罪现象似乎都销声匿迹了，僰圣文王沾沾自喜，以为是自己治理有方之故。

第4章 兵临城下
步可奇全家被关进天牢时，已经入冬，大僰王国的位置，在大宋国、大理国和藏地吐蕃之间，虽不如北面边雪山那样冰天雪地，却也是寒风刺骨。
因天牢无顶，虽然没下雨，但步可奇全家也抵受不住。天牢的墙，由大青石砌成，墙面很光滑，除非是壁虎，常人难以攀援。墙高三丈有六，除非是飞天大盗，常人无法逾越。
步可奇虽不是常人，但他却无壁虎和飞天大盗的功夫。

全家人身上的银两，在入狱前，就被卫士们搜了个精光。在天牢中度日如年般地呆了十几日，这天趁黑脸狱卒送饭的时候，步可奇说：“狱官大哥，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黑脸狱卒唱道：
“尔有何事与吾商？说将出来再主张。”
步可奇说：“狱官大哥，天气寒冷，我想用一匹马来给你换几件厚棉衣。你看我们全家上有老下有小的，如果没有棉衣，我们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
黑脸狱卒奇怪地唱道：
“自从尔等来圣木，一入城即进狱中。何处得来一匹马，与吾换衣过寒冬？”
步可奇说：“在进城之前，我把我那匹马野放在城外山中。我这匹马的颜色是花的，跑得很快……”
黑脸狱卒未等步可奇说完，插嘴唱问：“那马可是匹五花马？”
步可奇惊问：“你怎么知道？难道我的马被人捉了？”
黑脸狱卒唱道：
“城外青山峰连峰，数日里来现马踪。山中有匹五花马，来去皆似一阵风。大王下令去围猎，欲捕花马进王宫。数次进山去寻找，无收获来无寸功。传闻花马是神马，现身大僰必有由。大王捕马不可得，暂且断了此念头。数日里来群山里，时有神马鸣声起。鸣声忽而东山上，鸣声忽而南山中，鸣声忽而西山顶，鸣声忽而北山峰。尔说此马是你马，荒诞不经太欠通！”
步可奇一听，眼泪“哗”地就下来了。而步可奇的父母、弟弟和小，都流下泪来。步可奇的父亲说：“儿子，马儿一直在城外山上，它可是在呼唤你啊！”
步可奇把头凑向窗口，小声问黑脸狱卒：“狱官大哥，你可知道，大王究竟要怎么处置我们一家？”

黑脸狱卒也低声唱道：
“冬不拉臣既已死，
此桩案子无人理。
吾只负责做牢饭，
其他事情不知详。”
步可奇问：“狱官大哥，那你估计我们全家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黑脸狱卒唱道：
“世上事事难预料，
你道是西它偏东。”
步可奇说：“狱官大哥，我把我的一只靴子交给你，再教你一个唤马之法，用此法呼我那匹五花马，它一定会出来。然后，你再把靴子给马儿看，它就会跟着你了。你得到马儿后，帮我制一床厚棉被，每人制一套棉衣，再买一小捆棕绳和一大块油布，我想用棕绳和油布，在这天牢里搭一片遮雨的地方。待我有幸出去，我再用一百两银子，来跟你换马。如果我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五花马就永远属于你了。怎么样？”
黑脸狱卒想了想，唱：
“你那马儿非凡品，
官长岂能容我骑？
油布绳子不可买，
棉衣棉被不能制。
若是官长知道了，
我定被关大牢中。
吾家有床旧棉被，
拿来尔等好过冬”
好心的黑脸狱卒给步可奇全家拿了一床旧棉被来，卷成长条，从送饭的小窗口，费力地塞了进来，步可奇全家千恩万谢。步可奇表示，若是有朝一日能走出天牢，一定会十倍感谢黑脸狱卒。
步可奇斗胆叫黑脸狱卒给他提供棉衣棉被、棕绳油布，给全家人保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打算利用棕绳越狱。现在，黑脸狱卒只能给提供一床棉被，看来就只有从棉被上想办法了。
到了晚上，步可奇把黑脸狱卒给他的旧棉被被套取下来，撕成一条一条，再接成一条四丈来长的布绳。布是棉布，很结实。入夜，天上有暗淡星光。步可奇把自已脚上的靴子脱下来，拴在布绳的一头。耳听墙外夜巡的狱卒脚步声远去，步可奇用力把拴了布绳的靴子往墙头一甩，让靴子卡在墙外的墙棱上，试着一用力，没费多少力气，靴子就被拉了过来。

一双靴子太轻，步可奇叫父亲和弟弟都把靴子脱下来，把三双共六只靴子全部捆在布绳一头，捆成一个大靴球。然后把布绳的另一头拴在自己腰上，抱住大靴球，用力上抛，“蓬”地一声，大靴球撞在墙上，没有扔过去。
步可奇抱着大靴球，退后十多步，快速助跑，“呼——”成功了！步可奇当心动静太大，惊动外面巡逻的狱卒，先没动，贴着墙，侧耳倾听了半晌，外面，近处似乎无动静，但在远处，有隐隐的鼓声，期间，还夹杂着成千上万的的呐喊。
外面怎么啦？步可奇用力抖了抖绳子，很结实，他把身子悬了上去，承受力足够。步可奇说：“阿爸，阿妈，小弟、小妹，我先上去后，再想办法把你们一起救出去！”
全家人一起叫步可奇小心。
步可奇抓住布绳，身子悬空，双手交替十几下，就上了天牢的墙头。伏在墙头，步可奇惊讶地发现，圣木城周围的群山中、树林中，无数只火把，重重叠叠，环绕了圣木城一圈。“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四面八方，都是战鼓声！
圣木城的城墙上，黑涌涌地站了一圈兵，估计，没有一万人，也有八千人。城中，有很多老百姓或一人扛、或两人抬，或挑着担，或背着背篓，往城墙而去，在往军里送滚木、箭、石块和给养等。
看情形，似乎是有异族军队兵临圣木城下，又或者是，僰族的另一部叛乱了，要来争夺王位。
天牢四周，早无一个狱卒。步可奇想，这个时候，正是全家越狱的最佳时机！

布绳够结实，可以把父母弟妹拉上来，可是，这天牢墙只有尺多宽，步可奇怕把他们拉上来后，一个不小心，掉了下去就危险了。他决定，先溜下墙去，砸开天牢铁门的锁。
步可奇把布绳拴着的靴球卡在墙的内侧，正要往下滑，这时，咚咚的战鼓声，突然停了下来，只听一个大嗓门，在对面一个山坡上，大声喊道：
“圣木城里的僰族百姓们，士兵兄弟们，我大理国高将军来解救你们来了！僰族的百姓，被昏官、奸商盘剥、蒙骗了数百年；僰族的士兵兄弟，被你们的官长欺压、侮辱了数百年；僰族的穷苦百姓，士兵兄弟，很多娶不上妻子，而你们的王，你们的官长，和那些奸商，却是三宫六院，十妻八妾！简直是天理难容！我们大理国大皇帝，慈悲为怀，派高将军率领雄师，替天行道！僰族兄弟们，百姓们，你们现在就掉转枪头，往你们的官长身上刺去！百姓们，举起锄头，向那些昏官、奸商头上挖去……明日辰时，大理国王者之师，即将发起总攻！届时不投诚者，杀无赦！”
原来，是邻国大理国入侵大僰王国，军队已兵临城下。
大理军阵内的大嗓子喊话完毕，这边的城墙上，大僰国军阵内一个大嗓门也高声唱起来：
“兀那大理南蛮子，
妖言惑众来送死！
尔等若不把兵退，
全军覆没就在此！
天南大理段小子，
敢来大僰……啊——”
“日——”，从大理军的阵营中，飞来一箭，正中僰军喊话者，那僰军喊话者骨碌碌摔下城墙。

大理军中那大嗓门，又喊了起来：“僰族的兄弟们，圣木城兵少将寡，你们一个将军的武艺，还抵不上我的一个士兵的武艺高强！你们不要为那荒淫无耻的僰圣文王做无谓的牺牲了！若继续反抗，刚才那位喊话的兄弟，就是下场！给你们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
大理军中的大嗓门喊完，阵中咚咚咚擂起鼓来，声震四野。擂完，圣木城墙上的僰军里，无声无息。
步可奇估算了一下，刚才那一支箭，大约是从三百步开外射来的，三百步是多远的距离？以二十一世纪的度量衡“米”为单位，大约是200米。刚才那支箭，如果不是用强弩发射，那射箭之人，应该算是个神箭手。僰军里吃了亏，却没有回击，步可奇估计，一是这边没有人能射箭射上三百步，二是僰军里，应该也没有强弩之类的发射装置。由此看来，大理军与大僰军之战，僰军必输无疑。
管他哪边赢，救家人要紧！步可奇溜下墙，摸到天牢的厚铁门边，摸到那把锁，他提了提，感觉这把锁至少有一百斤，锁环有手臂那么粗。步可奇潜进城里，翻过百姓家的矮墙，寻找大铁锤，找了十来家，没有。不得已，步可奇只好抱了一户人家的磨墩，回到天牢门前，举起就砸。那磨墩重约二百斤，加上步可奇往下砸的力量，居然没把大锁砸开！
步可奇连砸十几下，最后哗啦一声，把磨墩给砸破了，成了几块破石。
步可奇估计，他用磨墩砸锁的声音，应该能传到几百步之外去，有可能，很快就会来人了。他在急得原地团团转，一时不知想什么办法好。
“此锁全为金钢铸，
天上五雷轰不动。
劝君莫要白费力，
想救家人另有路。”
几十步开外，一个人唱着向步可奇走来，听声音，是那个年轻的黑脸狱卒。

第5章 骁将见官
若是其他狱卒，步可奇可以一碎石结果了他，但是，这个黑脸狱卒于步可奇家有恩，他岂能做那种天理不容之事？
步可奇说：“好心的狱官大哥，你把天牢门打开放我家人出去吧，我把我那匹五花马送给你。”
黑脸狱卒摇摇头，唱问：
“君有神骏五花马，
不知武艺高与低？
大僰现缺退敌将，
大街小巷贴黄榜。
若谁能把敌击退，
官拜一品大将军。
若君勇武善骑射，
何不上阵立功勋？”
步可奇问：“一品大将军是多大官？一年能挣多少两银子？”
黑脸狱卒唱道：
“除了大王与丞相，
位高就数大将军。
一年可挣多少两，
这个我可弄不清。”
步可奇说：“我倒是想试一试。狱官大哥，你先把我家人放出来好不好？”
黑脸狱卒摇头唱道：
“尔此主意不可取，
此时放人有危险！
圣木王城被重围，
走兽飞禽难出城。
若是击退大理兵，
我与尔家会死身；
万一国被大理破，
老弱妇孺要遭祸！
反正不拉贼已死，
天牢可保尔家全。
君若身怀真绝艺，
吾即带你见将军。”
步可奇听明白了，黑脸狱卒所唱的意思是，如果他此时私自放了人，一是现在圣木城被重兵围困，自己全家也出不了城；二是若是大理兵被击退，那么，此时全家如果还没逃出去，和放自己的黑脸狱卒一起，将会被处决；三是如果大僰国破，那么，步可奇的家人，有可能会死于乱军之中。趁现在局势不明之时，不如暂时呆在天牢里保险。如果自己真有办法击退敌军，被封官后，还愁家人出不了牢？如果国破，料想大理兵也不一定会杀关在天牢里的人。
步可奇说：“那就请狱官大哥先带我去见一见将军吧。”

黑脸狱卒同意了，他带着步可奇，摸黑穿过半个圣木城，来到一段城墙下，仰头唱道：
“禀报无敌苟将军，
小卒向你荐一人。
此人名曰步可奇，
自称艺高可退兵。”
步可奇一惊，心想我可没自称能退敌兵啊，只是想试一试而已。
月光下，步可奇见那苟将军是一个半老头，五短身材，肥如冬瓜，留两敝鼠须，哪象一个带兵的将军，倒像一个市井饭桶。
苟将军瞪着绿豆小眼，斜睨着步可奇，伸手捋了捋鼠须，唱道：
“吾乃偏将苟儿汪，
镇守城东若金汤。
尔有哪些退敌艺，
速说吾好作主张。”
步可奇是边雪山第一勇士，弯弓可射雕，徒手可搏熊，还有一匹五花汗血宝马——虽然此刻在城外群山中，山中旌旗密布，兵甲重重，但步可奇相信，飞花应该没有落入大理兵之手。相信只要自己一声唿哨，若飞花能听见，就会立即穿过兵阵，飞速奔到自己身边。现在，步可奇暂不想呼唤它，怕它有危险。
步可奇只对苟儿汪将军说，自己善射箭，可以射落高飞的大雕。苟儿汪将军听了，眼睛一亮，唱道：
“尔所说的可是真？
吾即带你见将军！”
步可奇想，你不就是将军吗，怎么还要见将军？
苟儿汪将军对着手下一个百夫长唱着吩咐几句，带着四个随从，拥着步可奇，溜下城墙，沿着内侧墙根，向圣木城的正门走去。
圣木城正门边的墙根下，有一个大帐篷，周围有十余个卫兵守着。帐篷里面点着蜡烛，透过篷布，步可奇见里面的地铺上，有三个人影，交项抱腰，如蛇般地缠绕着，似乎正在做那男女之事。步可奇想，难道里面的人就是另一个将军？大敌当前，兵临城下，怎么还有心思做那种事情？

苟儿汪在帐篷前站定，把右手食指竖于嘴唇前，轻嘘了一声，叫步可奇不要出声。
步可奇就那样在外面等着，直到里面的事情结束，见那三个影子正欲躺下，苟儿汪将军低声唱着汇报：
“禀报主将才国舅，
属下寻到一异人。
弯弓能射九天月，
入海可搏恶骄龙！
国舅可否稍缓憩，
与此异人见一面？
若能靠彼退敌兵，
君臣从此可安心。”
步可奇大惊，自己哪里有“射月搏龙”的本事？正待说明，苟儿汪将军又将食指竖于嘴唇前，示意他不可作声。
朦胧烛光下，在帐篷里刚刚跟两个女子“缠斗”结束的主将才国舅，慢腾腾地翻身坐起，唱问：
“外面可是苟儿汪？
真有异人将我帮？
若他确有好本事，
本将即刻向上荐。”
步可奇想，难道守城主将还不能安排我参战？还要报给谁？国君僰圣文王吗？如此层层上报，如果大理国军突然发动，岂不糟糕？
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帐篷里的守城主将才国舅才穿戴完毕，掀开帐篷门，钻了出来。
步可奇以为，才国舅身为大僰国都的守城主将，必定是个威武雄壮的伟男子，哪曾想，此人长得尖嘴猴腮，却又偏偏腼着一个猪腹似的大肚子。
主将才国舅把双手背于身后，上下打量步可奇几眼，唱问：
“年轻人，尔是谁？
来自何方哪国人？
你有哪些退敌计，
详细说与本将听。”
步可奇说：“我名叫步可奇，来自北面的边雪山，因受土司迫害，逃难至此。我会骑马射箭，可以射下天上飞的大雕。”

步可奇不敢说自己刚从天牢越狱而出，也不敢说自己的家人此刻正关在天牢，怕引起麻烦。
主将才国舅听了，长声唱道：
“众轿夫听者，备轿！大帅府去也！”
主将才国舅唱音刚落，紧挨帐篷门的一个卫士高声唱道：
“众轿夫听者，备轿！大帅府去也！”
离帐篷不远处的一个黑黢黢的简易木棚里，出来八个人，抬着一乘大轿，踢踢踏踏地过来了。
主将才国舅钻入八人大轿中，伸出头来对步可奇唱道：
“步可奇，随轿行，
跟我去见阿王爷。
王爷乃是大元帅，
举国兵马他统带。”
八个轿夫抬轿，八个带刀卫士护在周围，前面有两个卫士，一个手执一张“回避”木牌，一个手执一张“肃静”木牌。为首的卫士高唱道：
“起轿——大帅府去也！”
此卫士手中还提了一面锣，唱毕，“当——”敲了下锣，八抬大轿抬了起来，向城中走去。
步可奇跟在轿子在后面。
走了不到一百步，主将才国舅在轿中唱道：
“停——
八抬轿子返城门，
二美上轿陪大人！”
为首的执锣卫士“当”地敲了下锣，唱道：
“停，八抬轿子返城门，二美上轿陪大人！”
唱完，又“当”地敲了下锣。
当下，八个卫士护着八抬大轿，返回城门的帐篷边，把里面的两个女子请上轿。“当！”执锣卫士敲了下锣，唱声起轿，轿子向城中心抬去。
八抬大轿抬了约摸三百步距离，来到挂着一块“兵马大元帅”牌子的豪华府第前。两个执枪卫兵，在元帅府大门左右执枪站立。

大元帅府的院墙内，黑黢黢的，没一点灯光。八抬大轿停在大门前，守城主将才国舅下了轿，唱道：
“烦请通报阿元帅，
下官有事来会拜。
拜者是为才国舅，
要向大帅荐人才。
此位人才勇无敌，
能杀敌军如鬼泣。
望请大帅连夜见，
共商大计拟出击。”
其中一个守门卫兵唱道：
“国舅请在门外待，
我去把吾队长拜。
再请队长见管家，
管家才能请大帅。”唱罢进门去了。
步可奇心烦不已，见了偏将见主将，见了主将还要见大元帅，见了大元帅后，元帅府的人还要一级级通报上去，如此折腾下来，还有多少精力和时间来出兵杀敌？如果见了大元帅，会不会安排我上阵，或者，还要再去见僰圣文王？
守门卫兵进去了小半个时辰，才和一个模样精明的中年人出来，中年人唱道：
“国舅大人里面请，元帅正侯中堂里。”
此人是元帅府的管家，管家在前领路，八个卫士簇拥着步可奇和守城主将才国舅，来到大元帅的中堂。烛光下，一个年约古稀的老者，睡眼朦胧，打着哈欠，坐在太师椅里。中堂里，站着十六名带刀卫士。从步可奇眼中看来，这些卫士似乎并没多少武艺。
大元帅唱问：
“国舅身为守城将，擅离职守来何干？”
守城主将才国舅把步可奇往前一推，唱道：
“此人名叫步可奇，
边雪山中鱼凫人。
步可奇，武艺高，
弯弓能射天上雕，
下水能斗海中蛟。
卑职送他来到此，
好让大帅心欢喜。
明日一早可退敌，
大僰从此享太平！

大僰王国兵马大元帅，这个70来岁，一脸晦色的老头子，听到守城主将才国舅这么一唱，神情大悦，唱道：
“得此人才国中福，
咱们去报右相国。
轿夫安在——
丞相府去也！”
那个帅府管家跟着唱道：
“轿夫安在——
丞相府去也！”
“轿夫这就来也——”
丞相在帅府一侧的偏房里，有人长声唱答。接着是拖拖踏踏一阵声音，拥过来一群抬着一顶超级大轿的人，这顶轿子，有一丈见方大小。步可奇数了数，共是十六名轿夫，看来，这位大僰王国的老头子兵马大元帅，完全可以在这顶超级大轿子里坐衙了。
十六个轿夫抬轿，十六位带刀卫士护卫，比起守城主将才国舅的八人轿和八人护卫，这位兵马大元帅何止高了一个档次。
步可奇想，如果大元帅把我引荐给丞相，丞相是不是还要带我去见僰圣文王？丞相当然比大元帅官大，大元帅出行，十六个人抬轿，十六个人护卫，丞相出行呢？又是多少人抬轿？多少人护卫？
帅府的护卫头儿长声唱道：
“兵马大元帅，
神武阿王爷。
呕心国防事，
连夜相府行。
起轿——”
“当——”
护卫头儿敲响了手中的开道锣。
步可奇跟在糟老头子阿大元帅的十六人大轿之后，向城东而去。轿夫们走得拖拖踏踏。在马灯的光亮下，步可奇看见，那些轿夫，有的脚穿靴子，有的脚穿布鞋，有的脚穿木屐，相当的不规范，还不如边雪山土司丁呷呷的四人轿轿夫齐整。

守城主将才国舅，在一旁规规矩矩地等着阿元帅的轿子启动了，才上轿。才国舅上轿后，步可奇听见“嘻”地一声笑，接着是“唔”地一声，再接着是“不要嘛”。
守城主将才国舅，视陈兵圣木城外山坡上、树林中那重重叠叠的一大圈大理国军队为无物，在轿中，跟里面的两位女子，一路打情骂俏，回三百步开外主城门内侧的帐篷去了。
阿大元帅坐在十六人大轿上，行了不到四百步，拿九百年后的度量衡来说，也就是三百米左右——不到半华里的样子，来到一幢很普通的宅院前停下，步可奇看见，那宅院的大门门楣上，居然悬了一张木牌，牌子上有三个汉字：丞相府。
步可奇还以为，丞相的官职比大元帅高，他的府第应该比大元帅府豪华才对，谁知丞相住的却是这么普通的宅子，比起这圣木城里的普通民房来，大不到哪里去。外面，居然没有卫士把守。
丞相府三间正房，两间耳房，一间正房里，亮着烛光。
“当——”一声锣响，大僰王国兵马大元帅阿老头子的轿子，停在了丞相府前。阿大元帅并未下轿，只掀开轿帘，低声唱道：
“下官阿不庸，
拜见丞相曲无功。
不庸得一人，
名曰步可奇。
可奇武艺高，
弯弓能射雕。
可奇武艺强，
搏龙可下洋。
可奇无敌好本领，
入万军若无人境。
可奇武艺数一流，
千军万马取敌酋。
下官送人至相府，
敬请丞相识骄龙。”
步可奇想，这唱的声音这么低，里面的丞相怎么听得见？
“下官阿不庸，
拜见丞相曲无功。
不庸得一人，
名曰步可奇。
可奇武艺高，
弯弓能射雕。
可奇武艺强，
搏龙可下洋。
可奇无敌好本领，
入万军若无人境。
可奇武艺数一流，
千军万马取敌酋。
下官送人至相府，
敬请丞相识骄龙。”

虽然步可奇不识多少字，但边雪山周围那些藏地说书艺人，和有学问的藏人喇嘛口中，他知道，丞相应该是文官，一般不带兵打仗。带兵打仗的，都是元帅将军。
不远处，大约也就是三四百步开外，有一片亮着星星点点灯光或烛光的高耸建筑群，那就是大僰王国的王宫。
步可奇想，接下来，这位曲无功，会不会坐上数十人抬的大轿，把我送到一箭之外的王宫去见僰圣文王？

第6章 夜试古箭
大僰王国的丞相曲无功，国字脸、剑眉，两颊和下巴，各有一络黑须，年纪虽然不轻了，一双大眼却是炯炯有神。步可奇想，看外表，这位曲无功，应是一位睿智、慈祥、胸怀大略的高士。
曲无功上下打量步可奇两眼，眼神犹如两道电光。他说：“壮士，里面请！”说着微微一躬腰，把右手掌往前轻轻一挥。
曲无功跟步可奇说话居然不是唱着说的，步可奇心里一喜，像是遇上了知音。问：“丞相，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国王？”
曲无功微微一怔，问：“你要去见国王？见王国做什么？”
步可奇说：“狱卒带我去见守城副将苟将军；苟将军带我去见守城主将才将军；才将军又带我去见大元帅阿王爷；阿大元帅又带我来见你。我想，你应该带我去见僰圣文王吧？”
曲无功莞尔一笑，说：“咱们进去详谈。”
进了曲无功的堂屋，步可奇和他相对坐在一张矮榻前，榻上，点着一支拇指粗的蜡烛。老管家沏上了两杯清茶。
曲无功端起茶，抿了一口，问：“壮士真能弯弓射雕？”

步可奇说：“能，无论雕儿飞得再高，我也能把它射下来。只是，我一般不射。”
曲无功问：“为什么不射？”
步可奇说：“在我们边雪山的草甸和森林中，最凶狠的兽是狼、豹子和熊，他们吃牛、羊、野驴和野兔等，如果没有天上的金雕，地下的那些吃草的牛羊驴兔等动物，可能会很快绝迹。因为，金雕虽然也吃羊和兔子，但它们却是狼、豹子和熊的克星。有了金雕，才能限制地上凶猛野兽的数量。所以，我一般不射雕。”
曲无功问：“金雕还能吃狼、豹子和熊？”
步可奇说：“两只金雕合力可吃狼；三只金雕合力就可以吃豹子和熊。”
曲无功点点头，问：“你技击如何？”
“什么叫技击？”步可奇不懂，问。
曲无功说：“就是打架或杀人的技能。”
步可奇说：“我没和人打过架，只徒手和一公一母两只人熊斗过。”
“多大的人熊？”曲无功问。
步可奇说：“公的大概有五百斤，母的大概有六百斤。”
“结果呢？”
“我把两头人熊活捉了。”
曲无功眼睛一亮，有些吃惊地说：“你能徒手活捉两只熊？能弯弓射大雕？如此英雄，你们部落首领为什么没有重用你？”
步可奇说：“在我们边雪山的鱼凫族，什么都是世袭的，土司是世袭的，头人是世袭的，土司的卫士是世袭的，土司的奴隶是世袭的。我家是边雪山的自由民，也是世袭的。一般情况下，永远也做不了土司、头人、和卫士，如果犯了罪，自由民贬为奴隶，那就永远出头之日了。”

曲无功问：“你为何流落至此？”
不知怎么的，自见了这位曲无功的第一眼起，步可奇就有一种亲切感。他把在边雪山如何被丁呷呷土司强迫去捉野猫，如何得到花玉猫，如何带着家人逃到大僰王国，如何献猫被关进天牢，如果从天牢逃出，如何遇上黑脸狱卒……一股脑儿，全向曲无功倒了出来。步可奇说，他希望能在战场上杀敌立功，然后带着家人，能在大僰王国谋条生路。
步可奇没敢说，自己想当大将军。他想到圣木城周围那不知几万大理兵，自己虽然善骑射，但孤身一人，要杀退敌兵，谈何容易？谁知道，在大理军中，比自己射术高强的士兵有多少？
在步可奇心里，不知不觉，有了惧意，一时间，竟然有万念俱灰之感：谁知道，过了今夜，自己及那被关在天牢中的家人，还能否活在人世？
曲无功似乎看出了步可奇的心思，他问：“步壮士，我现在估且相信你武艺盖世。现在，我要告诉你，现在在圣木城周围，有两万大理国兵。而我们圣木城中，只有八千兵。你说，这八千僰国兵加上你，有多少胜算？”
步可奇说：“去年，我和本族的三个兄弟去汉地锦官城卖兽皮，途中遇上十几个汉人强盗。我和三个兄弟奋起抵抗，杀死了五个强盗，伤三个，把他们杀跑了。而我们只有一个兄弟受了伤。如果僰军士兵足够勇敢，我想，奋起一战，不一定会输。不过，从今夜的情况来看，我认为僰军输定了。”
曲无功问：“为什么？”

步可奇说：“强敌围城，守城主将还在城门的帐篷里玩女人；为了我步可奇这么一个人，居然层层上报到丞相这里。更不能容忍的是，城门离大帅府，只有两百多步，守城主将才国舅居然要坐着八人大轿去，而且，轿中还带着两个女人！大帅府离相府也就三四百步远，大帅居然也要坐十六人大轿过来。还有，从偏将苟儿汪将军、主将才国舅将军，和阿不庸大元帅脸上的神情上看，他们居然没有多少紧张感。好像这仗打得输也好，赢也好，国亡也好，不亡也好，他们似乎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所以说，我看此战是输定了。”
曲无功对步可奇说的话，没发表意见。问步可奇：“你能射天上飞行的雕，那地下的猎物，比如兔子，在多少步之内能射中？”
步可奇说：“三百步。”
“试试如何？”
步可奇说好。
曲无功从里屋拿出三张弓。步可奇打量那三张弓，见一张为普通铁胎弓，牛皮弦；一张为钢胎弓，牛筋弦；第三张弓，弓身黑乎乎的，看不出是什么材料所制，那弦，也看不出是什么筋。
曲无功介绍说：“第一张，士兵弓，拉满，射程为一百五十步；第二张，为将军弓，拉满，射程为二百五十步；第三张，为殒铁龙筋弓，拉满，射程未知，从古到今，把开此弓者，寥寥无几。你先拉拉士兵弓试试。”
步可奇说：“士兵弓太轻，我先试将军弓。”

步可奇拿起将军弓，站起身子，两脚成弓步，左手握弓，右手拇指、食拇和中指三个手指捏住弦，用力一拉，一放，弓弦振动空气，发出“嗡——”的一声响。步可奇说：“这张弓，比起我用来打猎的百炼精钢熊筋弓来，还要轻一些。我想试试这张殒铁虎筋弓。”
说罢，步可奇拿起殒铁虎筋弓，蹲弓步，猛一吸气，力贯于双臂，使劲一拉，张了个半满。步可奇松开弦，再运力一拉，这次，弓张至可以射箭的状态。步可奇感觉这张弓，要比他平常用的精钢熊筋弓来，要重数倍。
见步可奇能开这张殒铁龙筋功，曲无功眼露惊喜之色，说：“你能拉得动此弓，说明你膂力确实异于常人。此弓与你平常所用的弓，在张力和准头上，会有很大区别。咱们出去试射三箭。”
最高明的箭手，拿到一张陌生的弓后，至少要试射三箭，才能找到准星，若是普通箭手，少则要试几十支，多则要试数百支，才能找到准星。曲无功叫步可奇试射三箭看看。步可奇估计，曲无功应该是箭术方面的行家，但看他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似乎又不是身有武术之人。
曲无功带着步可奇和老管家，出了丞相府，来到大街上。此时已是半下夜，圣木城的大街上，冷冷清清，没一个人影。老百姓们给守城军队送完给养，回去睡了；守城的大僰兵们，除了每隔一百步在墙垛上值夜的，都卷缩在墙根内侧睡了。城外的山坡上和树林中，那两万大理国兵，也都暂时偃旗息鼓，没有一只火把，没有一丝声息。除了偶尔从一处民房里转出数声婴儿的啼哭，圣木城内外，一片死寂。

这是大战之前，残酷的静寂，就如日出之前那短暂的黑暗。天一亮，若是大僰国军或国王不投降，大理国军就会发起总攻，也许要不了一个时辰，便可将圣木军杀个片甲不留。
老管家在离丞相府三百步之处，放上三只灯笼。曲无功给了步可奇三支箭，那箭沉甸甸的，头重尾轻，整体比步可奇平常用的钢尖雕翎箭要重上三倍以上。步可奇先把两支插在腰上，一支搭在殒铁龙筋弓的弦上，拉开，稍着瞄准，手指一松，利箭出弦，“嗖——”三百步开外的两只灯笼，丝毫无损。
试射第一支不中的，是正常的。步可奇感觉，那支箭是似乎是紧擦着右边那只灯笼过去的。
“嗖——嗖——”步可奇两箭连发，三百步外的两只灯笼，只是轻微晃了晃，没有灭。
步可奇心下惭愧，正要说什么，曲无功说：“壮士好箭法！”步可奇望着曲无功，以为他在讽刺自己。曲无功把步可奇的手一拉，说：“走吧，咱们去看看。”
步可奇和曲无功走近灯笼，见三只一尺大小的灯笼上，左右两边的灯笼上，各有一个洞，右边灯笼上的洞位于正中心，左边灯笼上的洞稍偏一点。中间那只灯笼，毫发无损，也就是说，步可奇射出的三支箭，第一支落空了，后面两支都射中了目标。
老管家已从灯笼后几十步的地方捡回三支箭，走到步可奇面前，用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他。
曲无功说：“步壮士，咱们回屋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