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青少年节目】我是马克吐温的兄弟——又名“双树”(中篇连载)

作者:暑期青少年节目,欢迎中老年朋友:)


——这是一个关于兄弟情谊的故事



双 树

石中火




十五岁的省城一中初三学生陶青枫最近被一桩蹊跷事弄得心神不宁。
事情要从陶青枫的同班同学桂亚兰说起。陶青枫长得眉清目秀,成绩出众且脾气随和,班里班外对他垂青的女孩不少,桂亚兰便是其中之一。两个人打从初一就坐同桌,从上课讲小话,互相掩护看小说乃至考试传小抄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加之桂亚兰长得挺漂亮,陶青枫对她也颇有几分喜欢。但是陶青枫的烦恼并不来自少年人的情窦初开,他是一个循规蹈矩,又有点理想主义的孩子,觉得神圣的初恋不该这样轻率的交出。桂亚兰虽好,到底有些喳喳呼呼,话太多,男生味重,不合他心目中温柔娴静的女生模范。他烦恼是因为桂亚兰的表哥给他算了一个命。
桂亚兰的表哥是一个奇人,他在大学教数理逻辑,却以写灵异小说出名,出版过好几本书集,他擅长描述神秘现象,专研过东西方许多涉及命理的玄奥学问,天文地理无所不知,通周易八卦,会算命测字,而且很准。这位表哥是桂亚兰的骄傲,她成天把他的名字供在嘴上,动辄便说“我表哥说的”,每出一本新书便拿到班上来炫耀。桂亚兰一定要拖陶青枫去给她表哥算个命,说今年中考,要看看吉运。青枫本不信这些怪异乱神的东西,一来好奇,二来想见名人(他很爱看他写的小说),便去了。亚兰的表哥年纪轻轻,相貌却很老成,戴副黑色玳瑁边眼镜,手托黄杨木烟斗,一边跟亚兰和青枫说话,一边悠闲地吸着烟,正是一副学者兼作家的派头,让青枫很有好感。亚兰的表哥也挺喜欢青枫。他知道了两个人的来意后,故作嗔怪的对他表妹说:
“给他算命?你又来了!我说过我不爱给人算命,看在他的面上,就这一次!”
亚兰表哥拿起一支铅笔,把青枫的出生时间写在纸上,换算成天干地支。灵异作家抬头看着青枫,眉毛拧成了疙瘩。
“不对。”
“什么不对?他的命不对吗?他今年要倒霉吗?今年可是中考年呀!”
青枫还没说话,亚兰已经替他着急上了。
“不是命不对,”表哥摇摇头,用烟斗柄点着纸上的数字:“是时辰不对,这不是他的出生时间,他不可能生在这个时间。”
“你这个人真是马虎,连自己的生日都会弄错!”亚兰责怪的对青枫说。
“不可能错呀,”青枫纳闷的说,“出生年月日,从小都是这一个,钟点也不会错,半夜两点,我专门问过我妈的。”
“那,就奇怪了……”灵异作家靠在椅背上,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着青枫。
“为什么我不该生在这个时间呢?”青枫反问他。
“是呀,为什么他不该这个时候生?”亚兰也问道。
“因为,”灵异作家喷出一股烟雾,说出一句令人恐怖的话:“假如他真是这个时间出生的话,那么他现在应该是一个——死人。”
“啊!”青枫和亚兰一同叫起来。
“不会吧,表哥你算错了吧,”亚兰破题第一遭怀疑她的偶像。
“要么我错了,要么,他错了。”
灵异作家用烟斗指着青枫,眼镜后面闪出神秘的光。
青枫感到脊背嗖嗖的发凉。


青枫做梦也没想到他第一次给人算命会是这种结果。“这个生辰是属于一个死人的!”离开亚兰表哥家很久以后,这句话仍然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坎上。
青枫当然不是一个死人,但青枫曾经有过一个哥哥,却是真真实实的在七年前一场溺水事故中死去了。
青枫的哥哥叫青松,大青枫两岁。青松是个低能儿,他妈妈怀他的时候生了重病,吃了许多厉害的药,生下来体重不足四斤,头小,肚子大,手脚跟田鸡似的,很少哭,哭也是咧开嘴有泪无声,据说这是哑巴的征兆。别人都说:“坏了,生下个药娃娃!”妈妈哭得声泪俱下,整天后悔早不该把这药娃娃留下来,早点该把它打掉的。她伤心得连奶水都不出了,儿子吃过两次母乳以后就只能叼奶瓶儿。爸爸虽然后悔难过,仍替先天不良的儿子起了个雄壮的名字“青松”,梦想他能凭这名字渐渐茁壮起来。事与愿违,如同人们预料的那样,青松长到两岁还不会走路,长到三岁还不会说话,呈现出明显的弱智儿童的征兆。父母不能等待,青松一岁时他妈妈又一次大起了肚子。青松两岁时这个期待中的次子在无微不至的照料中瓜熟蒂落,他一出生便给全家带来了希望和光明:体重七斤,团头大耳,哭声宏亮,人人都说这一定是个聪明娃儿。喜悦的父母给弟弟起名“青枫”,希望他日后能象枫树一样灿烂出色。青枫是上天给这个家庭的补偿,他一岁就能走能说,两岁就会数数认字,呈现出早慧儿童的天资。青枫是超生,按政策上不了户口,第一胎有残疾智障的除外。青松三岁那年,家里想办法替他开到了一张弱智证明。虽然年纪这样小的孩子就鉴定弱智并不合手续,但他们走了后门,托熟悉的医生给开了。那张有着父母签字和医院红章的纸页收藏在一个加了锁的铁匣子里,和结婚证、户口簿等这家人最重要的文件放在一起。——陶青松并不知道他这辈子得到的第一个证书是一份弱智证明。
弟弟成为全家的重心后,青松被可悲的忽略了。他身上的衣服常常很多天没有换过,在哪里跌伤碰伤了,也不能及时被大人发现——他从不哭嚷喊疼。照顾弱智儿是艰难的,教他学会一样东西更比教正常孩子费力不知多少倍,而他最好的未来,不过是从特殊儿童学校领到一张结业证,然后去福利工厂糊纸盒罢了。爸爸妈妈不是不爱青松,他们必须面对现实。他们要上班,要教育青枫,没有多余的精力耗费在一个无望的低能儿身上。妈妈想把青松送人,爸爸也同意,可是谁家肯要他呢?
外婆听说了这件事,从乡下跑到省城对女儿女婿说:“你们不要他,我要!我带他回青岩!”青岩是省城西南一座古老的小镇,青松的妈妈在那里出生。青松跟着外婆回到妈妈的故乡去了。那一年,他五岁,弟弟青枫三岁。
青松一到青岩就学会了说话,青松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外婆”,第二个词是“舅舅”。舅舅和外婆一道在镇上开一爿做玫瑰糖的小店,玫瑰糖是青岩最有名的特产。外婆教青松说话,舅舅教青松识字,数数。外婆说:“哪个讲我家松松憨?我家松松聪明!”外婆给青松吃田里摘的瓜果蔬菜,吃家鸡下的蛋,吃青岩河里捞的活鱼活虾,吃荷塘里采的菱角莲藕——水里的东西有灵气,补脑筋。青松的身体真的象一株滋润了雨露的小松树那样长起来了,不象在城里时面黄肌瘦,皮肤润润的,眼睛光光的,牙齿亮亮的,虽然还嫌瘦小单薄,却是一个干净清秀的男孩子了。而且极听话温顺,懂事勤快,不但自己能照顾自己穿衣,吃饭,洗脸,洗澡,还能帮家里做做事。邻居们常看见这个有点迟钝,不爱讲话的孩子挟着比他高一大截的竹扫帚扫家门前的地,扫完了自家的,就连邻居的也顺带扫了,所以人人都喜欢他。青松当然不聪明,但也没有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傻子。外婆把他送到镇上的小学和普通孩子一块儿上学,他八岁上学,一年级上了两遍。外婆绝不让外孙长大了去糊纸盒。外婆甚至希望他能读完初中,然后回店里来学做玫瑰糖,学算账,当一个自食其力的手艺人和小店主。

to be continued...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15-07-14 09:42:00 +0800 CST  

现在的陶青枫已经回忆不起关于他死去哥哥的一切事情,但是当年两兄弟却曾经十分亲密。爸爸妈妈每年暑假都要送他到青岩外婆家过一段乡间生活,一方面让小儿子接触大自然,另一方面也对大儿子尽一点父母的责任。那是青枫最期待的时光!离开拥挤的城市,学校的樊笼,和哥哥的一班乡下小朋友偷西瓜,偷李子,下河游泳,摸螃蟹,在古镇迷宫般的街巷捉迷藏,扮关公曹操杀仗。别看青枫是城里孩子,数他最淘,胆子最大。青枫最卫护他哥哥,他绝不欺负哥哥,更不准别人欺负,青枫最恨人家说青松傻,谁说他就要教谁吃苦头。所以青松也最亲青枫,永远形影不离追他的尾巴跑,倒象哥哥是弟弟,弟弟才是哥哥。两兄弟相貌十分相像,青松虽大两岁,毕竟先天不良,身材和弟弟差不多高,乍一看这两兄弟简直是孪生兄弟。只有眼睛不一样,青枫眼睛明亮灵活,时时转动着坏主意,象活泼多变的泉水,青松的则很老实,象湖水,沉静,温和,眼神有些呆呆的流淌不动。
青松没有长成一个傻子,做父母的当然很高兴,尽管也有点出乎意外。外婆和舅舅希望他们带青松回省城接受更好的教育,他们没有答应。青松毕竟是不聪明,去省城的学校怎么能跟得上呢?再说,难道还能指望一个低能儿上高中,考大学吗?城里竞争那么激烈,一个低学历的笨孩子能做什么事,倒不如把他留在小镇上外婆家里安安分分的做玫瑰糖好些。还有另外一层担忧,父母没有说出口,他们怕青松耽误了青枫。弟弟是需要哥哥做榜样的,这样的一个哥哥能给他什么好影响呢?天下父母都希望儿女友爱和睦,可他们看见两兄弟亲密的样子,心情却十分复杂。青枫已经八岁,他六岁上学,过了暑假该上三年级了,他们决定从明年起尽量少带他回青岩,多带他去外地旅行,见见名山大川,乡下小镇的大自然已经接触够了,该让他接触更大的大自然了。
然而就在最后一个暑假里出了事。那天青枫、青松还有一班小朋友一道在青岩河里游泳。青枫很小就会游泳,父母也鼓励他去体验真正的河水与城里游泳池的区别,锻炼他的勇敢精神。他们很懂得教育孩子。青岩河一向平静,河水不深,也没有水草,还有他们在岸上看着,安全不是问题,但是不幸却在谁也不曾预料到的情形中发生了。头一天没有下暴雨,也不是山洪的季节,河上却不知从哪里突然涌来一股大水,霎时间平静的河面变成了湍急的激流,浪翻浪涌,打着漩涡!河边的孩子都惊恐的纷纷游上了岸,只有青松青枫两兄弟远在河心回不来,被困在激流中央。“爸爸!救命!妈妈!救命!”两个童音一起呼喊着。
附近没有别的大人,爸爸以最快的速度扎下河向两个儿子游去。水太急了,两个小孩被滚滚波涛迅速带向下游,只剩脑袋露出水面,从岸上看去宛如浮在水上的两个西瓜。爸爸努力追赶着他们。“先救小的!先救青枫!”岸上的妈妈一边跟着向下游跑一边向水里的丈夫喊叫。可哪一个是青枫呢?就在万分危急的一刹那,一个漩涡出现了,和爸爸一起逼近两个孩子。突然的,其中一个孩子从水里跃了起来,以一个难度很大的翻身动作脱离开了漩涡。这个是青枫!爸爸认出来了,这个动作正是他教给儿子的!他顺势抓住青枫向岸上游去。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力量一同救出青松了。另一个孩子被卷进漩涡,顷刻间消失了。
大水一瞬间来,又一瞬间去,前后不过五分多钟,好象那股祸水是上天专为收去一条多余的生命而发来的。青松的尸体被打捞上来,静静的躺在河岸上。外婆哭得死去活来,舅舅泣不成声,爸爸妈妈也哭了。但是他们必须忍住悲伤,因为青枫的情形很不好,他被救上岸后一直昏迷不醒。爸爸妈妈把青松的后事交给了外婆和舅舅,火速把青枫送进省城医院急救。
出事原因当时就搞清了。那是青岩河上游筑的一道堤坝,用来蓄水防备伏旱的,突然无缘无故的垮掉了,一满坝几万立方的水顷刻间全部淌向下游,酿成了一场短时的洪水。外婆和舅舅把青松埋在了青岩河边,坟墓朝着夺去他生命的河水。墓碑是大理石做的,上面镌刻着:“爱子陶青松之墓,父母泣立”爸爸妈妈托人从省城带来这块墓碑,他们没有来,青枫还躺在医院里。
青枫在医院里躺了两个多星期才苏醒,醒来后因为受刺激太深神志有些恍惚不清,回忆不起出事时的情形,连之前的事情都记不大清了。他回到学校,成绩一落千丈。爸爸妈妈十分担心溺水缺氧过久让他的脑子受到了伤害,他们用尽最大的耐心爱护照料这个受惊的幼雏,辅导他的功课。他是他们仅剩的骨肉了,他们不能让他变成第二个青松。青枫毕竟是青枫,他的脑子没有受到伤害,他一天天从创伤中恢复了,成绩直线上升,等到期末考试时聪明孩子陶青枫又重新回到了好学生的行列。
但是溺水事故之后,青枫的性格发生了变化,不再那么活泼,快乐,而变得沉稳,安静,好象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懂事了许多,从懵懂顽童变成了成熟少年。爸爸妈妈把这变化看在眼里,心里在流泪。一场灾祸让每个人都失去了什么。青松失去了生命,青枫失去了童年,而他们失去了一个负担,却永远多了一个负担:是他们把那个不幸的低能儿带到世上,又在灾祸来临时选择放弃他。——但他们没有错,两个选一个,当然只能留下好的那一个,任何父母都会这样选择。是命运太残酷,他们欠他的,下辈子再还吧。
青松死后,外婆完全老了。过了两年,外婆也死了。外婆的丧事办完后,爸爸妈妈再也没有带青枫回过青岩。在一种默契中,今后的七年里这一家人绝少有人再提到死去的青松,有关青松的一切线索几乎都被抹去了,就仿佛他从来不曾来到过这个家一样。青枫也早已淡忘了那个曾经和他亲密无间的憨哥哥,但是当亚兰的表哥对他说出那句惊人的话时,在初闻的一刹那他便立刻想起了他。

to be continued...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15-07-15 07:44:45 +0800 CST  
@清扬婉兮阿湄 2015-07-15 17:47:54
支持暑期节目,中老年朋友等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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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清扬,请各位继续关注石中火暑期强档——“双树”!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15-07-16 07:01:22 +0800 CST  

这天晚饭时,青枫又一次问起他的出生时间。
“不是告诉过你嘛?半夜两点钟。老问这个干什么,和谁对生辰八字呢?”
妈妈狐疑的对青枫说。
“哥哥是啥时候生的呢?”
爸爸和妈妈对看了一眼。青枫从来不问关于他哥哥的任何问题。爸爸告诉了他。
“我和哥哥长得很象吗?”
儿子今天怎么了?两夫妻放下了饭碗。妈妈起身从里屋捧出一只铁匣子,在一堆纸头的最底下翻出了一张照片拿给青枫看。
青枫瞪大了眼睛,他从未见过这张照片。照片是照相馆照的,两个小男孩肩并肩站在有椰子树和大海沙滩的风景幕布前面,一样的高矮胖瘦,一样的短衫短裤,都推一式的平头,眉眼轮廓果然十分相像。只是一个很机灵,另一个有些呆呆的,机灵的那个把手环在呆的那个脖子上,两个都在笑,笑得阳光灿烂。
“你八岁在青岩照相馆拍的,右边的是你哥哥。”妈妈说。
“我八岁?就是哥哥出事的那年吗?”青枫突然抬起头,冷不丁的问道:“我和哥哥长得这么象,你们当时怎么知道救上来的是我,不是哥哥呢?”
爸爸妈妈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骇住了,象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怒气冲冲的高声说:“废话!当爹妈的还不认得自己的孩子吗!”
“难道你希望我们救你哥哥,不救你?”
青枫不再说话,长久的看着照片上的俩兄弟。

青枫一夜没睡好。自从亚兰的表哥给他算过命之后,他就开始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青枫爱读书,他看过马克吐温的一篇文章,里面提到马克吐温有一个孪生兄弟,出生后不久有一次和他一道在浴缸里洗澡时不慎淹死了。马克吐温长大以后陷入了困惑:幼小的双胞胎谁是谁连父母也分不清,当年淹死的究竟是他兄弟,还是吐温自己?假如真的吐温早已淹死在浴缸里,现在活下来的就该是吐温的兄弟——但如此一来吐温又到哪里去了呢?他究竟是死去了,还是以他兄弟的名义活下来了呢?假如是后者,那么究竟是吐温变成了吐温的兄弟,还是吐温的兄弟变成了吐温呢?这个有趣的哲学和伦理问题曾令青枫久久咀嚼,可没想到马克吐温的困惑有一天竟会落到他身上。青枫辗转反侧,照片对他的震动很大,他头一次发现自己和哥哥如此相像,假如当时被救上来的不是他而是青松,父母错把哥哥当成了弟弟,那么真正的青枫已经淹死在了青岩河里,活下来的反而是哥哥青松了。——也就是说,他是青松,不是青枫,青枫已死去,他顶替弟弟以青枫的名义活了下来!所以亚兰的表哥算定他的生辰八字属于一个死人,因为真的青枫确确实实已经在七年前死去了!
青枫冷汗淋淋的从床上坐起,不可能,不可能,太荒唐了,荒唐透顶。初生儿可能混淆,一个八岁,一个十岁的儿童怎么会搞错呢?他和青松毕竟不是孪生兄弟。再说,假如他是青松,为什么他从未怀疑过自己?溺水丧失的记忆这样彻底吗?他又怎能顺利的扮演青枫,不被爸爸妈妈乃至老师同学识破?这是一个不可能做到的难题,因为青枫很聪明,青松是低能儿,聪明人可以装傻,傻瓜却绝不可能扮聪明。他还是他自己,没有变成马克吐温的兄弟,是亚兰的表哥算错了命,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本是不足信的。
青枫找到了充足的证据证明他还是青枫,不是青松,但怀疑一旦涌现就如鬼上身挥之不去。他觉得空气中有了另一个人的呼吸,有一个影子时时刻刻跟随着他。他经常听到一个稚嫩的童音在喊他:“青松,青松。”仔细一听却又是:“青枫,青枫。”他经常独个儿照镜子,对着那个白洞中的虚像出神,时间长了,镜子里的自己会陌生起来,变成另外一个人……十五岁的陶青枫被巨大的疑团煎熬着,幻听,幻觉越来越多,他越来越难以集中精神,一点最轻微的劳碌都使他疲倦。为一个不知道他是谁的人活着是很累的,他感到身体轻飘飘的没有重量,走路不能脚踏实地。他努力回忆过去,“如果我是青枫,我总该想得起一点小时候在爸爸妈妈身边的事情,”结果他想不起。“如果我是青松,我也该想得起一点在青岩外婆家的事情,”仍是一片空白。他悲哀的发现自己掉进了马克吐温的浴缸,在深水里挣扎的是一个没有过去的婴儿。他是青枫,不是青松。他是青松,不是青枫……他的失忆把一切全搞乱了,任何可能性如今都存在。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是他聪明,青松笨,人的智力不可改变,所以他还是青枫,不是青松。
可是人的智力真的不可改变吗?他过去满有把握的事情现在都没有把握了。青枫趁爸妈不在,找到钥匙打开装文件的铁匣子,在那张两兄弟唯一的合影下面翻出了证明他出生合法性的青松的弱智证明。他看着那张黄兮兮的纸头,看见上面父母的亲笔签字和医院的大红图章,竟憎恶得浑身发抖。他把弱智证明扔在一边,单把合影拿回自己房间,压在枕头底下,时时拿出来看,睡觉的时候便做起从未做过的梦来,梦见小时候,梦见青岩,梦见哥哥,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忽而哥哥的样子变了,变成照片上的他,而他急急慌慌去照镜子时,看见的却是哥哥青松的影像……

to be continued...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15-07-16 08:48:59 +0800 CST  
@青草004117 2015-07-16 09:56:43
如果我是那个幸存下来的青松,我一定会很痛苦,因为是我把弟弟送给了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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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幸存下来的一定是青松?马克吐温的难题就在于任何一个兄弟活下来都符合逻辑。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15-07-16 14:53:22 +0800 CST  
@清扬婉兮阿湄 2015-07-16 11:03:10
看开头设定“这是一个关于 兄弟 情谊的故事”,读来却感觉残酷,尤其是洪水中父母生死抉择的那个时刻。
聪明比愚蠢更有活着的权力?精英思维其实并不仅仅存在于精英人群,大概从动物进化来就保留了这样优胜略汰的思维在人类大脑中。
这个抉择,在后来“青枫”的成长中会是一道很难迈过去的坎。两个生命延续在一具躯体中,且长期处于哥哥、弟弟的角色错位中,下文会不会出现精神分裂双重人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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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设定为“兄弟情谊的故事”,也是一个重要的悬念,请继续关注:)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15-07-16 14:54:51 +0800 CST  

青枫去找亚兰的表哥。他请他给青松也算一个命。
“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亚兰的表哥看着青枫递给他的纸头说。
“他叫陶青松,是我的哥哥。”
“你有哥哥?可亚兰上次说你是独生子。你要我给你哥哥算命,他现在人在哪里?”
他把青松的出生时间换算成天干地支。
“你算出来他在哪里?”
青枫故作镇静。
“算不出来。”
“算不出来?”
“这个人的命很奇怪,”灵异作家吸着烟斗说,“通常,一个人和他的出生时间构成了一种密码,懂得这种密码的人可以通过它打开一扇门,看到藏在门里面只属于那个人自己的现在、过去、和未来。所谓算命,就是破解密码的过程,无论用水晶球,还是易经八卦。但你哥哥的密码我破不了,我感到他在拒绝我,不让我看到他那扇门里的东西,这种情形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你告诉我实话,他究竟在哪里?”
“他……七年前游泳时淹死了。”
“你是在考我吗?”灵异作家不悦的说,“试试我算命准不准?”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有一些疑惑,自从上次你说我的生辰八字是一个死人的,我就开始怀疑了……”
青枫把青松的事情和他自己的猜想全部告诉了他。
灵异作家聚精会神的听着,他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
“就是说,你认为你可能是你哥哥,而早先的你已经死了?”
“这不正合你给我算的命吗?假如你算出来我哥哥还活着,不正好说明我是哥哥,死的是弟弟吗?可惜,你算不出来。”
青枫颇不自然的看了他一眼。
灵异作家微笑着摘下烟斗,用他善于观察人心变化的眼睛看着青枫说:“其实我并不喜欢给人算命,和虚无的宿命相比,我更愿意探究永恒的人性。我们不妨换一个角度,把生辰八字抛在一边,用逻辑分析的办法来攻破那个密码。你的失忆就是一个很值得推敲的疑点,造成你失忆的原因是溺水时受到强烈刺激。但是溺水并没有损坏你的大脑,你没有失去知识、语言等等经验性记忆,单单失去了你作为青松或者青枫的生活记忆,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有一种失忆,医学上称为选择性失忆,受到刺激的人会有选择的忘掉那些对他不利的东西。我们不妨做一个假设,假如你是青枫,你在那次事故中需要忘记什么?出事是你的责任吗?”
青枫摇摇头。
“好。我们再来假设,假如你是青松,需要忘记什么?”
“也……没有啊。”
“不,有的,如果你是青松的话,在当时的情形下,你是有东西需要忘记的。”
“什么东西?”
“过去。”
“过去?”青枫心头一凛。
“你是青松的过去,全部的过去。”
“这……为什么?”
“因为你想重新生活。”灵异作家严肃的说,“你不想再做那个不幸的,不被父母喜欢的低能儿,你想做父母宠爱的聪明的弟弟。这是一个最好的契机,所以当你在医院里醒来,发现爸爸妈妈把你错当成青枫的时候,你便突然丧失了关于青松的一切回忆。你忘记了你是青松,你就以为你是青枫,从今往后以弟弟的名字活下去了。”
“这不可能!”青枫从椅子上跃起来,激动的说:“青松是个低能儿,又是小孩子,他哪会冒充弟弟,他哪会干这种事!这不是选择性失忆,他没有这么深的心机。”
灵异作家注视着青枫。“那不是心机,那是本能,是人性。一个低能儿为什么就不可以要求被爱呢?他也是,一个人啊。”
“但是,但是青松确实不聪明啊,如果真的活下来的是他,就算别人都不怀疑,他回到学校怎么跟得上呢,我那时上三年级,比他还高一年呢。”
“你怎么知道青松不聪明?”灵异作家反问青枫,“他死的时候只有十岁,谁能预言一个十岁孩子的一生?人的智力不是不可以改变的。一个孩子最重要的是给他自信心,假如所有的人都相信青松是青枫,他就有可能真的变成青枫。从你告诉我的事情看,青松未必真的低能,他可能只是智力发育比别人迟缓,而你的父母因为怀他时吃过药先有了很深的成见,把他当成一个天生的低能儿看待了。”灵异作家叹了口气,“你的父母未必是错的,他们有人人都赞同的理由。——但是,即使是最贤明的人,也不能决定另一个人的命运。”
最末一句话在青枫心中引起了强大的震动。他沉默了很久,才对灵异作家说:“那么我真的是青松,死去的才是青枫吗?”
“不,这只是一种假设,相反的假设一样存在,你还是你,死的是你不聪明的哥哥。”
“那这个问题永远没法弄清了?就象马克吐温和他淹死在浴缸里的孪生兄弟?”
“你读书很多啊,连马克吐温的难题都知道,”灵异作家赞许的看着青枫,他思索了一会儿说:“你的问题和马克吐温的不一样,婴儿没有记忆,而你只是失去了记忆,无中不能生有,失去的却可以找回来……我给你一个建议,回青岩去,一切的源头都在青岩,你回到那里,过去的事情也许会慢慢的想起来。就算是为了青松,你也该回去看看的,你们童年时不是很要好吗?去为你的哥哥,还有你的外婆扫扫墓吧。”

to be continued...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15-07-17 08:27:45 +0800 CST  
@青草004117 2015-07-17 17:28:22
我越看越觉得这两 兄弟 就像一个人似的,好像是一个人身上的两面性,美好的那一面都在青枫身上,遗憾的缺失留给了青松,可是不管美好的还是缺失的都渴望得到肯定和存在的价值。期待后续, 兄弟 之间的情谊最终怎么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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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敏感,题目“双树”正有此意。谢谢支持!:)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15-07-17 20:37:42 +0800 CST  
@日照欣然渔家乐 2015-07-17 19:03: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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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15-07-17 20:38:11 +0800 CST  
@关粉儿 2015-07-17 20:44:27
石兄,篇幅过半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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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才开始,哪能就过半啊。且着呢:)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15-07-18 06:39:51 +0800 CST  

青枫回到了青岩。
暑假还没有到,他就动身了,因为青枫的暑假比别人先开始一个月,他获得了保送本校高中的资格,而进了这所全省第一的高中也就等于进了一半重点大学。爸爸妈妈很高兴,虽然在意料之中。他们对儿子突然提出要回青岩,加上他最近老是追问哥哥青松的事心里有些疑惑,却又看不出什么不妥,那件事毕竟过去多年了,还能对今天的青枫有什么牵扯呢?再说回老家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他们已经多年没有回去过了,他们同意他去,又叮嘱他小心安全(尤其不要在青岩河里游泳),他们工作太忙不能陪同,好在青枫已经十五岁,出门的经验也不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青岩太偏僻,孤零零的躲在群山的角落里。长途客车朝发省城,在那些肠子般弯曲缠绕的盘山公路上爬行了一天,暮色降临时才到达目的地。青枫下了车,人还有些晃,老家展现给他的是一片黯淡而杂乱的灯光。夜幕里一切都是陌生的,可却有一种熟悉的东西抓住了他。是气味,每个地方都有属于它的独一无二的气味,无法用语言形容,可吸入鼻腔之后却可以毫不费力的辨别,这种能力属于对这地方熟悉弥久的人。他感到一种东西从心底缓缓升了上来,令他的眼眶发潮。
舅舅在车站接他,带他回到镇上的家。外婆家的老屋如今住着舅舅一家人,老屋前店后院,穿过卖玫瑰糖的店铺向堂屋走去时,浓烈的玫瑰糖的味道刺激得青枫腮帮子发酸。见到外婆的遗像,青枫想哭,见到舅舅一家,舅妈,表弟,表妹,青枫也想哭。但舅舅一家却都笑着,对亲戚、远客的欢迎的笑,那是一种带着礼貌和生分的客气,青枫感觉到了。
青枫睡在当年青松的屋子,舅舅说每次暑假青枫来都是和青松挤一张床睡。“你们两兄弟亲得很,”舅舅说,“你最卫护你哥哥,不准别个欺负他。外面哪个要骂你哥哥憨,你那么小的个头,蹿起来就扇人家耳光。你和你哥哥一天到黑粘在一起,人家都说你们不要象双胞胎!你哥哥不如你聪明,但是比你乖,听话,好带。七年喽,你长高了,长伙子了,你哥哥要是还在,保准和你一个样……”舅舅说着,眼睛红了,“唉,有啥子办法,老天爷收生呐!只能救一个,你哥哥……你的命是你哥哥换来的呐!”
舅舅说到最后一句时动了感情,他的声音哽咽了,悲伤,又带着埋怨。舅舅,还有死去的外婆,他们和青松感情深。
青枫躺在当年他和青松睡过的床上,望着屋顶裸露的房梁,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气味沉浸了他。过去在一点点回来,他小时候曾在这张床上睡过,这是真实的,他清楚的记得这张床,连床板上的缺陷都记得准确无误。他抚摸着粗糙的草席,那种用河边生长的芦苇编织的席子年头还新,质地很硬,并不是当年铺在床上的那一领,他也辨别出来了。可他却记不起睡在这张床上的时光,更记不起睡在这张床上的他的兄弟的模样,仿佛只有他一个人睡过这张床,从来不曾和另一个人分享。
“我回来了,”他凝视着黑沉沉的屋顶,向黑沉沉的空气说:“可是你在哪里呢?”
……

to be...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15-07-18 16:31:39 +0800 CST  
第二天一早,舅舅带了一个人进来。来人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服色相貌都是典型的乡下孩子,浑身透着利落和老练劲儿。他一见了青枫就双眼一亮。
“青松,”他脱口喊道。
“是青枫。”舅舅纠正他。
“青枫,好象啊,”他有点羞涩的笑着,眼睛却一直盯在青枫脸上。
“这个是毛老五。隔壁卖卤烧毛老爹家小五,你哥哥的好朋友,小时候你见过的。”舅舅向青枫介绍。
“你好。”青枫笑了笑,伸出手和毛老五握了一下,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在记忆里搜索着这张脸。
“他听说你来了,专门过来看你的,青枫七年没回青岩了,你有功夫陪他好好耍耍吧。”
“我就是来陪他耍的,我找我爹告了假,今天不看摊子,”毛老五说,他和舅舅说一样的青岩土话,腔调俨然是一个支撑门户的小大人。
“谢谢你啦,不过,很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你了。”青枫说。
“我晓得的,你那年受了伤,想不起以前的事了,”毛老五爽快的说,“没关系,我记得你,我认得你,——我们是朋友!”
青枫望着毛老五。他恍惚想起了这张脸小时候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变,连腮边那颗黑痣也还在原来的位置,单是长大了些。可他的声音全变了,全不是清冽的童音,变得又沙又莽,十分难听。他知道这是他下巴下面那个突起的喉结变的魔术,但他还是不记得,也不认得这个自称是他朋友的毛老五。
他和毛老五一起走出家门,路过毛家卤烧摊时向毛老五的父亲打招呼。毛老爹佝偻着身体坐在竹板凳上理也不理,似乎既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他。老人的脸色灰暗,眼神茫然,而且总瞧着地下,象在寻找什么东西。
“你爸爸精神好象不太好,”青枫说。
“别管他,我爹他就是这个样子,从来不理人的。”毛老五说。
青岩是一座镇子,比村子大,比县城小。古时为镇抚苗疆屯兵而建,有四五百年的历史,房屋、街墙都用阔大的石块砌得结实严密,街巷迂回曲折,拐角时能见到碉堡的遗迹。到处不乏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特有的屋檐高挑的吊脚楼,也象精心排列的防御工事,于风情之外传透出肃杀之气,令人联想起古时鼓角相传,血光刀影的紧张对垒。街上却是一派和平气象,各形各样的店铺、小摊把原本很狭窄的石板路挤得只剩一条过道,卖的是玫瑰糖,芝麻糖,炒麦子,新鲜的和晒干的蘑菇,粉皮和药材,还有各种即兴小吃:麻将牌大的烤青岩豆腐,荸荠大的烤洋芋,烤饵块粑,卤猪脚,辣油和小公鸡用秘法炒制的有名的鸡辣椒,汤锅烫饭……和这些诱人的摊子挨挨挤挤,被热腾腾的烟气熏喷在脸上时,便是再有心事的人也不能不停留片刻,消磨一点金钱和光阴。

to be...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15-07-19 08:37:14 +0800 CST  
双休日加把劲,提上去!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15-07-19 16:53:32 +0800 CST  
青枫走在青岩的街上,脚下的石板路,两旁的店铺,小吃摊,无一不是他熟悉的。他看见那间裁缝店字写错了的招牌还挂在门口,那户人家“三英战吕布”的年画还贴在门上。他恍惚认得所有的路,每一个上坡下坡,每一个拐弯抹角。他记得他曾经多少次走在这些路上,不需要毛老五带路,到了地头就知道该怎么走。——可他却记不起走在这些路上的时光,还有和他并肩走在一起的他的兄弟的模样。他恍惚看见许多熟悉的人,住家的,开店的,摆摊的,他们都没有变样,只是老的更老了,年轻的也不再年轻。他心中涌起热烈的感情,向这些似曾熟悉的面孔一个个看过去,而他们间或也抬起头看他,投来陌生而好奇的目光,这时跟在身旁的毛老五就例行公事地向人家介绍:
“这个是陶青枫,卖玫瑰糖黄家的外甥。”
“省城来的,一中的,放暑假来青岩玩!”
“哦,省城来的!”
“哦哦,一中的!”
目光都变成了友好和尊敬,又夹杂着许多窃窃私语:
“青松?玫瑰糖黄家的憨……”
“哪里,青枫!这个是弟弟,以前淹死的那个是哥哥。”
“哦,是聪明的那一个……”
青枫心中的热情消失了,他油然对这些人涌起一股愤怒,不等他们和他攀谈就转身离开。他不再在街上寻觅熟人,只拣脸生的小吃摊坐下来吃东西。他象害馋痨的人一样品尝着省城吃不到的青岩小吃,细细的嚼,慢慢的咽,每一份甜辣酸咸象岁月的滋味滑过舌尖又流下胃,刺激得他想流泪。
毛老五却什么东西也不吃,每次青枫要请他他都摆手说:“我今天肚子痛,吃不得这些辣的!”“牙齿痛,吃不得这些甜的!”可有几回青枫明明看见他悄悄地咽口水。中午毛老五和他一人要了一碗卤水面,还抢先把自己的一份账付了,弄得青枫很尴尬。
“乡下人就是这样小气,他怕回请我,所以不吃我请。”青枫想。
青枫发现毛老五是一个怪人。他不象别个乡间少年那么快乐无忧,经常紧锁眉峰,显得心事重重。他自己要来陪客人,却陪得心不在焉,一路上寡言少语,倒是青枫在找话说。他还总拿眼角瞟青枫,似乎在暗中观察他。一谈到青松,他就很忧伤,还以一种奇怪的神情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青枫都看在眼里。
“他有什么心事呢?”青枫想,“他一见面就叫我青松,难道他也怀疑……”吃面时,青枫试探着和毛老五讲马克吐温的浴缸,毛老五听了却鼓着眼睛说:“死的怎么会是马克吐温?马克吐温都死了,还怎么讲这个故事?”他不能理解那种玄奥的逻辑。
下午两个少年继续逛街,毛老五带青枫参观青岩镇的名胜古迹,什么东岳庙啦,万寿寺啦,天主堂啦,赵状元故居啦(小小青岩竟然出过一个状元!)都一一看过了。毛老五背书似的,到一个地方就说一遍这个地方的典故来历,青枫象一个旅行者,被导游陪同着,觉得很不自然。他对这些高墙大院也没什么兴趣,他还是更喜欢那些迷宫似的铺着石板的窄街小巷。黄昏时分,他们走到东城门附近一处僻静的所在,这里树木茂盛,很少人家,单只伫立着一座山门高大的寺庙。庙并不算破败,却有一股消沉的气息。庙门闭着,门前的台阶长满青苔,门上的红漆脱落了不少,门楣上悬着的三个金字也黯淡无光,多年不曾敷过金粉了。
“迎祥寺,”读出寺庙的名字青枫心中突的一跳,好像一扇门被门背后的不名之物撞击了一下。他走上台阶,伸手欲推那扇紧闭的庙门,毛老五拦住了他。
“今天不能进庙。”
“为什么?”
“今天和尚在庙里。”
“为什么和尚在庙里就不能进?”
“别问了,不能进就是不能进。这庙里的和尚讨厌得很……走吧,你想看庙,看城西的观音寺吧。”
毛老五上前来拉青枫。
青枫转过身来,对毛老五说,“我不看观音寺,带我看看青松的坟。”
毛老五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夕阳落在他漆黑的眸子里。


to be...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15-07-20 09:39:33 +0800 CST  
@青草004117 2015-07-20 11:56:46
迂回曲折,吊足人的胃口。。。青岩古镇被描绘得好美,苗疆特有的风情,持续关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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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好青草网友,多谢支持青少年节目:)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15-07-20 17:39:56 +0800 CST  

青枫这时才看见了青岩河。
青岩河从青岩南面宽阔的平坝上流过,青岩镇其他三面都是连绵的群山。河水不宽,在两岸肥沃青葱的水稻田夹持中安静的流淌。夕阳落在两座山峰中间,河面象滚动着一层碎金子。河心浮着一条小船,戴笠帽的农民站在船尾摇橹唱歌。羽毛雪白象鹤又象鹭鸶的大鸟散步一般款款地从河的这一边飞到那一边,又从那一边飞到这一边。难以想象这样美丽的一条河竟然也会淹死人。
陶青松的坟埋在河岸边的高坡上,七年前立的墓碑字迹已经很陈旧,青苔爬满了碑面,杂草爬满了坟头,其间点缀着许多蓝色白色的细小野花。
青枫站在青松的坟前。他第一次站在另一个人的坟前。坟里的人是一个小孩子,死了七年的小孩子。“你的命是你哥哥换来的呐!”舅舅红着眼眶说。是的,他的命是这个小孩子换来的,当他也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他和坟里的小孩子一起在这条河里挣扎,爸爸妈妈救出了他。
“爱子陶青松之墓,父母泣立。”他读着墓碑上的字和年月日,泪要涌出。
他们来看过他吗?是的,他们来过,外婆去世的那年他们回过青岩。他们没有带他一起来,他们怕他看见哥哥的坟,怕他想起他们是为了救他放弃了亲爱的哥哥。
可他们大概从未想过,他们根本弄错了,他们救上来的并不是他们想救的那一个,而是他们想放弃的那一个。……
青枫心里象翻涌起洪水,他怔怔的看着墓碑,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念着上面的名字。“青松,青松,”他在喊坟里的小孩子吗?可他分明听见坟里的小孩子在喊他……青白色的墓碑幻成了一面镜子,映出来那个小孩子的影像,短衫短裤,小平头,咧开嘴正朝他笑,而当他努力想看清那孩子的脸时,影像突然又消失了,……他把目光投向青岩河,青白色的河水是另一面更大的镜子,映出来暴涨的激流,两个小小的脑袋在汹涌的波浪中间起起伏伏,一个深深的漩涡象旋转着的墓坑向他们逼近,许多声音都在激烈地喊叫着……幻象一闪而逝,眼前依然一派静谧美好的黄昏图景,青枫却象落了一回水似的呼吸紧促,冷汗淋淋……
“莫难过了,”毛老五把手搭在青枫的肩膀上,安慰他说:“这是他的命,你们两兄弟只能活一个,有啥子办法……”
青枫望着毛老五,他今天第一次对他说话不是象对陌生的远客,而是象对发小的朋友。
“水坝要垮,佛祖要收生,都是注定的。”
毛老五对青枫宣讲着宿命论,他的眼睛映着河水的波光,在那里似乎也有一面幻象重生的镜子。
“水坝为什么会垮,你当时也在场吗?”青枫问毛老五。
“我……当时不在,我家里出了点事情……你问水坝为什么会垮,这个,我倒是知道的。”
“你知道?为什么?”
“因为,佛祖要收生。”
“……”
又是宿命论。这个地方的人都这么迷信,他们什么事情都要牵扯上老天爷,佛祖,上帝,他们盖了那么多庙供奉这些空虚的神明。可他自己不也是因为人家给他算的命来到此地的么?他又凭什么指责舅舅和毛老五的迷信呢?

to be...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15-07-21 10:45:59 +0800 CST  
回到家的时候,门口的毛老爹已经收了卤烧摊。舅舅和青枫留毛老五吃晚饭,毛老五死也不肯,回家去了,临走约好明早带青枫去看银杏树爷爷。银杏树爷爷是一棵一千年的老银杏树,青岩人把它当神仙一样崇拜。
“他从来不肯在我们家吃饭的。”舅舅望着毛老五的背影说。
“为什么?”青枫想起毛老五不让他请客,吃面也自己付账。
“哪个晓得,这娃儿怪得很。他们一家子都很怪。”
“毛老爹精神好象不大好。”
“他这里头有毛病,”舅舅指指自己的脑袋,“那一年他离开迎祥寺回家以后就变得这么木头木脑的。”
“迎祥寺?”青枫立刻想起白天见过的那座大门紧闭的寺庙,“难道毛老五的爸爸过去是在迎祥寺当和尚的吗?”一个人当过和尚,还能生五个孩子,这倒真是件怪事!
“不是当和尚,”舅舅说,“是看守佛堂的居士,居士吃斋念佛,但不出家,可以讨老婆生孩子,晚上住家,白天去庙里供值,象上班一样,有时遇上做法事也要值夜。迎祥寺庙大,香火盛,和尚少,照料不过来,需要这样的人。能做居士不容易,要品德好,口碑好的善行人,一旦做了,终身有靠,香油很厚的!”
“哦,是这样。那他为什么要走呢?”
“还不是因为丢了那个宝贝,如来佛头上的白毫。”
“白毫是什么东西?”
“白毫是佛教用的东西……”舅舅告诉青枫,但凡寺庙里的佛像,菩萨像,眉心都有一个点,叫做白毫,代表佛法无边,光照三千世界。普通的白毫用颜料点一个点,或者捏一团泥疙瘩,有钱的大庙花很多钱来塑佛像金身,用的白毫就很贵重了,要镶玉石,镶宝石。迎祥寺如来佛头上的白毫传说是一颗天竺国传来的绿宝石,迎祥寺开山的时候就有了的,值多少钱谁也说不清。
佛像七年开一次光,那一年迎祥寺佛像开光,照规矩要把白毫从佛祖眉心取下来,沐浴熏香,放在匣子里等开光完毕再归回去。匣子放在大雄宝殿上,由毛老爹和几个和尚负责看守。就在开光的最后一夜,白毫丢了,翻遍一座庙找不到。这是不得了的大事!一镇的人都轰动了,纷纷议论哪个贼胆包天敢偷佛祖头上的白毫。寺里报了案,公安局来查,毛老爹嫌疑最大,丢白毫的晚上是他当值。毛老爹死不承认,公安局找不到证据,只好放人。追不到赃,迎祥寺的住持眼睛都快哭瞎了,整天只喊“罪过,罪过!”带着和尚们跪在佛祖像前哭骂诅咒,请求佛祖显灵惩罚偷盗白毫的贼,指桑骂槐的话一定说了不少,毛老爹在迎祥寺呆不下去了,回家摆了卤烧摊。毛老爹是居士,摆卤烧摊只卖素的豆腐洋芋,不卖荤食,生意不景气,他的精神也一天天坏下去了……
“供不起小五上中学,小五小学毕业就辍学回家来帮他爹摆摊,——唉,也有点可怜!”
青枫听完舅舅的话,明白了毛老爹为什么眼睛老是瞧着地上,象在找什么东西。他确是在找一样丢失的东西,他在找白毫,那枚断送了他清白的佛祖眉心的绿宝石。青枫对毛老爹和毛老五都生出了不小的同情,他也明白了毛老五不让他进迎祥寺的原因。

to be...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15-07-22 09:22:01 +0800 CST  
@王-立 2015-07-22 09:46:28
慢慢写,慢慢看。
这几天感冒中,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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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江南多雨,天气凉快,倒容易感冒,立兄保重!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15-07-22 15:30:02 +0800 CST  
第二天,青枫和毛老五去看银杏树爷爷。老银杏树长在青岩城北狮子山的山顶,足有三十米高,十二个大人才能合抱。树干齐根分岔成七股,每股都又粗又长,一字排开,非常壮观,活象一长排插在土中的古代兵器。毛老五说,当年青松、青枫还有他们几个朋友最喜欢来银杏树下玩,他们用各自崇拜的古代英雄的兵器给这些树干起名:擂鼓瓮金锤,青龙偃月刀,方天画戟,梅花金翅斧,丈八蛇矛……
“这个是方天画戟,”毛老五比前天活泼了些,他指着左边第三股最高最引人注目的树干,笑嘻嘻地对青枫说,“你最喜欢方天画戟,你自称你是吕布,武艺天下第一。”“我是吕布?怎么会呢,三国的武将我最不喜欢吕布,有勇无谋。”青枫仰望着直插云霄的方天画戟,怀疑的说:“那你呢?你的兵器是哪一个?”“我是关云长,使这杆青龙偃月刀,”毛老五指着第二股树干说,青龙偃月刀不如方天画戟高,却比方天画戟粗,七股树干中数它最威武。“你喜欢关云长?好,智勇双全。”青枫称赞的点点头,“我哥呢?他的兵器是哪一个?”“你哥使这把擂鼓瓮金锤,他是李元霸。”毛老五指着第一股最矮、却最敦实粗壮的树干说。“我哥是李元霸!比吕布和关云长都凶啊!但是李元霸的锤是一对,这里只有一只。”青枫走到老银杏树的第一股树干前,伸手摸了摸“擂鼓瓮金锤”粗糙的树皮。这股树干形状很奇特,底下和中间往外鼓,越往上越细,果然很象一只带把柄的铜锤。“一只就够用了,”毛老五站在青龙偃月刀下面说,“李元霸的铜锤一对重八百斤,一只重四百斤,哪个打得赢?你哥哥小时候在街上听说书,最喜欢听说唐,讲李元霸的故事。李元霸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弟弟,他小时候身体瘦弱,人又不聪明,他父亲李渊只喜欢李世民,不喜欢他,不教他武艺。但是他后来得到高人传授,练成隋唐第一条好汉,比李世民凶得多,他的铜锤是世界上最重的兵器。你哥哥说他长大要当李元霸,把这杆大锤举起来。”
毛老五走过来轻轻拍拍擂鼓瓮金锤粗壮的树干,象悼念儿时的朋友,难过的说:“可惜他没长大。……你不知道李元霸吗?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青枫摇摇头。他当然知道李元霸,却不知道他低能的哥哥的理想是做李元霸,不聪明的,不被父母喜欢的孩子……
可那是他哥哥的理想吗,还是他自己的?
仿佛一个惊雷击中了他,青枫猛抬起头,一下子碰到了擂鼓瓮金锤上垂得很低的树枝,树枝摇晃摇晃,一根鲜红的布条从树叶里掉下来,落到褐色的土地上。
“这是别人许的愿。”毛老五捡起红布条,重新在树枝上拴好,“青岩人和周围的乡下人喜欢把红布条拴在银杏树爷爷身上许愿,你看满树都有。”
青枫仰头看着老银杏树和天空一般大的树冠,在一簇簇层层叠叠小绿扇子似的银杏叶里隐藏着数不清的红布条,仿佛乡下人挂在屋檐下的一串串红辣椒。
“这么多人都来许愿,对银杏树爷爷许愿很灵吗?”
“有时灵,有时不灵,看诚心,看运气。——但是如果得到一样东西,再来许愿,就百许百灵。”
“什么东西?”
“白毫。”
“白毫?就是迎祥寺如来佛头上的那一颗吗?”青枫脱口说道。
“你知道迎祥寺丢了白毫?你知不知道它在哪里?”毛老五眼里霍然放出了光,急切的问道。
“我怎么知道它在哪里,迎祥寺丢白毫,是我舅舅昨天晚上跟我说的,他还说你爸爸因为丢白毫的事受了牵连才离开迎祥寺的。”
毛老五眼里的光黯淡了,他哼了一声说:“迎祥寺的和尚眼睛浊得很,分不清好人赖人。但是佛祖的眼睛清亮,谁偷的白毫谁得报应!”
毛老五蹲下身去,捡起一块石头挖地上的泥土,他咬牙切齿地挖着,象在给那个偷白毫的贼掘墓,不多时老银杏树粗大虬结的树根旁就出现了一个浅坑。
“你在干什么?”
“我在找白毫。”
“为什么在这里找?”
“因为偷白毫的人会把它埋到这里来。把白毫埋到银杏树底下,许的愿就能实现。”
“你怎么知道偷白毫的人是为了许愿?”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毛老五头也不抬,自顾自地挖着。
青枫站在一旁,他不知道如何安慰毛老五,他们都丢失过重要的东西,不知道向哪里找回。他望着老银杏树在心里说:
“如果你真是一位灵验的树神,请你帮我找回我失去的东西,也帮他找回他丢失的东西吧。”
山风乍起,吹得一树繁叶绿浪翻卷,方天画戟,青龙偃月刀,擂鼓瓮金锤,全都簌簌的摇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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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15-07-24 15:50:29 +0800 CST  
没有支持儿童文学的吗?支持儿童文学的朋友点个赞啊!:)
楼主 石中火  发布于 2015-07-24 21:16:11 +0800 CST  

楼主:石中火

字数:31586

发表时间:2015-07-14 17:4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8-01 21:13:08 +0800 CST

评论数:102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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