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渊地阙】讲述柴达木盆地戈壁黄沙掩埋下的极密

引子

昏厥中醒来时,油脂灯已经灭了,四周漆黑而死寂,他轻咳了两声,发觉嘴里的涩味更甚,空气中弥漫着腐臭与腥味,摸索中捏碎了根冷光筒,就着暗光,开始整理了下身上的东西:一具损毁的鼠殳、一只临时取材的油脂灯,一个行军壶,还有半包浸了水的“阿诗玛”。
袖口里不断有蛆爬出,他心里清楚,腰肋里的玩意儿有了蔓延的迹象,不动声色的剐掉身上那块蠕动的烂肉后,又看了眼气压表,发现自己的位置已经很深了
……
“老贺,你疯掉了,需要休息!”,烟头的火光时亮时暗,安静中充斥着躁动,他脑子里满是这句声嘶力竭的嘶吼,除此之外,只有凄厉的惨叫声仍不绝于耳。
麻利擦掉短匕上粘稠的混合物,他双眼微阖,声音低沉而平静:“你们说反了…”
满地的残尸断体横七竖八着,细看就会发现,这些零碎的“躯体”极为相似,被某种黏液缠作一股,就像发酵了的面团,看上去膨胀且扭曲。
楼主 本草姜叶  发布于 2021-01-07 14:27:13 +0800 CST  
第一章:古物

这人没料到我会如此,僵了好一会儿才接上话茬:“您真真儿的慧眼…”
“不必闲话了”,我打断他,不得不说,这么些年,我还从未见过四孔眼的棨鼓面,这算头一次,持主还是老贺,一时心神难定,脑中直冲一个念头:他那边遭事儿了,而且这事肯定小不了。
稍捋心绪,接过窍棨观验了遍,便开始去转四簧锁,等对好了纹理,一扭却没有开,“嗯?”,又校准儿一遍后还是不对,我整个儿翻过来看了下,的确是四簧锁:这种棨首锁很常见,由齿椽下四层包覆着棨鼓的薄铜片组成,各自镂空成独有的镂雕纹样,只有转动形成特定图案才会开启。而现在对上了却没打开,那只有一种可能。
“个哈斯儿!”,我把东西丢到他跟前:“这**不是转我的?”。
他一听,开始赔笑:“对对对,一语破的呐冯爷”。
“你消遣我呢!?”
“哟~这可冤枉大了,小的哪有那胆儿”,说着掏出只方正的缠枝莲纹匣道:“喏,您瞧”。
这玩意儿说不上熟悉,我见过几次,收纳窍棨用的,只有那群老古板还在讲究,像这种的饰纹方匣,内腔必有固定用的突桩,外盒除了雕嵌描金,还得绘上转接行夫的氏姓名字号,诸如此类,规矩套着章法,一板一眼的循着祖上定的次序来。
“等等,贾?”,我看着匣上的字绘,像抓住了什么:“贾厉姜疯子?”
见他点了头,我脸色立马难看起来,哼了一声:“怎的,转那混不吝的落这里来了?!”
“这不过那‘归泅点’了嘛,”他绕过来伸手要递烟,被我推开,只好讪笑几声,说道:“这灯不拨不明,话不说不透,爷您是老把式,梢口道里的吃水线您要比我摸得透,过了这点儿意味着啥,咱就是不点破,您心里头也亮亮堂堂,比谁都明白不是?”
………
我没作声,抬头又深看了眼这人,觉得他在耍把戏了,我不清楚他是真糊涂还是撺着什么小伎俩,这种明眼不过的状况,你硬是浓墨重笔一遍,而且,答非所问得太明显,让我不得不开始存疑了。
许是见我面色不善,他忙掐掉烟头,咳嗽了两声:“您别急呀,咱说的不是贺主子的归泅,是贾厉…”,说着扬了下手中方匣:“他点儿过了,而且得往早了去,都快有一个多月了!”
看到这里的各位,也许有点不知所云,症结所在,是没有会意“归泅”的概念,简而言之,这一定程度上算是某种协定:每个行夫走了签子,临行前都会措置两件事,一为“定点”:需拿捏到极致的某个时间点,二是“备棨”:留下应对下一步的筹划,及行动过渡的窍棨。若过了此点,会由中间人转给协子(合作梢公间的统称),以作后续交接安排。而这个时间点便是“归泅”。
正是这样,我才有所疑虑:首先他们走到了一块,老贺却没透露半个字,若对我们三人关系稍有了解,恐都会觉得一丝邪门,其次,贾疯子为何视我为下个协子,而把老贺的窍棨转了这里?
另外,俩人已过归泅点,而“备棨”都是这求救窍码,整件事立马抹上了某种阴影,总觉得这里头还有道道,不可能一下拎得清了。可不论怎么揣测,有一点可以笃定:老贺这次走的签子,恐怕不简单呐…
接下来一盏茶的工夫,我让这“中间人”通述了个梗概,你别说,这斯瞧着市侩油滑,侃大山儿倒不磕不绊,有边有角的还算清楚,据他所说:三月份老贺走的签子,第一次入楫就出了状况,半道上折了回来,听说是东家来的个人活生生没了,寻了底儿翻天也没个影。这可了不得,以为那头会闹起来,趁机苛减酬金之类的,奇怪的是那群人没一句多话,平静的有点诡异,跟着就磋商起了下次行动,很快,便有了第二次入楫。
转眼到了日子,他依约转交了窍棨,也就这次不久,贾厉找上他,目的明确:若过了他的归泅,就将其回转到我手里,并留了句话:一看之下,自然明白…
这就是为何,我会收到个打开不了的四窍棨。
上述听着泾渭分明,可我仍没弄清贾的目的,跟这疯子早老死不相往来,但这么多年,我很了解这斯,他做事虽不顾一切、歇斯底里,却从不行无据之举,一定有什么必须的根由,让他不得不这么做。另外,很重要的一点:他最后这句话又是何意?
老贺这中间人别的不说,心思特活络儿,会琢磨人,跟着就说:“咱贺主子回楫时,曾带回样东西,那会儿,怎么瞅着怎么觉着不对,我印象深着嘞,他那几天真不太妙,经常自个儿发愣,一愣就是好半天,眼神直发直,看着都瘆人哩!”,说着蹲下去捡窍棨,接着又道:”另外啊我听人言语,好像正因为这玩意儿,他才急着第二次入楫的”。
说完,已打开了四簧锁,一个掌心大小的物件落在手里。
第一眼过去,象是种动物的壳甲或鳞片,并无特别之处:整体通透呈半透明状,表面摸着有磨砂感,以为雕有类似玉器的饰纹,但细看就只能看见隐约的白印,倒更象是刮擦痕,再往上是个凹状口,只有扣儿大,却有种多余的突兀感。
外层绕着圈扭曲怪异的金属饰品,贴上去很凉也看不出冶制材质,称奇的是:两者衔接处没有一点浇铸的痕迹,契合的浑然一体。但稍一观察,还是有了发现:这外饰的底子有种很亮的黑漆色质感,很像深埋古物中的黑漆古。另外,其浅表层也密布着复杂的多沁色,这是长期与水跟土壤里的矿物质风化腐蚀形成的。
两处都在说明:这是件不可多得的古物,年代已相当久远了。
可惜的是,底部的边缘有明显的切割印,痕迹很新鲜。也就是说,这件古物,最近被人为毁坏过,我手里的是个残破品,应该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从喟叹中回过神时,眼前这人的手上,多了只翡色翠瓶,里头是半匙浊液,随着晃动,已经呈现出了淡淡的血色,见此,他将货摊清了块地儿,接着拾过“壳甲”,上下变着高度,让其影子正好跟摊布空余处重合。
我满腹狐疑,问这是在干嘛,他不应声,又摇晃几下那瓶液体后,尽数滴进“壳甲”上的小凹口里,这才龇着牙道:“您就瞧好咯冯爷”。
片刻后,血色浊液竟开始融进了那些“擦痕”白印,在里面快速穿梭起来,我瞠目结舌:原来所谓的磨砂感,是因其表层镂有浅状沟槽,这些暗槽极其细密规整,从而汇成了千百条重叠交织的脉络网——我第一次震惊于这东西工艺程度之高超,着实令人咂舌…
不消片刻,摊布上投映的光影纵横交错,逐渐呈现出了复杂的点线面,随着浊液的不断涌入,隐绰的图案开始愈发的完整精细,我按捺不住激动,几乎断定:这上面镂刻的是件跨越时间天堑的“微雕”,徜徉了悠悠岁月,即将要完整的呈现在我面前。
但很快,随着流动停滞,映射线影的回环闭合,局促的期待一下子被倾覆,取而代之的是种前所未有的惊惧,跟无尽的不真实感:我周围瞬间死寂下来,所有的声音、景像都在迅速模糊溶解,除了耳中不断放大的蝉鸣声,整个世界只剩下摊布上的那幅投影像,在光线下曳动扭曲着,显得虚幻而妖异……
楼主 本草姜叶  发布于 2021-01-07 14:29:37 +0800 CST  
第三章: 出发

和以往相同,一人一侍一轿箱,不多也不少。回首躇想,尽为辛涩与无奈,多年一路走来,仍是孑然一身,实在没有存留“备棨”的地方,“定点”自然也就无意义了,像我这种孤身只影的,到哪里不是天当被子地作床,不用太多讲究,怎么去的怎么回来,轻装小件,落得自在。
第三天一大早,跟那人在燕子湾碰了头,打算先找家小馆,祭了五脏庙再说,一番交谈才知道,东家另作了行程,让这边先行出发,几天后再在约定地会和。
期间,他不时瞄向我身边的“阿奎”,几次欲言又止,我心领神会,跟他打着马虎眼:“这娃天生聋哑,又是个痴儿,我右腿确实不便,叫他来作力气活的伙计,也碍不着这趟,你就省了俗面上那套了。”
的确,阿奎没什么好说的,打小跟在我身前身后,习惯成自然,去哪都得他候着,不知该心酸还是庆幸,这也算上个后颈有字儿的,留给我的唯一“遗产”了。
交流中得知,这厮叫赵不三,绛县人,早年靠着嘴皮子功夫才混进了梢口,我问老贺身边的不四跟你什么关系,他脸上有了憨笑,说那是咱家弟兄,起初渡口边做拉纤的力巴,后来蒙主子赏识,嘿嘿,捡了个摇铃子的闲差。
一顿风卷残云,席罢话毕,三人坐着渡子到了县上的火车站,这个县城站人少地偏,一天就通一个班次,折腾大半天才上了火车,中途又转了几趟,颠簸了两天三夜后,才终于到了地方:格尔木站 。
下了站找了接头师傅,又是三四个小时的车程,这里位于柴达木中部,在昆仑山口北边,周围视野极佳,极目望去,黄土白云,天高地广,四面一览无余。车子开在平原上,兜兜转转的并不安稳,随着洼地草丘的起伏,上下颠的愈发厉害,一路上五脏六腑都搅作了一团。
越往前开,冲积滩跟泥沼带越多,轮胎扒不住松土,车子几次抛了锚,得几个人下去推,这样折腾到了天黑,才在下个落脚点歇下来,这地儿叫做沙垇子,以前是个岔口,南北延伸着两个大土沟,纵深很大,还有几处沟坡泉眼的小景点,最近两年旱上了,水枯泉细,来的人自然也稀了。
晚上温度下的很快,还刮起横风,换了生地我睡不着,索性裹好大衣出了屋,点了根烟,望着远处暗黑色、延绵遒劲的昆仑山脉,心想贺中涣此时会在哪?是不是也在这荒土戈壁的一隅,正苦苦支撑呢?
第二天,开车师傅说什么都不肯往前了,没法子,叫赵不三联系了个过往的拉货驼队,载着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前往了盆地深处。随着深入,身旁相间的盐湖、莎草丘、芦苇沼泽逐渐消失,四周转而变成了广莽雄浑的苍黄,长沙绞风,天地一色——此时队伍已到了盆地西北的戈壁带,离柴达木沙漠不远了,耳边不时响起悠远的高原绝唱,在这漫漫黄沙、茫茫戈壁之上,沁透身心,袅袅不绝。
不知是因乡音的感染,还是情由而发,驼背上的客商们也起了声,起伏的荒漠沙丘上,一曲民歌,应着褡裢、箱笼的拍击声,沙舞风扬,驼铃声声,加上一支形单影只的骆驼商队,在夕霞的映衬下,尽显一番孤寂和苍茫…
夜幕降的很快,领头的找了背风的缓坡扎了营,等拴好骆驼,喂了盐巴、干草垛,生了驱寒的篝火,一伙人这才搭起炉子,围着营火热络开了。有吹着口细的(一种乐器),还有人站起来表演节目,是当地叫做拉什则的民族舞,在这荒芜之地,一处小小的营地里,倒显得别开生面了许多。
其中一个满脸短须的,是撒拉族人,围着大皮袄子蓝长裤,外面还套个黑色坎肩,跟人自来熟,一开口就“色兰”、“塞俩”(你好、安宁之意)的招呼,跟我们一盘底儿,才知道他在循化、宁陕两地做过倒货的买卖,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说着便问我们要去哪,赵不三往这边瞄了眼,见我示意后才摊开随身地图,指了个大致的方位。
哪知他一看,马上收起笑脸沉默下来,还匍匐在地,朝西南方做了两拜,我见他这样,心里顿生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果然,听那边念完了祷告词,半天才对着我们道:“这个地儿…可不吉祥呐!”
我端坐起来,没了吃喝的兴致,问这是怎么个说法?他摇摇头,一脸的讳莫如深:“那地段在几条间歇河流上游的谷地中,水草盛泽着呢,可这么些年,附近几个牧场的牧民,也没见一个敢进去割草料的”。赵不三脸色一变,忙问为啥那。这汉子啃了口油搅团,说道:“邪乎呗,据说近夏时气温一上来,河道临近的冻土会变成沼泽地,没了浮头那些沉积物,底下的东西全露出来了,啧啧,那一片全都是森森白骨呐,牛羊家畜的,猎狗狼熊的,还能找到成堆朽烂的猎枪跟帐杆角绳,可这些东西的主人,连半个布片儿也没剩下,都人间蒸发似的了无音讯了。我听寺里的阿訇说,那下面是地下某个远古魔君的陵寝,是邪灵支配的瘟厄之地呢!”
我听完不动声色,心底却暗松了口气,这类“恶魔所在、地狱入口”的地方,向来不少,有口口相传也有三人成虎的,但多为捕风说影,没有什么科学佐证的,一些传闻中的超自然之地,也大多跟强磁场或当地气候有关,站不太住脚。所以,这些荒诞不经的说辞,我往往拿来当个样板戏听听——经验主义者识别真假的观念与生俱来,而我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可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证明我错了,而且大错特错,这也改变了以后我对某类事情处理的想法跟决断:有些不以为意的“危言耸听”,并不都是简单的道听途说,明天甚至下一秒,这类不切实际的传言,便可能实实在在的发生在你身边…
汉子见我反应不大,以为没听太进去,着急了起来:“三思啊几位弟兄,过去也有不信邪的,闯了进去就再没出来的。安拉保佑,小心无大过,可千万别拿性命作玩笑哇”。
我先谢过好意,倒对“那些不信邪的”来了兴趣,急忙问:“都些什么式样的人,是这几个月的事儿吗?”
“哟…那得好早不早咯”,他抬起头来,一脸追忆的神色:“我估摸着,得有十多年了罢?”
“十年了!?”
“对喽…错不了的”,他肯定下来,喝了几口热麦茶,说当时倒货回程时,在老茫崖口上碰到个浑身是伤的人,精神都恍惚了,比划着讨水喝,跟他沟通半天,半搭不搭的听不清楚,也不知说的哪里话,只知道他们一伙人出了事,只剩他一个活了回来。
随后把他带到附近的镇上作了别,那人也实诚,临行前硬是塞了张票子,汉子没见过这式儿的,打听到外汇兑换所那里,才知道这是张日钞,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他对此仍然印象深刻。
“日钞,是个日本人?”,我跟赵不三对看一眼,实在有点意外,敢情这里头还有倭人的料。
那会儿没想太多,只觉得些许好奇,一群日本人怎么不远万里的,跑到西北这片荒无的边陲之地来了?来投资谈生意还是打点观光的?可这里除了沙子就是矮灌木了,这么一想还是后者更靠谱点。
稍微一捋,便说得通了,想想看,他们那偏隅一岛,自然地理环境单一,这伙人哪见过黄沙漫天的戈壁光景,加上不了解当地独有的气候地形,就不计后果的一通乱闯,可以说,死的一点都不冤枉。
……
为了节省体力,客商们很早便入帐睡觉了,只留下两个轮值看火的,一夜无事。第二天随队伍又走了一程,避过了正午的高温,大概两三点钟,我们辞别了驼队,打算按照先前计划的路线,步行前往会和地。
临走时,跟商队买了三顶帐篷、若干隔潮垫,并向领头表达了谢意,那个撒拉族汉子还送了几顶六牙帽,奈何我两手空空,没有东西回换,只得以拥抱作别。
而后这段路程,实在是无法形容:我右腿不着力,整个人的重心偏左,抬步稍微一踩,整只脚就深陷到沙土里,周折之下,一路上几乎是被阿奎半搀着过来的。
慢下来才发现,这里并不只是干燥贫瘠,深入腹地后,不远处开始零星分布着蓝汪汪的水泡子,周围水草青葱,点缀着荒凉的戈壁,倒煞是好看。可此时此刻,我们哪有半分心思欣赏景色,只顾着埋头赶路了。
直至入夜时分,天色渐暗了,三人才在一处丘谷前停下来,驻足看了下,心说这地儿选的真不错,前面有遮风的槽型洼口,后头是个赖草泡子,沿途长着几团稀疏的黑苔草,空气也有了些许湿度。我们如释重负,都脱力的瘫坐下来,用水泡子洗了把脸,又润了下冒烟的嗓子,浑身这才恢复了些力气。
吃点东西对付了下,歇息片刻后,便抓紧时间去扎帐篷,刚用地钉固定好腰绳就刮起了风沙,外头顿时浑黄一体,连睁眼都困难,没办法,只好各自钻进帐篷等待,这一等就是一夜。
到了第二天日高三丈,八九点那会儿,远处沙丘的地平线上,这才依稀冒出了几个人影。
赵不三起身对了下手表,长叹一声:“谢天谢地,可算是等到咯!”
我点了根烟没作声,眯眼远眺着,等到人影越行越近,脸色开始不好看了,冷哼了声道:“看来,东家对我这梢公并不放心…”
赵不三仍兀自高兴,只是看了这边一眼,显然没懂话里的意思。
“喏”,我努了努嘴,朝着来人的方向,片刻后,这些身影背后又跟上来一批,十来个的样子,他们的装束我太熟悉了:那是一伙燕子湾的群梢…
楼主 本草姜叶  发布于 2021-01-07 14:31:46 +0800 CST  
第四章 汇合

在此之前,我们需要搞清个概念:梢公是梢公,群梢是群梢,两者虽同为行夫,但比较起来却是天差地隔。
做个不恰当的类比:如果说群梢是班头领着的皂隶衙役们,那么梢公更像个梨园班子,唱戏的花脸、杂耍的艺人、弹三弦的拍板子的,是各有各的手法技艺,我们称之为:行夫里的“老把式”。区别在于数量范畴跟身手格局上:群梢大都群体行动,蜂拥而至,而梢公更注重布局跟精细的筹划,不喜拥簇,一般一至三人皆可。
实际上,因为入楫的不可控和不确定性,每支签子大都由两到三个梢公共同完成,这时,“协子”便上场了。
但群梢跟协子也不同,梢口里有明确的递及分工及从属关系,举个例子:群梢中除了揽员暗探的摇铃子、传棨捎话的中间人等,还有个叫纤夫的,干的都是些卖力气的腌臜活,而协子则更像裙带间对等的合作关系,所以,两者区别也是甚大。
不过,“老把式”里也有特列独行的,他们从不邀协子、更不做协子,向来独行独往,这类人都有个温儒的名讳:手艺人。而我便是其中之一,且一直是其笃定的践行者,不是有这么句话嘛:猛兽独行,牛羊才会成群。
当然了,这话并不是搞针对,群梢有他们的优势,我们有自己的能巧,说不尽燕瘦环肥,各家都有所长,这一点倒毋庸置疑。
理清了关联干系 ,再放到当前,想必各位也能体恤我一二了,谈不上谁瞧得上谁,只是那种情况下,领上一伙群梢,无异于当众给你耳刮子,并且简明直意:你丫靠不住…
任何一个以“技艺”标榜的老把式,见此情景肯定掉头就走,都不带歇的,这是尊严问题,毫无商量的余地。但这回我做不到,就算后头是群蝇营狗苟之徒,我也得忍着,这不是酬金的事,也无关乎个人的面子讲究,它牵扯的太多,容不得我有半点失误。
两边碰了头后,便是例行的相互介绍,东家一共五人,四男一女,面儿上一套一套的,上来就给我们三十度鞠躬,我头一次这样会面,别扭的不行,又不好怠慢,只得有样学样的弯腰回礼,等开了口才知道,他们全都来自日本,这才一下子警觉起来,会有这么巧的事,又恰好是日本人?
想想看,几个倭人远渡日本海,翻山过河,千里晓行夜宿的深入西北腹地,本就不是简单之事,现在如此,十年前更是如此,在这片荒凉的不毛之地上,肯定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们几次三番、舟车劳顿的跋涉至此。一次偶然、两次意外,但时间跨度如此之久的巧合,要说里头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猫腻,我当真是不信!
……
再说回介绍那里,开头的是个半百的老头,也是队伍的翻译,听他自我介绍,竟是茨城某个古脊椎动物科研所出身,精英知识分子,已经满头的银发,但其实并不显老,我知道搞研究的都这样,一脸的未老先衰样。站他身边的是个中年人,差不多四十来岁,满脸大褶子,很像抗日剧中脸谱化的阴鸷日本人形象,说了句“武田正雄”后再没作声了。
另外两个岁数还不大,一个叫凉,另一个翔太,都在好奇的东张西望,说起话来呼哧呼哧的,像有了点高原反应。至于剩下的这姑娘,名字听上去挺花哨,叫水野妃奈,脸小长得也清澈,一直礼貌的保持着笑脸,年纪看上去最小,却像是这伙人的头儿,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最后是那伙群梢,在谷口扎了堆没过来,只是梢首上来照了个面,听东家人都叫他“梢李”,本名李大哨,这人我并不认识,但他看我的眼神着实不太好,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接下来出示备棨,然后谈酬金,这是赵不三的主场,他搁这节眼摸爬滚打多年,妥妥的里手行家,对梢口的行情市场要比我摸得透,交给他倒也放心。我则被那老者拉到一边又聊了两句,一谈得知他叫仲村哲也,说起话来谦和恭逊,没有半点文化人的架子,对一路上的瑰丽奇景是啧啧称奇,我则点头表示赞同。两人一汉一和,一中一日,从名山大川聊到人文风情,从九行八业聊到学术研究,话里话长中气氛格外融洽,我对他的印象有了根本的改观,看来隔阂跟抵触的缘由,是没有透彻的了解和交流,真正相处下来才发现,原来倭人并非全是刻板印象中的那样。
走过了固定流程,又原地休整一个钟头,二十来号人便直直奔向了谷口。
进入谷地后才发现,那个撒拉族汉子言过其实了,远处河道上并非他所说的累累白骨,这里常年无人涉足干预,沿途的河床边,都被盈盛的莎草、苁蓉遮盖严实,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河水的流动声。水草跟矮灌木中偶有些朽躯余骨,也多半是饮水时被泥沼陷住的牦牛獐獾,困死在原地,而邻近巡地的胡狼沙狐,体态轻小,不怕沉积的淤泥,不消一个日夜,尸体便被它们啃得一干二净,残存的骨架被误入经过的看到,死亡气息、不祥之地就这样被一人传百的传开了。
往谷内深处望去,一排排细密的沙丘链如同滩边海浪,层叠起伏,煞是壮观。而沙层因为径流的浸染,踩在上面很瓷实,腿上使得上劲,走起来也轻松不少。
每前进一段便能看到两边丘谷上耸立的土墩子,丈二高,个个千奇百怪,听仲老说(仲是日本单字姓),这叫“风蚀林”,又称沙石林,因为褶皱隆起的地层,被风沙长期吹蚀作用下形成的,这是种很典型的雅丹地貌。
谷地看着不长,但一走还是花了半日工夫,等走出来时,太阳半倚在沙丘上,霞云映着沙地红彤彤的一片,队伍在一处盐湖边停下来,准备在天黑之前,先安顿好营地,以免临阵磨枪弄的措手不及,夜里的戈壁凶险异常,有太多不可定的未知因素:沙尘暴、低温、流沙带、毒虫野兽等等,它们可不跟你讨价还价。
点了篝火,搭好了炉子,就看到东家把帐篷安置到群梢附近,两边连成一块,只有我们三个孤零零落在一边,赵不三来征询过,被我回绝了:咱别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到头来丢了里子不说,还没讨着个好。说是这样说,可心里却不平衡,真是白纸黑字的状纸,不及人家七言八语的讼师,有时候这敲门砖的备棨,倒不如个能说会道的牙纪呢!
一夜无事,书说简短,第二天队伍仍驻在原地,并没有拔营前进的意思。一整天里,东家那排帐篷处,梢李、三两下手进进出出了几次,像在商讨什么事宜,而我这边,却连半句解释都没有。
仔细一想,有点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人家眼里就没咱的事,越俎代庖的确没必要,况且,本着行夫的三不问,我也没有干涉的权利,没法子,只能干等,而这一等便是四五天…
要知道,这种地方莫说几天,即便待上半刻都是煎熬,这里昼夜温差极大,白天帐篷里压根没法呆人,只能蹲在临时搭的遮阳棚里,戴上草织帽,披了沾湿的毛巾还是烤人,附近水网大都被盐化,渴了得徒步到很远,去打径流土沟的水回来过滤。一到晚上又跟进了九似的,裹了几层呢子都没用,半夜没东西盖,只能将帐篷靠近营火,才能眯上一时半会…
单说这天夜里,老贺、古物、东家跟入楫的事,这几日混作一团,搅的我头昏脑涨,晚饭吃的也是心不在焉。
期间,就着赵不三小解时叫住他,轻声问道:“东家‘敲定合同’时,头两批跟他们有无联系,还是说跟老贺一样,都没信儿了?”,他点头又似摇头:“保不住,说不定跟咱似的,都是七斤面粉三斤浆——糊涂着呢”。
“这可不说通”,我蹙着眉,摇了摇头:“两拨人这么不声不响的没了,他们不可能毫无反应呐…”。
“我也说邪门呢,跟早料到了似的,半点没问前面的事”,说着指着篝火的另一头,说道:“喏,这不都第三批了嘛”。
……
炉子烧的很旺,锅里煮着荞糊跟脱水蔬菜,难吃不说还磨的慌。我如鲠在喉,总觉得这伙人身上还有情况,持续的待命状态就是佐证,很明显,他们在选择某个合适的当口或契机,而“等待”,可能只是前提中的一环而已。
但有一点比较明朗了:东家为何会“看人下菜碟”,对待我跟群梢的态度迥然不同,我想,很大可能因为前两次的失利所致,这是商人们趋利避害的本能,想一想,倒也怪不得他门。
随便对付了两口,越想越乱,索性放空心思,绕着营地走了两圈。
脚下绕着圈白晃晃的结晶盐带,远看像条银白项圈,再往下便是湖床,已经完全干涸了,上面错落着光卤石跟巨大的沉积盐盖。
踱着步子,不自觉中走到一处沙垄上,极目远眺,眼前满是成群成束的小型丘陵带,南北两边处于断块隆起区,夹峙形成了身后狭长的谷地,连接着前方三面合拢成的山间洼地,这片沙子与岩土交错的洼地中,径流、盐湖、沼泽广布,到了夜里,映着皎亮的月光,水面星星点点的波光若隐若现,沙地在风跟月光的作用下,不断变换着颜色,如同星空中瞬息万变的沙盘,瑰美壮丽的难以言喻。
但这样的夜景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两天后的一场大雨,彻底打破了湖床边这种宁静的等待,也让我在一瞥之间,看到了整团迷雾背后,那未曾接触过的冰山一角…
楼主 本草姜叶  发布于 2021-01-07 14:32:10 +0800 CST  
第五章 黑影

雨已下了一整天,即使放了油布跟隔潮垫,帐篷里依旧潮湿阴冷,因为没法生火,只能就着水,咽着干粮勉强果腹,掀开帐帘的一角,发现天色渐暗,可这雨丝毫不见停歇,仍有越下越大之势。
听着篷顶抽打的雨声,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一种预感:这次入楫时间的择选,可能并非随机,而是精心经营的结果,试想一下,柴达木一年的降水量何其稀缺,可偏在我们进入后不久,便久旱逢霖了。有句话说的很应景:世间无巧合,有的只是必然。我想,所谓的契机恐怕已然临近,而扭转局面的谜底也不言而喻了,我透过雨布往外看了一眼,开始思绪万千——那么,就让我看看,这场“及时”的晦暝风雨中,究竟隐匿着怎样的惊世骇俗吧…
半夜里忽然惊醒,外面雨势依旧,防雨棚上溅落的雨水滴到我的脸上,我定了定神,确信是被什么弄醒的,不是雨声,而是一种极细微的沙沙声,准确的说,是潮湿的沙地被踩动摩擦的声音,我放慢呼吸,将耳伏在了篷布边,果然,营地里有动静!人瞬间就清醒下来,心念快速急转:深夜这么大的雨,什么东西会在外面走动?
出于职业本能,我立即进入警戒状态,第一反应是通过雨布观察,两边一扫才发现,通气口的开合太小,又是大雨深夜,视野内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脑门上的青筋跳了起来,算了下跟东家的帐篷距离,心想那边如果真有状况,自己多快能够赶过去…
空想不是办法,这样干等着太被动,倘若这些人真出了事,老贺的线索断了不说,连着古物所牵带的一切,可能就此石沉大海,再也无从追寻!
不行,这绝不能发生!想到此处便不再犹豫,随手披了件大衣,慢慢拉开外帐拉链,心下一横,便缩紧颈脖一下钻进了雨幕中。
下一秒是极度湿冷带来的肌肉痉挛,冰冷的雨水使我呼吸都为之一窒,裹紧了外套,努力适应着渗进骨缝里的寒冷,我半伏下身子,开始朝着声音方向,慢慢摸了过去。
走了二十来步,营地的东北位置,才看到了这些声音的来源,夜色中四个黢黑的身影,顶着骤雨,一步步往湖床前的丘陵带挪去。我暗惊,这四人是谁,是队伍里的吗,如果是,那属东家还是群梢那边的?
这样一边乱想,一边保持距离的跟在身后,一路上,四人没有半点交流,却罕有的分工明确,一个不时回头警戒,其余人则每隔一段便四顾查看,像刻意探寻着什么。
他们在找什么呢?茫茫戈壁,千里不毛,当下又是夜深雨寒,若无特殊目的,万不会做到如此地步,脱离队伍,远离营地,举止诡秘,上面哪一样都不正常,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倒要瞧出个生旦净末丑,看看这几人唱的是秦腔还是京调!
一路走走停停,摸出去约莫两三里,此时已到了营地的另一头,中间刚好隔着个盐湖床,庆幸走时披的是件黑色呢子,在雨夜的掩护下,倒很难被察觉,饶是如此,我还是亦步亦趋,脚下万般小心,这节骨眼上被发现,不说节外生枝,前功尽弃是一准儿的了。
最终,又走了几百米后,几人在处隆起的矮土坡前停下来,我松了口气,再往前就是垄岗丘陵带,若要继续下去,我还真叫有心无力了。
四人停下脚步后,来回的绕着圈,不知在伺探还是观察有无跟踪者,迟迟没了下一步,我猫在百米后的沙丘上,心焦如麻,正想爬得远些,就见几人突然围作一团,似讨论了起来,但雨声太大,雨水灌的两耳咕噜作响,根本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几分钟后,四人开始分开,两人往湖心走,而剩余两个则继续前进。
湖心方向的好说,干涸的盐湖床空无一物,唯一的可能,只能是另一侧的营地。可是…我扭过头,看着矮坡上渐行渐远的两人:他们的目的地又是哪?
顺着两人的路线,无意间往前打量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竟真看到了些无法预料的目标…
远处影影绰绰的丘陵间,似乎还有一排佝偻怪异的身形隐匿着,在漫天雨幕里若隐若现,显得极为诡异和瘆人,我手搭凉棚,眯眼细看,虽然可见度有限,但我愈发确定,两人行进方向的前方,的确还盘踞着些异乎寻常的东西!
就在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想要看清楚点时,头皮猛地一炸,突然有种被死死盯住的感觉,我心下一惊,赶紧翻了个身,顺着力道滚到沙丘下面,可这种视线如芒在背,并没有消失,这才大呼不妙,这是底儿掀了天,妥妥的暴露无疑了!
过了段闲适的茶余饭后,几乎丢了“手艺人”的严慎跟敏锐,言外之意:我很久没有这种命悬一线的心悸感了,很明显,情势比我想的严峻得多,而现在轿箱不在身边,还瘸着条腿,如果贸动,真得丢了小命不可。境况紧迫,不容多想,借着着沙丘的坡度,我就势翻出去好远,一路上,连摔带滚,真是狼狈的够呛,万幸的是,随着慢慢远离,背后的视线也逐渐消淡了,浑身这才懈了力,长长嘘了口气,只是天黑雨急,路上又吃了顿狗啃泥,才算回到了帐篷里。
脱掉湿衣,用干布把浑身擦拭了遍,想起刚才那幅场景仍感觉心有余悸…
第一眼过去时,还以为是片沙石林,老远看去同样的骇状怪形,现在想来,可以排除了,当时的视线显然来自那些身影,它们是活物这没跑。不过,说到这儿,倒想起撒拉族汉子的那番话,心里顿时摇摆不定了:难不成,地下魔君陵寝的传说是真的?这处荒芜隅辟之地,竟避居着群“不知魏晋”的世代守陵人么?
当然,就目前线索来看,还只是个浅层猜想罢了,先不说那些鬼东西是何物,有几点却能肯定:首先,夜雨中这四人,不论属东家还是群梢,都大有来头,他们的目的性非常明确;其次,老贺的失踪跟两次失利不无道理,这并不是一次简单的入楫,随之而来的,必是处处暗潮涌动、步步危机四伏;最后,接着的每一步都须慎之又慎,如今看来,赵不三带来的那片壳甲,不是什么征兆,倒更像是这趟结果的预言了……
这一晚并不安生,后半夜里稍有睡意,脑中便闪过那群佝偻的黑色身影,连着阴绵的夜雨,折腾得我整宿没有半刻合眼,一直到篷布外泛了白,才迷迷糊糊睡了去,只是刚眯了小会,就被帐篷外一阵嘈杂声吵醒了。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起来简单的洗漱,换了套行头,刚掀开帐帘就看到赵不三急急忙忙奔了过来,老远听到他的破锣嗓:“不好啦冯爷…”
我整晚疲神困乏,听他这么一咋呼,立马就毛了,吐掉漱口水,瞪了他眼斥道:“慌个什么劲?!天大的事儿也轮不着你,看老贺惯得这臭毛病,关键时候就没个正形儿的!”
听了这话,他半点没缓,脸上缩得更厉害了:“唉哟我的冯爷喂,这回是真大事不妙,死人啦!”
楼主 本草姜叶  发布于 2021-01-07 14:33:45 +0800 CST  
十分抱歉各位,这篇帖子“引子”后本来还有个序章,没有贴出来,我有点强迫症,看着太难受了,也十分影响阅读,所以只能暂弃了,也感谢这几位的赏脸留言,给万年单机的我一丝慰藉,另外,已另起帖。
楼主 本草姜叶  发布于 2021-01-08 12:15:06 +0800 CST  

楼主:本草姜叶

字数:11892

发表时间:2021-01-07 22:27:13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2-01 20:19:23 +0800 CST

评论数:12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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