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秦明系列”第四季--《清道夫》

“法医秦明系列”悬疑侦探小说目录:
第一季--《尸语者》
第二季--《无声的证词》
第三季--《第十一根手指》










“一双鬼手,只为沉冤得雪;满怀佛心,唯愿天下太平。”

从2012年2月到2013年10月,我出乎自己意料地写完了三本书:《尸语者》《无声的证词》和《第十一根手指》。写作、出版,都是那么的不易,个中辛酸也只有我自己知道。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对自己的毅力佩服无比。

我是个常立志的人,从小到大,仿佛就没有完成过一件可以用“有毅力”来评价的事情。写书是我第一次。

在《尸语者》出版之前,我收到了雷米的一本签名书,他在书上写着:“做一个能写很久的作者”。除了这一句让我记忆深刻、倍受鼓舞的话以外,让我做成这么有毅力的一件事的理由,还有读者们殷切的期望。

我的工作很忙,很少能在QQ或是微信上聊天,也就能在茶余饭后、工作之暇、休憩之时刷一刷微博。刷微博已经成了我的习惯,也是唯一可以经常和读者们互动的方式。在微博上每天看到读者们的催促和鼓励,是我平淡生活中最为温暖的一幕。

蜘蛛说,每个作者总会有他灵感枯竭的一天。在写完三本“法医秦明”系列后,我仿佛也遇见了这样的苦恼。虽然我的故事来源于真实案例,但是想让每一个推理细节都不重复,让读者们不会觉得枯燥,也是很难的一件事情。

所以,在几天前,我还在质疑,“法医秦明”系列,到底还能撑多久?

我想过写一些新的系列,也做了一些准备。比如,我唆使我的父亲——一个经验丰富、故事颇多的老刑警把他的工作经历整理出来,然后我再在这些经历之上,做一些文学加工,我相信这就可以出一系列非常精彩的刑警故事。虽然新系列在准备,但对“法医秦明”这个系列,这个给了我许多收获的系列,我还是不忍放下。

昨夜一梦,让我突然坚定了自己继续撰写“法医秦明”第四季的想法。我梦见了曾经办过的一个案子,这个案子作为第四部的主线,一定会非常合适,所以我用这个案子的一个细节——“清道夫”——来作为全书的名称。同时,我想起了雷米让我坚持创作风格的鼓励,还想起了读者们对“法医秦明”系列继续写下去的盼望,还有我曾经和大家说过的话:“哪怕只剩一个读者,我都会继续写下去。”

为了那个梦,也为了我的诺言,所以有了这个“序”。

因为资源逐渐枯竭,我又不想粗制滥造,让细节出现重复,所以这本书估计会写得比较慢。但是我会把这本书作为从今天起我的办案纪实,把我们法医的那些辛苦、卓越继续展现给书本前、屏幕前的你们。

只要坚持,总会有一天会完成这本书,甚至能完成“法医秦明”系列的第五本、第六本……

我会加油的!相信我!继续鼓励、支持我吧!

照例申明:《清道夫》中每起案件的具体情节均系虚构,人名、地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实属巧合,切勿对号入座,否则后果自负。所谓的真实,是书中法医的专业知识和认真态度,是书中法医一个个巧妙推理的细节,是书中法医的睿智和明鉴。

不知道“法医秦明”系列的明天会怎么样,但它一定会有明天。





像往常一样,苗总家卧室的灯开着,把雪白的窗纱照得透亮。可是,在雪白的窗纱上,隐约却有一条斜行的斑影,一动不动的,一直没有变幻形状。

1.

“这起案件看起来可不简单。”我蹲在尸体的旁边,眯起眼睛看着地面。

“我也这样认为。诗羽,麻烦你帮我把这几处鞋印照下来。”林涛说,“奇怪的鞋印,多半是有伪装,反侦查能力可见一斑。”

“你确定那个什么池子已经抓进去了吧。”大宝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那个,不会又出来个什么缸子、罐子什么的,冒充法医报复你,为池子报仇吧?”


“六三专案”侦破后,全省仿佛安静了许多,发案量大幅下降,需要我们这个勘查小组出勘的疑难命案现场屈指可数。可是,即便命案少了,我们却一点儿也没觉得轻松。除了日常的各种鉴定工作以外,师父还给我们安排了两个课题。

师父可能是最近心情极佳,所以才思泉涌,一出手,就申报到了两项省级重点研究课题。挂了“重点”二字,我们的压力就大了不少,为了课题设计、数据收集什么的,就想破了脑袋跑断了腿。好在,在这安静的大半年日子里,课题研究成果的雏形已经浮现,成就感一点儿也不比破命案小。

大宝更是兴奋,遇见人就说:“都说我们实战部门重经验轻研究,现在咱可不同了,咱也是有课题的人了!”

甚至在一次出差收集课题数据的时候,大宝半夜梦游的毛病又犯了。

大半夜,我正在看书看得起劲儿,大宝突然从鼾声中一跃而起,开了宾馆门就走了出去。这次不像以前那次,有了经验,我知道这家伙又梦游了。于是我合起书本追了出去,在走廊里一声不吭地把大宝往房间里拉。大宝一边挪步,一边嘟囔着说:“别拉,别拉,我要去实验室里做实验。”

说得那个节奏感,让我差点儿就跟着唱了起来:“去实验室里做实验,看看有没有不变的诺言……”

第二天一早,我和大宝说起他梦游,他依旧毅然决然地否认。

我说:“不承认就不承认吧。怎么的也比上次强,上次梦游找解剖室,要是把我当成尸体,我岂不是得挨刀子了?”

“那可不一定,要是这次把你当成小白鼠,你更惨。”大宝说,“不过还真没见过这么胖的小白鼠。”


一个小时前,师父召集我们勘查小组成员开会。

走进师父的办公室,立即觉得眼前一亮。

师父的办公桌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位短发女孩。这个女孩最多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模样,脖子上挂着一台单反相机,正专注地翻看着桌上的一份文件。一小缕发丝从她耳后滑落,挡住了视线。她轻轻蹙眉,顺手挽起发丝,别在耳后。一瞬间所有人脑海里都闪过“明眸皓齿”几个字。身边的林涛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就连我和大宝这两个“名花有主”的人,也忍不住看到发呆。

“咳咳,我来介绍一下吧。”师父有些尴尬,站起来对那个女孩说,“这是我们总队法医科的秦科长,也是勘查一组的组长。”

女孩微微侧头,礼貌地点了下头,脸上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我一脸茫然。

“这位是痕迹检验科的林科长。”

林涛还在发呆,听到自己的名字,迟钝了几秒,才“啊”了一声算是应答。

“这位是法医科的李大宝。”师父对身边的女孩示意完,又转过来看着我们,“这位呢,叫陈诗羽,是你们的新同事。”

“啊?”

我和大宝同时叫了出来。

“新同事?我们科?”我第一个清醒过来,“师父,我们出现场的,最好还是要个男的吧?”

说老实话,在我的工作领域内,我确实有些性别歧视。我知道很多女孩都喜欢法医这一行,我们省也招录过很多女法医,但事实上,坚持到最后的人的确不多。原因当然很多,也许是因为残忍血腥的现场,也许是因为恶臭腐烂的尸体,也许是因为巨大的心理压力,总之,能在法医现场勘查的工作上坚持下去的女性,的确是极少数。即便是再有魅力的美女,也不能改变我的这种看法。

我的质疑声刚落,那女孩便转过头来。她眉头微微蹙起,无声无息地盯着我。

“什,什么呀。”林涛立刻打了圆场,居然还有些结巴,“你看她背的这台相机,尼康D3X,这可不是初学者用的机器。她是痕检专业的吧?师父你这是给我配了个助手吗?”

我们三个人曾经私下底商量过,既然我们的职业是个男性化的职业,而且经常会出差,如果上级满足这次我们录用新人的请求,就一定得坚持进个男同事,绝对不要女孩。因为如果来了个手脚不利索的女孩,还得跟着我们住宾馆、风餐露宿的,会给我们的工作带来诸多不便。可是眼下林涛这家伙显然是要倒戈,我狠狠地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

“她不是法医专业,也不是痕检专业。”师父说,“她是公安大学侦查系的大四学生。今年我们厅要大批招录人才,所以她已经和我们省厅签订了协议,毕业后来我们总队工作,从事侦查工作。现在是实习的时间段了,所以她先利用实习时间过来。”

“那就好。”我长舒一口气,然后迎着陈诗羽挑衅的眼神,问道,“你的实习期,久吗?”

“当然,总队领导班子已经研究过了。”师父接着说,“小陈同志实习期满后,可以继续留任你们勘查组。”

“不行。”我毅然回绝,“我们需要一个男同事,我们的工作是吃苦的,不是好玩的,而且我们已经很辛苦了,不想再去花精力照顾一个女士。”

陈诗羽终于转过身来,拿身体的正面对着我们。她往前迈了一步,吓得我往后退了一步。我知道公安大学侦查系毕业的人,即便是女人,动起手来也不是闹着玩的。

“我们认识吗?你是技术部门的,说话得有依据,疑罪还从无呢。”陈诗羽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句说道。

我有些接不下去,说:“我这是经验总结。师父,请您重新考虑。”

“咳咳。我觉得吧。”林涛说,“师父的考虑还是很周全的。我们勘查组经常要下基层办案,但是和基层的侦查部门之间的联络不够,沟通起来也没有那么通畅。如果有个懂侦查的同事加入我们,可以有效解决这个问题。而且我看这位小陈同志的行头,是个摄影发烧友吧?正好可以帮助我完成刑事摄影的工作,我腾出手来还能更好地勘查现场呢。”

陈诗羽的表情有所缓和,向林涛友好地点了点头。

“这是组织上的决定,你有意见可以,但是必须保留。”师父话锋一转,语气从商量变成了命令,“去装备财务处申领办公桌,以后她和你们一个办公室。”

师父起身出去了,把我们几个人留在那里。我气鼓鼓地站着没动。

大宝见情况已无挽回之势,居然也迅速倒戈,拽着我说:“那个,老秦你别犟了,这陈羽毛是公大侦查的,你就当多了个保镖好了。”

陈诗羽说:“这位同志,第一,我不是保镖,我是有思想有知识的侦查员;第二,我叫陈诗羽,陈诗羽,记住了吧?不叫陈羽毛。”

办公室里的气氛从来没有这样尴尬过。大宝打圆场失败,陈诗羽却只是桀骜不驯地盯着我。我也毫不逊色地盯着她,林涛正要说点儿什么,那台好久没响的指令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大宝一跃而起,抢过电话:“喂?几具?”

电话那边被问得莫名其妙:“哪跟哪啊?是勘查一组吗?”

“是啊是啊,几具?”

“几句?什么几句?我看看啊,没几句。”看来指挥中心来了个新手,他程式化地说,“啊,这样,你好,龙番市公安局刚才发来请示函。今天早晨七点钟,一名女士骑电动车经过东高架黄口段时,发现桥下一名流浪汉躺在那里睡觉。远看流浪汉,疑似身边有血迹。走近后发现该流浪汉已经死亡,身边有大量血迹,所以报警了。市局法医经过初步勘验现场,觉得案件疑难,要求省厅给予支援。”

从大宝扭曲的五官和攥着话筒的青筋暴露的手看,他对这个话痨似的新手痛恨至极。

“别把电话捏碎了,现在买个电话不好报销。”我被大宝的表情逗乐了。

“有命案了,咱们出发吧。”大宝恶狠狠地挂了电话。

“有命案那么兴奋干吗?”我说,“这可是一条命没了啊。”

“我这不是兴奋。”大宝又开始了眉飞色舞,“我这是为了我的身体着想!”

“身体?”我不知大宝所指。

大宝立即摆出招牌造型,竖起两个手指,说:“出勘现场,不长痔疮,耶!”

楼主 法医秦明  发布于 2015-03-09 20:45:00 +0800 CST  
收拾好现场勘查箱后,我们叫上驾驶员韩亮,一起驾车往黄口方向赶。

“以后到现场,一定要严肃。”我在摇晃着的车厢里对大宝说,“要是被人拍到你在现场嬉皮笑脸的照片,发到网上,够你喝一壶的。”

“成天看尸体,总不能每天都哭丧着脸吧?多晦气啊。”副驾驶座上的陈诗羽,木然地盯着窗外,幽幽地说,“发就发,凡是通情达理的人都能理解,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法医都会经历一个心路历程,从对尸体的恐惧到对生命的悲悯,从思考人生到最终的淡然。这种淡然,不是情感的淡然,而是对生死的淡然。看破生死,才能轻松上阵,才能把自己的感官调到最佳状态,才能更加集中精力侦破命案。有人会因为命案现场有法医露出了笑脸而义愤填膺,指责法医不懂得尊重死者。其实这个世上,还有哪个职业会比法医更懂得尊重死者呢?

不过这个道理被一个大学女生说出来,我倒是有些吃惊,对陈诗羽的印象顿时好了许多。我偷偷打量了她几眼,对她的好奇更是逐渐涌上心头。车子仍在颠簸前行,林涛今天似乎特别积极,一路跟大宝聊着过往经手的案件,一边聊着一边不经意地瞄向副驾驶那边。可反光镜里,陈诗羽只是出神地望着路面,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我暗自偷乐,不知道当惯了万人迷的林涛,遇到这样的对手,会是什么心情?


车子终于停在路旁,现场已经围满了人。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群中挤过去,踏入被警戒线围着的中心现场。这个现场位于高架桥下,粗大的水泥墩旁,铺着一条破破烂烂的旧棉被。棉被上卧着一个光膀子的男尸。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身上盖着一床旧棉被,覆盖了面部。因为死者大量出血,棉被的外面已经被血染透,所以才会被人发现异常。”民警上来介绍情况。

龙番市公安局法医科胡科长见我们走进警戒带,脱去手套,迎了过来,说:“好久不见啊,想你们了,所以请你们过来,共同看看这个案子。”

大宝还惦记着我在车上说的话,赶紧道:“别露笑脸,人群中有相机呢。”

“死者是什么人啊?”我问,“刚入春呢,气温还不高,睡觉就光着膀子了?”

“这个人的身份基本已经弄清楚了。”胡科长说,“三十多岁,是个流浪汉,有些智障。在这一带活动十几年了,大家都认识他,叫他傻四。整天疯疯癫癫的,看到陌生的女孩子经过,就喜欢跟过去龇牙咧嘴的,但也就仅此而已,不会有太过分的动作。”

“他是怎么活下去的?”我问,“乞讨?”

“他倒是不主动乞讨。”胡科长说,“有时候有路人见他可怜,就会丢个一块两块的。他有钱就去附近买馒头吃,没钱就在垃圾箱里找东西吃。附近的住户有时候也会给他一些剩饭剩菜。冬天他就在附近一个涵洞里睡觉,夏天就睡在这桥墩底下。收容所里关不住他,他每天除了睡觉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外闲逛。”

“什么人会杀这种人?”大宝挠了挠头,“一没钱、二也不得罪人的,你说会不会是丐帮香堂抢地盘,所以杀个人立立威风?”

“我看你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吧?我觉得凶手多半也是精神病。”我说。

“欸?”胡科长说,“老秦说的还真有可能对呢。龙番的确没有什么丐帮,也不存在抢地盘的纠纷问题。我们以前处置的流浪汉被杀案,破案后大都是精神病人作案——哦,对了,这位女士是?”

“哦,新人。”我看了看陈诗羽,她对胡科长点了点头。这姑娘胆子倒挺大,第一次到现场看到尸体,她的情绪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胡科长递给我们几套勘查防护装备,等我们迅速穿戴完毕,便带我们走到桥墩旁,指着某处说:“你们看。”

在我们换上装备的时候,盖着尸体的棉絮已经被民警装进了物证袋里。为了防止围观群众拍照,民警们在傻四的尸体周围搭起了一个简易帐篷。只见傻四光着膀子,虽然颈部和前胸都已经被血迹浸染,但他颈部的一处创口还是清晰可见。他身边有一件破旧的棉袄,或许是他唯一的衣物,无论春夏秋冬,全靠它来蔽体。

尸体旁边的桥墩上,可以看到扇形的喷溅状血迹,扇形的中点位于死者颈部上方的部位。可以看出,死者可能是处于坐位被人割喉,然后直接仰面倒下死亡的。

但最为醒目的,是在那扇形喷溅状血迹的旁边,居然有三个用血写成的大字。

“清”,“道”,“夫”。
楼主 法医秦明  发布于 2015-03-10 19:13:00 +0800 CST  
上集回顾:

短发女孩陈诗羽,竟然是师父安排来的实习生。老秦半信半疑,带她一同去了案发现场。智障流浪汉傻四被杀,尸体旁边的桥墩上,居然有三个用血写成的大字——“清”,“道”,“夫”。



“清道夫?”大宝推了推眼镜,说,“什么意思?什么叫清道夫?和环卫工人有关系吗?”

“嗯,我知道的清道夫,是一种鱼,专门吃其他鱼的粪便。”韩亮在一旁插嘴说,“很多人在鱼缸里养这种鱼,就能省去了很多清洗鱼缸的麻烦。我以前也养过,挺好养的。就是……有时候它们连鱼卵也会一起吃掉,这就不怎么有趣了。”

韩亮是我们勘查一组的专职驾驶员,为了圆自己的制服梦而放弃了管理几千万资产的机会,在很多人眼中他就是个任性的富二代。韩亮虽然学历不高,见识却很广,所以他总是被邀请参加我们的勘查工作,也帮了我们不少忙。大宝经常调侃韩亮是个无所不知的“活百度”,这下他果然又派上用场了。

一直凝神看着现场的陈诗羽,这时也侧头看了看韩亮,眼神有些闪烁。

“我明白了。”我若有所思,“这是一种签名行为。凶手可能把自己比成了清道夫。他觉得傻四是社会的垃圾,他杀了傻四,就是在为这个世界清理垃圾。”

“嗯!有道理。”林涛一边蹲在桥墩旁边用放大镜看字迹,一边说。

“这凶手神经病啊?”大宝说,“没事来杀精神病人做什么?这些精神病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其实是很痛苦的。而且,他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啊。”

“所以我刚才说你们分析得很对啊。”胡科长说,“这个凶手啊,我看多半也有精神障碍。一般杀智障人的人都是精神有问题的。”

“精神病人杀精神病人的案例确实不少。”我说,“但是现场留字的签名行为,却是极为少见。”

“而且现场的痕迹,也不支持凶手是个无责任能力的人。”林涛指着桥墩上的血字,说,“这三个字笔画均匀,肯定是软物形成的。我开始还觉得是用手指写上去的,但是这个桥墩水泥面光滑,我却看不到一点儿纱布纹路或者是指纹纹线。”

“会不会是用毛笔什么的写上去的?”大宝凑过头去看。

“不会。”林涛说,“毛笔也会有毛的纹路啊。”

“那是用什么写上去的?”我问。

林涛沉吟了一下,说:“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


“橡胶手套?”我吃了一惊,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橡胶手套。

大宝连忙用手指蘸了蘸身边血泊里的血迹,在桥墩上画了一下,说:“呀,果真是一样的。”

林涛说:“带有反侦察意识的作案,能用精神病人作案来解释吗?”

陈诗羽摇了摇头。

“什么人作案的时候会戴橡胶手套?”我沉吟着。

林涛说:“还有,现场有很多喷溅血迹、滴落血迹和血泊,尸体的周围几乎都有血染。但是,我却没有看到现场有鞋底花纹的血足迹。”

“没有脚印?”大宝说,“难不成是浮在空中的鬼干的?”

大宝的话还没落音,林涛就打了个哆嗦,吓道:“别瞎说!想吓死我啊?”

陈诗羽鄙视地看了眼林涛。

“那这是什么?”我指着地面上像是足迹轮廓一样的痕迹问林涛。

林涛说:“这是没有花纹的足迹轮廓,我们穿着鞋套走进现场,踩到了血迹,再踩回地面的话,都会留下这样的足迹。”

“你是说这是我们民警穿戴鞋套进入现场留下的足迹?”大宝问。

“是。”林涛顿了一下,接着说,“不过,如果凶手也穿着这样的鞋套,也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陈诗羽忽然蹲下身,用手指蹭了一下尸体旁边地面上的血迹,说:“凶手应该就是穿着鞋套进入现场的。”

“啊?”大宝吃了一惊,“陈羽毛你怎么知道的?”

陈诗羽说:“你们看,旁边有几个类似的鞋印应该是民警留下的,因为时间不长,所以还没有完全干涸。而这几枚足迹,已经完全干涸了,说明足迹留下的时间很长。另外,我叫陈诗羽,不叫陈羽毛,谢谢。”

一个大学生能做出这样的推断,确实让我有些刮目相看。我赞许地点了点头,表示对她的论断予以支持。

“戴着橡胶手套,穿着鞋套进入现场杀人。”大宝说,“还杀的是精神病人。听上去好像那部美剧,叫什么《嗜血法医》里的情节啊。”

“难道是美剧迷学电视剧情节来杀人?”陈诗羽得到了我的认可,话多了起来。

我摇摇头,说:“人家那是杀坏人,咱们遇见的是杀一个智障。”

“那就是对警方的挑战?”林涛瞥了眼陈诗羽,问。

我仍然摇了摇头,说“从他留下的这三个字里,仿佛不是为了挑衅。”

“会不会是行内人干的?”胡科长插话道,“鞋套、手套,装备挺齐备啊。”

大宝下意识地环顾了下四周的几名法医。
楼主 法医秦明  发布于 2015-03-12 19:30:00 +0800 CST  
上集回顾:

智障流浪汉傻四被杀,尸体旁留下血写的“清道夫”三个大字。现场种种痕迹表明,凶手是戴着橡胶手套、穿着鞋套进入现场杀人的。胡科长忍不住问:“会不会是行内人干的?”



我没有吱声。

“动机不明。”林涛说,“你们去尸检看看吧。我打电话叫文件检验科的吴科长来帮忙看看这几个字迹的形态,有没有什么可以突破的地方。”


傻四躺在解剖台上,因为体位变动的缘故,颈部的创口还在哧哧地往外冒着血。

为了考验陈诗羽的胆量,我特地让陈诗羽来解剖室帮助我们进行尸检照相。我瞄了一眼陈诗羽,她居然很认真地在观察着尸体的情况,完全看不出恐惧的表情。看来这个傲傲的女生,还真有两把刷子。

傻四光着膀子,穿着一条宽大的薄棉裤,裤子上到处都是破口,脏兮兮的棉花从破口处冒出来。裤子的裤袢里穿着一根布带,是作为腰带使用的。从布带的折叠痕迹看,傻四平时把布带的两端打结,用以固定裤子。而他死亡的时候,布带是解开的。

“他的裤腰带是解开的。”大宝说,“是去解手吗?”

我说:“不一定,说不定他睡觉的时候就是解开的。”

尸体全身,除了颈部的一处切创以外,没有再发现其他的损伤,他是被一刀致命的。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刀口特别细?”大宝按了按创口两侧。

我没有说话,按照常规解剖术式打开死者的颈部皮肤,并且逐层分离了颈部肌肉。

“你们看。”我说,“这是一处切创,就是有人用刀在死者的颈动脉位置,一刀划开,直接导致了颈部肌肉和颈部动静脉的同时断裂,血液会迅速从破口处喷溅出来,人也会因为急性大失血而死亡。”

“这一刀直接定位在颈动脉处,虽然刀口不长,但是很准。”大宝说,“凶手一刀就取了死者的小命。”

“一般情况下,颈部切创多见于两种情况,一种是自杀,一种是凶手恐其不死,在杀完人后加固,确保死者死亡。”我接过话茬儿,“不过,这起案件中,应该是他杀。创口周围没有试切创,大部分自杀的人,切口的一端都会有几个划痕,叫作试切创,这反映了死者的心理。”

“会不会因为死者是智障,所以没有试探的心理?”陈诗羽问。

我摇摇头,说:“正因为是智障,更不可能找得到这么准确的位置,而且毫不犹豫一刀毙命。更重要的是,现场并没有发现凶器,说明是有人把凶器带离了现场。”

“确实,这怎么看也不会是自杀。”大宝突然瞪起了眼睛,“而且你们发现没有,刀刃非常薄,半毫米都不到。”

“确实,刀口很深,但是创口裂开的程度并不大,说明这把刀很小很快很薄。”胡科长说,“凶手用这么不方便杀人的凶器来杀人,倒是奇怪。”

我哼了一声,说:“看来凶手对自己能用这么小的刀去成功杀一个人非常有信心,因为他非常了解人体结构。”

“戴手套鞋套。”我想了想,接着说,“关键是可以找准解剖位置一刀致命。你们说会不会是一个有强烈反侦查能力的屠夫?”

“有道理啊。”大宝龇着牙笑着说,“屠夫的可能性大,杀猪都是割脖子的。”

我皱了皱眉头,说:“这个问题依据不足,咱们暂且不做定论,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凶手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地接近死者,趁其不备,且可以顺利找到解剖位置下手的?”

大宝附议:“颈部这个位置,不太好下手啊。你说你来摸我脖子,我会让你摸吗?”

“而且傻四当时并不在睡觉。”我说,“根据血迹喷溅的位置,当时傻四应该是坐在这里的。这样接近他也应该知道啊。看到一个戴着手套、鞋套,拿着刀的人,他再傻,也会反抗啊。”

“没有任何抵抗或者约束的痕迹。”一直在解剖死者四肢关节的胡科长补充道。

解剖进行得很顺利,但是通过解剖,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和开始一样,我们依旧不知道凶手的作案动机是什么,不知道凶手怎么能做到悄无声息、一刀致命。但我却被陈诗羽的淡定惊着了,这个女孩在一边默默地看完了整个解剖过程,毫无差池地完成了整台解剖工作的照相工作。初次面对血腥的解剖,我记得我都曾努力去克服自己内心的涌动,而这个非法医专业的女孩却面不改色心不跳。不知道她是真的在这方面比较粗线条呢,还是强压在心里不表现出来。

下午,我们又返回案发现场,对现场进行了进一步勘查,依旧一无所获。

“凶手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一丁点儿线索或者物证。”我拖着疲惫的身躯,沮丧地说。

“不知道文检科的检验有没有什么线索。”大宝说。

“如果有线索,早就来信儿了。”我看了看周围,暮色已经降临,说,“今天先回去吧,这个案子我们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之前很少出现这种情况啊。”

话还没有落音,胡科长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接通电话后,胡科长的面色变得更加凝重,他挂了电话,说:“城东又发了起命案,真是雪上加霜。你们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看看?”

“当然去!”陈诗羽抢在我前头说道。
楼主 法医秦明  发布于 2015-03-12 19:31:00 +0800 CST  
去城东的路上,陈诗羽接了一通师父的来电。从她的答话来看,师父应该是询问了下案子的有关情况,也问了问陈诗羽第一次观看解剖的感受。可陈诗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对于师父的关心仿佛并不上心,对于观看解剖的感受更是轻描淡写。我倒是有些上心了,师父居然给她打电话,而不给我打电话。难道师父是想试探一下我们?看看我们这些一开始反对她加入的人,有没有给陈诗羽小鞋穿?师父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到了城东,路变得窄了起来,房屋之间也更加紧凑,看上去一点儿也没有省城的样子。在一片居民区里,小路上停了好几辆警车,数十名警察也分成若干组,在询问着不同的人。

“我就觉得对面苗总家里不太对劲儿。”一个中年妇女倚在墙边,对办案民警说。她穿着睡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别害怕,我们肯定会破案的,张大姐。”民警安慰道。

“她抖得那么明显,”大宝悄悄对我说,“肯定是给吓得够呛。”

这个初春的夜晚,虽然不热,却也不寒冷。有了新的命案,我们努力甩掉一身疲惫,投入到新的战斗中。我们围在张大姐身边,听她开始叙述自己报案的过程。

半个小时前,张大姐在家里吃完饭后,正舒服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无意中,她瞥见阳台对面二楼窗户似乎有点儿异常。

这是城郊一片还没有完全开发的地方,集中坐落着一些二层民居。因为附近很快就要修建高铁站,所以这儿也跟着变得寸土寸金,每一个住户都成了一个富豪胚子。为了在拆迁过程中获取更多的赔偿,房主们争相把自家的老房子装修得格外精致,相继在原先的院落里搭建起了一些临时平房。远远看去,这一片民居,彼此相连,不分彼此。

省城的人都知道,这一带绝对是藏龙卧虎。很多有远见的人,不知从哪里打探到了高铁的发展规划,几年前就在这里收购了房子,坐等拆迁升值,然后大赚一笔。

张大姐是这里的原住民,对这里的每一户人家多多少少都比较熟悉,尤其是住在她家对面的那个苗总家,平时隔着阳台就能看到他们家的动静,因此对这一家四口的情况,张大姐更是了如指掌。有时候苗总家卧室的灯光映出小两口卿卿我我、打情骂俏的动静,张大姐更是羡慕地指给自己的老公看。那一家人总是有说有笑,相亲相爱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和谐社会的典范。

可是今天晚上,她发现了异常。

像往常一样,苗总家卧室的灯开着,把雪白的窗纱照得透亮。可是,在雪白的窗纱上,隐约却有一条斜行的斑影,一动不动的,一直没有变幻形状。张大姐起了疑心,赶紧走到阳台上,这么一近看,她才发现,那斑影竟是一道殷红的血迹!

大惊之下,张大姐拉上了自己的丈夫,绕到苗总家的门前,推开虚掩的大门,两具仰卧在客厅的尸体和一大摊血迹映入他们的眼帘。张大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大了嘴巴,说不出一句话。倒是张大姐的丈夫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拨通了110。

“那么好的一家人,怎么会就没了呢?这杀手杀谁也不能杀他们啊!在我们那个年代,这就是五好家庭啊!”张大姐一脸沮丧,“人家都说婆媳关系不好处,这家人那婆媳,比母亲女儿还亲啊。天天挽着手走路,而且总是谈笑风生的。和小俞聊天,她还总说自己的命好,摊上一个疼爱她的婆婆。多好啊,多羡慕人啊!怎么都没了呢?对了,警察同志,他们家里,还有活口吗?”

民警垂着眼帘,摇了摇头,接着问:“你和你的丈夫进入现场了吗?”

这是对报案人询问必备的一条,用以甄别现场痕迹。

“没有。”张大姐说。

“你们可以进去了。”林涛穿着一身勘查装备从现场走了出来,“现场通道已经打开了,进去的时候不要踩踏到白线区域。”

“几具?”大宝总是这个问题。

林涛说:“挺惨的,五个。”

“有什么有价值的痕迹物证吗?”我问。

林涛点点头,说:“有血鞋印,不过不典型,不能作为排查依据,但是可以作为认定凶手的证据。”

“那也是重要发现。”我心里踏实了一点儿,“案件性质,可有什么看法?”

“不确定。”林涛说,“不过现场有翻动,劫财的迹象还是存在的。”

“好。”我一边穿戴好现场勘查装备,一边招呼还在一旁听民警介绍前期情况的大宝和陈诗羽,一起走进了现场。
楼主 法医秦明  发布于 2015-03-13 21:15:00 +0800 CST  
现场是个独门的二层小楼,一楼是客厅和餐厅,二楼是卧室和卫生间。小楼外面还有作为厢房、厨房使用的一排小平房。主楼里装潢考究,符合一个私企中层领导的品味。听张大姐“苗总苗总”地称呼,看来这家的主人应该是个公司老总之类的人。

一楼客厅里仰面躺着两具女尸,衣着整齐,面部都被血液浸染,看不清楚。根据之前了解的情况,应该是户主苗正的母亲王秀黎和他们家的保姆齐传芝。苗正和他的妻子以及七岁的儿子都在二楼的卧室中被杀害。

苗正倒伏在卧室的大门口,他的妻子俞莉丽、儿子苗苗仰卧在卧室床的两侧。

大概看了一下尸体的方位,我和大宝重新下到现场一楼,开始逐一对尸体进行初步检验。虽然面对着五人死亡的血腥现场,但陈诗羽依旧没有露出丝毫胆怯,只是默默拿着那台单反“啪啪啪”地拍着。

“保姆距离大门最近,损伤位于头顶部。”我小心地扒开保姆头顶的头发,只见创口附近浸染着大量血液,“创口看不清,但不像是锐器伤。”

“王秀黎的损伤也在头部,主要位置是在枕部。”大宝说,“大量血染,同样没法分辨创口形态。”

既然现场看不清创口形态,我们就不继续翻动尸体,避免破坏尸体的原始状态。到了解剖室,有的是时间仔细观察损伤。

我走到王秀黎尸体的附近,看见她脚边的瓷砖上好像有一些痕迹。我拿过勘查灯,用侧光观察,可以看见瓷砖上有一条拖擦状的痕迹。痕迹的尾端是鞋底花纹,和死者穿着的拖鞋花纹一致。这是一条死者形成的蹬擦状划痕。

“这个划痕形态很有意思。”我蹲下来看了看,说,“有一条长的痕迹,还有一些小的痕迹,痕迹里貌似还能看见一些拖鞋的鞋底花纹。林涛,你怎么看?”

林涛眯起眼睛,说:“我看啊,是死者在受伤的时候跌倒,然后脚在地面上蹬擦形成的。”

“赞同。”我说,“死者的损伤集中在枕部,我摸上去,可以感觉到很多密集的创口。这么密集的创口应该说明了死者是在一个相对固定的位置被打击所致的。所以肯定不是站着被打击的,因为站着的时候,身体会自由移动,体位就不固定了。所以这应该是趴在地上被打击的。这样就可以解释这个蹬擦的痕迹了。死者被打击的时候,双腿在地面蹬擦,才形成了这样的划痕。”

“这个分析有什么意义呢?”陈诗羽问。

“有意义。凶手杀完人后翻动了尸体。”我见陈诗羽虚心好学,也就用亲切的语气说,“咱们发现的尸体是仰卧在地面的,和我们分析她趴在地上被打击致死的体位不符。”

“凶手为什么要翻动尸体?”陈诗羽接着问。

我摇摇头,说:“尸体头部都是血迹,所以我也不敢下什么结论。等尸检完了就知道了。”

说完,我沿着现场数十个血足迹走了一圈。现场有很多密集的血足迹,方向各有不同。但是可以看出,鞋底花纹只有一种。

“一种鞋底花纹不能确定只有一个凶手吧?”我说,“会不会是两个或以上凶手买了一样的鞋子来作案的?”

林涛摇头,说:“只有一个凶手。这些鞋印我都看了,有一个鞋底磨损点的特征是完全一致的。凶手想伪造这个特征是不可能做到的。而且,现场那么多血,如果有两个人,另一个人肯定也会留下足迹。”

我点头认可。

仔细看去,血足迹从保姆的头部血泊开始,延伸到王秀黎尸体的头部旁边,然后汇成一趟,向楼梯口延伸。

“你们看,这人的步伐多大。”林涛一只脚站在血足迹旁,另一只脚使劲儿往前跨了一步,“我得这样跨步,才能完成他一步的步伐。”

“进击的巨人吗?”大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说明了两个问题。”林涛白了大宝一眼,“第一,这个人杀完王秀黎后,是跑着上楼的。第二,这个人的个子应该很高。”

“个子高是肯定的。”我说,“我也有依据。”

“哦?”大宝抢着问,“什么依据?”

我没有回答大宝的问题,招呼着大家再次走上了二楼。

二楼的血足迹更加凌乱,但是仍然可以分辨得出,这是同一种鞋底形成的足迹。血足迹在二楼主卧室的门口开始互相叠加、破坏,说明凶手和被害人在这里有过一个打斗的过程。但是打斗随着手无寸铁的男主人苗正的倒地而终止。

看足迹的形态,凶手在杀死苗正后,直接进入了屋内,把母子二人逼到了墙角后,杀死。在这个逼退的过程中,母子二人都有蹲下来的动作,头部受伤后,血迹还沿着头部、颈部滴落到了大腿和小腿处的衣物上。这些流注状血迹的走向,告诉了我们母子二人当时都是蹲着被打击的。而且,母子二人没有任何抵抗。

尤其是俞莉丽的面部,除了遍布的血迹以外,隐约还可以看见泪痕。
楼主 法医秦明  发布于 2015-03-14 20:07:00 +0800 CST  
因为现场地面光滑、干净,而且遍布血足迹,这给我们对这个现场进行重建提供了良好的条件。我们可以沿着血足迹的方向来判断凶手在杀完人后的行走路线,从而判断他这些动作的目的和意义。

林涛沿着地面上的血足迹走着,说:“凶手杀完人以后,就开始在屋里翻东西了。”

主卧室里的衣柜以及另一个卧室里的衣柜都被翻动了,凶手是用一种很暴力的手段翻动的,衣柜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凶手拽了出来,然后抛撒在地面。大衣柜的门上可以看到血手套印,说明凶手是戴着手套进入现场的。大衣柜里物品上沾染的血迹,同样也提示凶手是在杀完人后,立即翻动了衣柜。

血足迹从主卧出来后,开始通往次卧的方向,凶手同样对次卧的大衣柜进行了翻动。从次卧里出来,凶手径直进入了卫生间,然后我们就没有找到走出来的足迹了。

“这样的足迹现象,说明凶手进卫生间,是为了清洗自己身上的血迹。”林涛说,“而且清洗得很干净。”

“当然,他行凶的时候,可能还没有天黑,他总不能一身是血地走上大街吧?”大宝很能理解凶手的这个动作。

“凶手只翻动了死者家的衣柜吗?”我拉开床头柜的柜门,里面的物品很整齐。

“是啊。”大宝说,“这些电视柜啊、梳妆台啊什么的,都没有一点儿翻动的痕迹哦。”

“是。”林涛点了点头,然后又使劲儿摇头,“不不不,不只是这两个大衣柜。楼下的冰柜也被翻动了。”

“翻冰柜?”我甚是诧异。

林涛说:“你们刚才在楼下没有注意到吗?楼下餐厅一角有一个冰柜,里面的东西,一些水饺啊、包子啊、冻肉啊什么的,都被拿了出来,说明冰柜里面肯定也是被翻动过了。”

在楼下勘查的时候,因为注意力都集中在地面的足迹上,所以我还真的没有注意到餐厅的一角有一个什么冰柜,更不会注意到这个冰柜里的东西被翻动了出来。

“这个动作有点儿意思。”我低头沉思。

“而且冰柜附近没有血足迹。”林涛说,“应该是凶手在楼上清洗完以后,再下楼的。”

“看来这个案子,你们痕迹检验部门的工作很顺利啊。”我说,“至少现场重建是完成了。现在都七八点钟了,等殡仪馆的同志来运尸体吧,我们去专案组听听情况后,再去尸检。”

龙番市公安局在现场附近临时征用了一家住户搭建的平房作为专案指挥部,指挥部里除了专案组长和几名侦查员在研究侦查措施以外,其他人都被派出去调查访问了。

主办侦查员知道我们进来,是想知道一些前期调查情况,于是开门见山:“死者苗正,三十八岁,名校毕业,是国临科技的技术部主管,是公司的核心层。刚才通过公安内部互联网,我们了解到,之前几天苗正因为涉嫌故意泄露商业秘密罪被我局经侦支队调查,但是没有像样的证据,所以没有抓人。”

“泄露商业秘密?”我摸了摸下巴。

“嗯。”侦查员说,“有人举报他在秘密出售公司商业情报,所以进行了例行调查。苗正的母亲王秀黎,六十六岁,原来是区民政局副局长,退休十几年了,为人和善,群众反映,她和儿媳妇俞莉丽关系非常好,情同母女。俞莉丽,三十一岁,自己在家开了家淘宝店卖时装,除了出门进货,或是和婆婆一起逛街,其余时间一般都在家里待着。家里还有一个保姆,五十二岁,刚聘来一个月。还有就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林涛说:“现场条件很好,我们不仅提取到了物证,也重建了现场。凶手应该是敲门入室的,因为大门没有被撬压、损坏的痕迹,窗户也都是完好的。入室后,凶手先袭击了保姆和王秀黎。可能因为二人呼救,惊动了二楼的一家三口,凶手迅速从一楼跑到二楼,在主卧室门口遭遇苗正,二人发生了短暂的搏斗,但是体力、武器悬殊太大,苗正很快被打死。然后凶手把母子二人逼退到墙角,逐一杀害。杀完人后,凶手对两个房间的大衣柜进行了翻动,再去卫生间清洗血迹,然后到一楼翻动了冰柜,最后离开现场。”

“侵财可以定吗?”侦查员问。

我摇摇头,说:“翻动的位置比较奇怪,大衣柜、冰柜,这不是存放财物的地方啊。一般劫财案件,肯定首选床头柜、梳妆台什么的。可是这些地方都没有被翻动。”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的这些翻动,是在伪装现场,转移警方的视线?”侦查员问。

我说:“不能排除。”

“好的。”侦查员说,“我们也同样觉得凶手在现场停留时间非常短,不像是侵财案件,更像是仇杀。我们会继续调查苗正的社会关系,尤其是举报他的那个人。”

“嗯。”我点头说,“我也要去检验尸体了。”



五具尸体如果逐一检验,需要至少十个小时的时间。此时已经晚上八点多,岂不是得干到明天早晨?

好在省城新建的解剖中心有两间解剖室,每间解剖室里有两至三台解剖床。解剖室的门是相对而设的。这样的设计,可以同时开展数台解剖,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而且,解剖的时候,几组法医只要走出门,就可以和其他解剖室里的法医交流。

我和大宝走进一号解剖室,负责对现场一楼的两具尸体进行检验,陈诗羽负责照相。而市局胡科长和韩法医则负责在二号解剖室和我们同时开展工作,负责现场二楼的三具尸体,林涛负责照相。

王秀黎和齐传芝的致命伤都在头部。

我和大宝把躺在两张解剖台上的尸体的头发依次剔除,各自暴露出了头部的创口。两名死者的头部创口创角撕裂,创缘不整,创口里还可以看见没有完全断裂的组织间桥。数个创口纵横交错,但是可以看得出创口的边缘都有挫伤带。

“两名死者都死于钝器所致的颅脑损伤。”我触摸了死者的头颅,说,“我能感觉到,两名死者的颅骨都有很严重的粉碎性骨折。”

“先检验王秀黎的尸体吧。”大宝见照相人员已经固定了尸体的原始面貌,便按尸检常规,在尸体全身分段提取物证。

我剪了一块纱布,用水沾湿,开始清理王秀黎的面部血迹。血迹已经干涸,形成一块块血痂,和面部皮肤黏得很牢。

慢慢的,王秀黎的面容呈现了出来。同时,她额部皱纹里的一处创口也随着血迹被清除而暴露出来。

“哎?”大宝蹲下来看了看王秀黎后枕部密集的创口,说,“创口都在枕部,怎么额部也有一处创口?会不会是俯卧打击,额部衬垫在地面上形成的?”

我摇摇头,说:“不,如果是衬垫伤的话,在那种瓷砖地面,只会形成挫伤,不会形成创口,而且创口周围有挫伤带,说明这是一个有局限的接触面积的工具形成的损伤。”

大宝若有所思,点点头。

楼主 法医秦明  发布于 2015-03-16 20:56:00 +0800 CST  
我接着说:“而且,这是一处死后伤。生前伤和死后伤的判断,是法医必须具备的一项最基础的技能。对于损伤是生前形成还是死后形成,有的时候对案件侦破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法医判断生前、死后伤的主要方法就是观察创口有没有生活反应。生活反应就是只有机体存活的时候才有的反应,比如出血、充血、梗塞、吞咽、水肿、血栓等。创口的生活反应主要表现在创面有没有出血,以及创缘皮肤有没有卷缩。生前形成的创口,创面会呈现出红色,边缘有卷缩;而死后形成的创口,创面会呈现接近皮肤颜色的黄色,边缘也不会有卷缩。”

我说得这么烦琐,意在教授身边的新人陈诗羽。陈诗羽很聪明,理解了我的意思,一边拍照,一边不忘认真地听着,时而点头。我们都在努力消除刚见面时产生的嫌隙。

王秀黎额部的创口,创面蜡黄,边缘哆开,是一个典型的死后损伤。

“死了还要对着额头打一下?”大宝问。

我摸了摸创口,说:“这一下还不轻呢,下面的骨折很重。看来,对着额头再来一下,就是凶手要把王秀黎的尸体翻转过来的原因。”之前对现场的勘查,我们曾经判断凶手在杀完人后,又把尸体翻转了过来。

“什么意思?”大宝对我的分析不太理解,一脸茫然。

我微微一笑,说:“别急,回头再分析。”

打开王秀黎的头皮,可以看到她的枕部几乎已经完全碎裂,脑组织从骨折的缝隙里透了出来,一片阴森森的白色。

这样的颅骨几乎无法再用电动开颅锯锯开了,我们只有用手锯,将还没有断裂的颅骨部分锯开,然后拿下了一块边缘凸凹不平的颅盖骨。

颅腔内的脑组织已经挫碎,形态不清。硬脑膜被骨折了的颅骨尖锐端戳裂了好几个破口,因为巨大的打击作用,颅内尽是出血和血肿。

“好惨啊。”大宝皱着眉头叹道。

我说:“是啊。凶手力气不小,而且使用的工具也应该是坚硬、质量重的金属钝器。”

“这么大岁数了,还是不得善终,唉。”大宝又开始了他的感悟人生。

按照常规的解剖术式,我们继续解剖了死者的胸腔、腹腔和背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根据死者的胃内容物判断,她应该是在晚餐后不久死亡的。

“我觉得这个案子的死亡时间比较容易定得精确。”我说,“我们到现场的时候是七点,此时已经是张大姐发现后半个小时了。而死者已经吃完了晚饭,一般人晚饭都在五点到六点之间吃。说明死者是在五点到六点半之间死亡的。结合我们去现场的时候,尸体的尸僵和尸斑都还没有形成,可以肯定死者是六点左右死亡的。凶手胆大妄为啊,这个时间天也就刚黑,他就敢入室杀人。”

“如果不是很熟悉的人,这个时间通过敲门可以入室的概率比晚上大多了。”陈诗羽说。

“有道理。”我赞许。侦查专业学生的思维和技术专业不同,有时候确实可以起到优势互补的作用。

“也就是说,张大姐早半个小时看一下死者家里,说不准就能透过窗户看到凶手杀人的背影了?”大宝看着解剖室的天花板,臆想着。

我说:“杀人过程很短暂,能被看到的话就是巧合了。”

解剖完后,我又重新观察死者的头皮。

“致伤工具可以定吗?”我说。

大宝说:“铁质钝器可以定。”

我指着头皮上一些弧形的创口说:“还记得吗?这些创口下面的颅骨骨折都是类圆形的。圆形的铁质钝器,就是锤类的工具了。”

“拿锤子来杀人,当自己是李元霸啊?”大宝说。

检验完王秀黎的尸体,我们继续检验齐传芝的尸体。

和王秀黎的一样,她同样死于金属钝器打击,导致颅脑损伤死亡。颅脑损伤的程度也非常严重,颅骨大面积粉碎性骨折,脑组织挫碎。和王秀黎不同的是,齐传芝的损伤集中在头顶,同样十分密集。

“作案手段完全一致嘛。”大宝说。

我没有说话,拿起放大镜在齐传芝的胸口看了起来。

“发现了什么吗?”林涛凑过头来看。

我微微笑了下,说:“死者胸口有几处小片状的表皮擦伤,很浅,不仔细观察肯定看不到。但是这几处擦伤很新鲜。”

“这有什么用吗?”大宝说。

“刚才我说过,凶手个子很高,你们记得吧。”我问。

大宝说:“对对对,我都忘记问你是怎么回事了。”

我说:“二楼的母子头部损伤也在顶部,但是说明不了问题,因为我们通过血迹判断他们是蹲着的。既然是蹲着,凶手打击他们肯定打在头顶部。但是齐传芝的不一样。根据她死亡的位置,她应该是去开门的人。她不仅开了门,还把凶手往客厅里引了几米,然后才遇袭的。当然,这个过程中,她不可能蹲下来,凶手也不会让她蹲下来。但是你们注意到没有,齐传芝身高有一米六五,比较健壮,凶手如果没有足够高的身高,是不可能打击到她的头顶部的。”

“你是说凶手没有对齐传芝进行控制,而是直接打击?”大宝质疑,“可是齐传芝的头顶部创口也是非常密集的,说明她处于一个相对固定的体位,这个固定的体位是怎么做到的?”

我说:“这几处表皮擦伤就可以说明问题了。从损伤来看,这些擦伤是指甲抓的。也就是说,凶手进入家门后,突然抓起保姆的衣领,然后用锤子打击她的头部。因为凶手力气大,所以被抓住衣领的保姆没法过多反抗,体位就会相对固定,创口也就密集了。”

“有道理。”陈诗羽说。

我接着说:“当然,这几处表皮擦伤,还有别的用处,等回去了专案组再说。”

解剖完,我们走到二号解剖室,见胡科长他们的工作也基本完成了。

“我们两具刚完成,你们三具都快完成啦?”我说,“工作效率真高。”

“小孩的尸体检验得快。”林涛说,“就是太惨,对心理影响比较大。真不该跟他们一组。你们有了美女,就想抛弃我吗?”

省厅法医主要跑一些疑难命案现场,而市局法医则要承担大量的普通命案以及一些非正常死亡尸体的解剖检验,解剖量比省厅法医大得多。所以论解剖功底,还是这些市局法医更加娴熟。更何况胡科长和韩法医都是工作十几二十年的熟手了,解剖速度自然要比我们快很多。

“怎么样?”我突然觉得林涛像是在向陈诗羽献媚,所以岔开话题问道。

胡科长说:“三具尸体损伤基本一致,都是头部被金属钝器打击所致颅脑损伤死亡。苗正的头部损伤凌乱一些,可以看得出是在运动中被打击的。女人和小孩的损伤比较集中,应该是和我们之前分析的一样,是在墙角蹲着没有反抗的情况下被打击的。”

“就这些?”我追问。

“还有,就是三个人胃内容充盈,应该是刚吃完晚饭。”胡科长侧头看了看旁边解剖台上的尸体,说,“哦,对了,女人的额头有一处死后损伤。”

“哦?”我来了兴趣,“会不会是女人在被打击的过程中死亡,但凶手连续攻击,所以导致了一处死后伤呢?”

胡科长摇摇头,说:“女人头部遭重创,但这个死亡是需要几分钟时间的,所以不会是连续打击所致,而且这一处损伤很孤立。应该是凶手把女人打倒后,再去翻找钱财,最后又回到女人身边打击了一下已经处于仰卧位的女人的额头。这个时候,女人已经完全死亡了,所以才会表现出无生活反应的迹象。”

“太好了!”我说,“去专案组吧!我对这个案子的侦破有信心了。”


不知不觉六个小时已过,此时已经是深夜两点半。

有很多传言说,深夜两点半是个诡异的时间,很多诡异的事情都会在这个时间点发生。我倒是经常会写书写到深夜两点半,此时一般都会灵感突发,倒是没见过什么诡异的事情。但此时此刻,我有一种预感,这个深夜两点半,或许就是案件转折的关键点。
楼主 法医秦明  发布于 2015-03-16 20:57:00 +0800 CST  
专案组依旧是那样烟雾缭绕。

我们走进专案组,林涛关切地问陈诗羽:“呛人不?”

陈诗羽淡淡地摇了摇头。

主办侦查员见我们进门,急忙忙地说:“经过几个小时的调查,没有发现苗正有什么仇人。那个举报人因为是写匿名信举报的,所以也找不到。从目前的调查情况看,仇杀的迹象不是很明显。”

“哦?”我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破案的捷径,对于案件性质的问题倒是没有思考太多,所以一进专案组的大门,就被来了这么一句,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过话茬儿。

好在侦查员还有话说:“但是经过调查,我们听到了一些传言,说是最近有别的公司有计划推出和国临科技公司一款高端产品极端相似的产品。然后有传言说这个技术机密是被苗正窃取贩卖出去的。”

“都是传言吗?”我问。

侦查员点点头,说:“没有证据,只有闲言碎语。还有人说,这个高端技术,值两百万人民币呢。”

“两百万?”我瞪了瞪眼睛,脑子里飞快地计算了一下我得干多少年才能挣到这么多钱,然后突然有所顿悟。

我说:“这样吧,我们先介绍一下尸体检验的情况,我再说说我对于这个案子的看法。”

我和胡科长分别代表两组参与尸检的法医介绍了尸体损伤的情况后,我说:“我觉得本案的性质很明确,是劫财。之所以只翻找衣柜和冰柜,是因为凶手可能认为死者家里有大捆的现金。凶手的目的就是大捆的现金,这些现金床头柜什么的物件是放不下的。至于翻找冰柜,我认为在我们这个区域,尤其是现在这种初春多雨天气,很多不敢把现金存进银行的人,为了防止钞票上霉,都会把钱放在冰柜里。”

“这个观点我同意。”龙番市公安局副局长赵其国说,“如果苗正真的卖机密换了两百万现金,或者有人认为他有两百万现金,这个现金是黑钱,存进银行太容易被查出来了。那么,这个钱就只会被放在苗正家里,或者凶手认为他只会藏在家里。”

“那可不太好。”侦查员说,“因财杀人比因仇杀人要难破得多。”

“不难破,你等我说完。”我说,“第二,我觉得这个案子范围不大。一来他确信死者家里有大捆现金,二来他应该认识王秀黎和俞莉丽。”

“哦?”赵局长和其他侦查员都来了力气,坐直身体听我的分析。

我说:“我们法医经常会说一个专业术语,叫作加固行为。加固行为就是指凶手在杀完人以后,怕死者不死,而施加的一个确保死者会死的行为。采取这个动作的人,通常和死者熟识,在袭击死者之后,恐其不死,怕死者恢复意识后立即报案,自己就难逃法网。在这个案子里,两具尸体上,我们都发现了加固行为。”

“说说看。”赵局长的兴趣更加浓重。

我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水,打开幻灯片,一边播放着死者的照片,一边说:“死者王秀黎、俞莉丽的额头部位都有死后形成的,非常孤立的损伤。从现场重建的角度看,凶手在依次杀死齐传芝、王秀黎、苗正、俞莉丽、苗苗后,对现场进行了翻找,对自身黏附的血迹进行了清洗,然后又返回俞莉丽、王秀黎的身边,进行了加固行为。值得一提的是,凶手还特地把王秀黎翻了个身,一是为了看看她面部表情或者是探探她的鼻息,二来是为了对她的额头再来一锤子。”

“这个很有意思。”赵局长说,“那就是说凶手认识这一家子人?”

“不。”我说,“如果这时候我说凶手和这一家人认识,对侦查部门的帮助并不是很大。因为认识他们的人太多,一样需要很多时间去排查。”

“还有更好的线索?”赵局长问。

我说:“有的!我刚才说的是,凶手在这五个死者中,只认识王秀黎和俞莉丽。”

“啊?为什么?”赵局长接着问。

“一般凶手实施加固行为,会对每一个死者都下手。”我说,“但是凶手并没有对其他三名死者加固。而是二楼挑一个加固,一楼挑一个加固。为什么他会有选择性地实施加固行为?这样的行为只说明,他确信,只有王秀黎和俞莉丽认识他。其他人即使没有死,也不会认出他。”

“有道理!”主办侦查员说,“有了这个线索我们就好摸排多了!一个媳妇和婆婆都认识的人,交叉面太有限了。”

“我还没有说完。”我说,“根据尸体上损伤情况的分析,以及对现场血足迹步伐距离的判断,我们法医部门和林涛的痕迹检验部门的意见非常统一,凶手应该是一个身体健硕的男子,身高可能在一米八五左右。在南方的省份里,这个身高的人也不多吧,应该很好摸排吧?”

“不仅好摸排,也好甄别。”林涛笑着说,“现场血足迹反映出只有一个人作案,而且这双鞋子有很多比对特征。只要你们找到凶手,翻出他所有的鞋子,我就可以进行比对鉴定!”

“凶手不会把鞋子甩了吧?”侦查员说。

林涛说:“既然凶手有清洗的动作,加之一般鞋子都比较好清洗,我认为他没有必要去扔了鞋子。”

会议室里开始议论纷纷。

主办侦查员若有所思地说:“俞莉丽有个好朋友就有这么高。这人叫什么刘峰亚,一米八五。我们在调查俞莉丽的几个朋友的时候,找到了他。不过据说这人和俞莉丽有过一段感情经历,现在还藕断丝连,属于地下关系。所以俞莉丽不可能把这个人介绍给自己的婆婆认识啊,这可不符合常理。”

坐在角落里的一个侦查员突然涨红了脸,说:“等……等……等等,叫……叫什么来着?”

“刘峰亚。”主办侦查员说。

“就是他了。”角落里的侦查员克制住了自己的结巴,“我是负责调查王秀黎生前社会关系的侦查组组长。我们也调查出了这个叫刘峰亚的人。王秀黎退休十几年没有找过单位什么麻烦,但是半年前她回单位说给单位推荐一名驾驶员。现任的局长不敢驳老领导的面子,就把这人聘了,这个人就叫刘峰亚。”

“啊?”大宝叫出了声,“什么?王秀黎帮自己儿媳妇的姘头找工作?帮忙给自己的儿子戴绿帽子啊?这是亲妈吗?”
楼主 法医秦明  发布于 2015-03-17 20:32:00 +0800 CST  
“现在不是关心这是不是亲妈的问题。”陈诗羽插话说,“这个人条件这么符合,不管如何,要作为现在的重点嫌疑对象。”

“那现在可以抓人吗?”侦查员有些蠢蠢欲动了。

赵局长倒是有些犹豫。毕竟抓错了人,麻烦很多。

我说:“刚才我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完。根据死亡时间的推断,凶手是在六点左右进门行凶的。这个时间不是去一个热闹的居民区杀人的好时间,但是是一个容易敲开不熟悉的人家的门的时间。我说的不熟悉是指和这个屋子里大部分人不是很熟悉。这和刘峰亚具备的条件很相似,他只和俞莉丽熟悉,和王秀黎也只是数面之缘。这个时间点,他可以轻松进入死者家里。另外,凶手进门后,抓住保姆的衣领对保姆施加伤害,这个时候,保姆虽然没有回天之力,但是抓人之力还是有的。所以我分析,如果凶手是右利手,那么他的左手可能会有一些抓痕。这些抓痕在三天内就会消除,但现在不会消除。”

“我明白你的意思。”赵局长看了眼我,笑着说,“你这是在给我信心,同时也给了侦查员甄别的办法。”

“我说的是可能有抓痕。”我说,“如果保姆太怂,或者凶手皮太厚,也可能没有抓痕。”

“不管怎样。”赵局长说,“赌一把,去抓人吧。”


才过去一个钟头,主办侦查员就拎着一双鞋兴高采烈地跑进了专案组。

“狗日的左手有许多抓痕,我看他怎么解释。”侦查员说,“这是他还穿在脚上的鞋子,林科长你要不要看一眼?”

林涛拿过鞋子,拿起放大镜看了眼,说:“是他。”

林涛早就把那个具有特征性的磨损痕迹熟记于心,和实物鞋子做比对,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苗正虽然在省内著名企业担任重要职务,但是他依旧不满足于现状,千方百计想获取不义之财。为了获取巨额报酬,他做了商业间谍。

苗正和另一家企业达成协议,以一百万元的价格出卖企业的核心技术。但是在把这一百万拿回家后不久,他就遭到了经侦支队的调查。因为苗正做得滴水不漏,经侦部门经过调查并没有拿到什么有价值的证据,但这还是让苗家一家人乱了阵脚。

刘峰亚是俞莉丽的“男闺密”,从小一起长大,据说以前还和俞莉丽突破了红颜知己的防线,处过一段时间的男女朋友。刘峰亚从小学习就不好,初中就辍学去做生意,可是生意一败再败,也只有靠帮人开开出租车来维持生计,有的时候甚至填不饱肚子。原本雄心壮志的刘峰亚被现实打击得支离破碎,他每天都会唉声叹气,感叹自己生不逢时,虎落平阳被犬欺,郁郁不得志。

刘峰亚喜欢俞莉丽的温柔体贴,俞莉丽也喜欢刘峰亚的高大威猛。但是俞莉丽头脑很清醒,她知道在这个经济型社会里,高大威猛一文不值。虽然嫁给了条件不错的苗正,但俞莉丽和刘峰亚一直还保持着藕断丝连的关系。俞莉丽经常会接济刘峰亚,但这种接济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就想给刘峰亚找个工作。作为一个宅女,俞莉丽除了那几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以外,几乎不再认识什么有钱有地位的人,当然她也不会傻到去找自己的老公。

俞莉丽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婆婆王秀黎。王秀黎非常疼爱她,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女儿看待,而且非常信任她。王秀黎认为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是绝对不可能在外面有什么外遇、情人的。所以在俞莉丽告诉王秀黎自己有个“远房表哥”现在穷困潦倒,想帮一把的时候,王秀黎义不容辞地担下了这个任务。作为区民政局的老局长,王秀黎不费吹灰之力把这个儿媳妇的“远房堂哥”介绍到了民政局车队当了一名驾驶员。

小事一桩,王秀黎并没有当成一回事,也从未和苗正提起。时间就这样过了半年多。

传言不假,苗正确实是当了商业间谍,确实出卖了公司核心技术,也确实拿回家里一百万。近日来,苗正被调查后,俞莉丽慌了阵脚,又不知道找谁帮忙,就去找了刘峰亚。

在一家咖啡厅的卡座里,刘峰亚静静地听完俞莉丽的倾诉,轻声地安慰着她。而此时,刘峰亚并没有去想着怎么帮苗正,而是琢磨着:“苗正肯定不会把这一百万存进银行,那这么多钱,肯定还在他的家里!一百万啊!我的成功梦!”

为了这一百万,什么老情人,什么恩人,都一文不值。只可惜,俞莉丽并没有提及一百万的藏匿地点。不管能不能找到这一百万现金,刘峰亚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他带着铁锤走进了俞莉丽的家里,残忍地把一家五口灭门。

杀人杀红了眼,即便在最后把流着泪的俞莉丽逼到了墙角,即便俞莉丽抱着儿子央求他放过她们,刘峰亚依旧没有停止自己杀戮的步伐。他的脑子里只有三个字:一百万。

杀完人后,他就后悔自己杀人杀得太急,没有逼俞莉丽说出钱在哪里。于是他翻找了衣柜,无果后,愤恨地又去打了俞莉丽一锤。走到一楼,他看见了冰柜,于是又翻找了冰柜,依旧没有找到那让他几晚上睡不着觉的一百万。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宝叹道,“还有,什么人都不能轻易相信啊!”

“不过这一百万到底去哪里了呢?”林涛一脸痴相。

我拍了下他的脑袋,说:“这不是你关心的事情,你是不是该告诉我,文检科有没有在‘清道夫’三个字中,找出点儿什么端倪来?”
楼主 法医秦明  发布于 2015-03-18 21:42:00 +0800 CST  


虽然被师父挂了电话,但是我一点儿都没有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人体本身就是一个奇怪的东西,有的时候看起来很轻的伤会要了小命;但是看起来很重的伤,反而还能活下来。


即便林涛不谈女朋友,我也一直认为他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前天还在翻看苏眉的照片,今天就开始主动给陈诗羽剥橘子。当然,对于案件也是这样,遇见了新案子,就把旧案子给忘了。虽然我们迅速破获了这一起杀死多人的案件,但是那起还丝毫没有线索的“怪案”依然悬在我的心里,仿佛激起了心底那一丝不详的预感。

“完蛋,我把这事儿都给忘了。”林涛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摸出了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等等,等等。”我拉住了林涛,“你也不看看现在才几点,你给谁打电话?”

“赌一顿早饭,吴老大已经起床了。”林涛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信不信?信不信?”

电话很快接通了,林涛在电话这边“嗯嗯啊啊”了半天,才挂断了电话。

“走,去厅里吧。”林涛眯着眼睛说,“路上你请客。”

“还不到七点,吴老大就到办公室了?”我一脸惊讶。在我的印象中,我们省厅机关的文件检验部门应该是比较清闲的差事儿才对,没想到这么个大清早,人家早就去上班了,真是始料未及啊。

吴亢,今年四十五岁,是省厅文件检验科的科长。虽然他的官阶不高,但是在国内享有盛誉。他说自己只适合做业务,不适合当官,于是每天就躲在实验室里摆弄着他那一堆文件材料。他在文件检验领域研究出的课题成果,甚至比刑警学院文件检验系的教授还多。

学术研究也分两种,理论性学术研究的人总会给人一种古板老套的感觉,但是实践性学术研究的人通常很单纯。吴亢就是这么一个“老顽童”。

虽然四十五岁不能算老,但是他作为一个中年人,一有空就会打电话来约我们上线打魔兽世界或是英雄联盟,这样的举动,怕是只有用“童心未泯”来形容了。

因为他经常和我们二十多岁、三十出头的小伙子们一起玩,所以大家都尊称他为“吴老大”。无论从学术上,或者从人品上,他都是我们的老大。

“这你们就不懂了。”韩亮眯着眼睛开着车,说,“微博上有一种说法:你早晨几点钟自然醒,就说明你是几零后的人。比如吧,如果可劲儿让我睡,我八点多肯定自然醒,这说明我是八零后;像吴老大这样的老年人,六点多就起床了。”

“乱讲!吴老大还是很年轻的,从外表、从内心,都和我们差不多。”我知道韩亮的段子多,打断他说,“这顿早餐变成你请了,不然我去吴老大那里告你黑状。还有,我觉得现在要是让我碰上枕头,我就能睡到下午,你说我是几零后?”

“这条定律,不适用于夜猫子。”韩亮说。

“我这是被迫变成夜猫子的好不好?”我打了个哈欠,“谁不想准点回家,陪老婆睡觉?”

我炫耀似的把“老婆”两个字着重了一下,引得林涛一阵鄙夷,然后林涛斜眼看了看在后排发呆的陈诗羽。


实验室里,摆放着好几台各种用途的文检仪:高分辨率的扫描仪、书写时间分析仪、印章检测仪……当然,最醒目的还是实验室中央台上摆放的那台45寸的高清晰度液晶显示器。我们曾经在午休时间,把PS2接在这台超大的显示器上打过实况足球,后来因为被师父抓了现行,才没敢再这样“公屏私用”。

此时,显示屏上展示的,是那幅一直萦绕在我心里的画面。

“清道夫”。

“来啦?”吴老大翘着二郎腿,指着显示器说,“这照片照得不行啊,有点儿虚。”

我鄙视地瞥了眼林涛。

陈诗羽插话说:“我这儿也有照片。”说完她把自己的相机接上了吴老大的电脑。

吴老大眼睛一亮,说:“嗯,专业水平!这个清楚。”

“那你看出什么端倪了没有?”我急切地问道。

吴老大拿起桌上的豆浆,吸了一口,慢悠悠地说:“这三个字,写得比较潦草。但是从字迹来看,是非常隽秀的。这可以提示写字的人应该具有不低的文化程度。”

“等等,你用‘隽秀’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我瞪大眼睛,“能不能判断写字的人的性别?”
楼主 法医秦明  发布于 2015-03-18 21:43:00 +0800 CST  
吴老大摇摇头:“通过文字来判断性别,这事儿我一直不太看好。虽然也有这方面的课题,但研究的都是写在纸上的字,因为下笔力度也是一个印证。写在墙上的字,拿来判断性别,大部分是不准的。这个案子,只能说明凶手有一定的文化程度。我还要提醒你们的是,从书写的姿态来看,这个人写这三个字的时候,很从容。”

“从容?”我皱皱眉头,“说明他心理素质好?杀了人不慌?”

“嗯,这是一个方面。”吴老大说,“还有一个方面,他不是弯着腰写的,也不是蹲在地上写的,也不是踮着脚够着写的。”

“哎?”我眼睛一亮,“这个推断好,可以判断一下凶手的大致身高。”

我拿出手机,翻了翻尸检结束后翻拍的尸检笔录和现场勘查笔录。

“一般人站立姿势平视书写,字体中央的位置的高度,大约是在鼻、唇之间。”吴老大补充道,“这三个字离地面多高?”

“一米五。”

“那大约要再加上二十厘米,就是凶手的大概身高。”吴老大说。

大宝摸着下巴上的胡楂,说:“一米七,那得是个高个子的女人。”

“女人?”我转头看着大宝,“你怎么知道是女人?”

大宝摇摇头没说话。

林涛说:“这个身高, 如果是男人的话,矮了点儿,是女人的话,高了点儿。所以这个推断貌似对目前还没有发现任何可能嫌疑人的我们来说,没多大用。”

“其他呢?”我问,“其他方面还有没有什么推断?”

吴老大说:“因为是用血迹写在墙壁上的,笔画交叉部分的血迹互相印染,不像写在纸上有纸面凹陷,所以无法从笔顺上判断出什么书写习惯。但是对于笔画的书写习惯,还是有点儿规律可循的。”

“什么意思?”我感到很惊喜。

吴老大笑着拍拍我的肩,说:“没什么意思。我觉得,如果你们可以拿到嫌疑人的书写材料,说不定具有比对价值。”

这个消息,如果是在侦查后期,会是个很好的消息,因为文检鉴定可以给法庭提供直接证据。但是在侦查前期,就没有多大惊喜了。我们现在是瞎猫满街游荡,得有多好的运气才能碰见个死耗子啊。现在的侦查毫无方向,更别说有什么嫌疑人了。而且从吴老大的口气可以看出,即便是有了嫌疑人的字迹,也未必就一定能比对认定同一。

“我现在更关注的不是证据。”我说,“如果能给侦查提供一点儿方向就好了。”

吴老大摇摇头,说:“这个人写字挺潦草的,我还没有发现什么特别显著的特征,可以直接用来排查的。当然,每个人写字都有自己的显著特征,只是现在我们掌握的信息量太少了,就三个字。三个字!你们当我是神啊?”

“大神级别的人物,就要做出一些大神级别的事情来嘛。”林涛说。

吴老大说:“如果再发一起连环案件,再拿这三个字来,说不准我就有什么发现了呢。”

“拜托!拜托!”我差点儿没给吴老大跪下,“求您封上您的金口吧,阿弥陀佛!”

“哪有那么邪门儿?”吴老大一脸不屑,“要是我说两句,就能有命案,那我才真是大神级的人物呢。”

“哎,你还别说,老大。”林涛严肃地说,“这事儿可就是这么邪门儿的,比如我们的秦大科长,每次一说闲啊、轻松啊、无聊啊,必有命案。这就叫作乌鸦嘴。”

“哦?”吴老大笑得前仰后合,“那我看看我是不是乌鸦嘴。有命案!有命案!”

“不和你们玩了,你们这是玩火。”我瞪了他们俩一眼,说,“我们五个人昨晚一晚上没睡,破了个案子。现在瞌睡虫来找我们麻烦了,我们要回去睡觉。”

“哈哈哈哈。如果我也是乌鸦嘴,那你们岂不是又睡不成了?”吴老大还在自娱自乐。

“丁零丁零……”

随着我手机铃声的响起,所有人都收起了笑容。

“靠,不是吧?”吴老大瞪大了眼睛。



“还行不?”师父说话总是那么简洁。但是我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就知道我再次中了乌鸦嘴的招儿。

“呃……行。”我迟疑了一下,说。

即便警力严重不足,省厅法医科、痕迹检验科也都会勉强凑出两套人马,防止同时发案时应付不过来。如果我回家睡觉的话,另一组肖法医和方法医也可以立即赶赴现场。但在接到电话后短暂的三秒钟里,我的脑海里一阵翻涌,思想斗争的最后结果,破案的诱惑还是压过了睡觉的诱惑,于是就一口应承了下来。

师父说:“程城市发生一起枪案,你们现在出发,两小时内赶到现场。”

“枪案?”我说,“人死了没有?”

“废话。”师父挂断了电话。

虽然被师父挂了电话,但是我一点儿都没有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人体本身就是一个奇怪的东西,有的时候看起来很轻的伤会要了小命;但是看起来很重的伤,反而还能活下来。我在老家实习的时候,就碰见过一个案例。

那天我正在法医门诊当班,当时身为分管刑侦副局长的父亲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检察院正在办一个案子,枪伤,他已经联系好了,让我跟着去学习学习。

我接完电话后蹦了老高,枪伤可真是不多见,就连我们大学的法医老师也见得很少。当然,这得益于我国对枪支的有力管控。我当时想都没想就打了个车赶往市人民医院。当时打车起步价是三块,法医门诊和医院的距离也就是起步价之内。我下车的时候潇洒地掏出一张五元的纸币给司机,又潇洒地说了句:“拿着,不用找了,别客气。”

原本以为检察院的法医同志会直接带我一起赶赴太平间,没想到他们却带着我走进了病房。

病房的走廊上靠着一个人,头上打着绷带,咋咋呼呼地对医生说:“我告诉你啊,老子是被枪打的,你们不帮老子把子弹从老子的脑子里取出来,老子和你们急!”

这句话像是一句绕口令,我仔细回味过来后,心情很复杂。如果用现在的语言来描述我当时的心情,那就是“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惊呆了!

看过X片,才知道这个人是被跳弹击伤,因为子弹打在石头上,失去了旋转力,所以就失去了“弹后空腔效应”(后文会有解释),这样的子弹杀伤力成数百倍降低。跳弹从石头上弹起后,正好击中了这个人的脑袋。虽然子弹打破了他的头皮和颅骨,进入颅腔,但此时的子弹已如强弩之末,毫无杀伤力可言了。没了力气的子弹钻进他的脑袋后,在大脑实质内停下,没有伤到中枢,也没有打破大血管。所以这个中弹的人并没有发生脑出血,也没有出现任何神经系统症状体征,于是他还可以在这里咋咋呼呼。

作为法医,对于这样的枪伤,没有什么好检验的,根据当时的伤情鉴定标准,依据开放性颅脑损伤的事实给他定了个重伤害。后来我也关注了他的治疗情况,医生很轻松地从他颅骨的洞里把子弹弄了出来,颅骨都没锯开。

因为有了这个经历,所以我才会问出刚才的一句话。

虽然大宝和林涛对我这句话的用意不是很清楚,但是师父规定的时限很紧张,我们连批评吴老大的时间都没有,就赶到了楼下的车队里。

韩亮还没有到,我焦急地等待着。林涛倒是很悠闲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问陈诗羽:“困吗?”

陈诗羽居然没有搭理他。这让我很是意外,眼前的这个姑娘,真的是女人吗?居然有女人不搭理林涛!

我们焦急地等待了二十分钟,才看见一辆奥迪TT风驰电掣地开进车队,是韩亮。

“有没有搞错?不知道要随叫随到吗?”我有些生气。

韩亮一脸委屈:“你上楼的时候,说了让我回去休息的好吧?谁知道又来案子,你们是不是该去庙里拜拜了?这二十四小时里,就出了三起案件。”

“大清早的,你不会就去泡妞了吧?”大宝一脸神秘,“又换女朋友了?”

韩亮耸耸肩膀:“我就是送一个刚认识的妹子去上班而已。反正昨晚你们尸检,我睡得挺舒服。”

“这种时候,女人居然比睡觉的诱惑还大?”虽然知道韩亮这个富二代无数情史,我仍不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车辆的颠簸很快把我们催入了梦乡,我仿佛梦见那个中弹的人在活蹦乱跳地高声指责我们出警慢了。

随着车子颠过高速公路的减速带,我们依次醒来,看见了收费站顶上的“程城”两个大字。

我们到了。
楼主 法医秦明  发布于 2015-03-19 20:32:00 +0800 CST  
上集回顾(清道夫11):

从笔迹来推断“清道夫”的性别或许为时过早,师父又派来新的任务,秦明等人迅速赶往程城市,他们睡了两个小时,清醒了许多。顾不上全身酸痛,直接赶往现场,开始新案件的征程。


我们的警车在当地警车的指引下,向程城市的西郊方向开去。不一会儿,就到了一个村落。一个挺大的村落,看起来人丁兴旺。

现场位于村落中央的一条大路旁边,警戒带的外面早已围起了大量的围观群众。

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伸了个懒腰,拎着勘察箱走下了车。

作为村子里的主干道,现场的这条水泥路显得很宽敞。因为现场在室外,为了保护周围的痕迹物证,所以先期赶到的民警在中心现场两边各一百米处设立了路障和警戒带。我们三个人戴好勘查证,越过警戒带,向中心现场走去。

这次的枪伤,死人了。

一个大约三四十岁的男子躺在路边的一颗树下,身边有大量的血迹。从中心现场向北十米处,可以看到成趟的血足迹,步行方向是向中心现场来的。

作为一个痕迹检验技术员,林涛对足迹是喜闻乐见的。我们还在观察现场周边的环境,林涛已经跑去足迹旁边俯下身子查看了。观察了一会儿,他又走到尸体旁,看了看尸体的鞋底,说:“哦,这趟血足迹是死者自己的。”

“有没有别人的?”我问。

林涛摇摇头,说:“没有,从血足迹的特征看,只有一双鞋子,就是穿在死者脚上的这双。”

“那这附近找不到其他人的足迹吗?”陈诗羽问。

“没有意义,你别忘了,这可是大路!要足迹可有的是,林林总总、各式各样。不过你敢说哪一枚是凶手留下的吗?”林涛很失望。

我沿着血足迹走到足迹的起始端,看了看地面。地面上有一小块新鲜擦蹭的泥土痕迹,旁边有一大摊血泊。血足迹的源头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我指着血泊,说:“死者应该是在这里受伤,然后走到中心现场,倒地死亡的。”

“被枪打了,还能走这么远啊?”陈诗羽问。

大宝抢着说:“陈羽毛,这你就不懂了。首先,我们还不知道死者的致命伤在哪里,致命伤严重不严重。其次,单就受致命伤后的行为能力来看,个体差异也非常大。一般人一把刀刺破了心脏就会导致心跳骤停迅速死亡,但是也有心脏被刺破后,狂奔一百米后倒地死亡的案例。仅从痕迹看,死者在这里受伤,走出十米开外倒地死亡,是很正常的。”

陈诗羽点了点头,随即又皱起眉头说:“拜托,我叫陈诗羽好不好?多好听的名字,给你叫成那样!”

尸体的旁边放着一把枪,枪上沾的血迹不多。这是一种自制猎枪,单管。为了保障远距离射击时子弹不变道,枪管做得很长,有八十厘米。加上枪身和枪托,整支枪的总长度达一米二。

我国对枪支的管控是非常严格的,除了对制式枪支管控以外,对自制枪支也是一旦发现立即收缴,还要对藏枪人进行严格的处理或处罚。但可能是遗留的历史问题,程城这个地方的自制枪支还是比较多的。虽然公安局治安部门经常会组织行动大规模收缴、大规模处理当事人,但是制枪、贩枪的现象还依旧存在。尤其是自己在家制造的枪支,平时藏在自己家里,没办法打绝。即便是有人举报,公安去搜查,也很少能顺利地从地广人稀的农村找到藏枪的地方。

虽然在程城看到枪支并不奇怪,但是当地派出所非常紧张,毕竟没有管控到的枪支伤了人命,派出所所长是要负责任的。

“这个位置不是杀人的好地方啊。”我直起身子,说,“现场周围非常空旷,没有遮挡物。虽然最近的人家也在两百米开外,但是只要站在门口,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在我的印象里,用枪杀人的,经常是经过谋划的。谋划在这里杀人不合常理。”

大宝听我一说,也直起身子向四周看。

“我们前期调查情况是这样的。”派出所刘所长凑过头来,主动说,“死者叫胡奇,三十七岁,就是这个胡家村的。务农。品行不好,有小偷小摸的前科劣迹。而且这个人最大的毛病是嗜酒如命,酒喝多了打老婆、打老娘,出门对小女孩动手动脚,和别人争执吵架,这些都发生过。反正村子里的人都很厌烦他,听见他的名字都皱眉头。这应该算是个恶霸了吧,老百姓都说这种渣滓死有余辜。”

我知道派出所所长的言外之意,他想从死者生前劣迹入手,减轻自己的责任。但即便是这样,我相信他也不敢杜撰情节,这个人生前应该是劣迹斑斑的。

“还有,”派出所长补充道,“这把枪我们已经看过了,也核实过了,是他自己的枪。他一个月前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钢管,然后就在自己家里做枪,大概在两周前做好的。这个胡奇的妻子张越和他的母亲赵秀莲都可以印证,我们也在他们家的地窖里,找到了制作枪支的剩余材料,还有一些自制的弹丸。”

“现在派出所初步认定,死者胡奇半夜带枪出门,不慎枪支走火,打伤自己,导致失血死亡。”程城市的杨法医说,“尸体还没有开始检验,所以我们还没有认可他们的观点。”

自己的枪伤了自己的命,这是派出所长给自己减责的最好借口。

“你动了这把枪?”林涛听说他们已经辨认过现场枪支了,急着问。

我和林涛的担心都一样,怕这个急于免责的所长,破坏了枪支上的痕迹。

“没有,没有。”所长说,“我是带着证人来现场进行辨认的。这点儿现场物证保护意识还是有的。”

“剩余材料在哪?”林涛皱了皱眉,“我要进行整体分离比对。”

整体分离比对技术,是痕迹检验专业的一项杀手锏。具体的方法,是通过对比显微镜,对两个物体的断端进行检测、拼接,观察拼接口的微小特征,从而判断两者是否曾经为一体,后被人为分为两体。

“我去叫人提取。”所长说完,给派出所的技术员打了个电话。

“是谁报案的呢?”我问。

所长朝远处人群中扫了一眼,指着一个年轻人,喊道:“胡黎苗,你来你来,给省厅领导说一下你发现和报案的经过。”

听到“省厅”几个字,围观的人群顿时炸了锅,大家突然议论纷纷,可能认为省公安厅都派人下来查案了,这一定是一起大案,和他们之前猜测的走火有所不符。

我尴尬地挠了挠头,瞪了所长一眼,心想你嗓门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围观群众一定都不知道,我们省厅法医科,其实就是一个基层单位啊。除了一些简单、普通的命案以外,只要够人手能跑得过来,我们都得去出勘现场,为基层解决一些问题,也算是帮基层法医搭把手、助个力。

胡黎苗跟着一个民警跨进警戒带,朝我们走了过来,一路上贼眉鼠眼、东张西望。

“说说吧,是怎么回事?”我站在胡黎苗的前面,遮住他的视线,不让他看见尸体,一边摘下沾染了血迹的手套。

胡黎苗缩着头说:“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在我哥家打麻将,大概打到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突然就听见‘砰’的一声,像是哪家在放炮一样。哦,不,比放炮还要响。我们四个人就跑到屋外面看,也没见到火光什么的。”

“等等,你哥家住在哪里?”我问。

胡黎苗和所长一起指向现场东面,说:“东面三百米,就是我哥家了。”

“是这条大路的路边吗?”

胡黎苗点点头。

“那你们看见什么了没有?”

“当时有月亮,我们看见一个人影在往西走。”胡黎苗说,“看背影好像是他。”说完,胡黎苗指了指地上胡奇的尸体。

我转头看看派出所长求证。

所长点点头,说:“这个口供我们都做了,几个打麻将的人都印证了这一事实。”

“你确定只有一个人影?”我问。

胡黎苗坚定地点了点头。

“就根据这个调查,我们基本确定死者是走火打伤了自己。”所长说。

我摆摆手:“结论别下得太早,胡奇家住在哪里?”

派出所长往西边指了指,说:“往西走一百米,过了警戒带,左拐,再右拐,就到了。”

我顺着所长的手指往西边看看,只能看得到拐弯处,拐过弯去,视线就被一个公共厕所遮挡了。

“你们听见枪声后,大概多久出门的?”陈诗羽问。她问出了我想问的问题。
楼主 法医秦明  发布于 2015-03-21 17:20:00 +0800 CST  
“当时有月亮,我们看见一个人影在往西走。”胡黎苗说,“看背影好像是他。”说完,胡黎苗指了指地上胡奇的尸体。

我转头看看派出所长求证。

所长点点头,说:“这个口供我们都做了,几个打麻将的人都印证了这一事实。”

“你确定只有一个人影?”我问。

胡黎苗坚定地点了点头。

“就根据这个调查,我们基本确定死者是走火打伤了自己。”所长说。

我摆摆手:“结论别下得太早,胡奇家住在哪里?”

派出所长往西边指了指,说:“往西走一百米,过了警戒带,左拐,再右拐,就到了。”

我顺着所长的手指往西边看看,只能看得到拐弯处,拐过弯去,视线就被一个公共厕所遮挡了。

“你们听见枪声后,大概多久出门的?”陈诗羽问。她问出了我想问的问题。

胡黎苗低头想了想,说:“我们在后院,开了门,穿过院子,打开大门就出来了,我估计也就二十秒吧。”

我“哦”了一声,说:“你接着说。刚才你说到看见一个人影。”

“啊,对。”胡黎苗清了清嗓子,“我们看见胡奇摇摇晃晃地在往西走,也就是往他家走。因为胡奇这半蹶子就爱喝酒,喝多了酒喜欢出来瞎晃,所以我们也没在意,都转身回去继续搓麻将了,这一搓就搓到天亮,我赢了三千多,嘿嘿。”

说完他感到不妥,偷偷瞥了一眼所长,见所长并没有追究他们赌博的意思,接着说:“大清早,我就从我哥家往西走,顺这条路走到头就是我家了,没想到走到这里的时候,就看见他躺地上了,一大摊血,吓死我了。”

所长给胡黎苗使了个眼色,胡黎苗紧接着说:“不过这种人渣,死了最好。”

我反感地摇摇手,说:“人都死了,不用这么恶毒,即便他道德败坏,也有生命的权利。”

“那还有要问的吗?”

“你哥家距离现场只有三百米,大半夜的,夜深人静,你们就没听见他叫喊、厮打、搏斗、求救的声音?毕竟他不是当场死亡,而是走出了十几步才死的。”大宝问道。

这个问题确实很重要。

胡黎苗摇摇头,说:“肯定没有,肯定没有。”

“他自己枪走火,加上喝多了,不一定会叫啊。”所长解释道。

我见所长说的也有道理,就没多说话,重新戴上手套对尸体表面进行初步检验。

死者上身穿了一件长袖T恤,下身是一条休闲裤,休闲裤右腿几乎全部血染,而上衣并没有黏附血迹。大宝伸手要去摸死者的裤子,被我制止了:“别动,你看,裤子上有个枪口印痕。”

枪口印痕是接触射击的特征。接触射击是枪口和目标之间距离表述的一种。

对军事感兴趣的朋友都知道,枪支主要分为两种:膛线枪和滑膛枪。

膛线枪是指枪膛里有螺旋的膛线,这样子弹在发射出去的时候,会发生旋转,从而加强子弹的抛射距离、精度和杀伤力。这样的枪支如果接触射击,会在皮肤上留下枪口印痕;如果小于一米距离内射击(近距离射击),由于弹头高速旋转进入皮肤,会在皮肤上留下挫伤轮、擦拭轮、烟晕和火药颗粒灼伤;如果大于一米距离射击(远距离射击),会在皮肤上留下带有擦伤圈和污垢环的弹孔,看不到烟晕和火药颗粒灼伤。

但是膛线枪有着较高的制作工艺要求,所以在民间的自制枪种类中,还是以滑膛枪为主流。滑膛枪又叫作散弹枪,枪支配用一定规格口径的子弹,子弹内填满火药和弹丸,在触动扳机后,弹丸呈锥形发射。所以判断滑膛枪的射击距离,主要是看子弹在体表分布的面积。如果只是一个大的射入口,说明距离近,如果是一片小孔状的射入口,则说明距离较远。滑膛枪射程有限,通常是在近距离时具有较大杀伤力。当然,和膛线枪一样,滑膛枪接触射击,也会在皮肤上留下枪口印痕。

“枪口印痕有什么好稀奇古怪的,林涛来拍个照。”大宝白了我一眼,“接触射击比较多见的是走火或者自杀,这就印证了所长的话。”

林涛在现场一旁拿着民警从死者家里提取的材料,和现场提取的已经用塑料薄膜保护起来的枪支进行了比对,认为是同一种材料。也就是说,这把枪应该是死者自己制作的。

林涛走过来和我们说了一下他的比对结果,但是这个结果是从工具材料上推断出来的。如果要进一步确证整体分离的话,还需要相关实验室检验。

林涛拍完照,从痕迹检验专业角度观察了枪口印痕以及现场枪支的枪口,微微一笑,说:“不过,从枪口印痕看,致伤的枪支,就是现场的这一把枪。”


确实,这不需要专业人员也可以判断出来。枪口因为制作粗糙,压成了椭圆形,而死者裤子上的枪口印痕也呈现出椭圆形,直径和枪口完全一致。

看完枪口印痕,我和大宝合力把尸体的裤子小心翼翼地脱了下来,放进物证袋里保存。裤子一脱下来,就看见死者膝盖上方有一个椭圆形的、黑洞洞的创口。创口周围发黑,是火药的灼伤。尸体体位发生一点儿变化,就有血迹从这个黑洞洞的创口里流淌出来。

“打中腿了。”我说。说完,皱起眉头开始思考。
楼主 法医秦明  发布于 2015-03-21 17:21:00 +0800 CST  
“哟,我知道你们法医学上有种说法叫什么弹后空腔效应。”陈诗羽说,“但没想到弹后空腔效应这么厉害啊,打中腿都能打死人。”

大宝炫耀一般地发问:“你知道弹后空腔效应的形成机理是什么吗?弹后空腔效应是因为子弹旋转而产生的,那只有膛线枪才能形成,这自制枪可是滑膛枪,滑膛枪怎么转?怎么空腔?”

大宝说得没错,弹后空腔效应是子弹致伤的主要机制,但是这种效应只有在膛线枪发射子弹后会产生,这也是膛线枪比滑膛枪杀伤力大的原因。采用X线胶片高速摄影技术,可以观察到模拟体被弹头击中后,在弹头通过的组织中会形成一个弹后空腔。这一空腔出现的快、消失得也快,因此弹头在机体中穿行时,不仅使软组织撕裂,更重要的是可将弹头上的旋转动能释放给周围组织,使软组织以弹道为中心向四周放射状移位,从而形成比弹头体积大数倍的空腔。弹后瞬时空腔虽然持续时间短,但可以造成创道周围的软组织向外伸展、撕裂以及血管撕裂。组织常因为移位超出了弹性极限而发生破裂,呈现爆炸样改变,在机体上留下严重、复杂的复合性损伤。空腔经过扩展、收缩、再扩展、再收缩等反复多次后,逐渐消失,最后留下一个容积比空腔小得多的创腔,就是我们法医最后可以发现的枪弹创创道。

滑膛枪形成损伤的主要机制就是弹头的损伤,弹头打破血管就会导致失血死亡;弹头打破器官,就会导致器官失血、衰竭死亡。接触射击的滑膛枪,因为弹丸还处于密集阶段,所以形成的创道只有一条,这条创道是所有弹丸共同作用形成的。

“我告诉你吧。”大宝对陈诗羽说,“其实这一枪并没有多大杀伤力,看死者的下肢没有畸形,就知道他的腿骨都没折。之所以会流出这么多血,是因为人的大腿内侧有一条非常重要、非常粗大的动脉——股动脉。如果弹丸打进腿里,打断了股动脉,那可不得了。这么粗的动脉是无法自凝住的,如果没有及时按压住,让血这样哗哗地流,很快就会出现休克症状,昏迷。再不立即抢救,就会死亡了。死者应该就是这样死的。”

“酒精过量,血管扩张、加速血液循环,也会加速死者的死亡。”杨法医在一旁补充道。

他们说话间,我已经从勘查箱里拿出了一根钝头探针。

探针的主要作用,是法医来探测创道的长度和走向的。死者的致命伤是一条创道,很显然,这条创道打断了股动脉,但是创道的走向,我们却不得而知,只有靠这根细细的探针了。

我小心地把探针一端插进创口,然后向着各个方面探寻,很快我就找到了创道。创道是从膝盖上的创口往上,最终到达会阴部下方约五厘米处的大腿内部。我沿着创道把探针插进了死者的大腿里,留了个探针柄在外,招呼陈诗羽前来照相。

这样,从照片上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创道的走行方向了。

“你们看出什么问题了吗?”我看着大宝和林涛。

两人一脸茫然。

我对派出所长说:“麻烦联络殡仪馆的同志,去解剖室进行尸体解剖。”

如果通过调查、尸检,可以确定死者是走火导致死亡,属于意外,非正常死亡事件,尸体解剖是要经过家属同意的。但如果有命案的可能,则公安机关可以强行解剖。

“家属不同意解剖啊。”所长为难道。

“开具解剖通知书,强行解剖。”我说,“因为这是一起命案。”

“命案?”这出乎所长的意料,他的头发都要竖了起来。

我微微一笑,说:“你们看,创道是从下往上的。你们再看看这把枪,有一米二长。加之这是接触射击,现在我们来还原一下现场。”

说完,我拿过透明物证袋里的枪,把枪口顶在死者膝盖上方的创口处,说:“子弹往上,那么枪托就应该在膝盖下面。你说,这样怎么走火?”

如果是走火,这么长的枪,应该打中死者的腰部以上,或者弹道是往下的。如果是打中膝盖,而且创道往上,这样摆放枪支不合理,而且死者是够不着扳机的。即便是死者坐在地上,用枪顶住膝盖,扳机的位置也在他的脚尖以外,柔韧性再好,也够不到扳机。

“有道理!”在场几人异口同声。

“所以,只有可能是别人拿着枪,对着他的膝盖开了一枪。”我说,“现在我们需要对尸体进行解剖。”



程城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里,陈诗羽仍然默默地站在一边。这是她在两天内看的第三个现场、第七具尸体解剖,真可谓是填鸭式教育。她现在不仅完全适应了尸检工作,而且已经可以清楚地说出尸体的解剖位置,这让我们感叹她适应能力、接受能力的强大。我也尽自己所能进行规范化操作,好让这个白纸一样的大学女生,对法医工作有个规范性的认识。

我们对尸体进行了全面的尸表检验,死者除了在左侧膝盖上的一处枪创以外,我们在他的后枕部摸到了一块不小的血肿。血肿的表面还有一些浅淡的擦伤。头皮没有创口,只有血肿和擦伤,用法医的眼光看,这是一个具有一定平面、表面粗糙、有一定质量的钝性物体形成的损伤。可能是摔跌到了地面,也可能是工具形成。

“你看,果真是有其他外伤吧。”我兴高采烈地说。

大宝拿出手术刀,准备剔除死者的头发。我说:“等等。”

我们把尸体翻了个身,暴露出枕部,然后细细地拨动死者的头发,很快,找到了几个黄色的小颗粒。

我用镊子把小颗粒钳出来放进物证袋,说:“致伤工具已经清楚了,是砖头。”

大宝赞许地点点头,说:“开颅看看,防止是他中枪后摔跌,跌倒砖头上形成的损伤。”

摔跌导致的损伤,会在颅脑形成对冲伤,而直接打击所致的损伤不会有对冲伤。

打开死者的颅骨,他的枕部果真有一小块脑挫伤,而对侧的额部则没有发现。

“没有对冲伤,可以肯定是有人用砖头袭击了他。因为这一处损伤有生活反应,所以说明他是在中枪前被打击的。”我说,“这么小的一块脑挫伤,不足以致死也不足以致晕,但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方向,寻找可能存在的物证的方向。”

开完颅,大宝和杨法医按常规对死者的尸体进行了全面系统解剖检验。大宝动刀的时候,可能是因为疲劳,一不小心用手术刀戳破了死者的胸腔。

“哎呀,小心点儿。”杨法医说,“尸检过程要录像的,别给当事人家属看见了,非要说这一处创口是凶手形成的就完蛋了。”

大宝用手抹了抹被他用手术刀刺出的小创口,说:“没事的,这创口这么小,这么薄,看不出来啦。而且没有生活反应,检验前我们也拍了尸体照片,不碍事、不碍事。”

我笑着说:“杨哥,你现在被信访案件闹得草木皆兵啦。法医在尸检过程中不慎对尸体造成损伤是常有的事情,不用大惊小怪的。”

杨法医尴尬地笑了笑,继续和大宝对尸体进行系统解剖。除了在打开死者胃部的时候,一股浓郁的酒精味扑出来以外,并没有其他特殊的发现。

在他们进行解剖的时候,我拿起死者的双手,仔细观察了一下,没有说话。


检验完尸体后,我提出要去现场村落附近的小店吃牛肉面。除了这是我的嗜好以外,我还有别的意图。路过现场的时候,警戒带已经撤去,只留下路面上的片片血迹。我叫韩亮停了车,下车在现场周围转了一圈。不一会儿,我就用物证袋拎了一块砖头上了车。

“林涛,一会儿你去看看这块砖头。”我说,“这是凶器。”

大宝好奇地朝车窗外张望了一下,说:“你看这路边好多砖头,你这怎么知道这是凶器?”

我哈哈一笑,说:“因为这块砖头上黏附有血迹、有毛发。”

熬夜加之旅途的疲劳突然袭来,我们在吃完中午饭后,找了个宾馆美美地睡了一觉,等待着其他实验室检查结果的出炉。

下午四点,我们一起来到了专案组,汇报工作的同时,听取其他刑事技术专业的检验结果。

“死者系被散弹枪打中了大腿,导致股动脉破裂。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救治,而失血死亡。”我说,“除此之外,死者的枕部还有一处钝器伤,是凶手在开枪前打击所致。这是一起命案。”

“有点儿奇怪。”侦查员说,“经过我们调查,死者昨天晚上和几个狐朋狗友喝酒喝到九点多,有人骑摩托车带他到现场附近,他下了车。大约九点半左右,死者回到家里,问他老婆要钱,他老婆不给,他踹了他老婆几脚,然后硬抢了几百块钱离开家。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死者重新回到家里,摇摇晃晃、骂骂咧咧的,从地窖里拿出枪就离开家了。然后十点钟就出事了。”

“嗯,是这样的,他的裤子里发现了四百六十块钱。不过,他这不就是要去和人约架么,怎么奇怪了?”大宝说,“肯定是他和谁吵架了,然后去打架,结果打不过人家,所以被人抢了枪,打死了呗。”

侦查员摇摇头,说:“这个人平时喝多了酒,就喜欢肇事,这是事实。但是每次都是带着棍子带着刀,吵着喊着要去打架,真的和人家遇上了,又怂了。而且附近有人打麻将,并没有听见吵架打架的声音啊。”

“你们说,会不会是这样。”我说,“死者喝多酒以后,想去和他们一起打麻将,所以去家里要钱。打麻将的时候,发生了纠纷,死者就回家里去取枪,在重新往打麻将的地方走的时候,遭到了袭击。因为是这几个打麻将的人干的,他们当然不会说听见什么声音了。”
楼主 法医秦明  发布于 2015-03-23 18:54:00 +0800 CST  
专案组沉寂下来,都在思考这一可能性。

不一会儿,专案组长拍了桌子,说:“这是最有可能的!你们去抓人吧!其他专业继续介绍情况。”

几名侦查员应身出门。

理化室的负责人清了清嗓子,说:“我来介绍一下理化检验的情况。死者的心血中,每一百毫升血液的酒精浓度达到280毫克,达到80毫克就算醉酒了,他这个数值都接近致死量了。说明死者是严重醉酒。在这个酒精浓度下,死者应该是自控能力和身体协调能力都非常差了。如果真的是打架,他没有多少反抗能力。”

“严重醉酒,也是加速他失血死亡的一个因素。”大宝补充道。

“另外,”理化室负责人接着说,“从死者头发里提取的微量颗粒,和现场提取的砖头,认定同一。”

“可惜,”林涛一脸惋惜,“砖头上太粗糙了,只有指印痕,却没有指纹,没有获取证据、线索的条件。”

“那枪支检验怎么样呢?”我问。

林涛说:“我进行了整体分离比对,死者家的残余材料和枪支认定整体,也就是说,这把枪确实就是他自己做的那把枪。另外,就是对枪支表面进行了检验,因为表面不光滑等原因,没有发现有比对鉴定价值的指纹。”

这着实是个不好的消息。既然是谋杀,射击的人很有可能在枪支上留下指纹,可惜,没有条件。我接着问:“那枪弹射击实验做了吗?”

这是涉枪案件中必须进行的实验,在实验室中进行。把枪放在枪托上,用线牵引扳机射击,射击固定目标。进行枪弹射击实验,可以了解枪支的性能,从而对枪支射击进行比对认定,是法庭的一个依据。

“枪里没子弹,我让派出所长去家里搜了。”林涛说。

所长接过话茬儿:“死者家里人情绪很激动,开始很不配合,后来我做了很多工作,才对地窖进行了搜查,找到了几枚做好的弹药。喏,在这里。”

说完,他从警服口袋里摸出了几枚自制枪弹。

“那我现在就去做实验。”林涛说。

“明早再说吧。”我说,“一方面,看看今晚对那四个打麻将的人的审讯结果。另一方面,你马上先陪我去看看那块砖头。”


我们走出专案组会议室的时候,听见公安局大厅里一片嘈杂。仔细辨听,是有人在喊冤。可想而知,那四个打麻将的人被抓进来了。

我们径直走进刑警大队的小楼,走到物证室里。杨法医从物证存放柜里取出了那块被装在透明物证袋里的砖头。

砖头没有沾血的那一面和两个侧面都已经被熏黑了,这是林涛在检验指纹的时候熏现的。在这一片黑的砖头表面,可以看出几个隐约的指印。

指印很小,虽然看不出指纹,但是可以看出指节的印痕。砖头的一侧有一个小小的痕迹,应该是拇指留下的,但是连半个指节都不足;另一侧有三个指印,应该是中指、环指和食指留下的,也最多只有半个指节。

“奇怪,这个问题你考虑了没有?”我转脸问林涛,“我们拿砖头,通常都会留下一个半到两个指节的印痕,而这个印痕不仅细小,而且少。用指尖拿着砖头多不方便?”

林涛颦眉不语。

我也颦眉不语。

想了一会儿,我说:“既然看不出什么指纹,那么我们就放弃吧。那几个打麻将的,赌资不少,可以治安处罚了。抓他们进来估计也是这个借口,等着审讯结果吧。我们,睡觉去。”

林涛说:“你回去睡吧,我去把枪弹实验做完再睡。”

“好。”


回到宾馆,案件的一幕一幕在眼前浮现,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案件距离侦破已经不远了。而且,很显然这样的案件都是因为仇恨或者激情,范围也不会太大。还是“清道夫”案件比较棘手,是个什么人干的呢?杀那些无辜的人,还用了那么复杂的反侦察方式。既然用了复杂的反侦察方式,为什么又要在墙上写字,给我们留下线索呢?

连续几天的疲劳重重压来,我想着想着,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林涛什么时候回到宾馆,我全然不知。

第二天早晨八点,我准时醒了过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屏幕上显示的数字,让我突然想起林涛说的笑话。几零后的人,早晨就会在几点钟自然醒,看来一点儿没错,这个理论是经过实践验证的。

我推了推另一张床上的林涛,他睡眼惺忪地醒了过来。

“嗯……几点了,猪?”林涛说。

“你才是猪。”我注意到他对我称呼的改变。

“昨晚回来我想叫醒你来着,结果你连打呼都停不下来。不是猪,是什么?”林涛嬉笑着说。

“昨晚有什么发现没有?”

“没有什么。”林涛说,“就是普通的自制散弹枪。”

他在我失望的表情中顿了顿,说:“不过他的技术不过关,枪没有做好。”

“什么意思?”我燃起希望。
楼主 法医秦明  发布于 2015-03-23 18:55:00 +0800 CST  
“这把枪的扳机盒和枪膛之间有缝隙。”林涛说,“击发后,有很多火药从扳机这里出来。我打完以后,看看枪托,都是火药残渣。”

“太好了!”我从床上跳了起来,“这还叫没发现?这是大发现!重大发现!”

林涛一脸茫然。

“我在检验尸体的时候,仔细看了死者手上的皮肤,没有任何火药颗粒附着。”我说。

“切,”林涛一阵失望,“咱们不早就判断死者并非死于自己扣动扳机么?”

“是啊。”我说,“但是凶手手上肯定会遗留火药颗粒啊!这是线索,也是证据啊!”

“这个问题我也想到了。”林涛说,“可是毕竟是前天晚上的事情,即便凶手手上粘有火药颗粒,也被洗掉了吧。”

“这就不是你的专业了。哈哈。”我喜笑颜开,说,“枪支射击的时候,一般都会有火药冒出,黏附在射击者的手上。但是这在短枪案件中比较多见。在这么长的枪导致的伤亡案件中,火药很难黏附到射击者的手上,所以我让你进行枪弹实验。没想到枪支制作有漏洞,也可以冒出火药。”

“你没说到重点。”林涛关心的是火药颗粒能不能被洗掉。

我说:“火药之所以可以从枪口冒出,是因为被击发后爆炸所致,这时候的火药是灼热的。一旦黏附到手上,虽然这么点热量不足以引起人的痛觉,但是会在皮肤表面,尤其是手掌的角质层留下一个很小的小坑。这个小坑就足以把火药给‘藏’起来。洗手可以洗掉一些黏附的火药残渣,但是不可能把这些被藏起来的火药全部洗掉。我们只需要用放大镜观察,然后用黏附仪提取就可以了。即是线索,又是证据!”

“不重要吧。”林涛说,“说不定胡黎苗他们几个已经招了呢。”

“不,不会是他们干的。”我斩钉截铁。


来到专案组,看着侦查员们垂头丧气、一脸疲惫,我就知道我的猜测没错。

“虽然问出了点儿情况,但是没有多大的价值。”侦查员见我和大宝走进门,说。

“哦?说说看。”

“胡黎苗几个人的口供开始都很一致,和报案的时候说的一样。”侦查员说,“但我们经过摸排,当天晚上全村打麻将的就他们家,胡奇回家拿钱又出门,肯定就是去他们家赌博。用这个杀手锏,我们进行了进一步审讯。审讯的结果是,几个人的供词一致:胡奇晚上九点多经过他们家门口,进门看到他们在打麻将,就离开了。过了二十多分钟,胡奇又回到他们家,要求胡黎苗让位置给他打。几个人都知道他是属于赢了就跑、输了赖账的人,所以都不愿意和他打。他拿出身上的几百块钱,说这次不赖账。他们还是不同意,胡奇就气鼓鼓地跑了。他们害怕胡奇的死,和他们几个扯上关系,所以才约定了攻守同盟。”

“然后呢。”我问。

“然后他们过了一会儿就听见枪响。”侦查员说,“出门后看见远处胡奇在摇摇晃晃的,也没在意。几个人都是这样说的。”

“看来他们没说谎。”林涛从门外走了进来。之前我让他去审讯室看看几个人的手,有没有遗留火药痕迹。

“既然这样,我觉得我有一点儿思路了。”我揉了揉太阳穴,像一休一样,想让智慧赐予我力量。

“说说看吧。”一夜没睡的主办侦查员疲惫地说。

我说:“首先,我认为凶手是女人。”

“女人?”侦查员露出嘴角一丝不信任的笑容,“这怎么能看得出来?”

“第一,从这块砖头看。”我打开幻灯机,说,“砖头的两侧都只有指尖痕迹,没有指腹的痕迹。用指尖拿砖头太累人了,除非是这个人手小,不得已而为之。”

我顿了顿,说:“标准尺寸的砖头,宽是十二厘米。一般男人的手都是可以拿起来的,用指腹捏住砖头两侧。但是女人的手小,只能用指尖捏住。”

有人点头,有人存疑。

我接着说:“第二,用砖头打击头部,会造成比较严重的伤害,但是死者只有头皮和头皮下有个血肿,颅骨没有骨折,硬膜下没有出血,脑组织的挫伤也很轻微。说明,行凶者的力气很小。综合这两点,我认为凶手应该是个女人。”

“那什么女人会杀他?”主办侦查员接着问,“调查中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正当男女关系啊?”

我说:“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问题。凶手应该和死者熟识。关系非常亲近。我们可以把现场重建一下:死者被人用砖头打中枕部,然后倒地,他拿着的枪也就掉落在一旁。凶手捡起枪,对着他的腿部打了一枪。”

“死者处于躺着的体位被打的?”大宝插话道。

“当然,也可能是坐在地上。”我说,“弹道和腿骨几乎是平行的,方向从下往上,枪有那么长。除了死者的双下肢是平放的,不然不可能形成这样的创道。”

“有道理。”大宝像是在和我说相声,“没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关系亲近?”

我接着说:“既然在这个过程中,那几个已经被排除嫌疑的人说了没听见动静,说明死者并不惧怕凶手,他认为她不敢开枪,他不需要对她进行抵抗,他不需要叫喊呼救。中枪后,因为高度惊恐、大量失血以及酒精作用,他也没能发出叫喊声。”

我见大家都在奋笔疾书,记录我的分析,便喝了口茶,顿了顿,留出他们写字的时间,然后说:“第三个问题,我认为凶手的住址,应该是在现场往西一百米左拐弯的那个巷道。结合现场环境,如果凶手往东走,必然要经过胡黎苗的哥哥家,而且走到离现场三百米外,至少需要一分多钟。那么听见枪声后二十秒就出门的几个人,肯定可以看见。如果凶手往西跑,二十秒的时间,大约能跑一百多米,如果经过那个巷口继续往西,他同样会被东边数百米的几个人看到身影。所以,凶手应该在这二十秒的时间,恰巧拐到了巷道里。我看了现场,因为公共厕所的阻隔,几个打麻将的人看不见那里。”

“那个巷道里住了七八户人家呢。”侦查员说,“包括死者自己家。”

我笑了笑,说:“第四个问题。你们有没有想过,凶手为什么要打死者?我说的是打,不是杀。当时死者躺着地上,酒精作用,并没有多少反抗能力,如果凶手想杀人,随便打哪里都可以杀人。为什么她要选择最不可能死人的地方——腿部呢?当然,打断股动脉这个结果,是出乎凶手意料的。结合你们的调查,死者喝多酒,就会用脚踹他的老婆,还会满村到处跑,惹是生非。那么最恨他这条腿,最讨厌他满村跑的人,因为这事儿最没有面子的,肯定是他老婆。”

“他遇害前,还踹了他老婆的。”大宝继续补充。

“所以,这应该是一起激情伤害,引发的死亡案件。”我说。

“有一定的道理。”主办侦查员说,“不过,我们没有证据,没法甄别他老婆张越是不是凶手,没法定案啊。”

“有办法。”我笑眯眯地从包里摸出一个放大镜。

这个放大镜是个金属边、红色木柄、造工精细的放大镜,是我的一个叫作包包的好朋友送给我的生日礼物。看来这个时候它要派上用场了。

我说:“死者制作的这支枪,有一个缺陷,就是扳机盒不密封,会有火药从扳机附近漏出来,黏附在扣动扳机的人的手上。这种黏附因为有烧灼作用参与,所以不易被洗掉。你们只需要用这个放大镜看看张越的手上,有没有火药残渣,就可以了。”

“好。”这个意外的惊喜,让侦查员们信心倍增。拿了我的放大镜就走出了公安局。


可能是巨大的恐惧和内疚吧。当侦查人员再次走进张越家的时候,张越乖乖地伸出双手、戴上了手铐。甚至连我的放大镜都没有发挥作用,这起案件就破了。

在押解张越回公安局的路上,技术人员用黏附仪,获取了她手上残留的火药作为呈堂证供。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走进审讯室后就哭着交代了她的全部罪行。

张越十八岁的时候,就嫁到了胡家村,成为胡奇的妻子。因为外表出众,胡奇曾经非常非常地爱她。结婚时间长了,胡奇的本质也就渐渐地暴露出来。吃喝嫖赌偷,无恶不作,还经常惹是生非。她连和胡奇一起走在街上,都能感觉到乡亲四邻的指指点点。

最让她受不了的,是胡奇的酒疯,她挨胡奇的一顿暴打是常事。她想到过离婚,胡奇一哭二闹三上吊,让她屡次心软。她绝望时想到过自杀,可是又舍不得还在上小学的儿子。儿子很乖巧,即使自己和妈妈一起被爸爸打,也都会忍住伤痛安慰妈妈。

楼主 法医秦明  发布于 2015-03-29 19:43:00 +0800 CST  
好在婆婆不错,总是站在张越这边。可是,两个弱女人和一个小孩子,怎么也斗不过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

前天晚上,胡奇再次酗酒后打了她,然后拎着枪走出了家门。这次和以往不同,他拿着的是枪!虽然以前每次他都只是逞逞英雄,过过嘴瘾,从来不敢和别人打架。但是这次,他有枪,而且喝了这多,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张越越想越怕,就追了出去,想喊住胡奇,可是此时的胡奇根本不愿意下这个台阶,反而把子弹装进了枪膛继续前行。张越从路边操起一块砖头,想打晕胡奇。可惜力道不足,虽然胡奇倒地,但是吹胡子瞪眼,又要爬起来打她。她赶紧捡起枪,对准了胡奇。

胡奇微微笑道:“来啊,你敢谋杀亲夫么?开枪啊。”

百感交集,张越一时冲动,扣动了扳机。即便是一时冲动,女人的懦弱,还是让她把枪口下移到了他的腿上。她想,打伤他一次,让他接受接受教训,短时间不会出去祸害人,也算是积德了。枪的杀伤力不大,马上背他回去救治,应该没事。

可是随着枪声响起,血液喷涌而出,是那种剧烈喷溅,根本就没有止住血的可能。这一幕把张越吓坏了,她转身就跑,跑回了家里。婆婆赵秀莲知道此事后,和张越一起回到现场。而此时,胡奇早已气绝身亡。

虽然是自己的儿子,这种丧子之痛无以言表。但是赵秀莲很清楚地意识到,留着这个孽子,怕是会有更不可预料的结局。

“我们就说他是枪支走火,自己打死了自己吧。以后你不是我的儿媳妇,你是我的女儿。”赵秀莲叹道。

张越哭跪在地:“妈……”


“你说咱们是不是不该查清事实,按走火意外事件了事?”陈诗羽的眼圈有些红。

我知道这是所有刑警必须经历的心理坎坷。我摇摇头,用安慰的语气说:“人情是人情,法律是法律,法不容情,真相也不容情。”

“你真的那么心狠啊?”大宝说,“这女人多可怜,还有他们的儿子怎么办?”

我知道自己不是心狠,因为此时我的心也在隐隐作痛,因为恻隐而产生的阵痛,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工作的意义。

我说:“我们分析这是一起伤害致死案件,而不是故意杀人案件,这一条,要写进现场分析报告里。我们能帮她的,也就这么多了。”
楼主 法医秦明  发布于 2015-03-29 19:44:00 +0800 CST  


半个多月,相安无事,天也开始热了起来。

这段时间里,我们五个人都下意识地对上一起枪案缄口不提。张越含泪的眼神,让我们无不恻隐,甚至有些内疚。查清真相是我们的职责,而真相却给那个可怜的人带来了牢狱之灾。内疚归内疚,内心深处,我们都知道,为真相所做的这一切都没有错。就像法律上的“疑罪从无”,看似在保护犯罪分子,其实是在保护每一名公民的合法权益。不过话虽如此,法医的心也是肉长的,要从低谷里走出来,还是需要一个过程。

也许是共同背负的悲伤,让我们这个小团体似乎有了更多努力欢乐的理由。一下班,我们就会叫上铃铛、宝嫂和韩亮不断更换的女朋友出来聚会。和以前不同的是,现在我们的聚会多了一个记录者,每个眉飞色舞的瞬间,都会被“专业摄影师”陈诗羽的相机镜头捕捉。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们越来越习惯陈诗羽的存在。尽管不出差的日子里,繁重的行政工作和信访复核一样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但是在处理琐事的间隙,我们也会纷纷搜肠刮肚,找出一些笑话来互相逗乐,弄得这段时间勘查一组里满是欢声笑语。就连话不多的陈诗羽,也会主动加入讲笑话的行列。

说实话,如果不是舍不得让挺着大肚子的铃铛忍受孤独,我的确更喜欢出差的日子。因为在外面办案,只需要把精力集中在案件上,而在厅里工作,琐事繁多,反而感觉自己的脑子快不够用了。


这一天,林涛在我们办公室里,翻一本《法医精神病学》。

“你们法医也要研究神经病?”陈诗羽好奇地问。

“羽毛啊,这个我得给你科普一下,省得以后你丢我们脸。”大宝说,“精神病鉴定也属于法医鉴定的一门分支学科。”

“就是那个什么全部责任能力、限制责任能力和无责任能力?”陈诗羽接着问。这次她没有纠正大宝称呼上的错误,可能已经习惯了。

大宝点点头。

林涛说:“我以前看过一个电影,叫《夜叉》,说的就是很多鉴定人作假,给那些犯了罪的有钱人鉴定为无责任能力,最后不追究刑事责任。一个警察看不惯,就利用晚上的时间专门去鞭杀这些坏人。老过瘾了。你们做鉴定别作假哈,省得被鞭杀。”

大宝“切”了一声,说:“林涛说得对,我觉得最应该被杀的就是这些作假的鉴定人,比犯罪分子还坏。不过我们公安机关法医不做精神病鉴定,这个鉴定事关重大,是需要有精神病鉴定资质的精神病医院里的专家组成的鉴定委员会来鉴定的。这也算是保障了鉴定的真实客观。”

陈诗羽问:“你们参与的案件多,神经病杀人的案件,多不多?”

大宝想了想,说:“嗯,不少,而且这样的案件不好破啊,不好找证据,也别指望有口供。但老秦你还记得吧?以前我们办过一个弱智杀了两口子的案件,就是根据尸体身上的多余损伤,通过行为分析判断出凶手心智不全。”

“等等,”我一边写着一份报告,一边插话,“我纠正一下陈诗羽的一个错误”。

“你一直在说神经病,其实你要表达的意思是精神病。”我边写边说。在我看来,写报告这种事情,是最不需要用脑子的,固定格式、固定称谓、固定内容,无须思考,手到擒来。“神经病和精神病,在医学上,可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精神病就是指严重的心理障碍,患者的认识、情感、意志、动作行为等心理活动均可出现持久的明显的异常,不能正常地学习、工作、生活,动作行为难以被一般人理解。在病态心理的支配下,精神病人会有自杀或攻击、伤害他人的动作行为。而神经病指的是神经系统发生的器质性疾病。虽然这两者有的时候可以并存,但确实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哦。……”陈诗羽若有所思,“精神病是精神病医院管,可以做精神病鉴定。那神经病呢?神经病归谁管?能做鉴定吗?”

“如果是外伤导致的神经病,是由我们来进行法医学人体损伤程度鉴定的。”我说,“治疗的话,是归医院的神经内科医生管。”

“去去去,什么跟什么啊。”大宝突然翻了脸,“不和你们掰扯了。”

我们几人一头雾水。

“怎么了这是?”我转念一想,大宝的老婆好像就是神经内科的医生,接着说,“你听错了吧?我没说神经内科的医生不好呀。我这是在给陈诗羽科普,神经病归神经内科医生管,没错啊。”

大宝抬眼看了我们一眼,随即低下头去,搓着衣角说:“哼,我归我老婆管。”

在我们笑得前仰后合的时候,电话铃骤然响起。

“怎么,最近闲得慌了?”师父的声音,“笑得那么开心?”

肯定是我接电话的时候,林涛还没收住自己的笑声。我白了林涛一眼,林涛吐了吐舌头。

“有活儿了?” 我赶紧岔开话题。

“峰岭市。有个工厂,门口小河里有个河漂,现在当地法医不敢确定性质,让你们去看看。”师父说。

“河漂”、“海漂”、“路倒”,分别代表了在水里、海里和路边发现的无名尸体。这样的尸体,每个市的法医每年都能见到几十具。为了简洁表达,就采取了这样可以意会也方便言传的方式。

“河……河漂?”我看了看窗外,艳阳似火,对着大宝和林涛捏了捏鼻子。

大宝赶紧起身打开柜子,找出了我们三个人的防毒面具。

“这案子不着急。”师父说,“是昨天上午发现的,昨天下午当地法医就进行了尸检,今天讨论意见不一致,所以求助我们。你们中午饭之前赶到就可以了。”

我抬腕看看表,心想这还不着急?现在都九点多了,峰岭市离省城还有两百多公里的路程,这还不着急吗?

废话不敢多说,我们五人拎着勘察箱就开车出发了。
楼主 法医秦明  发布于 2015-03-29 19:45:00 +0800 CST  
峰岭市是长江之滨的一个小城,虽然位于三省交界的位置,但是人口较少、生活富足,所以恶性命案极为罕见。我上班这些年来,还没有来峰岭市出过差。

车子驶下高速后,横穿了整个市区,我们一路上欣赏着这座美丽山水之城的风景,一面心里嘀咕,不知这次会是一起什么案件,尸体会腐败到什么程度?只有陈诗羽,还有心情隔着车窗不停地拍照。

尸体的腐败会导致一些推理条件的丧失,同时也会丢失很多证据,这不仅给法医工作带来极大的困难,也会给法医的推断增添很多风险。当然,这也是陈诗羽第一次接触腐败尸体,我倒是很想看看她过不过得了这一关。

在当地警车的引导下,窗外的繁华喧嚣逐渐消失,车辆驶入了市郊的经济开发区。小城的人口本来就已经稀少,这一带更是人迹罕至。警车闪着警灯,不一会儿便开到了一个工厂大门前。

“这是我们市的一个支柱企业,员工数千人。”市局刑警支队赵支队长跳下车,对我们说,“这一大片厂区里有生活区域,平时的工作日,工人们几乎都住在厂区里,只有周末的时候才会各自回家。”

我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问:“这里交通便利吗?”

赵支队摇摇头,说:“如果自己没有交通工具,只有步行五百米,到那边一个公交车站坐车去市里。这边工厂里的员工,大部分都有自己的私家车,没有车的,厂里会在周末、周一的时候安排班车接送。”

“现场就在这里吗?”我看见工厂大门前方有一条小河,流水淙淙、清澈见底。这条小河就像是一条护城河,围绕了整个厂区,只在几个入口的大门处,架上了宽桥供人出入。我们车辆停泊在一处宽桥上,往河床上望去,一两件蓝色的一次性手术衣和几双乳胶手套格外扎眼。

我皱着眉摇了摇头,心想现在省里这么重视勘查垃圾治理,你们这里倒是一点儿也没有贯彻。手术衣和乳胶手套都是难以降解的物质,会给环境带来污染,也会影响城市形象。所以,省厅要求各地在现场勘查完毕后,应统一收集勘查垃圾,并集中处理。

赵支队点点头,说:“平时大门这里也没有什么人,周一员工上班的时候,有人发现桥底有异物,工厂保安下到桥底,发现是一具尸体,就报了案。”

“那作案时间就是周末了?”大宝问。

我摇头,说:“不会,听说已经高度腐败了,肯定不会是两三天之内的事情。尸体腐败后才漂浮上来的,而且河水是流动的,只不过尸体漂到桥底,被桥墩阻挡,才会在这里被发现,我觉得抛尸地点肯定不是这里。”

赵支队长点点头,说:“确实,工厂几个大门的监控我们都调取了,没有什么发现。”

我们走过宽桥,沿着工厂围墙走了一段。陈诗羽说:“我看工厂的墙头,隔个几百米就有一个监控头?”

赵支队长说:“是的,其实外人看起来,厂区附近监控林立,不应该是抛尸的好地方,但是工厂保卫部门的人都知道,其实这些监控只能监控到墙头区域,河岸对面的情况是看不到的,也就是说在河岸对面抛尸,不可能被监控录下。”

“您是在怀疑保卫部门的人?”陈诗羽问。

赵支队长没有说话。

我接着说:“厂区内有监控就不说了,但是厂区周围都是旷野,找个地方埋了也是很容易的事情,为什么非要抛在河里呢?虽然监控只能看到墙头,但是压着监控死角的边缘抛尸,也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即使是了解厂区监控的保安,按常理也不会冒这个险。”

赵支队长打断了我的思考,说:“要不咱先吃饭去吧,你也别先入为主,因为我们的法医有人认为这不过是一起自杀或者意外事故。”

大宝拍了下脑袋,说:“是啊,我们是来帮助指导案件定性的,怎么这么快就先入为主了呢?”

法医也是人,看到腐败尸体,在视觉和嗅觉的联合刺激下,要说一点儿不适感都没有,肯定是骗人的。记得很多法医说,如果我有鼻炎就好了,就闻不到臭味了。其实不然,鼻炎和咽炎经常联合存在,而咽炎的症状总是会有恶心干呕。有咽炎的法医,在腐败尸体的现场,要抑制住干呕的感觉,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我就是如此。作为一个法医,在现场干呕毕竟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情,而且难免会让领导对你的工作能力产生质疑。所以,像陈诗羽这样第一次接触腐败尸体的侦查专业的学生,她即便吐得不成人形,我也能理解。

在峰岭市殡仪馆法医学尸体解剖室的门口刚跳下车,我就闻见了那熟悉而厌恶的味道。在有完善排风设施的解剖室里,还能够“顶着风头臭八里地”的尸体,可想而知会是个什么样子。

在更衣间里,透过联排玻璃,只能看见解剖台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尸袋。我们知道这不是因为死者太胖,而是因为巨人观已经形成了。所谓的巨人观,就是高度腐败的尸体,受到腐败菌群的作用,体内会产生大量的气体,逐渐扩散到全身,使之看上去膨胀如巨人。这时候的尸体,全身的表皮湿润、易于脱落,眼球、舌头都会因为膨胀作用而膨隆出来,面貌丧失。

很多朋友在网络上看过巨人观的照片后,都会受到强烈的视觉冲击,纷纷感叹法医的不易。其实如果仅仅只有视觉冲击倒是没有什么,更要命的是嗅觉和触觉。恶臭不必多说,检验尸体时的触觉也会让人很不适。因为呈巨人观的尸体全身湿润、表皮稍一用力便会脱落,所以戴着乳胶手套的法医连抓住尸体四肢都很艰难,更别提给尸体翻身了。

但是为了找到真相,给逝者主持公道,受这些罪也都值了。

我们很快穿戴完毕,走进解剖室。峰岭市公安局法医科长周智慢慢地把尸袋拉开,一具墨绿色的巨人观尸体暴露在大家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扑鼻的恶臭。

我扭头看了看陈诗羽,她显然也被熏到了,忍不住皱了皱鼻子。但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景象,她居然没有呕吐的迹象,这不禁让我大感意外。

有了先进仪器的辅助,法医告别了狗鼻子的时代。先前我们靠戴口罩来阻隔一些臭气,现在的条件更好了,法医都会配备防毒面具,防止腐尸产生的有毒气体侵害法医的身体。防毒面具里的活性炭盒的确可以吸附一些有毒气体,但阻隔臭气的能力比口罩也高不了多少。这个时候,臭气穿过防毒面具,钻进了我们的鼻孔。我皱了皱眉头,戴了这个玩意儿,我连习惯性的揉鼻子的动作也做不了了。

尸体吐着舌头,瞪着我们。
楼主 法医秦明  发布于 2015-03-29 19:45:00 +0800 CST  

楼主:法医秦明

字数:59519

发表时间:2015-03-10 04:4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11-04 18:18:4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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