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考虑的时间已经够多了，聊聊吧。”韩国栋抹去了脸上的汗水，“这鬼天气，太热了。陈护士，为了节约时间，咱们还是速战速决吧。跟我说说，你跟那个叫叶大卫的到底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住在你哪儿？”
陈迪芬还是一副不想说话的表情。
“我接到电话，有人称在凶案现场看到了叶大卫，如果你不说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韩国栋加快了语气，陈迪芬在听到“凶案现场”几个字之后，这才动了动眼皮。
韩国栋接着说：“我知道你之前救过叶大卫，你们本来互不相识，可后来为什么还要收留他？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来自什么地方，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是好人。”陈迪芬终于开口了，她迎着韩国栋的目光，“我不知道什么谋杀案，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抓我来这里。”
“不，你理解错了，不是抓你，是要你配合调查，因为你也是谋杀案的嫌疑人。”韩国栋轻轻敲着桌面，“就在昨晚，聚客饭庄发生了重大谋杀案，而你也正好去过现场。”
“什么？”陈迪芬一听到“聚客饭庄”四个字时，猛然睁大了眼睛，眼里闪过一丝阴影，但没能逃过韩国栋的目光。
聚客饭庄，就是他们昨晚聚会的地方。
韩国栋的目光一刻不离地停留在她脸上，突然现出一丝笑容，沉声问道：“想到什么了吗？”
陈迪芬直接道出了昨晚在饭馆聚会的事情。
韩国栋双手抱在胸前，像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她。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没杀人……”她双目失神，“昨晚聚会之后，我就离开了，死了人，跟我没任何关系。”
“你们是一块儿离开的吗？”韩国栋继续追问，她似乎迟疑了一下，但随即说：“我昨晚喝多了，有些事情不记得了。”
韩国栋突然把一张照片丢在她面前，她看到照片上三具被毁了容的尸体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继而颤抖着，趴在桌上，眼泪夺眶而出，嘴里连连说着：“不，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可能……”
她认出了死者的衣服，分别是王宝山、李美丽和蒋怀远。其中，王宝山和李美丽夫妇，正是聚客饭庄的老板。
“你说过，你们的聚会一起有五人参加，你离开后，这三人就被杀害，并被利刃毁容。另一个叫胡明明的，他目前处于失踪状态，你手上有没有他的照片，后来有见过他吗？”韩国栋收回了照片，全然不理会她的伤心，“虽然我们现在有理由怀疑他是凶手，但在没找到他之前，缺乏相应的证据，所以如果你知道点什么，最好告诉我，这样才能洗脱你的嫌疑。”
陈迪芬告诉他，自己聚会结束之后就回去了，而且喝了酒，脑子晕晕乎乎的，有些事情都不记得清了。
“还有，住在你家里的叶大卫，也是本案的嫌疑人之一，因为有人打电话到局里，说在凶案现场发现了叶大卫的身影，也就是说，不管他是不是凶手，但一定在现场出现过。”韩国栋补充道，“在胡明明和叶大卫找到之前，你们三人都有重大作案嫌疑，所以你的证词虽然关键，在不能证明你不是凶手之前，目前你必须留在这里。”
陈迪芬明白了他的意思，眼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云。
叶大卫偷偷潜入到凶案现场，又悄然离开时，听围观者议论，才得知昨晚饭馆里发生的谋杀案，一起死了三个人。这已经算是重大刑事案件了。
所以，他回想起韩国栋带走陈迪芬时的情景，觉得自己误会了。

“对，一定是这样，韩国栋不是来抓我的，是我做贼心虚才逃跑。”他分析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却想不明白凶案跟陈迪芬究竟有何关系，难道就因为她昨晚在这里参加了聚会？
可是，他紧接着想起了陈迪芬回去后狼狈的样子，就不再那么淡定了。然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开始为陈迪芬担忧起来。
他没地方住，却又不敢轻易回陈迪芬家里，担心韩国栋会留人守株待兔，只能先暗中观察，以待时机。
当天晚上，他随便找地方将就了大半夜，大约凌晨三点钟，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来到聚客饭庄，穿过警戒带，来到二楼的凶案现场，借着微弱的灯光，开始重新寻找线索。
一张不大的圆桌上，残留的油渍清晰可见，围绕在圆桌边几把东倒西歪的椅子，还有散落在地上的碗碟碎片，让人大致可以联想起当时可能发生过打斗。
当然，最刺眼的还是三具尸体的印记，以及用石灰圈起来的血迹。
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味儿。
一股冷风吹进来，叶大卫不禁打了个寒颤。要是换做常人，这会儿是万万不敢来到这种地方的，但叶大卫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他缩了缩脖子，蹲下身，盯着三具尸体的位置查看了半天，根据身高，大致估摸出了死者的性别。
“死者为两男一女，包括陈迪芬在内的话，昨晚参加聚会的应该是四人。”叶大卫皱着眉头，根据在现场的所见，希望能还原当晚的凶杀现场。他闭上眼睛，想象着凶手杀人的经过，按理说，要同时杀死三人，如果仅靠一己之力，短时间内是很难做到的。

可结果确实死了三人，凶手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更加可疑的是，陈迪芬当时也在现场，如果说她不是凶手，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除非他们都喝醉了，这样凶手就可以轻易下手。
他再次回想起陈迪芬回去时狼狈的样子，以及梨花带雨的面孔。
“她会不会是凶手的帮凶？”叶大卫目前凭借现场留下来的痕迹，只能判断出这些信息，但他觉得陈迪芬不是那样的人，虽然不能否认有些人外表美丽却心似蛇蝎，可要把这个词语放在她身上，他实在难以接受。
不，她不可能是帮凶，更不可能是凶手！
他驳斥了自己这种毫无根据的揣测，尽量保持理智，最后思路一转，还想到陈迪芬可能也是受害者，或者自己被人给陷害了。
想到这里，心性顽固的他，也被最后的猜想吓到了。如果自己真是被人陷害，那么这个人……
可到底是谁在陷害我？
他在问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眼前猛地一黑。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便是另一个自己，那个叫小卫的家伙，该不会也跟着我来到了这个世界吧！
不可能，这完全是毫无道理的猜测。很快，他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不敢再随意猜测，害怕会把自己推向万丈深渊。很多时候，他希望以一颗善良的心去揣测他人的心思，何况是救过自己的陈迪芬。
这一刻，他决定找出真相！

他独自端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望着孤独的夜色，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无边无际的深渊之中。
他在黑暗中坐了大约半个小时，准备离开时，突然从门外传来一声响动，这一声脆响虽然极其微弱，但他的警觉性极高，还是在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门外依然夜色沉沉，除了他之外，并无他人。
叶大卫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终于打算离开凶案现场时，不经意间朝着脚下瞟了一眼。
在他面前的地上，安静地躺着一张照片。他诧异地看了一眼周围，非常确信进来时地上并没有照片。他想起了刚刚听到的微弱声音，猜想那一定是有人在自己之后也来过这里，而且落下了这张照片。
叶大卫附身捡起照片，借着昏暗的光线，非常吃力地想辨析出照片上的人来。
照片上共有五人，他很艰难地认出了其中一个人。
陈迪芬！
他只认识照片上的她，那么另外的人又是谁?
屋里的死者一起是三人，两男一女，照片上的人除了陈迪芬之外，是三男一女，也就是说，还有一人是最大的嫌疑人。遗憾的是，警方还未公布死者身份，他无从判断出活着的人究竟是谁。
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名男子脸上，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时间却又无法记起究竟在哪里见过。
他端详着那张面孔，极力想要从记忆深处将他的身份挖出来，可最终还是徒劳无功。

叶大卫带着照片离开了现场，一路上，他的思维就没有停止过转动。他走着走着，突然就收住了脚步，瞪着眼，心里涌出一股寒流。
聚会现场、三名死者、陈迪芬……他脑子里浮现出好几个概念，陡然想起另外一种可能。
照片上的人，会不会就有其中三名死者？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除了还活着的陈迪芬，照片上的另外一人又去了哪里?
世事真是难料，计划不如变化快。
叶大卫未曾想打算帮陈迪芬洗掉嫌疑的念头刚要付诸实施时，突然自己就莫名其妙成了通缉犯。
一大清早，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大街小巷贴满了他的通缉令。通缉令上的画像虽是素描，但非常逼真，足够让就算没见过他的人，倘若在大街上撞见他，也能一眼就认出来。
叶大卫感觉自己像被泼了一瓢冰水，从头凉到脚。他夹杂在人群中，看着大家对他的通缉令指指点点，这才不得不接受自己已成凶杀案嫌疑人的事实。
他昏昏沉沉地盯着自己的画像看了半天，趁着还没被发现之前，偷偷溜出了人群。此时，他心里被满街的通缉令压得快要喘不过气，眼睛血红，脸上发烫。
他来到一处僻静之地，大口喘息着。一手撑在断裂的墙壁，一手按着仍旧疼痛的额头，过了许久，嘈杂的心情才变得稍稍安静。
他仔细回忆着那天晚上的一切，自己在房里的所有举动，包括半夜起身去厕所的每一个细节。

不，我肯定没离开过陈迪芬的房屋，可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杀人案的通缉犯?
他再次确定自己也没有梦游的毛病，所以压根儿就不会出现在凶案现场。
那么，接下来他要解决的问题，就变得简单直接了。他开始回归警察的身份思考案情，突然惊呼道：“我想到了，公安一定认为我是陈迪芬的帮凶！”
他仿佛陡然开窍，终于认为自己猜到了韩国栋的心思。
现在的情况变得越来越复杂，不仅没能帮到陈迪芬，而且自己也成了通缉犯……我该怎么做?如果我去找韩国栋，他会不会相信自己?
很快，他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韩国栋对他从来没有过信任，何况自己成了凶杀案的嫌疑人。
这是韩国栋再一次提审陈迪芬。
此时的陈迪芬，眼神迷离，跟之前进来时判若两人。
韩国栋之前已经把该说的话全都说了，当他再次面对陈迪芬时，决定从另外的地方打开突破口。
“看你的样子，昨晚没怎么休息好吧？”韩国栋像拉家常似的打开了话匣子。

陈迪芬微微动了动眉头。整整一夜，她几乎没合眼。聚会的情景历历在目，聚会之后发生的事情，更是像刀刃一样插在她胸口，撕裂着她的身体。
韩国栋没再继续提问，但他感觉陈迪芬一定想开口跟自己说点什么，所以他非常有耐心地等待着。
陈迪芬突然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她感觉有毒蛇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不禁闭上了眼睛，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韩国栋知道她想起了什么，而且绝对与当晚发生的事有关，于是问道：“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你亲眼看到有人杀人了？快告诉我……”
大约十秒钟后，陈迪芬的情绪终于得到缓解。她缓缓睁开眼睛，又用双手捧住自己的脸，把头靠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韩国栋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终于抬头。
“好了，我们开始吧。”韩国栋看着她的眼睛，“我来是帮你的，因为我不相信你会杀人，而且你也没那个能耐，所以希望咱们之间可以坦然相对，你的证词，是你洗脱嫌疑的关键。”
陈迪芬眼前再次浮现出那痛不欲生的一夜……
当晚，参加聚会的人，有孤儿院的院长，还有一起长大的朋友。一开始气氛非常活跃，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到最后每个人都喝多了。他们闹腾了大半夜，最后全都人事不省。
陈迪芬酒量比其他几人要差点，所以也喝得少点，她最大的感受是头痛，全身无力，最后昏昏欲睡。也不知什么时候，她突然感觉有人在拉扯她的裙子，她瞬间就醒了，睁开眼，看到院长在她身上乱摸，正想喊叫，却被捂住了嘴。
她使劲反抗，却无济于事……

当所有事情都结束时，院长终于松开她，她疯了似的，哭喊着冲了出去。
“他不是人，是禽兽……”陈迪芬说到这里，又呜呜地哭起来，关于那晚发生的事，她实在不愿意多说一个字。就算知道院长现在已经死亡，但她仍然心怀仇恨，恨不得把那个人千刀万剐。
韩国栋没想到当天晚上还发生了如此不堪之事，看着柔弱无力的陈迪芬，心里却浮现出另外一些不好的想法。
“我知道你会认为我离开后又回来杀了那些人，我没有，我没有杀人，他们不是我杀的！”陈迪芬变得冷静下来，擦去眼角的泪水，“我确实很想他死，而且就算现在已经知道他死了，但我仍想把他千刀万剐，一刀一刀切下他的肉喂狗。”
韩国栋能理解她的心情，但接下来提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我知道，单凭你自己确实没那个能力，但不排除没人帮你，或者是暗中帮你杀了那些人。”韩国栋的话仿佛是提醒了陈迪芬，她反问道：“你说的是叶大卫？”
韩国栋眨了眨眼，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陈迪芬笑了，虽然笑容很苍白，但看上去却很率真。
“为什么呀，他为什么要帮我杀人？”
“因为你救过他，所以他感谢你。”
“感谢我就要帮我杀人吗？”陈迪芬此时的笑容才是充满了鄙夷，她的情绪也好多了，“韩队，我求求你，不要把杀人罪随便扣在一个好人头上。”
“好人？”韩国栋讪笑道，“听上去你好像非常了解这个人。”

“你错了，我并不十分了解他，但我相信他，好人和坏人的眼神不一样。”
“那你认为我是好人还是坏人？”韩国栋直视着她，她拢了拢头发，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我没有杀人，叶大卫也没杀人，我希望你不要冤枉好人。”
韩国栋笑道：“放心吧，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夜幕缓缓降临。
这个夜晚，云层舒张开去，天空隐约点缀着几颗星星。
很多人不喜欢黑暗，可这时候的叶大卫不一样。他的处境很难，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发现。为了寻找线索，只能是避开阳光，把自己关进夜色之中。
离聚客饭庄的凶杀案已经过去整整两天，两天时间虽然不算太久，但也很难熬。
叶大卫在陈迪芬的房屋周围暗中观察了许久，直到非常确定没人把守之后，才决定趁着这个夜晚进屋去。他推开了陈迪芬卧室的门，虽然他觉得这样很是不妥，但为了查找线索，他又必须这样去做。
陈迪芬的房间并不大，除了一张床之外，还摆放着衣柜和梳妆台。梳妆台上并没有多少化妆品，倒是堆放着几本书。
叶大卫拿起书，随意翻了翻，发现是些文艺气息十足的文字，于是又顺手放了回去。
他在房间里出来之后，又转身来到了厨房。厨房里收拾得很干净，虽然看上去餐具都十分陈旧了。在木质的碗柜里，摆放着之前没吃完的剩菜和剩饭。

这个点儿，本来是万物沉睡的时刻，可除了叶大卫，还有另一个人也在夜晚中无法静心入睡。
向卉越发频繁地出入叶大卫家中，日子越久，她越是不想回去，渐渐的，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她希望自己的守护会有意义，而且冥冥中似乎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在召唤她。
在她闭上眼睛之前，还说了跟之前同样的话：“师傅，如果你回来了，请一定要叫醒我！”
叶大卫正在吃饭，目光突然再一次落到了那把上锁的门上，他盯着那个方向，似乎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紧紧地吸引着他。他想起之前在那个房间里似乎什么都没发现，原本打算继续吃饭，但又隐隐约约听到了人语声，而且那个声音正是从那扇门里传来的。
不得不承认，叶大卫是个好奇心十足的人，上一次和这一次，他同样是被这个声音吸引了注意力的。
他放下碗筷，盯着门锁看着，那个声音在耳朵里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终于，他站起来走了过去，把耳朵贴近门上。
呼呼呼--
他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好像是什么在转动，有些类似于鼓风机一样的东西。
于是，他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