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爱菩提》(生生世世,相爱相杀,我在轮回里等你)

第18章 梅花砚台
牝鸡在怀安道长的房梁上和“曰”盯着下面,已经一个时辰了,期间打退了三次杀手。
再盯下去眼睛就要长鸡眼了,百无聊赖之中,牝鸡开始研究起“曰”的人皮面具来,反复地撕扯下来然后又重新贴回去,不亦乐乎。
而房梁下,怀安道长已经第二次推开公主的狼抱了。
每当看见公主被道长推开,牝鸡就在心中叹息一声:“公主,费这事干嘛,直接打昏了拖走,就像你从前调戏良家妇女和纯情少男一样。”
道长原本正在灯下看书,墨色的长发束起,极英美的侧影,温柔的唇角,在灯光下,染上了极朦胧温柔的色彩,似一首梦幻般的的诗。
道长诧异道:“你来做什么?”
公主撇撇嘴:“我受伤了。”说着将自己左手食指递到他眼前。
道长盯了半晌,也没看清那伤口在哪里,沉声道:“施主是说一处小小红肿?莫非是被针刺了?”
牝鸡手中一抖,险些把“曰”的嘴角撕破。
公主委屈地点点头:“疼,还在流血呢!晚上有刺客行刺,我中了暗器,可能有毒,你看,有点发黑呢!”
牝鸡和“曰”吓了一跳,正准备下来仔细查看,那道长已经垂头凝视道:“施主没有中毒,这伤口不是暗器所伤,乃是你头上的这支凤头钗所伤。”
公主脸上阵阵发白:“反正是在你院子里受伤的,你要负责。来——给包上。”
道长伸手撕下一块布条给她包扎,她便趁机抱住他。
“施主,请自重。”道长很快包扎完了,推开她,冷冷道。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公主忽然安静下来。
“你想念长宁公主吗?”
一室静寂,青铜盏里的烛火恍惚跳跃了一下,似也被这个问题惊住了,那道长一怔,面上神色微动,眸子里有光彩一闪即逝。
“她那时还是个孩子,如今已经长大了。”半晌,道长颇有些感慨地叹息道。这一声叹息若从心底发出,穿越迢迢时光,浩荡光阴,似在轻轻叩问从前的一位故人。
“是长大了,而且长成了一个绝代佳人。你若见了她,一定会被她迷住。”公主凝注着他的神色道,“我在长宁公主身边多年,如果你见了她,一定会明白,她是天下最美的公主,世间最好的姑娘。”
牝鸡一抖,心想公主也太自恋了,哪有人这么夸自己的?然而,她却从这一段话里,听出了一种多年的决心和坚持。
“最美的公主,最好的姑娘。”怀安道长重复道,像重复一段特殊意义的经言,面上神色复杂莫辩。
然后,他发出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叹息声。
突然,长宁公瞥见书桌上放着一块砚台,那是一方上好的端砚,上面刻着缠枝梅花的图案,那伸出的梅花似被折断之后重新接好了,中间箍着一圈细细的金丝。
那是七年前她亲手雕刻好的,在他第一次出言教训她之后,她将那砚台砸到他胸口上。后来,她在那砚台中间藏了一个秘密,原以为早已不在了,没想到他还留着。
那秘密藏得那样浅,他只需磨一次墨就会发现。
这么多年了,他应该早就发现那个秘密了吧?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始终不来找她?
“这是……”长宁公主说着就伸手拿起了那个砚台。
“放下它!”那一直冷静的道长猛然劈手夺过那个砚台,万分珍重地紧紧抱在怀里。
公主也不争抢,静静地望着他护住砚台,那万分珍重的模样,然后,从嘴角绽开一个笑容。
“这个梅花砚台真好看,送给我好吗?”一双明亮狭长的丹凤眼定定望着他,似燃烧的琉璃一般灼人。
他垂下目光:“很抱歉,不可以。”
他的声音里带着坚拒。
“为什么?”长宁公主咽下一口口水,嗓子有些梗阻。
他只是淡然地道:“施主,夜深了,请回吧,贫道要休息了。”
“为什么你不肯将这个砚台送给我?它对你很重要吗?”公主的声音已然有些颤抖。
“它是贫道出家前的一位故人所赠。”他的目光里浮起一丝飘渺的温柔,不过只是一瞬,“请恕贫道不能割爱。倘若施主实在喜欢,可以另外找人做一个一样的……”
他的话未说完,就被面前人的反应震惊了。
那双狭长幽深的丹凤眼里,宛若琉璃猝火,刹那起了盛大光芒,流转璀璨光华,几乎照亮了整个房间。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欢快地跑了出去。外面月色朦胧,夜风温柔,她似十三岁那年被他从城墙上抱下来以后那样笑着,仿佛身后盛开了满园的牡丹花,整个夜晚都是芬芳馥郁。
修远,修远,原来你未忘记我,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不回来找我?
长宁公主坐在月光下的石阶上,双手抱着头,痴痴地想着,丹凤眼半睁半闭,仿若从深海里浮出绝艳琉璃,在碧海幽光中放射璀璨光芒。
那样美的眼睛。
楼主 孙大娘威武  发布于 2016-03-01 20:42:00 +0800 CST  
第19章 刁蛮女学生
那个梅花砚台,是长宁公主送给梅修远的第一份礼物。
在十三岁生辰过后,长宁公主稍微有所收敛,只是,她开始经常询问与课堂无关的事情,比如请问老师年方几何,是否婚配。比如老师喜欢怎样的女子,比如老师有无意中人之类稀奇古怪,让人难堪的问题。
梅修远也未深想一个十三岁女孩,老是问这些问题有什么别的含义。问得多了,他便有些生气了,而她依然不依不饶,执着得近乎顽固。
终于有一次,当她一再追问他将来想娶怎样的女子为妻的时候,他丢下书,冷冷地直视着她,半晌,才抛出一句话来:“自然是贤良淑德,乖巧听话,从不刁难人的女子。公主既然不好好上课,那就别上了,免得影响别人。”
她热切的笑容僵在那里,原来,在他的眼里,她是一个只会刁难人的女子。
她来不及多想,便将手里的一方砚台扔过去。她始终是个公主,有公主的性子。
他没料到她竟会动手,未躲开,于是砚台生生砸在他的胸口。他闷哼了一声,往后趔趄了几步,俊美的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一丝血痕从白色的丝绸衣服里浸出来,似一枝鲜艳的红梅。
那是一方上好的端砚,上面刻着缠枝梅花的图案,一朵五瓣梅花从砚台的一角生出来,极是清雅秀丽。那是她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亲手雕刻好的。为此,废了无数个砚台,手上都起了泡。
只因被她望到他的砚台缺了小小一角,她便想着要亲手做一个,日后好送给他,她在那砚台里放了一个秘密,那秘密藏得那样浅,他只要磨一次墨就会发现。
那朵伸出的梅花也摔断在地上,那花了她整整两个月时间雕刻的梅花,就那样断了。她死死捂住嘴,将已到唇边的惊呼声生生压了回去。
她用目光无声地质问他,你为什么要伤害我?你伤害我,我便要伤害你。这是长宁公主的做人准则,以至于到后来,发展成只要看你不顺眼了,便也要伤害你。
那天过后,她没去上课,她想着他也许会来找她。倘若他来找她,那么她会依照他的诚意仔细考虑,慢慢原谅他。
然而一日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她将原谅他的门槛越降越低,以至于到后来,变成只要他来找她,她就会马上原谅他。然而,十天过去了,他没来,她也因此没有机会原谅他。
然而,她也不允许自身去找他。他说了那样伤人的话,她怎么会主动去找他呢?
她总要想到办法,让他来找她的。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跳楼。
她没听说过民间泼妇有“一哭、二闹、三上吊”,否则,她就该想到任何事情都要循序渐进,由浅入深,倘若一开始就使出杀手锏,到达最高潮,未留下后招,将会引发“狼来了”的悲剧。
她还只是一个孩子。
那已然是春天,她站在十丈宫墙之上,金红色刺绣宫装,九尺长的织金披帛似轻鸿一样飘在城楼之上。裙底一只白玉般的脚光着,一只绣着红梅的绣花鞋掉在宫墙地上,白色丝缎上绣着折枝红梅,花蕊里光芒浮动,皆以明珠装饰而成,价值连城。
小小的鹅蛋脸上一派决然,狭长幽深的丹凤眼里,闪着一丝狡黠的光。
当她的皇兄从张贵人那里赶过来的时候,宫墙内外早已然跪倒了一片。
“荒唐,你这是做什么?赶紧给朕下来。”隔着老远,皇帝斥责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她远远地望着他,心里有莫名的恨意,总是要到她出事的时候,他才会来看她,他有那么多时间陪那些妃子,却没时间陪他最小的妹妹。然而这次,她却原谅他了,因为至少当她出事的时候他还肯来,而她心心念念那个人,却到现在都未曾出现。
他一点也不担心她么?她在这城楼上已然站了两个时辰了。
当最后一丝阳光也敛入群山背后,她叹了口气,拎起裙子,讪讪地准备从城楼上下来的时候,他却远远地跑来了。
夕阳下,他跑得很急,不停地喘气,身上还穿着太极殿里的朝服,想是连衣服也未来得及换。
他终归是来了,他终归是关心她的。
她心上一喜,手上一松,一只脚踩住了裙角,身子便向后倒去。
背后,是十丈高的城楼。
她后仰的视线里,望到他愈来愈近,散发着光,似一团燃烧的焰火。她在那一瞬间极度悲伤和悔恨,她并不是真的想死,她想好好活着,想活在可以见到他的人间。
然而,已然来不及了吧。她闭上了眼。
后仰的身体却突然被拦腰截住,她睁开眼,一片炙热,他喷火的面孔逼入她的瞳孔,几乎要将她的眼眶胀裂。那样近的距离,只能望到那双眼睛,昼夜般分明,却装满焦虑和担心。
他救了她,那一瞬间,有那么多人,救她的人,不是别的任何人,只是他。
“公主若是不想上课,大可告知微臣一声,何必如此任性,做出如此形状,实在有失皇家风范。”他带着恼怒却关切的眼色,似责怪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他是关心她的,他不想让她死。
她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容自嘴角荡漾开去,似万千琉璃在月光下铿然而转,。他和跪在地上的宫人们有了一瞬间的恍惚——那是属于成年女子的风华绝代的笑,却绽放在她那孩子般的脸庞上,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那一瞬间,他似乎有些明了为什么人人都称赞长宁公主容色倾国了。
她将那笑容在脸上保持了很久,才缓缓推开他,转身往宫里跑去,九尺长的织金披帛飘荡在长廊里,明珠的光芒在裙底的绣鞋上一路高高低低地闪耀。她赤了一只足,踩在冰凉的石地上,却丝毫未曾察觉。
她似一只被放了生的野兽,快乐得无边无际。
年轻的太学生怔了半晌,觉出有什么东西从年幼的十三公主身体里轰然长大,盛开,爆裂,似火焰一般,令他掌控不住,她不再是他眼里那个懵懂的学生了。
低了头,便望到不远处的绣鞋,白色丝缎的鞋面上绣着缠枝红梅,缀着明珠,似在召唤他。
他犹豫半晌,待人都走了,走过去将那只绣鞋捡了起来,放进怀里。
那日以后,公主又变得出奇地乖觉,只是望着他的目光愈加灼热了。
楼主 孙大娘威武  发布于 2016-03-01 20:45:00 +0800 CST  
@柒徵 2016-03-01 21:30:00
[d:大哭] 缩水了好多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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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我会慢慢更新的,请耐心等待哈,谢谢亲~~
楼主 孙大娘威武  发布于 2016-03-01 21:45:00 +0800 CST  
第20章 演戏
长宁公主以为,经过了那样一个夜晚,怀安道长对她的态度应该会缓和一些,谁知他每次见她,依然保持着一贯的疏离和礼貌,并不因为她是长宁公主的贴身侍女而高看她一眼。
公主很生气,牝鸡很焦虑,四大才子很……放心。
曰很着急,因为又打退了三次杀手。
第五日傍晚,公主和四大才子在外面演《和离》,她亲自饰演那位娘子。全身打扮都很正常,只是下面穿了一双绣花鞋,绣花鞋的底子有半尺厚,她摇摇晃晃地走到戏台正中,将绣花鞋脱下,叫夫君为她捏脚,引得全场侧目。
小道士捏住鼻子:“这臭女人,居然当众脱鞋,真是太无礼了。”
道长望着小道士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於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小道士默然忍住。
公主将脚伸到扮演她夫君的阿蓝面前,摇晃着:“还记得这鞋子么?这是公主赏给我的。”
众道士纷纷侧目。
道长看也不看她一眼:“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公主生气,将戏剧演得震天响,众人渐渐都望着公主的演戏,不再专心听课。
道长终于忍无可忍,将手中书本“啪”一声拍在地上:“施主,你究竟想干什么。”
公主:“我想和你双修。”
众道士哄堂大笑,那小道士一脸讥笑,扯着公鸭嗓子正准备解释:“真是不知廉耻,你可知道,那双修……”
道长断然拒绝道:“施主,本观不收女弟子。”
公主:“那为何之前长宁公主可以在此修道。莫非在道长心中,公主就可以网开一面,特殊对待?”
道长:“公主并未出家,只是在此暂时休养。施主也可以如此,何必非要出家。再说我观施主神情,尘缘未了,凡心炽旺,道心未起,实非我道门中人。”
公主:“你确定不和我双修?”
道长:“确定。”
公主转身对四大才子道:“那明天演《琉璃帐》吧!”
四大才子面有难色:“姑娘,这不太合适吧?”
公主:“想当太监,是吧?”
四大才子:“……”
道长无视他们,继续讲道:“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以应,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义。失义而後礼……”
公主携众人退散。
公主:“他还是未曾正眼看我一眼。”
四大才子:“因为你太美。”
公主:“他不愿和我双修。”
四大才子:“他不是男人。”
公主:“这和是不是男人有关系吗?”
四大才子使劲摇头:“没关系。”
牝鸡:“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公主诚心求道,他必定会答应。”
公主:“难道我还不够诚心吗?”
四大才子相视一眼:“公主这样处处和他对着干,其实不好,他虽然是个道士,到底是个男人。公主该换个方式,温柔点,比如给他送件衣服,送点吃的什么,效果肯定比每天演戏好。”
公主默然,吩咐牝鸡准备了一些食材,然后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忙了半天,做了一些吃的,叫牝鸡放在鼎里,鼎上面盖着一个大盖子,然后亲自端着鼎到了道长院子里。
牝鸡和“曰”依然悄悄跟着,趴在屋梁上偷看,顺便保护她。
盖子掀开,里面是五斤“烤羊肉”,香气扑鼻,五颜六色的调料洒在上面,煞是好看。
但是仔细看看,有些地方已经烤焦了,有些地方还没烤熟。
牝鸡和“曰”不忍直视,心中为那道长默哀。
怀安道长皱眉道:“无量寿佛,修道之人不吃荤腥。多谢施主一番厚意,贫道不敢消受,还请施主请回吧!”
公主淡淡问道:“你真的不吃?”
道长:“请恕贫道真的不能破戒。”
牝鸡心想,公主定然要逼他破戒了,如果这道长再不识相,公主就要生气了。公主一生气,后果很严重。
果不其然,那公主直接将鼎里的烤羊肉倒在他书桌上,《道德经》上满是羊肉和羊肉味。
道长气得脸色发白:“施主,请自重!”
四大才子远远守在门外,看见公主如炸了毛的鸡一般,气冲冲地从怀安道长的房间里冲出来,赶紧蹑手蹑脚地回去睡下了。
还未挨着床榻,已被公主震天响的声音吵醒——
“这破道士,我一定要把他变成太监!太监!”
四大才子捂着自己的裤裆,心中恻然,为那美道士默哀。
第二日早上,公主在院子里吃烤肉,一边吃得啧啧有味,一边还请旁边的小道士吃。
众道士心动神移,默默地咽口水。
道长正色道:“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
公主夹起一块羊肉,放进嘴里,“啧啧”道:“外焦里嫩,椒香麻辣,鲜脆可口,香入骨髓,真是人间美味,极致享受。”
道长终于忍无可忍:“施主,你到底想怎样?”
公主一边嚼烤肉,一边打了个饱嗝道:“你记性不好啊,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么?我想入道,想和你双修。”
道长正色道:“双修就免了,既然施主诚心入道,就请先背完这本《道德经》吧!”
公主:“我最讨厌背书了!当年背那个……”
道长:“修道者,心必诚,言必真,诺必践,行必果。这是入道的最低标准,如果连这个都不能,那就断了这修道之心吧!”
公主:“你们每个人都会背《道德经》吗?”
众道士点头。
公主:“我才不信,《道德经》这么长,我要随便找个人背背看,才相信你不是在诳我。”
道长:“你随意找人。”
公主指着那道士:“就他吧!小道士,小村花,来背背看。”
小道士“哼”了一声,扯着公鸭嗓子背完了整本《道德经》,背完还神气活现地瞟着公主,很是看不起的模样。
牝鸡再次为小道士默哀。
公主:“等等,我刚才没拿书对照着听,不知道你背得对不对,等我拿本书,你再重新背一次。”
小道士刚才背完,正在口干舌燥之时,听见这话,气得就想冲过来和她打架。
牝鸡晃了晃手中的《道德经》,弱弱地提醒她道:“我拿着书的,他背的是对的,一字不差。”
公主白了牝鸡这不长眼的宫女一眼,心想果然还是司绫更得我意:“好!如果我背完了《道德经》,你必定要允我出家修道!”
道长:“好!贫道等施主好消息。”
公主:“你等着,你别以为我背不出来。”
小道士:“你要是能背出来,母猪都能上树呢!”
公主“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公主回到院子以后,急得吃烤鹿肉都不安稳了。
“就像你以前背《尚书》那样背。”牝鸡弱弱地提醒道,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怎么感觉这个怀安道长和从前太学的梅修远有点像呢!”
公主手中的烤鹿肉顿时落地,箸子“哐当”一声落在鼎里。
四大才子面面相觑,半晌,阿青狐疑道:“七年前,太学里有一个非常年轻,才华横溢的学生,好像叫做梅修远的。后来忽然就销声匿迹了,难道是……”
楼主 孙大娘威武  发布于 2016-03-01 21:48:00 +0800 CST  
第21章 梅花痣
公主第二次夜访怀安道长。
“施主有什么事吗?”道长问。
“想请教你如何才能背完《道德经》。”公主问道,眼神灼灼,“我从前背过《尚书》,以为那就是最困难的了,现在这《道德经》比《尚书》更困难,请问该怎样才能背完?”
“公主可听过《卖油翁》的故事?”怀安道长果然开始讲这个故事,寓教于故事。卖油翁能将油穿过铜钱孔,没有别的秘诀,只是因为手熟而已。
朦胧夜色里,清幽道观之中,青铜盏里的灯火愈加明丽,怀安道长讲故事的声音自灯火中沉沉响起,似从岁月长河泛起的细白浪花,投射在两个遥远又陌生的身影之间,激起一点淡淡的,轻柔的水印。
那是七年前,她请教他如何背完《尚书》,因为她背了三个月也未曾背完,他也是讲了这个《卖油翁》的故事。
那时候,她反问他:“我已经听过了《卖油翁》的故事,你要不要听听《梅花痣》的故事?”
他怔了片刻,正色道:“公主,莫信传言。”
七年前的一幕,恍如如隔世。
她听着听着,忽然恍惚着投进他的怀抱,一把将衣襟扯开,果然看见了那个铜钱大小的伤痕。那里原先是一个梅花形的疤痕,曾经被她用一枚袖箭戳烂了,好了以后就成了这个疤痕。
“这是什么?”她假装问道,双手微微颤抖。
“一个伤疤罢了。”道长诧异地推开她,一把推开她,将衣襟合拢,面上起了一层复杂的神色。
公主怔怔地望着那个伤疤,思绪飞回了那一日她如何亲手毁掉那个伤疤。
那一日,皇宫狩猎,公主换上男装,也跟着皇兄和贵族青年一起去狩猎。她喝令任何人不许跟着她。她要私底下去追踪她的心上人。
追着梅修远的身影许久,渐渐在隐没在林子里。
树木参天,遮去阳光,抬眼看不见人影,树影斑驳,从暗影里传来野兽的嚎叫,长宁公主突然很害怕,害怕遇见刺客和野兽。她从未到过这样危险的地方,她有些慌乱,似一朵漂泊在深海里的小舟,找不到泊岸之处。
长宁公主策马疾奔,前面一丈远的地方有一枝横着的树枝,眼见着就要撞上来。她拼命牵住缰绳,夹住马背,那西北进贡来的汗血宝马此刻却全然不听使唤,一路往前飞驰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飞奔而来,将她拦腰抄起,放在自身身后的马背上。
圆领紧身的褐色箭袍紧紧包裹着他英挺的身躯,背上背着一张紫色的檀香木的弓,袖口上装着几支银色的袖箭,闪着光。挺直的脊梁似一座山,供她此刻依靠。
身上有淡淡的梅花清香,长宁公主颤抖着,隔着那紫色的大弓,伸出双臂从背后将他环住,似一株藤类植物,终于找到它的树。她的手臂被锋利的弓弦划出两道深深的口子,流出了血,但是她却丝毫未曾察觉。
公主一生从未这样依赖过一个人。森林里有灌木和青草的香气,无数红色、白色的小花从她眼前掠过。她的心如成熟饱满的浆果一般裂开,幸福得满溢。
总是他来救了她。总是。
他们在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停了下来,梅修远使了好大力气才掰开她紧紧拥抱他的双手。
“十三公主,别怕,这里很安全,稍事休息一下,微臣将你送回营帐里。”他说话间就发现了她手臂上的伤,鲜血从黄色的锦缎里涌出来。为了拥抱他所受的伤。
“十三公主,为何要脱离卫队,随便乱跑,让自身受伤。”他撕下自身袍子的一角,认真地为她包扎伤口。
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他,咫尺的距离,他的脸似过于炽烈的阳光,灼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他并未抬头看她,浓密的睫毛在他英俊的脸上闪烁,似三月艳阳里的蝴蝶,灿烂温柔。她忍不住想伸出手去触摸。
“幸好伤口不深,倘若皇上发现,公主的卫队定然要承担责罚,公主为何总是如此任性,不顾别人?”他永远都是一板一眼地和她说话,半分亲昵也无。
公主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的胸前,他褐色的衣衫被灌木撕烂,胸口敞开,看了半晌,抖抖手伸上前去;“你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胸口赫然有一个梅花形的疤痕,六个花瓣。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淡淡的:“这是上次公主赐给微臣的。”
那是被她的梅花砚台砸出来的伤痕。砚台在他的胸口留下一个梅花形的伤痕,似一颗梅花痣。
她怔在那里,身畔有清风拂过,林中传来野兽的嚎叫,更远处有人在声声唤着“十三公主”,她宛若耳聋,只死死盯住他胸口,很久很久,她紧紧抱住他,爆发出一阵凄凉的大笑。
“还有别人见到过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公主总是问这些奇怪的问题,突然,他想起了那个传言。他觉得很是荒唐:“莫非公主真的相信那个传言么?”
他正准备接下去教育教育这没头脑的小公主,却突然迸发出一声惨叫。他睁着惊讶的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的——他眼里年幼任性的十三公主,竟然抽出他的袖箭,用锋利的箭头将那梅花形的伤疤狠狠划烂。
鲜红的血流了一地。
这样狠心的女子。
楼主 孙大娘威武  发布于 2016-03-01 21:49:00 +0800 CST  
第22章 绣花鞋
“你听说过关于当今长宁公主的预言么?天澈国师曾经预言说她二十三岁那年必将死在身有梅花痣的人手上,你听说过吗?”公主缓缓道。
“这些妖言如何信得?天澈国师不是很早就死了吗?一个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预言的人,如何能预言别人的生死?”道长道。
“是啊,天澈国师自己都死了。”公主脸上忽然露出奇异的笑容。
道长望着那奇异的笑容,忽然竟产生了心悸的感觉。
“你当年为何不告而别?你知不知道我……长宁公主多么伤心。”公主幽幽道,“七年了,你一次也未曾回去看看她。”
怀安道长垂下眸子,面色有些恍惚,恍惚中好似看见一张永远高高扬起的美丽面孔,一双通透虚幻如同琉璃的眸子似乎总是闪着灼灼的光,令与之对视的人,总是产生要与之俱焚的惶恐。
沉默半晌。
“贫道是世外之人,出世已久,不便与世人相通。”道长沉声道,“何况她早已经出嫁。”
公主脸上露出一个荒凉的笑容:“她想嫁的人从来不是别人。”
道长抬起头,望着她,眼前女子面色发红发肿,然而轮廓美好分明,一双眸子更是光彩熠熠,顾盼生辉,不由怔了怔。
“她想嫁的人是……”公主这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怀安道长打断。
“施主,天已经晚了,请回吧!”
他的语气中带有一丝恐慌,似乎害怕她即将说出的真相,公主定定凝注着他,他的额角上粘了一点飞蛾的灰。
“公主,这里有一只绣花鞋,还有一只呢?你怎么没带上?”牝鸡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一只缀满明珠的绣着梅花的绣花鞋,宝光璀璨。
四大才子惊叹:“好美的绣花鞋,好珍贵的明珠。”
公主脸上现出笑意:“这是一个喜欢我的人送给我的,我最喜欢的东西。”
四大才子赶紧掏出身上的玉佩、宝石香囊等物献给公主:“如果公主不嫌弃的话,可以收下……”
公主鄙视地望了那一堆东西:“切,我不要其他女人用过的东西。”
四大才子:“这没有其他女人用过的,是我们的家传宝物。价值连城。”
公主鄙视道:“男人用过的东西也不要,不男不女的也不好。”
四大才子捂着胸口,哀嚎一声。
公主将那绣花鞋仔细观摩,痴痴问道:“可是为何他还是不愿正眼看我一眼呢?我脸上的伤疤已经好了很多了。”
四大才子凝视片刻:“是好了很多了,可是,公主,你下巴上那颗痣好像掉了。”
公主对着镜子发现,那颗总是荡漾的红痣确实掉了,想是被那块狗皮膏药扯掉的:“这狗皮膏药挺厉害的。给司绫带点回去,想必她也很乐意去掉她下巴上那颗痣。还有你们几个脸上的鬓毛,痣什么的。”
众人往后面缩了缩。
随即环顾其余人等,细细嚼着肉:“长夜漫漫,如此无聊,公主被拒,惨淡收场。一般这种情形下,作为奴才的你们,是不是该演一场好戏来看看?”
“公主,你的《道德经》什么时候背呢?”牝鸡在旁边弱弱地提醒道,
公主白了她一眼,这不长眼的丫头,总是在紧要关头,坏她好事。
“我已经想到了法子,你不是会口技吗?明天背的时候,在我前面拉个帘子,你帮我背。”
牝鸡抖了抖,四大才子同情地望着他。
“可是公主,从前梅修远老师叫你背《尚书》的时候,你也是这样企图蒙混过关,结果被他发现了,然后他告到太后那里,太后令你禁足一个月,你可还记得?”
公主脸上浮起模糊微笑——
“我当然记得,所以也要令他记得。”
这一本《尚书》,她已经背了七年。
七年前那一日,梅修远令所有学生背完《尚书》,否则就罚抄完《尚书》一百遍。
对于那些王孙子弟来说,抄写一百遍《尚书》简直要命,长宁公主以为,经过那一次跳楼事件,绣花鞋事件之后,他必定会包庇她,就算她不会背,他也不会惩罚她。
本就懒散加上对他的自信,再加上她也趁机想继续考验一下他。
自从他们认识以来,她就一直在考验他。
他从未通过一次,可她依然乐此不疲。
那一次,她请会口技的“曰”藏在背后帮她背书,被梅修远发现了,梅修远当场发怒,不仅狠狠训斥了她一顿,还将曰手中的《尚书》一把撕了个干干净净。
“公主这般蒙混过关,莫非以为修就不敢责罚吗?所有学生,无比一律平等。公主身为皇家公主,应该修身养性,勤谨自律,为天下女子表率。一个月之内,请公主亲自抄写《尚书》一百遍,否则,别怪修不留情面。”
“若我不抄写呢?你待怎样?”
“微臣会告知太后,请太后定夺。”
“你……”
公主果然没有抄写,她想试试他是不是真的会处罚他。
结果他果然告到太后那里,太后很生气,命她禁足一个月,并务必抄写一百遍《尚书》。
“你就不怕本宫灭了你九族吗?”公主被放出来以后,冷冷地问他。
他竟然这样铁面无私,难道丝毫不顾忌他们之间的情分吗?
“微臣没有九族,微臣是个孤儿,孑身一人,没有家人。”梅修远梗着脖子回答,神态肃然,声音冷淡,不卑不亢。
青色衣衫如同一支坚韧不弯的翠竹。
他是个孤儿。
公主听了以后心中不由微微一疼。
以后,等他做了她的驸马,他就再也不是孤儿了。
她会是她的妻子,她会是他的家人。
楼主 孙大娘威武  发布于 2016-03-01 21:50:00 +0800 CST  
第23章 诡异的默写
第二日,公主宣称她通宵背完了《道德经》。
道长要求她当众背诵,她要求以布帘子遮挡,不然当着这么多人背书,她心理有压力。
道长说当着这么多人背书是不好,那不背也可以,默写一次也行,就是不能用布帘子。
四大才子赶紧上前:“为何不能用布帘子?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吗?何况我们姑娘这样的美人儿。”
小道士讥讽道:“上面一个疤,下面一个疤,这也算是美人儿。不就是想作弊吗!还找这么多借口,我就不信她真的能背出来。”
四大才子欲上前争辩,奈何人家确实没说错,望望公主那副地道纨绔相,只能憋得脸上青筋直跳。
牝鸡道:“姑娘,要不就默写吧!你的字写得那么好。谁见了都不免赞不绝口,也让他们见识见识。”
公主思索片刻,点头应道:“那就默写吧!就是一篇《道德经》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青竹小院里,兽足的小几上,檀香的香烟袅袅穿过淡薄日光,似烛火穿过丝绸,发出轻微的“嗤嗤”声,慢慢燃尽这世间一切虚伪表象。
公主身着深紫镶金的长袍,弯下的头颅似一座倾斜的城池,略方的腮骨崛起在微扬的下巴之上,高髻上斜斜插着的凤头钗似一座美丽华表,一双高挑凤眼上睫毛似根根长矛,这难以靠近,虚幻脆弱,却又盛大得无法守卫的骄艳。
众道士的眼光忽然被无形的线敛在一起,俱在那低头默写的美丽如城池一般的身影里。
三炷香终于燃尽,公主捡起一堆纸,递给怀安道长。
道长脸色突变,怔怔地望着那一页纸,清丽的簪花小楷,如同插花美人,舞笑镜台,娴雅婉丽,清婉灵动,竟然有几分卫夫人的神采。
那上面只有四句话,那是一首诗。
牝鸡和四大才子默然摇头叹息,都以为这下公主面子可丢大了。
小道士道安已经扯着公鸭嗓子道:“师父,她到底默写出来没有,是不是在吹牛,这下牛皮吹破了吧!”
众人都望着怀安道长,见他捧着那一叠纸,神色复杂,目光沉沉,双手有些微微颤抖,以为他就要发火。
他抬起头来,深深地望着公主一眼,那美艳轮廓已经悄然呈现,依稀恍惚另外一个人的模样,只是下巴上没有那一颗夺目红痣。
半晌后,他的声音淡淡响起道:“以后,你就和大家一起上早晚课吧!”
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和不敢置信。公主敏锐地感觉到了,心里也是一颤。
牝鸡和四大才子诧异地望着那张纸,那是一首诗《墙头一枝花》——
老远一阵梅花香,
师门不幸又遭殃;
回首跳不出墙头,
来生不要再开花。
日光下,公主的眸子里起了一层朦胧水雾。
七年前,她用歪歪扭扭的字迹默写《尚书》,那歪歪扭扭的字迹让梅修远大为不满,时常斥责她写的字不好看。
七年来,她无数次练习默写《尚书》,终于练得一首漂亮的簪花小楷。
第四次婚礼上,她将这首诗写在每一个红包上,散发给芸芸众生,希望终有一日这首诗会流传到他面前,她的老师梅修远会从那首诗里看见她的心愿。
那首诗写得非常差劲,但是把每句诗的首字连接起来,就是一句话,四个字——
老。师。回。来。
长宁公主这一生只唤过一个人“老师”,当年的太学博士梅修远,也只有过一个女学生。
那位年少的,美丽的公主,在唤他回来。
末了,公主凉凉地说了一句——
“她曾经说过,她要成为天下最美的公主,世间最好的姑娘。”
牝鸡和四大才子又默默地汗了一把,公主果真是世间最自恋的女子。
夏末的风远远地从东蒙山最高处轻轻拂来,带来了清凉的草木气息,道观里人影翩翩,似雨过天晴后随手画就的水墨山水画,石板的缝隙上青草细细,将微热日光丝丝割碎,碎成一地琉璃璀璨。啾啾的鸟鸣声从四面传来,恍如隔世仙音,在人间流连不去。
这一句话,似朱红的阁楼上落下一串珍珠,落在青砖石板上,砰然作响,一声声划开了时光的船桨,将一切过往慢慢载回。
楼主 孙大娘威武  发布于 2016-03-01 21:51:00 +0800 CST  
第24章 七年前的承诺
公主终于安静下来,她感觉到了那一首诗在他身上引起的震动,在后来的几天内,她都安静地坐在最后,安静地望着他,安静地听着他讲经——她要等到他来找她。
她将从前的一切陋习重演,想要他记起她来,认出她来——可是却绝不愿承认自己爱他。
她心中始终有公主的骄傲。
她宁愿以另外一个身份慢慢提醒他。
公主想起七年前那最后一日的相处,梅老师曾经答应她他一定会回来娶她的。
那一次,他食言了,希望这一次不会再食言。
她发现他的额角上又粘了一点灰,好似飞蛾化为灰烬以后,飘落在他额角的一点灰,犹如七年前八月十四的下午,她坐在太学院的玉阶上,望着他埋首坐在沉香木的书案上。
那时候,她那么虔诚地望着他额角的那一点灰。
那时候,偌大的太极殿里只剩他们两人。几个宫女候在殿外,恭敬整肃,面若寒蝉,丝毫不敢扰了里头的人。
夕阳将宫墙内外镀上万千霞光,坐在沉香木案上看书的那人,藏青色织锦朝服都没在昏暗里,他埋头看书,神情极专注,只有一束屋顶漏下的碗口粗的夕阳光柱打在他雕刻般的脸上,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盘旋。光晕里愈显苍白持重,颀长的影子水泼一般投在白玉阶上。
一只飞蛾从他头顶飞过,在他的额角上落了一点灰。她咽了下口水,她多羡慕那只飞蛾!她甚至愿意做落在他额角的那一点灰。
低到尘埃里的爱。
这样静默的两人独处的时光,使长宁公主几乎产生了恍如一生的错觉。
“公主为何还不回宫,已然下学很久了?”梅修远突然从书堆里抬起头来,额角上沾着那点飞蛾的灰。
“我……本宫不想回宫。”公主恍若从梦中突然惊醒一般,怔怔看着他,末了目光里带着一丝凄艳的笑意。
他从未见她这样笑过,心里竟莫名一阵悚然。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走到她跟前,她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被丝帕包好的小小包裹,包裹一层层打开,里头是一只绣着梅花的鞋子——白色丝缎,红色丝绣,梅花的花蕊里缀着明珠。
她的脸登时绯红一片,紧接着,一个大大的笑从她的嘴角边缓缓绽开,原来,他对她,是有意的。不然,一个男人送一个女人绣鞋是什么意思呢?她已然记不清自身什么时候掉了只鞋子。
这实实在在是一个误会,倘若长宁不是公主,只是一个寻常女子,那么,她一定会记得她什么时候丢了一只鞋子。然而,她是公主,衣服鞋子委实太多,根本就记不清了。
她定定地望着他,想看出一丝情意来,然而他的脸色和平日并无两样,她想,他可真能装。
“公主,以后不要再那么任性了,那样很危险的。你已然不小了。”他一本正经,叮嘱孩子一般叮嘱她。
她忽然就恼了,他既然已然送给她绣鞋作为定情信物,还这样假正经地教训她,真是虚伪。她不喜欢虚伪的人。
但是他的假正经,她可以当成是他在害羞。
她看了他许久,突然下了重大的决定,她想要告诉他一句话。那日她站在宫墙上,在那两个时辰里,她望着宫墙外的远山和霞光,想着若是他来了,她就要将那最重要的一句话告诉他。
那是世间所有男子都仰望的荣耀,娶一位公主。她想将这份荣耀,还有她自身,一起送给他。
她也应该用一件信物来表达自身的意思。她想着,信物真是一个好东西,很多不能明说的话,不能明着表达的意思,都可以用信物表达。那个信物,她已准备了很久。
那一日,天高云淡,风清气爽,是一个好日子。所有人都在御花园里放纸鸢。
长宁公主手上紧紧攥住一个黄色的锦盒,那锦盒里放着她要送给他的信物。那是一个梅花砚台,她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亲手修好了那摔坏的一角。
那砚台里藏着一个秘密。那秘密藏得那样浅,只要磨一次墨,就会发现。
梅修远依然坐在那里看书,仿若遗世独立般的安静专注。
“修远。”她走到他身畔,尽量使自身看起来不那么慌乱。
正在读书的人从书堆里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这个年幼美丽的公主,她第一次当面直呼他的名字。
小公主缓缓伸出手,轻轻将他的一缕额发拢起。年轻的太学生不由诧异地看着她,长宁公主如今是越来越奇怪了。
“所有的皇室公主都在十六岁就要遴选驸马,你知吗?”长宁公主眼里有琉璃的光彩,令他几乎不敢逼视。她的声音很是郑重。
“包括我。”最后三个字极低极低,几不可闻。
“微臣自然知道。”他讶然地望着她,她苍白的鹅蛋脸在夕阳下染上绯色,狭长的丹凤眼里,闪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几乎要将他灼伤。
“梅老师,你也会来参加遴选的,对吗?”她继续问道,眼里的光芒更盛了。嘴角已然悄然展开,准备做出一个微笑。
那是决定她一生命运的时刻。
“阿宁,阿宁……”外面传来她的兄长们急促的声音,“快来放纸鸢……”
一位王爷拉起她的手,夺门而出,她来不及挣脱,只得费了全身力气回头喊道:“你要来啊,一定要来……”
太极殿里的男子一脸茫然,他以为是她叫他也跟着去放纸鸢,便对那稚气未脱,满脸期待的美丽少女高声答道:“我会来的。”
楼主 孙大娘威武  发布于 2016-03-01 21:52:00 +0800 CST  
第25章 第一次大婚
那天,长宁公主的纸鸢连续三次跌入水中,在放纸鸢的时候撞倒好几个宫女,自身还从假山上摔下来跌伤了腿,人人都吓得要命,然而公主却满面笑容全然不计较,简直似换了一个人一般。
“我会来的。”长宁公主想着,多么好听的四个字。她长到十三岁,听过无数好听的话,什么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光艳动天下之类,统统比不上这四个字。
和喜欢的人享有未来,这是多么隆重而盛大的喜悦。
那天之后,她躺在宫里休养腿伤,她一边养伤,一边怨恨时间,每天掰着指头数数,离十六岁还有多远。
然而,当她终于算清楚还有九百七十三天的时候,她却突然听到了他辞职离去的消息。她从床上猛然爬起来,连衣服鞋袜都没穿,也顾不得腿上的伤,便疾疾奔到太极殿里。
他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却不是他,是那个当日被簇拥在御花园的谢蕴。
谢蕴望到她的时候,先是一惊,接着眼里闪着兴奋的光,疾步向她走过来:“微臣不才,以后要为长宁公主……”
还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便被她连珠炮般的声音不耐烦地打断:“梅大人呢?在这里的,不该是梅大人么?梅大人在哪里,是不是你把梅大人赶走了……”
谢蕴被她一迭声地质问弄得不知所措,这个传闻中顽劣任性的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公主终究未找到他。她也未再去太极殿上课,她想要见的那个人已然不在那里了。
她很是沮丧了一些日子,然而,却又抱着极壮大的希望——他说过他会来的,会来做她的驸马。她会等到他来娶她的那一日,她要成为晋朝最美的公主,世间最好的女子。
她要等他,等他来做她的驸马。
秉持着这样的信念,公主将贤良淑德的形象保持到了十六岁第一次大婚,引得群臣为之侧目。期间拒绝了数位外族王子的求婚。
公主的第一任驸马便是那位谢蕴,人人都称赞他英俊风流,才华出众,其实直到他死的那一刻,她连他长什么模样都没记清。
她想着公主大婚会昭告天下,她虽然找不到他,但是他一定会知晓,那么他便应该回来找她。他应该不舍得她嫁给别的男人。
然而,他却未来。一直未来。他没遵守诺言,他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的男人而无动于衷。
大婚的那个晚上,公主在城楼上站了整整一宿。她想起从前,他一路飞奔,将她救下,那时候他多么在意她的生死。而如今,难道他不知,嫁给别人,而不是嫁给他,也就相当于站在十丈城楼之上,濒临死地吗?
自从这样的把戏玩了一次以后,她那个博爱的皇兄就再也未管过她了。身后的人跪了一地,但是无人再训斥她。
她手上攥着那只绣花鞋,在城墙上流了一夜的泪。
每个大婚的晚上,长宁公主都这样站在十丈城墙之上,等一个人抓她下来,狠狠地责备她为何如此任性。然而,那个唯一敢训斥她的人却始终未回来。
她想着倘若有一日找到了他,她一定要狠狠地教训他,然后慢慢地原谅他。
然而,她却再得不到那样的一个机会。
四次大婚,长宁公主的希望一次比一次渺茫。她并不知那几位驸马是如何死的,她从不关心他们,甚至连面都不愿意见他们。他们唯一给她留下印象的是他们每年死一个的频率。连续四个,无一例外。每次听见他们的死讯的时候,她总是会大松一口气。
然而,当第三个驸马死了以后,她开始变得喜怒无常,纨绔浪荡,还经常折磨人。
人们口中貌美心狠的十三公主又回来了。
公主完全无所谓,她只是想着,她会变成这样的原因,都是因为他的失约。她恨他,前所未有地恨他。
她已然二十岁了,她还有三年。她只有三年了。
而他还未回来。
如今,他已经看见了这首诗,听见了她的呼唤,如果他再不来找她,她就只好再跳一次楼了。
无论如何,她绝不会主动再向他示爱。
楼主 孙大娘威武  发布于 2016-03-01 21:54:00 +0800 CST  
第26章 跳楼
等到第七日,前来行刺的刺客已经走了三批,怀安道长依然如同往常一样讲经,没有任何异常。
第七日晚课后,公主脸上的伤快好了,她问道:“这道观里什么地方最高,看风景最好?”
四大才子脸上放光:“公主要做什么?是不是要找人一起看风景?”
牝鸡鄙视地看了他们一眼道:“自然是藏经阁最高了。”
公主充满豪气地说道:“给我选一套最好看的衣裳,最好看的首饰,今晚,我要前所未有的好看。”
四大才子双眼放光:“前所未有的好看,这是要干什么呢?”
公主夹起一块牛肉,得意洋洋:“要令这里的所有道士开开眼界,什么叫做绝代佳人。”
牝鸡困惑道:“那万一他们动了凡心,想要还俗破戒怎么办?”
公主笑道:“那就把他们统统变成太监。”
众人齐齐一抖。
四大才子困惑:“公主,您若要展示您的绝世美貌,随便在院子里一站就行了,何必非要到最高的楼上去呢?”
公主慢慢咽下口中的肉,顿了顿,笑道:“我要跳楼。”
众人吓了一大跳,醒悟过来后,全部冲过来抱住公主大腿,一时间,哭声震天。
“公主,万万不可啊!”
“谁要惹您不高兴,咱们去把他变成太监就行了。”
“公主,您死了,建康城那些良家妇女,纯情少男,以后可就没人调戏了啊!”
“公主,以后那些妓院里的姑娘们,可就要孤独终老了啊。”
“公主,您死了,我们也不活了。”
“……”
公主等他们哭够了,才缓缓道:“只是做个样子,哭什么,真没志气。”
她打算站到玄清道观最高的阁楼上,假装跳个楼,像七年前那样,好深深震慑这健忘的男子。
七年前,十丈城墙上的惊险一跳,一抱,一救,他还记得吗?
还记得那个风华绝代的笑容吗?
有道士过来通传道中有要紧事,公主说没空,再要紧的事情也比不上她要跳楼的事。
夏夜微凉,盛装过后的公主走上藏经阁最高处,事先摆好了一个她自以为最美的姿势,坐在阁楼的栏杆上。
琉璃色宫装的长长下摆拖到栏杆下的半空里,飘在空中,从下面看上去,似一座伫立在海上的海市蜃楼,摇摇欲坠。
那一夜夜色似海,那一夜月光似海,那一夜东蒙山的山色似海,从苍蓝的海一样的夜里忽然浮出一座虚幻美丽的海市蜃楼。
那阁楼后的白月亮忽然变大,挂在藏经阁楼的楼角上,那坐在阁楼上的女子好似坐在月亮之上。原本乌青的阁楼忽然起了一层艳光,那艳光自那高髻上的凤头钗上而起,泠泠然折射开来,将那一副城墙一般富丽的轮廓粲然勾画——那高洁的额头,高挑的凤眼,高扬的脖颈,高抬的下巴,高挺的肩膀,还有那微方的腮骨,如同虚幻的美丽城池。虽然轮廓锋利坚硬,却透出一种烟火迷离一般的脆艳,那盛大高傲的美,似乎经不起轻轻一碰,便会化为万千破碎琉璃。
初夏的月色将那艳光收敛了,柔化了,隐藏了,然而,却依然从半明半昧的夜色里夺人而出,撞进人的眼中,要夺取人的眼眸、呼吸和魂魄。
那是一座琉璃造成的海市蜃楼。
盛大、华艳、虚幻、脆弱。
那一刻,小道士道安正在打扫院子里的卫生,往上望了一眼,扫帚忽然掉了下来,张开嘴巴半天合不拢。
那一刻,众道士正在正襟危坐地打坐,往上看了一眼,忽然目瞪口呆,身形散乱。
那一刻,四大才子正在讨论等会赞美公主的诗词歌赋,往上望了一眼,瞬间呆若木鸡,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一刻,牝鸡正在偷吃公主的烤牛肉,往上望了一眼,烤牛肉掉在地上。
那一刻,“曰”正拿着剑在警惕地四处查看,往上望了一眼,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再也捡不起来。
那一刻,是长宁公主此生最美的时候,她很早就明白自己是美丽的,她从那些惊艳目光中感受过自身美貌带来的震撼,她听到宫人们在私底下悄悄议论她的美有多么惊人,足以颠倒众生。她并不想颠倒众生,她只想颠倒一个她爱的人。
七年的时间过去了,长宁公主一直渴望在他跟前验证她的容貌,她无数次想象着他也会似别人一样用惊艳的目光看着她,为她倾倒。
她一心想给她的梅老师看见她这幅模样,因此,这造型足足摆了有两个时辰。
然而,她却不知道,那一刻,怀安道长坐在赶往建康的马车里,正在反复看那一张簪花小楷书写的《墙头一枝花》,目光沉沉,似下定了一个重大的决心,奔向一个久已向往的圣地。
因此,长宁公主这一生之中最美丽的时刻,再次与她最渴望的人错过。
三个时辰过去了,她这个造型摆得腰酸背腿抽筋,想想也差不多了,可以准备跳了。
可是,为何整座道观这么安静,静悄悄的,真的当她坐在这里是来看月亮的吗?
会有人坐在栏杆上看月亮看三个时辰,周围蚊虫叮咬,也岿然不动的事情吗?这些道士也真的太没有常识了。
得提醒提醒他们,她不是来看月亮的,她是来跳楼的。
“本宫有一件事要告诉诸位,本宫长恨红颜苦短,人生如梦,欲得无上道法,为皇兄和太后祈福,但为凡尘所阻,想到阎王殿里去走动走动,和十殿阎罗讨教讨教长生不老的秘诀,等我讨教完了回来告诉你们。”
说完了,身子忽然一动,就要往后倒去。
楼主 孙大娘威武  发布于 2016-03-01 21:57:00 +0800 CST  
第27章 回宫
“公主,不要!”牝鸡和四大才子惊呼一声,瞬间冲过来。
“公主……”小道士道安悚然一惊。
其余众人一惊回过神来,一起涌到阁楼下等着接住她。还有人往楼上奔去,试图劝阻她。
“别过来,否则我马上跳下去。”公主双手悄悄抓紧栏杆,故意虚张声势道,“我数到十,就跳了。一、二、三……”
数到五以后,她数数的速度变得很慢,而且声音很大,到七、八的时候,几乎是在喊了。
在“九”的时候,停顿了好长时间,声音大得几乎要刺穿夜空了。
然而,那人还未出现。
她心里又生出一种绝望,心里情绪一波动,手上就一松,然后“啊……”尖叫一声,就往后倒去。
在楼上楼下紧急救援的人们,发现公主刚刚掉出栏杆就被什么吊住了,再没有继续往下掉的趋势了。
往下一看,原来,栏杆下面铺了一张极细的网,公主就落在这张网上,似一只被网住的蜘蛛。
一场虚惊。
“谁要你们在这里挂张网的?”公主气急败坏地从网上爬起来,准备继续跳,那该来的人还没来呢!
四大才子正哭天抢地冲上来,准备重复一下之前的台词,劝公主千万不要跳楼。
其余众道士纷纷拥挤上前,准备救公主。
“这美人儿是谁?”小道士道安痴痴地问道。
“这就是长宁公主。也是你之前经常骂的丑女无盐。”牝鸡认真地解释道,“公主之前被狗皮膏药遮住了容貌。”
“她……原来这么美!”道安张大嘴巴,合拢不上,半天才惊叹道。
公主听见这一声赞叹,心中一喜一悲,喜的是在这些道士眼中特别是他的身边人中,自己是美的,悲的是最希望被他看见的人还是没看见。
“公主曾经说过,她本有绝世美貌,你现在信了吧?”牝鸡在旁边提醒道。
“我……你……!”
一个道士不小心,一脚踩翻小道士道安。
道安惨呼一声:“师父走了,你们就继续欺负我。师父,师父,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牝鸡忽然静静地说道:“公主,我忽然想起来了,怀安道长就是从前太学里的梅修远。从前,他当过你的老师。”
四下里喧闹的人群忽然静了下来。
公主已经从网上迅速爬了起来,飞快地下楼,和之前的缓缓走路摆造型的姿态完全不同。那是激烈而亡命的飞奔,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一般的不顾一切。她想穿越所有阻碍,冲破一切障碍,抓住那一个总是不告而别的人。
他又一次从她的生命里不告而别。
她飞快地冲到道安跟前,丹凤眼闪着可怖的光,一把抓住他问道:“你师父去了哪里?到底去了哪里?快告诉我,不然我让整座道观付之一炬!”
道安感觉自己的手被尖锐的指甲掐伤了。
他痛呼一声:“如果你是长宁公主,那么四个月之前的那位女子又是谁?到底有几个长宁公主?”
老实宫女牝鸡在旁边认真解释道:“这一位才是真正的长宁公主,之前那位是我们公主的贴身侍女,名字叫做司绫,因为和我们公主有三分相似,所以公主让她顶替她先在这里呆几个月,没想到,她居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提前回去了。”
长宁公主道:“你师父去了哪里?”
道安讶然地望着她:“师父说他要还俗,说是明白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因此要赶回去要见一位故人长宁公主……”
后面的话她都未听见,她的全身软了下去。
“长宁公主是师父的心上人,此次他还俗,定是前往京城,向皇上提亲……”这两句话仿佛有神奇的魔力,瞬间将她身上的戾气消除了。
日光明艳,满院树影斑驳,天气好得似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搬鼎,本宫要回宫。”
楼主 孙大娘威武  发布于 2016-03-01 21:58:00 +0800 CST  
第28章 误会
“修远,你愿意做长宁公主的驸马么?”
这句话,长宁公主在心里说了一千遍。她想着这一次她一定要比七年前勇敢,一定要认真地当着他的面,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她再也不是七年前那个羞怯任性的小女子了。
她会给他天下最美的公主,世上最好的姑娘。
那一日是六月十七, 长宁公主日夜兼程赶回宫里。
宫里的荷花都开了,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那样安详而宁静的清香,似为了一场悲剧而点燃的焚香。
“你是长宁公主,你真是长宁公主?”面前被召唤进宫来的白衣公子,错愕万分地望着面前绝美的女子。
这女子美若天仙,艳绝人寰,可是却不是他想要找的那个人。
她也叫长宁公主?是不是搞错了。
“我是长宁,我当然是长宁公主了。修远,你还记得我么?我……”长宁眼里蓄着七年的泪水,声音颤抖着,心里似跳动着一堆火焰。
然而,这火焰很快就熄灭了。
“如果你是长宁,那么四个多月前在玄清观的那位女子是谁?”他声音里带着冰冷的质疑,毫无久别重逢的感情。
长宁没听明白他的话,她以为他是高兴坏了,于是进一步补充道:“玄清观,我去过,我去过的,我……”
“可是我在玄清观见到的长宁公主不是你,虽然和你有些相似,可是下巴上有颗痣……”
长宁想起自己下巴上本来是有颗痣的,但是被那块膏药撕掉了。
那么还有谁脸上有颗痣呢?还有谁也去过玄清道观,以长宁公主的身份?
是司绫。那个长相和她有三分相似的宫女。
可是怎么会呢?是谁也不可能是司绫啊。司绫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姐妹,是在宫里唯一的朋友,是她在唯一信任的人。再说,论容貌、地位,司绫如何能与她相比?
“哦,这位公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本宫曾经差遣过一个宫女前去玄清观,不过她是冒了本宫的名。本宫才是真正的长宁公主。”长宁公主微微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丹凤眼里浮出夺目的光华,似七彩琉璃绽放在最灿烂的阳光之下,七年前城墙下的那个十三岁孩子脸上的笑,经过七年的打磨,已然拥有了震慑人心的魔力。
那样的美,世间并未一个男人能抗拒。而她的修远,也是一个男人。
然而,修远直视她的笑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那黑白分明的眼睛,似昼与夜的对立,正与邪的分界,不带丝毫犹豫,不给人分毫想象。
“请问公主,那位宫女如今何在?草民曾与那位女子定下终生,还望公主成全。草民感激不尽。”
“修远……?”好似从时光深处突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将记忆里那个梅花树下的俊美少年和眼前的这个一脸质问的陌生男人,生生撕裂开来。她睁大美丽的丹凤眼望着他,不敢置信。
这个人是她的修远吗?
她等了他整整七年,七年来,她为了他忍受孤独、寂寞,父皇后妃的不解,拼死抵抗要将她嫁往塞外和亲的压力。七年来,因为他说喜欢贤良淑德,乖巧听话,从不刁难人的女孩子,因此她小心翼翼敛了自身的性子。似一根绷紧了的弦,只等着见到他的一刻。她一次次抄写他的名字,已然搁满了整整一个大殿。她想着,有一日一定要给他望到,她心里的那个名字。
她甚至背完了《尚书》。
那七年如一日的深刻爱恋,那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她一定会让他知道。
可是,这七年后的重逢,怎么会是这样狰狞的摸样——他竟然问她要另一个女人!
当年梅花树下的俊美少年,有着温柔好看的嘴角,如今,从那温柔好看的嘴里,一句一句说出的话,似晴天里的霹雳,狠狠地劈在长宁公主心里最疼的地方。
那个地方,有唯一一个名字,叫做梅修远。那是世上唯一可以伤害她的人,她只给他一个人伤害她的权力,而如今他便用这权力狠狠刺伤了她,字字锥心,声声夺命。
“她叫司绫,前几天出宫嫁人了。”然而,只是一个片刻的失神,她就恢复了高贵得体的神色,轻描淡写地说道。
“嫁的那个人是个军官,很是疼爱她,你就不必替她担心了。”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似盛开到极致的牡丹。
“她嫁人了?我不信。”她眼看着那人如遭雷击般地怔在原地。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间就失去了神采,该是十分心痛的吧?
第一次在这个人脸上望到心痛的神色,却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司绫,竟然是司绫。她陡然想起回宫以后,司绫惊慌失措地跪在她面前不住地叩头,额头上都叩出了鲜血,随即自请去侍奉太后。
似七月里下了一场泼天大雪,一切都熄灭了,一切都凋谢了。
“本宫贵为公主,何故要骗你?”长宁公主双手交叠在腰间,保持着一个最优雅得体的姿势款款离去,脸上依然还是那个高贵的独属于公主的微笑。
旁边的牝鸡和无逸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楼主 孙大娘威武  发布于 2016-03-01 21:59:00 +0800 CST  
第29章 他说我不善良
四大才子义愤填膺,纷纷议论。
“公主,把这对奸夫淫妇五马分尸吧!”
“五马分尸不雅观,还不如点了天灯!”
“凌迟处死最解恨,要剐三天三夜,一千多刀呢!”
“那娘娘腔的道长能坚持三天三夜?哪像我,一夜……咳……咳……”
“……”
牝鸡:“公主,咱们先去问问司绫吧!兴许是个误会也说不定。”
***
“司绫,我从前以为,假如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一个朋友,那个人就是你。”
长宁公主斜斜倚在软蹋上,眼光往下瞟过,一贯骄傲从容的脸上,有不可置信的神色,声音微凉中伤痛入骨,“你在七年前就陪我和一起和梅修远上课,我以为,你如此聪明伶俐,总归会看出来。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那一直跪地颤抖哭泣的司绫抬起头来,膝行上前抱住她的腿,痛哭道:“对不起,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当时奴婢到了道观以后,怀安道长也就是梅大人见到我之后,对我特别关心照顾。他人太好太美,我一时昏了头了,没控制住。其实我当时都不知道他对我有了这样的心思,当时他只是很关心我,和我谈了谈过去的事情……我一直在回避他,真的,我连三个月都没呆满,连招呼都没和你们打一个,就先回来了。我真是万万没想到他会还俗来找我,奴婢知错了,奴婢马上去和他说清楚,奴婢发誓这一辈子再也不见他了,求公主看在奴婢伺候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奴婢吧!”
望着眼前痛哭流涕的女子,长宁公主心中软了七八分,可是又有些鄙视她,也同时鄙视梅修远的眼光——这样毫不坚定的女子,他是如何看上的?
“你起来吧!本宫本打算如果你也会誓死捍卫你们之间的爱情,本宫自会成全。”长宁公主抚着涂着牡丹蔻丹的指甲叹息道,声音里带着倦意和失望,“你可真是令本宫失望。既然如此,你也不能再安心呆着本宫身边了。既然你想去侍奉太后,本宫成全你。本宫会为你保守秘密,必定不令太后那里的人为难你。”
长宁公主虽然明白自己也许不一定能做到,可是她会起这样的心思,因为她是真的爱他,真正希望他得到幸福。
如今,这样的念头全然打消了,他竟然爱上了这样一个软弱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怎配得到他的爱情。
她一定要得到他。长宁公主暗暗下了决心。
她先是派人劝说他做驸马,他坚决不从,她又许以高官厚禄,他还是不从。到了最后,长宁终于被激怒——她是一国公主,又拥有倾国美色,还附加这么多优厚条件,居然还被他拒绝,这一国公主的面子往哪里搁!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长宁一怒之下,命人将他打入大牢。
一关就是一个月。
“你们说这世上真有不贪恋美色权势的人吗?”长宁公主端起手边的折枝梅花碎玉盏,斜倚在双凤玉织凉席上,望着窗外盛开的粉色荷花,面色如千年寒冰。
“回公主,奴……奴婢不知。”无逸战战兢兢地说道。
“回公主,奴婢也不知。可是,这一位好像有点。”牝鸡老实回答道。
“他什么也不要,不想当官,不想发财,只要那个女人,甚至宁肯坐牢也不肯屈服,哈哈,真是有骨气的男人。”长宁公主的脸上突然露出奇怪的微笑,目光依然望着窗外,粉色荷花上停着一只薄翼的玉色蜻蜓,那蜻蜓已然停了半个时辰了。
“他竟然那样爱那个女人。”她的笑意更深了,丹凤眼微微眯起,看着跪在跟前颤抖不止的宫女,“那个贱人到底有什么好的?你告诉我,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无逸手一抖,将手上的茶杯打翻在地。瞬间吓得满脸发白。“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你也这么怕本宫?本宫有这么可怕么?难怪他说我不善良,他说司绫善良。”长宁公主轻飘飘地说着这句话,嘲弄般地说道,“哈!善良,是什么东西?”
四大才子小心翼翼道:“公主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女子。公主的善良好比高山流水,曲高和寡,古道苍茫,火树银花,令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第二天早上,无逸的尸体在御花园的井里被发现,脸色惨白,身体羸弱。
那段时间,宫里又开始不间断地死人。
四大才子自请出宫。
“我是一个坏人,是不是?”在每个夜晚,她不眠不休地坐在凉席上,整夜整夜地望着窗外,喋喋不休地问着宫人和四大才子同一个问题。丹凤眼里有碎琉璃般的光。
“修远,你为什么要背弃我?”有时候,她又突然发起疯来,“你怎么能那么对我?怎么能?”
一个月后,长宁公主起身去大牢里看那个世上唯一有能力伤害她的人。
阴暗潮湿的牢狱里,俊秀挺拔的公子,已然变得消瘦枯槁,形容憔悴。不过才一个月的时间,面前的人已然叫她不敢相认。
她回忆起那日他在玄清观里讲道,他一尘不染的白衣,如月上中天时落在梅花上的鹅毛雪花,每一朵都棱角得森然,洁白得肃然。那种纯白,是千锤百炼,千磨万击也不会变色的白。
好似苍茫夜色覆盖大地,浓黑天地之间,所坚守到最后的一点纯白。
他受了很多苦,一定很疼吧?可是,他宁肯受这样的痛苦,也不肯接受晋朝最高贵美丽的公主。
“司绫在哪里?她不会嫁给别人的,不会……”他面色惨痛,神色凄迷,只有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里,还带着一丝希望。
“她已然变心了,爱上了别人,你这样又是何苦呢?”望到他满身伤痕,长宁暂且忍住了刺激他的念头。
“不会的,她承诺她会等我还俗之后就去娶她……”牢里的人未想到这句话会引起怎样的后果,只是喃喃自语地说到。
承诺。他也承诺过他会来娶她,在她十四岁那年,他亲口承诺,他会来的。可是,他只记得对那个女人的承诺。
长宁公主微微笑了起来,笑得端庄得体:“你记得她对你的承诺,那么,你还记得你对别人的承诺吗?”
“君子一诺千金,我自然记得。”那人铿然答道。
公主静静凝视着那人悲伤失望的脸,渐渐地,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残酷:“那么,你可知道背弃承诺的后果吗?”
牢里的人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绝美的女子。她一直在笑,只是那笑容却叫人心寒。
“什么后果?”仿佛一时被这笑容怔住,他忍不住问道。
楼主 孙大娘威武  发布于 2016-03-01 22:00:00 +0800 CST  
第30章 恶毒的女人
“要让背弃的那个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冷酷的话语一字一句地从高贵美丽的公主嘴里吐出,幽深的眼睛似琉璃猝火一般,闪耀着毁灭的光芒。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每个许下承诺的人都应该承担背弃的后果。”透过咫尺的距离,牢里的人望到那女子的笑容带着残酷的快感,仿佛有一个邪恶的灵魂隐藏在那绝美的躯体之下。
“你……你想怎么对她?”年轻的道长莫名心悸,“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只有这样,人们才不会轻易背弃承诺。”她不待他说完,缓慢地说完最后一句话,下巴微扬,优雅地转身离去。
长宁公主第二次出现在牢里,是半个月之后。她有一个好消息要迫不及待地告诉他。
那人更憔悴了,是为了那个女人吧?很好,今日便可以做个了断了。
“你知道做官奴的滋味么?”她今日笑得格外灿烂,面上傅了粉,描了笼烟眉,骄艳容颜更胜往日。
“你把她怎样了?”牢里的人急切地问道。
“司绫可真是命薄,才新婚不过一个多月,夫君就犯了死罪。她跑来求本宫,说只要她夫君能够逃过一死,她愿意做任何事。本宫就成全了她。你知么?本宫正准备打发她去西北军营,在那里做官奴呢……”长宁公主转动着手上的碧玉翡翠镯子,轻松随意地语气似诉说一桩无关紧要的家常事。
“你为何要这样对她?她侍奉了你那么久,你不念丝毫旧情也就罢了,还那样折磨羞辱她,你到底为了什么!”牢里的人愤怒得面色发红。
“我是公主,她是宫女。我这样处置她有何不妥?再说了,我可是帮你报仇了呢。她不是背弃对你的承诺了么?”公主又笑了起来,笑声带着一丝快意。
“虽然她背弃我,但……但是,我并不想报复她,更不愿伤害她。”良久,梅修远叹了口气,目光恳切地望向公主:“公主,我请求你,不要送司绫去做官奴,她体弱多病,伺候不了那些军人……?”
这是他第一次求她,竟然是为了那个女人。牝鸡和宫女连寿担忧地望着公主,大气都不敢出。
“哦,连寿。本宫是不是忘了,司绫在上个月就被送到军营里了?”公主的笑容顿了顿,僵直了身子,静静地望着他。良久。她侧过身子,问身边的连寿,语气未任何波澜。
“回禀公主,司绫在上个月初六就到了军营。如今算来,正好快一个月了。”连寿恭谨地答道。
牢里的人如受重击,目光开始灼热起来。
“哦,本宫忘记了,好似不是做官奴,是做营妓呢。”她轻笑道,丹凤眼笑得弯弯,闪耀着幸灾乐祸的光芒,琉璃般锋利艳丽。一种报复的快意迅速俘虏了她。
“是不是你逼她去的?”一股热血冲上了梅修远的眼睛,他声音嘶哑,双目赤红,倘若目光可以杀人,那么她已然被杀死不下数百次了。然而,长宁公主却丝毫不避让。
“是她自愿要去的,本宫只不过给了她一个替夫赎罪的机会。”她依然笑盈盈地望着牢里的男子,目光里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他目眦欲裂,状若疯狂,从牢里伸出血肉模糊的双手,似乎想要将眼前心如蛇蝎的美艳女子撕成碎片。“你这个毒妇,毒妇,贱人,贱人……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恶毒的女人,在他心里,原来她是这样的人。
既然如此,她何妨更恶毒一些?
“公主,你这样逼他,只怕他会走上绝路。不妨施加恩惠,男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阿蓝大着胆子上前进言。
这些天来,宫里的人动辄被公主虐打。四大才子都受了点皮外伤,自从回宫以后,他们在公主面前一改从前嬉戏情状,连大气都不敢出。
公主已经变了。他们细细揣摩了几日,冒死上前进言。
“公主,再逼下去,万一他出事了就不好办了。”
“公主,您稍微妥协一下,对他施展一下您的个人魅力。”
公主坐在贵妃榻上,伸手转着手上的碧玉镯子,默然不语。
又过了一个月,长宁公主又来到了大牢。这次,她面容稍霁,语气竟然带了几分温柔和商量。只是,她依然抬高了肩膀,扬起那倨傲的下巴,冷冷地俯视着他,面色平静如冰,那神色在旁人看来,似是一场施舍。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是死,第二是娶我,做晋朝的驸马。”
宫女和四大才子在旁边不断流冷汗,这就是长宁公主的软?
四面静寂,有暗哑潮湿的风从牢房里穿过,时空仿若凝固,静得似能听见心脏突突跳动的声音。等待回答的时间那样漫长,似等待一场末世判决。
公主低头玩弄着自身涂着凤仙花的指甲,指甲深深掐进肉里,那语气矜贵淡漠,故作不在意,她却明白那对于她意味着什么。
他全身躺在肮脏污秽的牢里,里头传来阵阵血肉模糊的恶臭,唯一清晰洁净的唯有那双眼睛,那眼睛自血污扑面的乱发中扬起,黑白分明地望着她,分明地带着凌烈的仇恨,还有深刻的鄙视,那种比皇宫宴会上刻意隐藏的鄙视不同,那是一种深刻的赤裸裸的鄙视。
那曾经犹如混沌天地间,所剩的唯一纯白,那几乎连她的眼睛都会洗干净的纯白,那纯粹的白里此刻染上了同样纯粹的恨。
“我选第一条。”他发出一声嗤笑,未有丝毫地犹豫地答道。
他宁肯死,也不要她。
楼主 孙大娘威武  发布于 2016-03-01 22:01:00 +0800 CST  
第31章 爱杀
长宁公主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她差点就说出了,那好,你去死吧!但是她忍住了,头一次,她做出了让步,想给他留下转圜的余地:“不必这么快就做出选择。你现在在气头上,等过些时候……”对于她来说,这已然是让步的极致
“不必再等了。我宁可死,也不愿意娶自己的仇人,苟且偷生。”他的话掷地有声,未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长宁公主自小骄纵任性,目空一切,最懂得如何令人对她俯首称臣。然而,却终于遇见一个对她永不屈服的人。
“你……”长宁终于再也不能维持那一贯高贵得体的优雅礼仪,她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脸色发白,身体微微颤抖。
“是的,我宁可死,也不愿娶你。”她试图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出丝毫犹豫。然而,没有,那双眼睛从不撒谎,从不犹豫,昼夜般分明,生死般明了。
那果然是梅修远的眼睛。
似乎,还嫌羞辱和打击的力道不够,他抬起头来,目光如剑,恶狠狠地加上了一句:“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害死了司绫,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公主往后倒退了几步,跌跌撞撞,倘若不是扶着旁边的宫人,几乎就要倒下。
他竟如此羞辱她。
“司绫死得可真惨,她情愿为她丈夫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可真是痴情的人儿呢!”过了许久,长宁公主再一次直起腰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使劲抬高了肩膀,用仅剩的力气做出一副高傲的姿态。
“啧啧,真是可怜啊,每天要接上百个军士呢!那些军士可个个都如同虎狼般,可怜司绫身子那般娇弱……”她轻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的惋惜,看着那人面如死灰,神色几欲发狂,似乎想将她撕成碎片。
“很心疼吧?本宫也很心疼呢。”她笑得妩媚得意,放肆张扬,似一场毁灭的前兆,“为了嘉奖她的贞烈,本宫特地在她的家乡给她立了好大一块牌子呢,上面细细镌刻着她为救夫君,不惜以身赎罪,充作营妓,甘愿承受千人万人之辱,好教她的父母家人都看得真真儿的呢……”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梅修远撕心裂肺地吼叫道,声音里有浓烈仇恨。
“因为她是本宫的奴才,本宫想怎么处置她就怎么处置她。”公主笑盈盈地回复他,又恢复到完美得恰到好处的笑容仪态,“你也是本宫的奴才,就算死,也只能是我的——奴才。”
那最后一个“奴才”里似乎拌了砒霜一般,寒意浸人。
“既然是本宫的奴才,本宫要亲眼看着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本宫会用一辈子来耗着你,囚禁你,折磨你……”伴随着一声略带惋惜的轻笑声,长宁公主从容转身,一步一步走出幽暗的大牢长廊,亭亭身姿若盛放在暗夜里的瑰丽牡丹,骄傲的,不屈的,稳稳当当的,一丝儿也不曾有失态的地方。她美丽的丹凤眼里,带着一丝恶毒的笑。
他疯兽一般地冷冷直视着她的背影,目光里带着可怖的仇恨。
他恨她。她也恨他。
爱那么轻易就会变成恨。既然如此,何妨让这恨更深一些,也好教他终生难忘。
从前的长宁公主已然死了,从前的梅修远也死了。
长宁公主用了一辈子去等他,等到的却是他的背叛和无穷尽的伤害和羞辱。
她原本想好好地活这最后的三年时光,和心中的那个人一起。可是,一切都毁了。被他,和那个女人。
现在她只有不到三年的时间了。既然不能好好地爱,那就深深地恨吧!
她命令卫士将玄清观的道士全都绑来,在太极殿外搭了个刑场,将他押上来,准备当着他的面,一个个杀掉。
她已然走火入魔。
“记住,都是你们的观主害死了你们。”
长宁公主身着琉璃衣,坐在贵妃榻上,一只两尺见方的黄金大鼎搁在她面前的长几上,鼎中的烧鹅炙腾腾地冒着热气,熏着那双琉璃也似的丹凤眼烟雾迷离。
白玉箸子轻轻敲着黄金鼎的鼎沿,凉凉地说着杀人的话。
盛夏的日光战战兢兢地在那高髻上明明闪耀着,那女子似坐在虚空的至高处,眼里藏着光艳琉璃,轻轻流转出一派华美而虚幻的光华,如同这浮华盛世里,繁华将尽后的最后一场升平歌舞,最后的疯狂,末世的狂欢。
她命人在那群道士面前拉上一层半透明的布帘子:“本宫见不得血腥,看个大概就行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求求你,放过他们吧!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他终于跪下来求她,却还是为了别人。
“要你爱我,娶我。”这一句原本万分温柔,应该怀着万分柔情的话,此刻听来竟如同恶魔的召唤。
“咳……咳……”他猛烈地咳嗽起来,未来得及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楼主 孙大娘威武  发布于 2016-03-01 22:02:00 +0800 CST  
第32章 心口血
那十二三岁的小道士道安已经扯着公鸭嗓子叫道:“师父,不要为了我们违背你自己的心愿,不要听……”
长宁公主手一挥,那声音戛然而止,一股鲜血喷洒到布帘子上面,梅修远错愕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不敢相信。
“你……”
“师父,别答应她,这婆娘太狠毒……”又一个声音戛然而止,又一股鲜血喷洒。
“住手!住手!我什么……都答应……”梅修远终于喘过气来,发出了声音。
帘子外面血流成河,随着那绝色女子最后一个手势的起落,最后一个道士倒地,最后一股鲜血喷洒在那布帘子上。那布帘子上面沾满了厚厚一层粘稠的血液,那是他的弟子,不久前还在东蒙山的道观里听他讲道,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探讨道法的无上奥妙,他曾经答应过他们,要照顾他们一生一世。
可是,如今,这些年轻的鲜活的生命,都丧生在这恶魔一般的女子手中。
她这样肆无忌惮地杀害人命,不过因为她是一个公主。
而他下定决心还俗回来找一个女子,是因为一场爱情的误会。
当那位假冒的长宁公主回宫以后,这位真的长宁公主冒充她的宫女,一次次明示暗示那位高贵女子对他多年的爱恋,最后那一首诗成为了打碎他坚持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师回来。
她要他回来,那么他就回来了。
可是,却不曾想回来,是如此重大,如此惨痛的错误。
一切都错了,回来是错的,坚持是错的,连人也是错的,这一场永不可追,永不可恕的错误,他要怎样才能偿还?
她吃着烧鹅,笑得似一个恶魔,直到最后一个人倒地,她也未曾叫停。
末了,她哀怨地叹了一声:“都是你害的。假如你愿意好好看我一眼,我就不会这样……”
梅修远未有丝毫犹豫地用双手刺瞎了自身的双眼。
“想做太监么?”
不等他回答,她又继续问道。
“不想做太监的话,就做我的第五个驸马吧!”
梅修远正准备自毁下身,已经被狱卒拉住。
“那么,就去死吧!”
狱卒听完这话,扑上去对着那已经瞎眼的美道长猛揍,那人却连吭都不吭一声。
长宁公主知道自己彻底死了。
“留着一口气吧!”
又过了几日,听得宫人来报,梅修远濒死的消息时,长宁公主正站在雕花窗前喂鹦鹉。
她丢下玉勺,往大牢飞奔而去,仿佛那是世间最远的距离,最大的阻碍,她快得像一匹骏马,快得像要超越时间,像要用尽所有去留住快要流尽的指间沙。
鹦鹉惊得从镂金架上飞了起来。
那人面色青白,双目紧闭,眼眶处是已然干涸的暗红的血迹,已然没了气息。
一向倨傲矜持的长宁公主疯了一般,踉跄着扑倒在犯人身上,浑身颤抖着,不迭声地吩咐人赶紧救活他,不惜一切。
她终究是输了,她终究是舍不得他死的。哪怕他一再这样忽视她,羞辱她,甚至,鄙视她,背叛她。
只因他是她一眼就看中的人。
这件事,从生到死,永远也不会改变。
长宁双手紧紧捧起犯人的脸,浑身筛糠似得颤抖,她一生从未这样害怕过,在即将永远失去他的时刻,她所有的伪装终于全部坍塌,她绝不能再失去他一次了。无论他心里有谁,她都不会再怪他,再伤害他了。
她终于还是输给他了。她总是会输给他。
所有的太医都说救不活了,她疯了一样抓住他们一一质问,最老的白石太医说有一个古老的方子或许可以一试,但是会很难和很危险——必得一挚爱他的女子的心口血每日服药,服满两年,方可救他一命。
但是那女子会有性命之虞。
挚爱他的女子,世间除了她,还有谁?再说她本就是将死之人。
她未有丝毫犹豫就剜开前胸,将鲜血盛在碧玉夜光杯里,亲手一口口喂给他喝下。
长宁公主放下一切骄矜和伪装,对那人温柔相待,细心照料,经过整整两年日夜不离的守护,他终于从死亡线上挣扎着活过来了。
楼主 孙大娘威武  发布于 2016-03-01 22:03:00 +0800 CST  
楼主感谢大家的支持,今天由于在外工作,所以明天开始更新,谢谢大家支持~~谢谢
楼主 孙大娘威武  发布于 2016-03-02 20:47:00 +0800 CST  
@nangongyuyan1 2016-03-02 20:58:00
每天上天涯都喜欢来这里逛逛,楼主更书辛苦,顶贴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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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亲~~
楼主 孙大娘威武  发布于 2016-03-02 21:04:00 +0800 CST  
第33章 政变
静谧的深夜,昏暗的大殿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静静从雕花窗流泻进来,似泼了一地的水银。长宁公主轻声唤着他的名字:“修远,你还记得九年前,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不记得了。”他刚刚恢复了一点神识,语气却十分肯定。
“你对我……?”
“我恨你,明白吗?我恨你。”白玉床上躺着的人缓缓睁开眼睛,倘若他的眼睛是完好的,那么目光中将带着多少不屑。
“你太狠毒,我恨你……。”
“……”
那人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继续将那些残忍的话送到她的耳边。公主的身子僵直在床榻边,一动也不动,似石化了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床上那人说得累了,又沉沉睡下。
还有半年,离命定的那一日只有半年了。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仍然是这样深刻的仇恨。
她伸手抖抖索索地摸到他的胸口。那里曾有一颗梅花形的痣,被她当年用袖箭毁掉了,如今只剩下一个丑陋的伤疤。她眼里有一滴将落而未落的泪珠,她撑着一口气,将泪珠使劲憋回眼眶。
明亮的月光下,长宁公主敛了敛衣裙,坐在白玉床榻上的身影似一道被丢弃的华丽屏风。她突然感到胸口钻心的疼。胸口密密麻麻布满了伤痕,有些深可见骨,从前那为他用利刃剜开放血的一年里,竟然丝毫不觉得疼。
那命定的一日就要到了,她的时间已然不多了,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在那一日来之前,她一定要将该说的话全部都说完,等他稍微清醒的时候。她会好好和他谈谈,不再争锋相对。
这一生,她享有了至高无上的荣华富贵,她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甚至,不曾好好和人说过一句话,但是这一次,她想着她要好好地和他谈谈。谈一谈她十三岁那年的冬日夜宴,谈一谈她见到的那个梅花树下的俊美少年,谈一谈她其实并没有真的杀死他的弟子们。甚至,倘若他愿意听,还可以谈一谈那个梅花砚台里的秘密。那个藏了近十年的秘密。
然而,待到他再次醒来,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仍然是要司绫。
长宁如同万箭穿心,肝肠寸断,她哀切地说:“司绫对你不是真心的。我都未逼她,她就自愿放弃了你。在你生命垂危的这一段时间,她一次也没来看过你,她还……”
这次她未曾骗他,也不再和他赌气,她放下所有尊严,告诉他:“我……我会比她对你更好……我会一辈子……”
说到一辈子的时候,她猛然想起她已然没有一辈子了。
“只要,只要你愿意娶我……”她再也忍不住在他面前嚎啕大哭,她一生也未曾这样失态过。
“为什么要我娶你?”良久,床榻上的人静静地问道。
“因为……因为……”这样直诉衷肠的机会只有一次,她竟然颤抖着说不出来,但是最终她咬着嘴唇,横着心说出口来:“因为爱,因为我爱……”
他将会如何地羞辱她呢?在终于亲耳听见她的告白之后。
“爱情,你知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你以为的那一张皮囊吗?真是太可笑了。”
“爱情是两个人愿意为对方牺牲性命,愿意一生一世,相依为命!这才是爱情。”
“你真是可怜,因为没人真心地爱你。你这一生,也不会懂得真正的爱情是怎样的。”床上的人轻轻地笑了,带着一种残忍,甚至,因为黑暗而变得更加敏锐的耳朵里,更清晰地听见了一种轻视。
“你远远不如她,远远不如,除了你公主的身份。”
长宁公主轰然倒地,再也发不出一个声音。月色似撕碎了一般,淌了一地。她摊在地上,似失去生命,大红的宫裙仿若凋落的血色牡丹铺了一地,红得凄艳颓废。
她一败涂地。
两个月后,长宁公主连最后一个优势也没有了。
正逢宫廷政变,那位人称“无所谓王爷”的会稽王司马道子忽然暴露了本来面目,联合张贵人将皇上毒死,将褚太后软禁,立了昏庸无能的司马德宗为帝,独揽朝政大权,又认了司绫当干女儿,封为安定公主。
因为长宁公主肆意妄为,不修妇德,贬为长宁郡主。
“牝鸡,司绫现在是公主了吗?”长宁问一直守候在旁边的牝鸡道。
“回公主,确实如此。她现在是安定公主了。”牝鸡老老实实地回到道,“会稽王给她赏赐了好大一座宅子呢。”
“那么……她很快就要来带走他了。”长宁叹息一声道,“如今,我果然是没有什么比得上她的了。”
其实,就算曾经她贵为公主,她又有什么比得上司绫的呢?司绫在还是一个卑微宫女的时候,轻轻松松就得到了她一生中最渴望得到的东西。
“司绫为什么一直不来找他呢?现在,她要照顾梅修远比我可方便多了。”过了好一阵子,长宁问牝鸡。
“安定公主如今正在行宫休养,听说皇上和会稽王正准备在世家大族和高门子弟中给她广选驸马呢。”牝鸡老实回答道。
“她愿意?”长宁问。
“听连寿姑姑说,她愿意得很呢,私下已经见了好几个王谢子弟了,尤其对王墨之特别青睐,已经请他到宫里去了好几次了。还向皇上说,如果能得一个驸马像王默之那样的就不错了。”牝鸡撇撇嘴道。
“谣言不可信。以后,千万别在修远跟前说这事。”长宁沉默地听完了这些话,叮嘱道。
楼主 孙大娘威武  发布于 2016-03-03 09:34:00 +0800 CST  
第34章 药汤
从此,你能依靠的人只有我了。那个你宁死也不愿背叛的女人,如今风光无限,却连一碗药汤也不曾为你送来。
修远,你真的从未后悔爱过她吗?
长宁依旧每天寸步不离地守候着他,一次次将药汤喂给他喝,一次次被他砸翻碗再重新给他炖了喝,她手上已经起了不少水泡。
有一天,当梅修远再次将药汤推翻在地的时候,长宁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这碗药汤是她将自己的凤头钗送给御医房的管事太监才换来的,是她的亲生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她想告诉他,如今的她,为了要熬到这一碗药汤,是多么不容易。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高高在上,可以为所欲为的高贵公主。如今,她母亲被囚,皇兄已死,朝政大权被她那个野心勃勃的叔叔把持,她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抓住把柄,剥去一切身份,甚至失去生命。
为了这一碗碗药汤,为了讨好太医和宫里的新任女官,长宁几乎送出了自己的所有财产,还不得不低下自己从前高贵的头颅,去一个个求那些她从前完全不放在眼里的人。
如果不是为了救梅修远,按照长宁公主的骄傲性子,宁肯自杀而死,也绝不会做这样低三下四的事情。
她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似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一般,惶恐无依。为了这无法改变的事实,没有希望的现实,这无法靠近的距离,无法解释的误会,这无法实现的梦想,无法拥有的爱情。
然而,床上那人却毫无反应,充耳未闻,一次次将她用尊严、财富,甚至生命换来的药汤,打翻在地。
他果然是丝毫不再关心她了,她从前哭闹、任性的时候,他总是要毫不留情地责备她。如今,她在他床前哭成这样,他也无动于衷,面上还显出不耐烦和厌憎的神色。
不知哭了多久,梅修远不耐烦道:“要哭出去哭,别在我跟前,脏了我耳朵。”
长宁忽觉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胸膛,在她最脆弱最柔软的地方,深深刺入,再狠狠翻转了一下,她忽然吐出了一口血。
纬纱掀动,一个黑色的身影闪身而入,手上铮亮的一柄剑,就顺势刺向床上的人。
刚刚还躺倒在地上如同失去生命的长宁,突然站了起来,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翻身伏在床上那人身上,背后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
“曰,别杀他。答应我最后这个要求,好么?”悠悠的声音从床上传来,竟然温柔到了极致,“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与他人无尤。这是我的命。”
身后的影子沉默良久,最终不发一言地离去。月色温柔,纬纱轻动,一切如旧。
“你为什么要救我?”床上的人冷冷问道。
伏在他身上的人沉默不语,只是毫无声息般地叹息。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那人的语气又渐渐暴烈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身上的女子一动,有两行泪珠落下,落在他袒露的胸口上,冰冷的,带一点腥气,那里曾有一个褐色的梅花形的痣。他条件反射一般将头侧向一边。
他讨厌她靠近,即使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即使她刚刚才以身挡剑,救了他的命。
“无论你怎样恨我,我希望你能活着……”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尊严,爱情,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他活过来就好。
梅修远冷哼一声道:“活着给你当不知道第几个男宠?你做梦!”
长宁公主从床边栽倒在地,在落地的时候仿若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一般,发出轻轻的怯怯的“咚”的一声,似乎一个断绝了最后希望的女子,无声的,悄无声息地投入深井里,就此了断余生。
过了很久很久,牝鸡走进来将她轻轻扶出宫外。
“我知道他讨厌我,可是,我却不知道,原来他这样讨厌我。”
在琉璃殿的苍凉月光下,长宁公主脸上一片死灰,如同燃到尽头的琉璃,只剩灰烬。
“公主,你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他又不领情,你何必再苦苦守候?”老实宫女牝鸡在私底下依然叫她“公主”,“这凤头钗是你最宝贵的东西,你为了这碗药汤,将它送给管事太监,还平白遭受了这么多白眼,你这是何苦呢?”
“去,去……我在小厨房里还热了一碗,你再去端给他……你化妆成他没见过的小宫女……”公主一把抓住牝鸡,急切地说道,“他恨我,恨得宁愿死都不愿喝我端给他的药汤了。”
“公主——”
“快去!”
牝鸡戴上一张人皮面具,化妆成一个容貌普通的小宫女,将药汤端给梅修远:“道长,这是宫里给皇后娘娘过生辰,每个宫里赏的长生汤,请你喝了吧!免得拂了娘娘美意。”
“如果你不喝的话,皇后娘娘知道了,一定会责罚我的……”
“可怜我三岁卖进宫,活到今年十六岁,只见过爹娘两次,这次要是被皇后娘娘责罚,以后就永远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牝鸡的演技十分生硬,但是半睡半醒的梅修远居然被打动了,慢慢地艰难地抬起头来,牝鸡赶紧帮忙抬起他的头,然后将药汤慢慢喂给他喝。
终于,一碗药汤喝下去,他又躺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次,睡得十分安宁,像是有好转的迹象。
长宁躲在殿外的重重帘幕后,看见了这一幕,终于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他不是不会心软,他只是对她不会心软。
他不是对人不好,他只是对她不好。
他果然这样恨她。
长宁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琉璃殿,在宫门外的台阶上抱着黄金鼎坐了一整夜,渺远的夜空,星星那么遥远,所有的人都沉睡了,连从前总是“啾啾”叫着的鹦鹉声都没了,因为新任的太监总管说如今的安定公主不喜欢。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孤独得像是整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
从前,在遇见他以前,她一直是孤独的,后来,在遇见他以后,她感到终于不再孤独。可是,后来他离开了,她变得比认识他之前更加孤独。
到如今,她守着他,每天都能看见他。她却感到了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深重的孤独——那是一种一切幻境都最终破灭,一切希望都终于断绝,一切自以为曾经抓住一切其实什么也没有抓住的落空的感觉。
楼主 孙大娘威武  发布于 2016-03-03 09:35:00 +0800 CST  

楼主:孙大娘威武

字数:87319

发表时间:2016-03-02 04:08:4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5-14 19:13:4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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