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停时间的手表》时间被暂停后,一切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试想北京这座世界特大型城市,突然有一天没有了一丝响动,如同一座异常拥挤的太平间突然断了电,没有制冷机的喘息,死一般沉寂。
人如同蜡像,保持着静止前最后一瞬间的姿势和表情。
只有呼啸而过的风以及被风吹得翩翩起舞的树叶或纸屑,才能打破沉寂,手舞足蹈地为这难得的清静鼓掌。
时间的连续性被中止,一切停留在了这一刻。
谁也不清楚这一幕到底为什么发生,这不科学。
可是,这一幕究竟是发生了,可能没人会相信,因为没有人足够幸运,以至于亲身经历这一切,除了一个叫伊布的人。
伊布骑着单车穿行在拥堵的高架路上,只有他和他的单车在动,也只有他和他的单车发出声响。大臂上的肌肉一鼓一鼓,小臂上的青筋时隐时现,导致他那褪了色的文身变得活灵活现。
高架路犹如一条机械传送带,带面上布满了大小相当颜色不同的零件,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就这么一直延伸下去。
伊布想,若给汽车尾气沾上颜色,它们一定会像凝固在空中的棉花糖,装点着本就狭小的路面。
伊布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这座城市里的最后一个活人。


当伊布从五百米高的摩天大楼一头栽下去时,他以为自己没命了。
不过是一档网络真人秀,作为主持人的伊布用不着玩命,要怪就怪他患有严重的恐高症。
外景现场就设在顶层上的一座十米高的塔架上。当时,伊布感到天旋地转,肚子里仿佛有搅拌机作祟,先是冲直播镜头一阵狂呕,接着爆了粗口,虽然没指名道姓,其实骂的是他的同事郑峰。郑峰在半个小时前顶了伊布在演播室的位置,原本上高空外采的就不该是伊布。
就是这么一个临时性对调,导致伊布晕倒在全国乃至全球网友面前。
伊布下坠时,感觉像躺在一大团棉花里,舒服得都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了。时间仿佛消失,只见轮廓清晰的云团被紫外线染成了色彩夸张的卡通图案。
地心引力的强大召唤,令伊布闭上了眼睛,真不知从五百多米高空自由落体至地面要花多长时间。
答案是,一眨眼的工夫。
伊布在医院醒来,还以为到了天堂,只是简陋的病房和窗外的噪音不禁让他感到失望。
实际上,摩天大楼的楼顶正在搭建中国第一高“空中园林”,伊布被一棵人工培育的大树接住,然后落在了厚厚的草甸上。
不知过了多久,郑峰竟然拎着水果和鲜花走进了病房,还带来一盒包装满是英文的特效药,据说是用来缓解恐高症状的。
伊布将药盒朝郑峰砸了回去,跳下床就要上去揍他,可自己晕晕乎乎没站稳,直接扑倒在地板上。由于手背上扎着输液针,整个输液架都被他拽倒在地,仪器警报跟着叫了起来,却盖不住伊布的嚷嚷声,“猫哭耗子假慈悲!给我滚!”
明知道他伊布恐高,还让他上摩天大楼,这摆明就是在害他! 伊布坚定地认为郑峰从中作梗,好借机挤走竞争对手。
事实上,郑峰的确做到了。此时,他摆出一副意外且无辜的表情,迟疑了不到两秒钟,就听了伊布的话,乖乖地滚了。
伊布还想再追,却发现自己根本爬不起来。他再次昏了过去。
在昏迷中,伊布做了个梦,自己化身为“街头霸王”里的“白人”,将郑峰撂倒在地,拳头如雨点一般密集地砸在郑峰身上。
估计是打得太狠了,把警车都招来了,警笛声震得耳膜生疼,伊布恨不得冲上去把警笛一块儿砸了……
警笛还在不遗余力地叫着,既倔强又敬业,伊布快疯了。后来他发现,那不是警笛,是手机。
伊布猛然睁开眼,已是第二天上午,手机正躺在地上哭号。
屏幕被摔碎了,来电显示看不到。伊布摁了接听键,听筒那边传来一阵嚷嚷声,伊布跟上了发条似的瞬间亢奋!
要不是这通电话,伊布根本不会想起今天还有如此重要的事!
电话那头是伊布的合伙人。此前他和另外一人怂恿伊布参与投资了一家快餐车餐饮公司,却由于经营不善,搭进去的钱都打了水漂。伊布不甘心,便孤注一掷,不但卖掉了父亲去世前留给他的房子,还不惜借债往里砸钱,设法逆转颓势,结果事与愿违。伊布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找土豪、拉外援,宁可远水救近火,水只要能到,起码保证不被烧成灰烬。伊布的不辞辛劳为他们迎来了一家有注资意向的公司,这或许是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伊布跌跌撞撞冲出医院大门,跳上一辆出租车。此刻不过九点半,伊布无论如何也必须在半个小时内赶到北四环参加谈判,否则,没有否则。
鉴于北京的路况,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万一实现了呢?伊布侥幸地想,说不定上了东四环就一路畅通了。
没有万一。
车沿匝道一开上东四环,顿时就进了“停车场”。
十五分钟过去,车挪了不到三十米,司机面无表情,像是在用麻木抵御现实,广播里播着单田芳的评书,咿咿呀呀的,弄得伊布更加抓狂。
伊布想打个电话,却发现手机彻底没了反应。车窗外的路况没有一丝变化,司机索性熄了火。伊布准备下车去搭乘地铁14号线,不远处就是一年多前开通的朝阳公园站。可问题是伊布身上没钱,付不了出租车费,也实在没工夫再跟司机师傅解释,最简便的办法就是直接推门,撒腿就跑,司机通常不太会为了追人而撂下车不管,顶多在后头骂上几句。
想到这里,伊布瞥了一眼司机,发现司机也在瞥他,目光碰撞的那一刻伊布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司机已经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伊布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右手已经下意识地扣动了门把手,再往开拉一点,门就开了,所有这一切都逃不过司机的眼睛。伊布定了定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同时将手收了回来,转而向司机打岔道,您有烟吗?来一根。
司机回答,我不抽烟。
楼主 我不是伊布  发布于 2016-09-06 16:19:20 +0800 CST  
伊布无奈,只好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陆续熄火的车辆,心怦怦直跳。突然,一根烟横插进他的视野,他扭脸一瞧,司机笑眯眯地说,逗你呢,拿着吧。
伊布接过烟,趁着司机低头在裤兜里摸打火机的工夫,一把扣开车锁,撞门而出!
伊布用近乎百米冲刺的速度在“停车场”内狂奔,意外的是司机竟然在他身后三五米穷追不舍,边跑边喊,回来!给钱!
伊布脚下的人字拖跑起来碍事,却丝毫不影响他玩命狂奔,即便紧张得心痒痒,血液就快冲破头顶,可还是感觉脚下生风!
这一幕真就发生在了东四环主路上,一位四十多岁的光头司机,不顾一切地追一名三十多岁戴着颈托的光头伤号,光头追光头,一路引来众人饥渴的手机摄像头,为这死气沉沉的“停车场”增添了一分活气。
司机的耐力令伊布佩服,追出去了估计有一公里多。伊布终于明白,被追的人消耗往往最大,可当他侥幸以为年长的司机跑不动了的时候,回头一看,总能见到那个脑门儿锃亮的光头,半拉舌头伸出来,像鬼一样丝毫不放过他。伊布心说这大哥年轻时不会是体工队练长跑的吧,偏偏借这机会拉体能。
这该死的“停车场”,交通管制也不至于一动不动啊!要不是车全熄了火,司机也不至于跑这么远追他。伊布真想跟师傅嚷嚷一句,为那么小几十块钱,至于吗?
可他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
不知跑了多久,伊布腿迈不动了,不得不改为竞走,人字拖也跑丢了,眼前一阵阵发黑,仿佛再多走几步,会随时瘫倒在地。
总算跑到地铁站跟前,司机终于没再跟上来。伊布突然意识到,自己一分钱没有,逃得了出租可压根进不了地铁。
伊布像乞丐一样恳求路人借钱,竟没一个人搭理他。耳畔传来了不知是二胡还是三弦的乐声,他转脸一瞧,路旁坐着一个卖艺的瞎子,面前搁一铁罐。伊布情急之下顾不得那么多了,趁瞎子拉得全情投入,凑上前轻俯下身,将两个指头伸进铁罐,刚刚夹住几张纸票,还没来得及抽手,乐声戛然而止,瞎子突然睁眼。伊布吓得转身就跑,一口气冲入了地铁站,直到跳上一辆即将关门的车以后,才意识到那卖艺人不是瞎子,回想起他的眼神,背后还是一阵发凉。
等伊布赶到公司时,惊讶地看见办公室差不多被搬空了,会议室里,空荡荡的桌子上只留下了几杯几乎没动过的茶,连椅子都没了。
伊布一屁股坐在地上,脚底板磨破了也像是没有了知觉。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伊布一阵恍惚,也许这一整天发生的事不过是场梦,梦在继续,他没有醒过来。那些高楼大厦的灯星星点点,眯着眼睛看,楼体跟深色的夜空融为一体,灯光像银河繁星,只是不够凌乱,也不够密集。
伊布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反正不是乘出租或坐地铁。
到了家楼下,抬头就能看见屋里的暖光,伊布迟迟不愿上去,即便女友早已做好了饭等他。女友叫黎黎,全名黎楠,俩字的谐音“罹难”听起来不太吉利,不过爹妈给起的名估计有他们的考虑。黎黎是伊布准备共度一生的女人,类似的肉麻话他心里琢磨过好多遍,私下计划年底出游时找个海滩放个焰火跟她求婚的,可眼下,自己这个样子,伊布不知该怎么跟她交代。
伊布想多了,其实没有交代的必要了。
门开之后,黎黎淡淡地说了句,“回来了”,甚至没正眼瞧他。
伊布赫然发现,屋里整洁得压根不像自己家,半开放的鞋柜空了一大半,两大箱行李已经收好,“咔嗒”两声,黎黎干净利落地扣上了箱锁。
伊布诧异道,这是干吗?
黎黎没有吱声,只顾着穿上外套,完后才转过身来看了伊布一眼,颇有意味地说,哟,你怎么……
伊布正要开口,黎黎却抢先说道,不说了,那什么,我们分手吧。
一瞬间,伊布仿佛进入了恶俗电视剧桥段,明明听清了她的话,可还是学着电视里演的,问了句“为什么”。
黎黎摇了摇头,说,不为什么。
说着,她俯身换上了高跟鞋。
伊布甚至在考虑要不然再学学恶俗电视剧里男主人公的做法,上去直接抱住她,可黎黎已经拖着俩箱子出了门。
就在电梯门关闭的一刹那,伊布伸手把住了电梯门。
黎黎不耐烦道,你要干吗?
伊布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一个人要走,无论如何也是留不住的,可我就想问一句,是不是因为我公司垮了,还不起债,又丢了工作,所以你才要离开我?
黎黎苦笑着反问道,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吗?我还不知道呢。
伊布提高声调问道,那到底是为什么?
黎黎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接着抬起头说,我比你大一岁,今年三十三了,本想着你会在上星期咱俩一周年纪念日向我求婚,可我甚至都见不到你人,你其实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吧。说实话,我跟你在一块儿就是奔着结婚去的,可后来发现,很多东西你都给不了我,咱俩的步点也不在同一个节奏上,这种状态一直停滞不前,不如就分了,都别再耽误时间。
说罢,黎黎再次摁了关门钮,没再看伊布一眼。
伊布松了手,任电梯门慢慢闭合,黎黎那熟悉又耐看的脸庞一点点被两大块钢板遮住。
电梯运行的噪音似乎比以往大不少,这一刻,伊布甚至有点担心别出什么电梯事故,那样的话,黎楠可就真罹难了……伊布赶紧拍拍脑门儿,在心里骂自己不该出现这么不吉利的念头。
回到卧室,伊布倒在床上陷入了昏迷一般的睡眠中,夜里却被饿醒,冰箱里什么都没有。
披上外套出门,不过凌晨四点,街角的那家24小时便利店竟然莫名其妙黑着灯。
伊布决定走到两条街外的国际俱乐部金湖茶餐厅去,以往无论任何时候去,都可以饱餐一顿。
一路上寒风吹着,伊布光秃秃的脑袋暴露在外面,忽然觉得自己是得买顶帽子了。三十出头就秃了大半个脑袋,索性全剃了,以光头形象示人,这让他缺失了以往那种自上而下的安全感。
楼主 我不是伊布  发布于 2016-09-07 09:54:00 +0800 CST  
独自在夜色里行走,四下无人,这时候要打劫伊布很容易,拿刀往他脖子上一架,伊布准递钱包过去。当然,至少给他留够五十块钱吃饭,要是这都不答应,伊布可不干。可一旦反抗,刀尖弄不好戳进大动脉,估计天亮之后,清洁工会发现一具僵硬的尸体孤独地卧在人行道旁。
想到这里,伊布终于觉察到一丝伤感。

好在安全走到了餐厅,吃上了热乎的饭菜,一种久违的惬意感将他暂时保护起来,莫大的满足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惶恐,伊布甚至想象不到吃完饭以后自己该干吗。
天色渐渐变淡,伊布坐在大玻璃窗旁,见证了整个过程,那天犹如一块染了深蓝色的幕布,透着一丝光点,还被不断漂白,直至光亮透过幕布让四周的一切都清晰起来。
电视上的早间新闻吸引了伊布的注意。新闻报道称,21日,也就是昨天上午,北四环发生了八车连环追尾的重大交通事故,导致环路四条主车道受到事故影响而陷入瘫痪,造成了东四环南向北方向将近一个多小时的严重拥堵。事故总共造成十一人受伤,四人死亡,其中包括北京知名房地产商令狐正夫妇……
令狐正这个名字,伊布总觉得跟自己有关,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他强行启动大脑检索一番,突然意识到,令狐正不就是自己前妻的现任老公嘛。
伊布怔住了!
谈不上悲伤,因为伊布的反应没那么快。前妻叫周然,身边的人都叫她然然,和伊布一起在小臂上文过一个哆啦A梦的刺青,除此之外,伊布记忆里与她有关的一切都很模糊。然然不过是伊布当年混乱期里的一个幸运儿,或者说倒霉蛋,伊布在那么多姑娘身体里都没播上种,偏偏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中签,用然然自己的话说,次次都这么准,真该去买彩票。彩票倒真买了一阵子,全打了水漂,看来求财和求子是两回事,要不然菩萨们也不会各自分管一摊。由于前三次都打掉了,中第四次的时候,伊布实在不忍心然然再受那份罪,一咬牙一跺脚干脆跟她领了结婚证,孩子生了下来,是个儿子,起名叫伊一然。这名有什么涵义,伊布现在都记不得了,大概是表示伊布跟周然合二为一,从一而终。在那之后,伊布和周然发现他俩根本没法合二为一,种种矛盾与误会交织在一起,让他们在怨恨中一分为二,很快婚姻就名存实亡,在儿子三岁那年正式告吹,让从一而终成为一个幼稚、破碎的梦。八年过去,两人没有任何联系,仿佛世界上完全没有了另一个人。其实这样也好。直到这个清晨,这则新闻让周然重新出现在伊布的意识之中,但她永远无法再次出现在伊布的生活中了。
八年前民政局门口,然然一句“这辈子死也不想再见你”的话,一语成谶。一别,竟成永诀。
唏嘘之余,伊布想到了孩子,记忆的闸门瞬间被开启,自己还有一个儿子,现在差不多十一岁了吧。
伊布开始担心起这个儿子来,新闻只说令狐正夫妇,没说令狐正全家,儿子应该还活着,那么,他受没受伤?人在哪里?有无人照顾?
很快,伊布就制止了自己不断冒出的想法,质问自己道,这些跟你丫又有什么关系?即使有关系你丫又能怎么样?
自己都泥菩萨过河,哪管得了那么多……伊布克制住自己的念头,立即打车回家,进门就从床头柜摸出一把安眠药塞进嘴里,蒙起被子等待困意将他掠走。可挣扎了半天,不但毫无困意,还心跳加速,紧接着肚子就开始剧痛,痛到忍无可忍,不得不拨了120。
救护车拉伊布去了医院,大夫一检查,根本不是安眠药过量,而是急性肠胃炎,估计是半夜吃猛了,用不着洗胃,便打发伊布去输液了。
输液室竟然满座,伊布只好拎着吊架坐在楼道里。正好几位市领导在记者的簇拥下从面前走过,伊布这才听说,昨天车祸的伤者第一时间都被送到了这家医院。伊布不由得想到了儿子。
伊布以最快的速度输完液,在医院上下打听一番,得知儿子的确也在事发那辆车上,不过只是一点轻伤,正留院观察呢。伊布松了口气,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儿子的病房看一眼,谁知却根本挤不到跟前去,楼道里全是市领导和记者。伊布想凑到门口看一眼,却被保安拦住,伊布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家属!
保安反问道,谁的家属?
伊布一愣,欲言又止,泄气转身离开了。
想起八年前跟周然离婚时的对话,伊布当时问周然,儿子长大后问起他妈,为什么自己没父亲,该怎么回答。周然很干脆地说,我会给他再找一个父亲的。
让伊布悲伤的是,儿子瞬间失去了父母,比这更悲伤的是,伊布作为生父本该去做点什么,可却不知该怎样面对。
又过了一天,伊布从微博新闻上看到了市领导慰问车祸伤者的图片,其中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让伊布感到一见如故。
这时,发小虎飞指着图片上的孩子说,这令狐正的儿子可不得了,一下就从他爹那儿继承了一大笔遗产。
伊布怔住了。


伊布债台高筑,躲债都躲出了心理阴影,出门会注意是否有人跟踪,进封闭空间会担心有人藏于暗处,夜里睡觉但凡听到一点动静,也会疑神疑鬼,就连陌生号码打进来,捧着手机都会心悸不已。
伊布去雍和宫拜了又拜,求保佑求庇护求解救之道。伊布相信心诚则灵,虽然他姥姥是基督徒,从小习惯了把上帝保佑和以马内利挂在嘴边,但是他坚持认为,不论拜谁,只要虔诚,不管哪个神都会看到的。
楼主 我不是伊布  发布于 2016-09-08 09:50:00 +0800 CST  
亲生儿子继承了他继父令狐正的遗产,这件事在伊布看来,正是神明显灵,让他受宠若惊。
伊布上网咨询了一下,明确了一个原则,未成年人所继承的财产,一般是由继承人的法定代理人代为管理。那么,伊布只要以亲生父亲的名义,重新争取回对儿子的抚养权,自然可以对尚未成年的儿子所继承的遗产进行代管,相当于扮演未成年人所继承遗产的管理人。
虎飞却搬出了一段法律条文给伊布看:

《继承法》第6条规定,无行为能力人的继承权、受遗赠权,由他的法定代理人代为行使。最高人民法院在《关于贯彻执行〈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法〉若干问题的意见》第8条中进一步明确规定:“法定代理人代理被代理人行使继承权、受遗赠权,不得损害被代理人的利益。法定代理人一般不能代理被代理人放弃继承权、受遗赠权。明显损害被代理人利益的,应认定其代理行为无效。
伊布眉头一皱,用不以为然的口气对虎飞说,我是他亲爹!亲爹花儿子继承来的钱,有什么不对?再说,我用钱是为了还债,跟遗产相比,简直九牛一毛,相当于从一大口锅里舀一小勺粥出来,搁在秤上连刻度都看不出变化,怎么叫损害他的利益?!
虎飞撇撇嘴道,你儿子认不认你还是一回事呢,就算认了你,也不一定答应。
伊布被戳中了麻筋儿,一本正经地反驳道,他有什么理由不认我?我是他亲爹!就算得经他同意,凭咱这张嘴,搞定一孩子还不容易?
虎飞说,什么事到你嘴里都不算事,行,那我看你怎么搞定他。
伊布一把勒住了虎飞的脖子,说,有你虎飞哥在,还用我出面吗?!
虎飞盘子大、路子野,在伊布眼里就是一包打听,两人关系好到连iPhone手机的Apple ID都共用同一套注册邮箱和密码,彼此间连隐私都不存在,名副其实的发小,进幼儿园第一天就认识了,而且还是在男女共用的大厕所里,当时,虎飞的手纸被一个上大班的胖姑娘抢走了,虎飞气不过,就来抢伊布的纸,伊布的手纸被抢走后,没再去祸害别人,而是淡定地拉完屎,不擦屁股,提上裤子走人。独自回到小班教室,面对一排挂得整整齐齐的手绢,伊布小小年纪就清楚地记住了虎飞的号码——007,跟詹姆斯?邦德同号。伊布伸着小手将虎飞专门用来擦嘴的手绢摘了下来……
当天下午活动课后,小朋友排排坐,喝水水,喝完水水擦嘴嘴,突然从一个角落里传来一阵哭声,那副绣有007号字样的手绢上似乎沾上了巧克力,可味道相去甚远,只有007号小朋友尝到了。
这个结果让伊布觉得没有想象中那么有趣,虽然这是他人生唯一一次用手绢擦屁股。
两人就这么开启了荣辱与共的发小生涯,同上一个小学,一个初中,一个高中,甚至是同一个大学,接着一起被开除,各自混迹在社会上,如今依然像幼儿园一样,恨不得拉屎都黏在一起。虎飞吃过伊布的屎,也成了伊布的谈资,但凡是酒局,伊布准会借着酒劲跟在座其他人声情并茂地描述一番当时的情景,如同在炫耀一件光荣的经历,虎飞为此还打过伊布一巴掌,不过当时伊布已经进入喝断片儿的状态,根本不记得了。
伊布唯一对虎飞不满的就是这家伙习惯跟他借钱,还总装作记不得了,一脸无辜,死不认账,弄得伊布也懒得跟虎飞计较,反正下决心不再借钱给他了。
伊布猜得出,大多数钱都被虎飞拿去挥霍了,要么赌牌,要么赌球,虎飞还喜欢充大头,广交友,这跟他总换工作有关,作为无固定职业者,市面上什么赚钱他干什么,倒卖过电脑和红酒,帮人推销过眼镜和墓地,开过网店卖美甲产品,还跟着几个年轻人一起张罗cosplay(真人模仿秀)的活动,在网上组织模特海选,还能从中抽成,赚钱的营生都不差,到头来却都被他赌光了。
由于他开过炸鸡店兼送外卖,跟派出所的几个小片警关系还搞得不错,一起吃过两次炸鸡,可到他嘴里就成了跟市局领导把酒言欢谈笑风生,还搭上了一批公检法的关系。伊布从不拆穿他,内心倒希望虎飞真像他说的那样吃得开。
虎飞夸口帮伊布打听他儿子的情况,还真办成了。
楼主 我不是伊布  发布于 2016-09-09 15:41:00 +0800 CST  
沿着胡同往深处走,除了几座门脸房被改建成咖啡吧,充斥伪文艺气息,其余几乎没变。路旁停着几辆脏兮兮的三蹦子,像是稀有文物,不过一两年的工夫,全北京已经很少能看见这些并不破旧的老式代步工具了。
两人来到学校操场前,隔着铁栅栏能清楚地看见一个班正在上体育课。伊布望着一个个生龙活虎的男生,问虎飞,哪个?
虎飞像是在用双眼检索,没多久,抬手指向一个落单的孩子对伊布说,就是他,周一然。
伊布顺着虎飞手指的方向望去,诧异道,怎么姓周?
虎飞说,随他妈姓呗。
伊布说,我还以为叫令狐什么呢。
伊布瞪大眼睛却依旧看不清那孩子的脸,只见他个头不高,一个人站在队外。
伊布接着说,瞧瞧,站得多直啊,一动不动,哎,他是文体委员吧。
虎飞默默地说,那是罚站。
放学以后,学生们陆续从铁门里走出,竟跟伊布他们小时候十分不同,八九十年代学生放学几乎全是迈着整齐的步伐唱着欢快的歌曲从校园里走出,有点国旗班战士从天安门出来款款走上长安街的意思,只是学生队伍一旦跨出校门,当即自行解散,前一秒还歌声响亮瞬间就凌乱哄散,随之湮没在街巷的喧嚣之中。
伊布和虎飞站在一群家长中等了好久,始终没见周一然出来。直到校门口消停了下来,伊布一脸焦躁地说道,不会真让老师留下了吧?
就在伊布不耐烦时,竟然看到一个美女从校门里走了出来。斜阳勾勒出她一侧的轮廓,发色光泽犹如镀金,极具质感,微风下,垂肩长发显出一丝凌乱,很快又被她纤细的手捋顺,整个人看起来并不乍眼,却散发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息,“知书达理”四个字形容她都流于普通,该属于素雅里透着平和,知性里透着干练,如柠檬薄荷茶一般令人愿意亲近。
伊布被她吸引,无视周边的一切。
虎飞用胳膊肘撞了伊布一下,伊布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她身后的人。从外形上看,的确是之前在操场上被罚站的男生,距离近了才发现,原来顶着一头自来卷,眼睛不大,眉毛却挺浓,鼻子和嘴跟记忆里的周然挺像,都感觉令人揣摩不透,手腕上不过是戴着新款iwatch,浑身上下没什么特别的,可一看就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
伊布赶紧摆出了不自然的笑容,可对方一脸漠然,眼神根本就没往自己这边看。
虎飞先迎了上去,跟美女打招呼,伊布没想到虎飞跟她还认识,然后,美女便朝伊布走来。伊布面对这样一位忍不住多看几眼的美女,以及站在几米之外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儿子,内心复杂得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美女落落大方,率先伸出手,说,你好,我是周一然的班主任,林好。
伊布伸出手握了握,还没来得及开口,林好就继续问道,您就是周一然的父亲?
伊布点了点头,强调道,要看身份证吗?
林好没有露出一丝犹疑,说,虎先生提前来跟我打过招呼,我也跟有关部门核实过了。
接着,林好将周一然从身后让到了前面,像是在给周一然介绍一个大朋友认识,说,一一,这位就是老师之前跟你讲过的,你的亲生父亲,来,跟爸爸打个招呼。
伊布反倒害羞起来,僵硬地摆了摆手,说,小名还叫一一?当年我就这么叫他的。呃,你好……
周一然望着伊布,没有回应。
林好摸了摸一一的头,轻声催促道,一一,怎么不说话呀,爸爸跟你打招呼呢。
一一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不认识他。
伊布似乎并不意外,立即堆起笑,说,不认识不要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说着,伊布把事先准备好的一盒包装精美的进口巧克力当作见面礼呈于一一面前,并说,一点小意思。
谁知一一大声回应道,想害我吗?
伊布不解道,啊,什么意思?
林好老师忙解释道,一一有过敏性哮喘,不能吃巧克力。
伊布从没想过还有人会因为巧克力而引发哮喘,这下可尴尬了,原本为见面准备了一肚子话,现在竟忘得一干二净。
虎飞见不得冷场,帮腔道,好了,巧克力就拿给同学们分了吧,咱不站这儿挡路了,一块儿去吃饭吧,坐下边吃边聊。
可周一然紧紧攥着林好的手显得无动于衷。
林好耐心劝说道,走吧,一一,我们一起去跟爸爸吃饭。
伊布堆着笑问道,想吃什么呀?
一一迟疑片刻,竟然冒出一段长句,令伊布、虎飞、林好三人都十分惊讶。一一说,他不是我爸,我爸是令狐正,他死了。
说罢,周一然放开林好的手,转身就走了,林好叫了他几声也没见回头,只好安慰伊布道,你别急,孩子嘛,给他点时间。说着就去追一一了。
伊布愣在原地,完全没心思看林好那曼妙动人的背影,只是目送着儿子,一直到看不见为止。
虎飞问伊布道,怎么不追呀?
伊布回过神,反问道,怎么不早说?
虎飞揽住伊布的肩,拍拍他说,得了吧!追了你就输了,这跟追姑娘一个道理,不能硬来。人美女老师都说了,给孩子点时间,孩子嘛,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是亲生的,就跑不了。
当晚,虎飞拉着伊布去了自己家,神神秘秘地说是想起了什么东西,非要给伊布看。
虎飞家在二环边上一个挺高档的单身公寓。屋里陈设简单,但布局讲究,客厅外伸出去一个狭长的阳台,有点像法国市区的老派建筑,不用太布置,都充满文艺气息,不过虎飞没什么文艺细胞,也懒得收拾。这套房子是虎飞爸妈买给他结婚用的,老两口住在深圳,据说是因为呼吸道疾病,手术后不适应北方的干燥和始终无法缓解的雾霾,才在南边落脚,聊度晚年。虎飞跟爸妈来往极少,只有逢年过节,虎飞打飞的南下,才可能见着面,平日里虎飞独自过着伪单身贵族的生活,实际上,他早把房子抵押出去了。
衣帽间成了虎飞堆放杂物的仓库,其中还存放着伊布的一小箱“破烂”,是他多年前“寄存”在这里的,伊布后来曾让虎飞处理掉,可虎飞没有,只是因为一个字,懒。
重新看到那个箱子,伊布很意外,抱怨道,留着它干吗?
虎飞把箱子推到伊布面前要打开,伊布把脸扭到一边。他抵触陈年旧物,最好是连不必要的记忆都抹去,每天醒来都干干净净开始新的生活,轻装简行。当然,这只是他的一个想象。







楼主 我不是伊布  发布于 2016-09-10 13:09:00 +0800 CST  
箱子里主要是伊布和前妻以及儿子的照片,一对情侣款茶杯,智能闹钟,香水瓶,发卡,婴儿奶瓶,玩具球,移动硬盘……连虎飞都觉得它们像文物,不停地冲伊布说,看看嘛,看看又不会掉块肉。
伊布忍不住接过了虎飞递来的照片,估计在儿子刚出生的产房里,伊布抱着儿子。伊布没敢仔细看,随手将照片放到了一边,满不在乎地说,我去沙发上睡了。
夜里,虎飞起来去洗手间撒尿时发现衣帽间的灯竟然还亮着,门虚掩,透过缝隙可以看到,伊布独自坐在箱子前,正专注地翻看照片呢。
虎飞没想打扰他,却听屋里传来了伊布的声音,说,进来吧。
虎飞推门进去,说,你后脑勺还长眼睛呢。
伊布答道,隔两米远就能闻见你身上那股贱味儿。
去你大爷,你说你贱不贱,照片捧你眼前还不屑,背地里却躲在这儿怀旧,你说你贱不贱?
伊布点头说,认了。
伊布挑出好几张当年抱儿子的合影,准备到时候拿给一一看看,虽然一一不会记得三岁以前的事,但照片能说明一切。
每当伊布拣出一张照片,都会低声描述出当时大概的情境,虎飞一言不发,任由伊布沉浸在对于过去的缅怀之中。虎飞不太相信伊布对每张照片的背景都记得清清楚楚,或许多少有他临场发挥的成分,不过就那分虔诚劲儿,也是虎飞从来没见到过的。
伊布用iPhone将照片拍下来存到手机里,虎飞则说,你拍这些到时候都从我“照片流”里蹦出来,占内存!
伊布白了虎飞一眼,说,谁让你不换个新ID!
一一独自坐在操场的双杠上发呆,那副表情任何人都琢磨不透。
这时,三五个同学陆续爬上单杠,其中一个同学指着学校外的栅栏对一一说,发什么呆呢,没看见吗?秃子又来了。
一一回头,果然看到了栏杆外的伊布,虽然相隔挺远,光秃秃的脑袋却很有辨识度。
一一不耐烦道,关我屁事。
另一同学笑着问道,他到底是不是你爸?
一一正色道,你听谁说的?当然不是了。
同学追问道,那他是谁呀?
我哪儿知道!说着,一一跳下了单杠。
另一同学不依不饶道,他跟你长那么像,肯定是你爸,别不承认了。
一一充耳不闻,低头离开。
估计连他妈也不知道跟谁生了他吧。接着,哄笑声四起。
一一突然转身回到了单杠前,他听出是谁说的了,于是质问道,你刚说什么?
说那话的同学坐在单杠上不以为然道,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赶紧走吧你,秃子都来接你放学了。
又是一阵哄笑。
一一什么也没说,一把抱住同学的双脚,用尽全力往下猛地一拽,对方从单杠上摔了下来,迎面栽倒在地。
哄笑声骤停。
这是伊布一星期内第四次来校门口找一一了。一一不搭理他,伊布只能厚着脸皮坚持来等。
一直等到校门口都没人了,还没见一一出来。校保安打量着伊布,质问道,哎,你是学生家长吗?
伊布反问道,里面还有学生吗?
实际上,一一是从后门离开的,独自走在那条僻静的胡同里。
途中,经过了一间老四合院,门口挂着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门前石阶两旁除了石狮子外,还有一对拴马桩,保留如此完整,实属稀有。四合院的两扇大红门开着,一一向里瞅了瞅,他一直都想知道那些保留完整的大四合院在挂上历史文物的牌子之后,里面究竟变成了什么样。
就在这时,大红门背后冒出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被他从单杠上拽下来的秦大军,鼻孔里塞着卫生纸,肯定是摔出鼻血了,同时,石狮子背后钻出另外两个同学,表情都恶狠狠的,一齐拦住了一一的去路。
一一紧张得一言不发,双手紧攥书包背带。
秦大军阴笑着说,哟,这么巧。
一一没说话。
另一个同学跟腔道,瞧给你吓的!
一一刻意保持着平静,只是说,你们四个对我一个,公平吗?
话音刚落,后脑勺就挨了重重一巴掌,那力道将他带倒在地,呈狗吃屎状。
一一惊恐地回头,只见一个大他一圈的高年级男生双手叉腰站在身后,仿佛打他一巴掌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秦大军在一旁恶狠狠地附和道,打得好!
高年级男生指着地上的一一说,想单挑是吧,来!
一一抹了把鼻血,一字一句地说,以大欺小,公平吗?
高年级男生上去又猛踹了一一好几脚,然后笑着说,还来劲!敢跟我要公平?
接着,捡起一块砖头塞给秦大军,说,让丫给你道歉,不道歉,你就给丫公平!
秦大军冲一一说,快道歉!道了歉,这事就算完。
一一看都不看秦大军一眼,一脸倔强地说,想得美,该你道歉才对!
秦大军气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下手。高年级男生在一旁怂恿道,瞧丫这嘴!拍丫的!
秦大军举起板砖,却还是下不去手,高年级男生在一旁继续嚷嚷道,愣着干吗?!
秦大军于是把板砖举过头顶,比刚才举得还高,可仅限于保持这个姿势,高年级男生不耐烦道,你丫怂了吧! 说着,抢过板砖,正要挥下手去,只听身后一人吼道,住手!
众人回头,只见一光头朝这边冲了过来,包括高年级男生在内,五个人作鸟兽散。
伊布大步追上去,一巴掌先给高年级男生呼倒在地,然后去追其他人,像是一个杀红眼的疯子……
四个学生边跑边喊救命,直至招来了保安。两个保安如临大敌,一左一右死死扣住伊布的两条胳膊。伊布试图挣扎,并指着一一高声说,那是我儿子,被同学欺负了,你们管不管!?
保安不知该怎么回答,便问一一道,他是你爸不是?
一一可怜巴巴地站在原地,迟疑了几秒钟后低下了头,红着眼圈回答了两个字——不是。
伊布瞬间没有了澄清的欲望,胸腔里说不上是什么东西在膨胀,或许是憋屈,有种想打人的冲动。两个保安不合时宜的反应让伊布将冲动变成了现实……
等警察闻讯赶到时,伊布已经被两个保安摁倒在地上,扬起的尘土遮蔽了伊布那充血的双目。
伊布第一次为儿子进了局子。
派出所就在附近一条岔出去的胡同口,二层小楼挺精致,窗前竟然都摆着盆栽和鲜花,门廊是中式灰瓦建筑,丝毫没有破坏古旧的景观和谐,几辆警车相互紧贴着斜靠在门前,不像个出警业务繁忙的派出所。
后来,林好还有虎飞及时赶到,让校保卫科出面跟派出所斡旋,这才解除了误会。
第二天一早,伊布被放了出来。
虎飞给他买来了煎饼果子和豆浆,伊布嘴里却重复道,完了,完了。
虎飞不解地问,吃完了?
伊布一副惘然若失的神情,说了句挺文绉绉的话——我简直没了做父亲的尊严。
伊布打发走虎飞,脑海里循环播放着一一口中“不是”那两个字,伊布想知道他是拒绝接受自己,还是拒绝相信事实,还是口是心非……
这让伊布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


伊布打小成长的大院在北京城的大西边,大院外没多远就是一片麦地,天气不太好的时候也能看见香山。大院后头有个不大的自行车棚,看车棚的老头四十多岁,不是本地人,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不过压根儿没上过前线,据说不过是给炊事员打下手的勤杂工,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大院里看车棚,见着他时他永远一身军装。
小学三年级时,伊布、虎飞所在的班里新来了一个名叫夏朗的插班生,带外地口音,起初,这孩子有点怯场,可很快就跟伊布、虎飞他们混熟了。他人很乖巧,成绩虽然不太跟得上,但体育是他的强项,春季运动会上,夏朗为班级争到了好几项荣誉,夏朗被选进了田径队,跟伊布也开始变得无话不说,却唯独不讲自己的家庭。每次放学,跟伊布、虎飞同行一小段路以后,就会在大院门口分别,夏朗沿着大院门口那条路继续朝前走,伊布问起他住在哪个院子时,夏朗都笑着说,有点远,还在前头呢。然后,匆匆告别。
几乎就是那段时间,伊布听大点的孩子说,院里来了一个又疯又傻的女人,看不出年龄,估计也就三十多岁,脸上有道很长的疤,一直连到耳朵。她跟老头一块住在车棚里,时而帮人给车胎打气,时而背着一个只有在乡下才能见到的箩筐,去大院外的菜市场捡菜叶子,有时还会去稍远点的麦地里捡些秸秆和杂草回来当柴火。说她傻是因为有次一个师长的儿子驾驶一辆军用摩托在院内疾行,这疯傻女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突然跳到路中央好奇地盯着摩托车,师长儿子赶紧刹车带转向,差一点就撞上她,可这女人不但不惊慌,还站在那儿咧嘴笑,无论师长儿子怎么骂她,只是傻乎乎地如捣蒜般点头不停;还有说她是疯子的,但凡下雨天,她就会光着脚在外头淋雨,淋到满身湿透了还不亦乐乎,甚至会做出翩翩起舞的动作,每次都是老头把她拽回车棚大骂一顿,接着就是哭哭啼啼,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在咿咿呀呀地说话,只不过完全听不懂。时间长了,院子里一些调皮的纨绔子弟会故意捉弄她,朝她扔石头,吐口水,或者拿塑料袋装满水挂在树上,她一旦经过,水就会浇下来,可她也从来不生气。
直到有一天,伊布听说,插班生夏朗就住在大院的车棚里,老头是他爸,那又疯又傻的女人就是他妈!


楼主 我不是伊布  发布于 2016-09-11 15:13:00 +0800 CST  
曾有一次夏朗随田径队到校外训练时摔了一跤,两个膝盖都擦伤了,恰好疯傻女人从那里经过,瞧见后便第一时间冲了过去,咿咿呀呀一副心疼的样子,虽然还是被夏朗赶走了,可看到的人都觉得,只有当妈的才会那么反应。
伊布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无法将夏朗和另外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后来,这件事传开了,夏朗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承受旁人异样的目光,各种谣传添油加醋甚嚣尘上。
伊布为了探明真相,放学后特地去车棚看个究竟。车棚里的一角垒上一层砖当墙,就是一间屋子,估计不到七八平米,一张双人床,一张瘸腿的破桌,下面垫着砖头,一个锅灶,算是全部家当了,唯独吊着一顶小灯泡却挺亮堂,屋里散发出一股霉味,找不到一丝夏朗的痕迹。伊布似乎听到身后有动静,一转身,只见一双被充血染得通红的眼睛瞪着他,那道疤像是被放大好几倍,令人毛骨悚然,伊布尖叫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了。他选择不相信别人的传言。
可这无法改变夏朗逐渐被疏远的现实,伊布有些同情夏朗,实在憋不住,便主动问他,看车棚的老头和又疯又傻的女人,到底是不是你爸你妈?
夏朗被伊布这么一问给逗笑了,接着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却斩钉截铁地说了两个字,不是。
跟当事人对质过后,伊布便开始劝止那些关于夏朗的谣言,不过还是有人将信将疑,包括跟伊布关系最好的虎飞。
这事似乎暂时过去了。
过了一阵子,有一次大伙儿在大院外的麦地上用三棱镜、划炮、胶管、农药水枪等各种物件来折磨地里的虫子和鼠类,在寻求一种施虐的快感。伊布、虎飞、夏朗都在,夏朗在找洞、判断位置方面很有经验,大伙儿也挺高兴。就在这时,又疯又傻的女人出现了,她正在十分认真地拣麦秸秆、拔野草,箩筐里已装得满满当当。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疯傻女人,有人甚至跃跃欲试打算作弄她一番,而夏朗有点像在回避,继续低头刨一块小坑渠,试图将水壶里的水灌进一个不明归属的地洞里。这时,虎飞来到他身旁,拍着夏朗,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说,夏朗,那疯傻女人是你妈吗?
夏朗兀自说,不是。
真的吗? 虎飞坚定地问。
夏朗坚定地摇了摇头。
虎飞顿了顿语气,说,那好,你敢把这个扔进她箩筐里吗?
虎飞手里捏着一枚划炮。那个时候的划炮火药足,威力大,点燃后喷出的火焰远远大于二十一世纪以后生产的。
夏朗犹豫了,虎飞斜着脑袋,眼神轻蔑地说道,这都不敢? 语气有点像是在说,我看你还能瞒多久。
夏朗笑了笑,说,什么不敢,还是留着炸鼠洞吧。
说着,夏朗俯下身来继续捣鼓地洞。
虎飞没有罢休,大声说,你怕了吧,因为那是你妈!对不对?
其他人也开始跟着起哄,此起彼伏的讥讽和质问,像是在激将夏朗。夏朗起初是沉默,往后越来越不耐烦,抓起书包准备离开了。
虎飞立刻对大家说,瞧瞧,丫真没劲,这就怂了,我看你还是承认了吧,你爸是车棚老头,你妈是背箩筐的疯傻女人!边说边形象地模仿那女人驼着背,背着箩筐走路时外八字脚的样子,生动极了,虎飞一向有模仿天赋,自然又引起了一阵哄笑。伊布没有笑,但自始至终也没有说话。
夏朗终于忍无可忍,扔下了书包,一把抢过那枚划炮,朝着那女人走去。
女人背对着他们,根本不知道身后正发生着什么。
然后发生的一幕,令伊布终生难忘。夏朗将划炮抛进了疯傻女人背后的箩筐之中,一缕极细的白烟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短暂的抛物线,划炮爆炸后引燃了箩筐里的秸秆和杂草,突如其来的剧烈炸响,让毫无防备的疯傻女人受到了刺激,像失了魂似的尖叫一声,接着瘫倒在地。伊布记得很清楚,女人倒地之后身体还在不停地抖动、抽搐,箩筐里的火彻底烧了起来,火苗落在了女人的头发和衣服上……
夏朗转过身冲着虎飞放肆地大笑,所有人都被吓住了。
夏朗只撂下一句话,这下行了吧?!
夏朗头也不回地走了,连书包都没拿。伊布望着夏朗的背影,只见他抬起了手,像是在抹眼泪。
大伙儿见疯傻女人躺在地上形态可怕,不知所措下作鸟兽散了,三年级的孩子或许根本想象不到后果会是什么样的。
女人能捡一条命就不错了。此后,班里几乎没人再议论夏朗和他的家庭,夏朗也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上学。
伊布问过班主任,班主任也只是摇了摇头。伊布还偷偷去过车棚,也毫无夏朗的音讯。
一个月后的一天,伊布放学刚进大院,就听大些的孩子们说,疯傻女人死了,车棚老头要回趟老家。伊布赶紧跑到自行车棚前,正好撞见了夏朗,这是伊布第一次在自行车棚前,见到那个他熟悉的运动健将,此时,却觉得有些陌生。夏朗没有抬眼,手里捧着一张遗像,相框明显有些旧了,那上面的人分明就是她。
老头肩上挎着一个包袱,锁好了车棚大门,推起靠在墙跟的自行车,车后座上捆绑着一个大箱子,箱子上头还捆着两个布袋子,绳子里里外外,纵横交错,为了固定牢靠,老头一定下足了功夫。
就这样,一老一小,父子俩,上路了。
从此,伊布再也没有见到夏朗。
过了好多年,伊布都不知道那女人得的是什么病,后来听大人讲,那疯傻女人,的确是又疯又傻,是那个姓夏的四十多岁“老头”在老家的媳妇,不过是花钱从邻村买来的,就是为了给夏家传宗接代。在她的意识里,除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其他一切都是不清晰的,脸上那道可怕的伤疤,还有残缺的几根手指,就是她曾为保护儿子而留下的,那是在老家的山林里,一只发了疯的野狗像狼一般凶恶地扑向年幼的夏朗,危急时刻,疯傻女人挡在了他前面,赤手空拳,不管自己是否有能力抵御这危险……
这么多年过去,伊布都没有想起过夏朗一家三口,那些过去的经历太多,线索太庞杂,虽有自己见证,但多少会随着世俗生活的累积与释放,逐渐被新陈代谢掉。然而,当伊布被一一拒绝认作父亲时,不由得想起了夏朗那笃定、决绝的眼神,那斩钉截铁的口气,无论是从夏朗口中说出的“不是”,还是眼下一一迟疑之后的“不是”,这两个字,加重了伊布内心的焦虑和不安,让他沉浸在自我营造的伤感情绪之中。
这情绪并未持续多久,就被人为打断了。
不知是谁猛推了伊布一把,他回头,只见三个壮汉凶巴巴地瞪着自己。
伊布本能地问了一句废话,怎么了?
楼主 我不是伊布  发布于 2016-09-12 09:40:00 +0800 CST  
其实不问也知道这伙人是来干吗的,伊布已经有了经验,虽然每次来向他讨债的都不是同一拨人,但这类人都是一个德行,类似于廉价西装配小公文包的房产中介或浓妆艳抹的化妆品推销小姐,放在任何地方几乎一眼便知。
对方言简意赅地答道,你明知故问!
伊布的确是明知故问,接下来怎么办呢,直接跑吧,虽说这是一条背街的窄巷,眼下行人三三两两,料对方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只是怕一转身就会被壮汉揪住衣领,伊布记得小时候被大孩子欺负,大孩子往往都是先摆摆手让伊布滚蛋,等他一转身就猛地揪住他衣领,一把将他拽倒在地,伊布好几次后脑勺磕在地上,没磕傻就烧高香了。这种记忆如同心理阴影,让伊布即便在跟人开玩笑时,也拒绝人从身后拽他的衣领。
对方很敬业地讲了一串讨债的套话,伊布完全听不进去,反正钱一分没有,只有等拿回儿子的抚养权才行,可眼下八字还没一撇呢,伊布也不愿将儿子的事跟这帮不相干的人解释。
对方见伊布竟然心不在焉,便掏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尖锥,抵在他的喉咙上。伊布立马屏住呼吸,生怕一个喷嚏就让自己的喉管漏了气。
就在这时,一辆警车从窄巷口开了过来,没闪警灯也没响警笛,犹如神兵天降。对方迅速缩手,伊布松了口气,像盼到救世主一般趁机朝警车挥手。
谁知警车“刷”的一下开了过去。
伊布和对方望着警车消失在窄巷的尽头,都挺意外。
对方这才反应过来,说,警车能随便逆行?
其中一个同事回头白了他一眼道,废话!
伊布趁机撒腿就跑,从对方三人眼皮子底下溜走,这对于专门从事围追堵截的人们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
伊布跑出窄巷,冲到大街上,人行道上的人流无法形成有效的掩护,对方一眼便瞧见了伊布,边追边用手机招呼人前来支援,一定有一队相当于预备役的人马埋伏在不远处。
伊布跑上汽车道,伸手去拦出租车,恰巧刚才那辆警车又不闪灯、不响笛地悄然驶至,像个犯贱的幽灵来显摆幸灾乐祸的鬼脸。这一次车悠然停下,伴随车窗摇下,里面的警察一定认出了伊布,竟然用宣讲交规的口吻告诫他说,刚才就想告诉你,这边的几条单行线上都没有出租车停靠点,你得直走到了路口左转才可能打到车。
伊布气喘吁吁还没来得及跟警察开口,警车就在车窗还没摇上的情况下加速逃离,好像被追的是警车。
情急之下,伊布不得不横穿行车道,跨过隔离带,朝对面跑去。没想到对方沿着伊布的足迹毫不顾忌地跟了过来,尖锐的刹车声此起彼伏,这恐怕是伊布见过的最敬业最拼命的追债团队了。
行车道对面是一个新建的商厦,商厦前停着一辆巴士,巴士前没有白衣天使,只有一个头发蓬松的白衣老头,看样子像是献血车,慌不择路的伊布想都没想就跳上了巴士。
一上来就有一位年轻的工作人员热情地说,欢迎您!范博士都跟您介绍过了,是吧?
伊布下意识地点点头。
工作人员又问,那么,您是完全自愿的,对吗?
伊布还是不停地点头,嘴上敷衍着,对对对!
楼主 我不是伊布  发布于 2016-09-14 12:31:00 +0800 CST  
其实不问也知道这伙人是来干吗的,伊布已经有了经验,虽然每次来向他讨债的都不是同一拨人,但这类人都是一个德行,类似于廉价西装配小公文包的房产中介或浓妆艳抹的化妆品推销小姐,放在任何地方几乎一眼便知。
对方言简意赅地答道,你明知故问!
伊布的确是明知故问,接下来怎么办呢,直接跑吧,虽说这是一条背街的窄巷,眼下行人三三两两,料对方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只是怕一转身就会被壮汉揪住衣领,伊布记得小时候被大孩子欺负,大孩子往往都是先摆摆手让伊布滚蛋,等他一转身就猛地揪住他衣领,一把将他拽倒在地,伊布好几次后脑勺磕在地上,没磕傻就烧高香了。这种记忆如同心理阴影,让伊布即便在跟人开玩笑时,也拒绝人从身后拽他的衣领。
对方很敬业地讲了一串讨债的套话,伊布完全听不进去,反正钱一分没有,只有等拿回儿子的抚养权才行,可眼下八字还没一撇呢,伊布也不愿将儿子的事跟这帮不相干的人解释。
对方见伊布竟然心不在焉,便掏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尖锥,抵在他的喉咙上。伊布立马屏住呼吸,生怕一个喷嚏就让自己的喉管漏了气。
就在这时,一辆警车从窄巷口开了过来,没闪警灯也没响警笛,犹如神兵天降。对方迅速缩手,伊布松了口气,像盼到救世主一般趁机朝警车挥手。
谁知警车“刷”的一下开了过去。
伊布和对方望着警车消失在窄巷的尽头,都挺意外。
对方这才反应过来,说,警车能随便逆行?
其中一个同事回头白了他一眼道,废话!
伊布趁机撒腿就跑,从对方三人眼皮子底下溜走,这对于专门从事围追堵截的人们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
伊布跑出窄巷,冲到大街上,人行道上的人流无法形成有效的掩护,对方一眼便瞧见了伊布,边追边用手机招呼人前来支援,一定有一队相当于预备役的人马埋伏在不远处。
伊布跑上汽车道,伸手去拦出租车,恰巧刚才那辆警车又不闪灯、不响笛地悄然驶至,像个犯贱的幽灵来显摆幸灾乐祸的鬼脸。这一次车悠然停下,伴随车窗摇下,里面的警察一定认出了伊布,竟然用宣讲交规的口吻告诫他说,刚才就想告诉你,这边的几条单行线上都没有出租车停靠点,你得直走到了路口左转才可能打到车。
伊布气喘吁吁还没来得及跟警察开口,警车就在车窗还没摇上的情况下加速逃离,好像被追的是警车。
情急之下,伊布不得不横穿行车道,跨过隔离带,朝对面跑去。没想到对方沿着伊布的足迹毫不顾忌地跟了过来,尖锐的刹车声此起彼伏,这恐怕是伊布见过的最敬业最拼命的追债团队了。
行车道对面是一个新建的商厦,商厦前停着一辆巴士,巴士前没有白衣天使,只有一个头发蓬松的白衣老头,看样子像是献血车,慌不择路的伊布想都没想就跳上了巴士。
一上来就有一位年轻的工作人员热情地说,欢迎您!范博士都跟您介绍过了,是吧?
伊布下意识地点点头。
楼主 我不是伊布  发布于 2016-09-19 10:20:00 +0800 CST  
工作人员又问,那么,您是完全自愿的,对吗?
伊布还是不停地点头,嘴上敷衍着,对对对!
于是,工作人员微笑着取来一份协议,递到伊布面前,说,那就好,请您把协议签了吧。
伊布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窗外的动静,嘴不过脑地回答道,还签协议?你们不会强买强卖吧?我身上可没钱……刚说完,就见那几个追债的朝巴士这边围了过来,伊布赶紧蹲下,冲工作人员狠狠地“嘘!嘘!”
工作人员依旧热情高涨,说,您放心!我们绝不会收您一分钱。我们的四项基本原则就是:平等、自愿、免费、保密。既然您主动上来,只有签了协议,我们才会给您提供产品。
伊布顾不得跟他废话,一把接过笔和纸。
四五个追债的见白衣老头孤零零地杵在那里,便问他,有没有看见一个气喘吁吁的光头佬,到车前就不见人了……白衣老头抬手指了指大厦正门,对方十分听话,说了声谢谢,便鱼贯而入。
接着,老头从容地上了巴士,巴士即刻开出了小广场。伊布松了口气,从椅子底下钻出来,才意识到自己处在黑暗之中,怎么刚才进来时没有这么明显的感觉呢?那名工作人员也不见了,真奇怪!
很快灯就亮了,伊布惊魂未定,只见头发蓬松的白衣老头正用温暖的眼神望着自己。
别怕,我姓范,叫我范博士就可以了。白衣老头说。
伊布说,谢谢了,我,你,你没有必要知道我叫什么。
范博士手拿着协议,说,伊布,手机号码138××××0418。
协议书上的签字虽然潦草,但一目了然。伊布无奈道,好吧,您知道我叫什么也没关系,刚才我跟那小伙子说了,我身上没钱,你们要是推销什么东西,我可买不了。
范博士说,多虑了,我们不搞推销。
伊布打量着范博士的白大褂,转念一想,道,那你们不会挖我的什么器官吧?我肾不好!
范博士说,原来有被迫害妄想症,看来你很适合我们的实验产品。
伊布诧异道,什么实验产品?
范博士神秘兮兮地说,你听说过,时间停摆理论吗?
伊布摇了摇头。
范博士从容地摁了一个按钮,即刻触发了一整套机关,伊布面前的几排巴士座椅瞬间隐入地板之下,扇面闭合后地板重归平整,整个巴士内变成了一个空旷的房间,只留伊布独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紧接着,车顶上方弹开无数扇长方形窗户,一个个全息影像屏伸出,垂至地面,将伊布和范博士包裹在里面。屏幕所显示的画面犹如监控一般,不是全景的街道、商场,就是中景写字楼大堂、医院,要么就是各种餐馆、办公室、教堂,还有地铁里的人群,以及人头攒动的人行道等公共及私人场所。
伊布好奇地来不及细看,问道,这都是什么?监控?您不会是FBI或者CIA什么之类的?还有,您不会一个摁钮连我也扔到车底下去了吧?
范博士说,欢迎你来到时间停摆科研实验室。这些的确是监控,不过不是一般的监控,是专门进行时间暂停实验所用的时间监控器,对于时空暂停时的个体、群体及其环境,进行详细的实体监控以及数据观测,根据相应的记录以及实验个体所产生的行为变化,并结合其影响,从而去调整、完善我们的科研计划和方向……
楼主 我不是伊布  发布于 2016-09-21 10:00:00 +0800 CST  
伊布听得云里雾里,说,甭费工夫跟我讲这些了,直说吧,什么事儿,没事儿您就找一方便地儿靠边停车。
范博士耸了耸肩,转过身去,背着伊布捣鼓着什么,伊布立即有了一种即将被科学怪人用专业器具掏心挖肺的惶恐。
弄了半天,范博士只不过戴上了一双手套。
然后,范博士伸手在其中一个屏幕前划拉了一下,转瞬间,那屏幕犹如一个可以伸缩的大口袋,竟然送出了一个拳头大的方盒子。
范博士转过身来,将方盒子打开。
伊布心里有点失望。不就是一块手表嘛,弄得那么神秘。伊布不屑地说。
范博士说,这可不是一块普通的手表。
伊布抢着说,比普通的还牛逼呗!
范博士眼珠一转,说,当然,更重要的是,它还可以……
正好缺块表!伊布又打断了范博士,一把抢过手表,戴在左手腕上。
伊布问,真送我了?
范博士回答道,你刚才已经签署了保密协议,所以,你当然会无偿获得这块手表的使用权。至于使用期限,暂时不做规定,若你使用后并无不良影响,我们会考虑对你和这块手表的关系进行属性定位,然后再做下一步安排。也许到那时候,你可以加入我们这个实验研究小组,通过自己的实践经历,总结可供讨论研究的实验结果,去为人类在时空方面的探索做出平凡而伟大的贡献。
伊布愣了半天,哼笑了一声,说,我拿块手表都能为人类做贡献,您别逗了,我长到三十多岁,虽说没啥大本事,可在网上也有百万粉丝,什么我没见过,就你们这种哄小孩的伎俩,骗别人可以,骗我没门儿,行了不废话了,我还有事,让我下车吧。对了,你们开哪儿去了?
范博士大笑起来。
这笑让伊布很不舒服,问他,笑什么? 范博士说,既然你不信,没关系,以后的事先不说,反正协议签了,这个表无论如何你也得带回去,戴不戴是你的事,但我想,以你的头脑,正常使用应该不成问题吧。
伊布还是不踏实,说,哎,说好了,你们可别事后来找我收费啊!这是你们免费送我的。
范博士点点头道,白纸黑字摆在这儿,我范博士难道还会赖你的账。
伊布下了车,发现自己被拉到了一个距离市区很远的陌生地方。
一条崭新的柏油马路,周围都是各式厂房,自己就站在一座厂房的大门外,那辆巴士开进院子后就消失了。大门口没有挂牌,甚至没有门房,只有一行很小很小的英文标志印在电动门上,“CAS Experimental Base”,对于英文水平非常一般的伊布来说,没看明白也算正常。
伊布走了好远,好不容易才见到一个破旧的公交站牌,孤零零地立在路旁,等车又等了好久,伊布心灰意冷,一度怀疑这是一个废弃却未来得及搬走的站牌。就在他准备放弃等待的时候,终于来了一辆公交车。车上人不多,座位都空着,这一幕好像某个恐怖片里的情境,越是光天化日,越可能乘上一辆迷途无归的诡异之车……伊布刻意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都是那诡异的范博士闹的,伊布拍拍自己的脑门儿,选了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下。
楼主 我不是伊布  发布于 2016-09-23 10:41:00 +0800 CST  
一路摇摇晃晃,伊布靠着车窗不知不觉睡着了。等他睁眼,公交车正好到站,仔细一看窗外,伊布怔住了,正好是之前乘巴士离开的那个小广场,新开业的商厦热闹依旧。
伊布有些发憷,心说可别又遇上那几个追债的了,墨菲定律他懂,所谓越担心什么越会来什么,自己既然琢磨到了这上头,万一真撞上了呢? 想来想去,决定干脆再坐几站吧,伊布一屁股又坐回了座椅,却听司机在前头不耐烦地嚷嚷道,终点站!终点站!
不情愿地下了车,伊布立马就被风吹清醒了,只见周围的人们似乎个个喜形于色,老人晒着太阳,孙儿跑前跑后;妈妈领着女儿,牵着一大把色彩斑斓的气球;夫妻默契和睦,拎着大包小包;情侣牵着小手,有说有笑;连清洁工大妈也跟交通协管大爷聊得热火朝天,一切都欣欣向荣,宛如一幅和谐社会的图景,没有任何令人不安的因素。伊布意识到也许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了,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守株待兔如今只有傻子才干得出来。
伊布点了根烟,猛吸两口以后便往地铁站走,这时只听砰的一声,什么东西爆掉了,回头一看,只见一小姑娘手里的玩具充气棒耷拉在地上,紧接着,小姑娘哇哇大哭起来,并用小手指着伊布嚷嚷道,都怪叔叔的烟!
烟头没了,看来跟那充气棒同归于尽了,这能怪谁呢?那烟头又没长眼睛,何况一小姑娘没事瞎抡一个又长又粗的大充气棒,也怪不像话的,稍有点歪心思的人就会看出那方面的暗示,多邪恶呀。这些想法伊布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他不知该怎么安慰现实中大哭不止的小姑娘,那哭声在熙攘的小广场颇具穿透力,恨不能把广场外面的人引来。
说守株待兔在如今是傻子才干的事,不可否认,可傻子也有等来兔子的时候。拜小姑娘的哭声所赐,伊布竟然在人潮之中与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子达成了短暂的目光接触,墨菲定律今天终于在伊布身上应验了。
伊布只能再度迈开双腿,玩命狂奔。
伊布跑进一个地下通道,号称市区内除了天安门地下通道外,最不合理、最曲里拐弯的地下通道,以前他不信,觉得这种说法太幼稚,一跑才知,是自己太幼稚,估计设计者当初考虑要在这儿举办世界地下通道马拉松。
伊布在行人之中左右穿梭,狂飙突进,一直跑到力竭才总算接近了出口,室外的自然光才是真正的光明,不为这光明,却为这如光明般的自由……跑出地下通道的那一刻,一片大亮,紧接着就两眼一黑。
通道外有几名工人正围在一口井前施工,旁边还有一口井,原本是被安全警示锥和隔离带围着的……
待伊布睁开眼,视野里铺开雪白的天花板,白得有点刺眼。一周之内两度坠落,两度昏迷,只不过一次在天上一次在地下,好在都没跌出什么大毛病,实在是丰富了自由落体的经验。伊布庆幸,要不是一脚踩进井里,恐怕很难躲过那帮追债的,也多亏工人们把他从井下捞了上来送到医院。
楼主 我不是伊布  发布于 2016-09-28 10:05:00 +0800 CST  
伊布感到全身隐隐作痛,痛感就像是将他大卸八块,然后再组装了起来,即使外表看来跟原装没两样,但每一个关节,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肉,都让他感觉到一种曾经被撕裂又刚刚愈合的不适感。
落井之前发生的事,距离一下子变得好远,逻辑勾连有些牵强,似乎不像刚刚经历过。伊布起身想了半天,自己被讨债的追逐,最开始不就是从窄巷追到了小广场,再从小广场一直追到地下通道吗?
巴士上遇到范博士那一段经历前前后后到底怎么一回事,伊布开始怀疑它的真实性,还送什么手表,这哪儿跟哪儿啊?
一回头,却看到手表安安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白色的软胶表带,白色铝金属表身,表盘玻璃是铝硅酸盐材质,大表盘上有两个副表盘以及一个电子数字显示框,有时针、分针、秒针,却没有刻度,没有标志。细细打量,是挺独特,却也不至于像范博士说的那么玄乎吧,等等!范博士跟自己说什么来着?伊布一时想不起来了,他拼命要将当时的情境在脑海里还原,并逐字逐句地反推出范博士想表达的意思,可盘算了半天,也不就是一次煞费苦心的产品推销吗?又没收他钱,那应该属于免费试用。
伊布遂将表戴在了左手腕上。
回了家,伊布倒头就睡,睡得昏天黑地。夜里却被虎飞的电话粗暴地叫醒。
伊布头昏脑涨地来到工体附近的一家夜店跟虎飞碰面。他本不想来的,可被虎飞那么一撺掇,似乎感到体内荷尔蒙分泌出了一种急需释放的能量,伴随着这段时间以来的憋屈,放纵一把也不是坏事。
夜店里不算拥挤,虎飞坐在一处卡座正中,身旁的花男妖女伊布一个也不认识,看起来都已经进入了状态。
伊布还纳闷呢,突然叫他出来喝酒,到底什么用意?遂先跟虎飞声明,自己口袋里没钱,喝酒买单不归他管。虎飞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沓钞票拍在桌子上,高声说,这个,不但能使鬼推磨,还能让磨推鬼!
伊布更纳闷了,问道,天上掉下来多少吨钞票,砸懵你了吧?
虎飞摆摆手,说,先别管我,什么时候把你儿子搞定,你小子就锦衣玉食了!
伊布指了指虎飞,说,八字还没一撇呢,搞定了能不告诉你吗?
虎飞给伊布满上酒,说,先别废话,喝吧!别一天愁眉苦脸的。
伊布抓起酒杯一口喝干,咧了咧嘴道,谁愁眉苦脸了?老子一身债,反倒一身轻!
虎飞拍着伊布的肩膀道,这就对了!今朝有酒今朝醉!
天快亮时,伊布被虎飞搀回了家,一起进门的还有一个从酒吧跟来的姑娘。
虎飞离开后没多久,处于半醉半醒中的伊布就被姑娘脱得一丝不挂……
或许太久不沾荤腥了,伊布身上的欲火一点就着。
楼主 我不是伊布  发布于 2016-09-30 09:51:00 +0800 CST  
姑娘骑在伊布身上,并狠狠抓住他的手腕,节奏规律地呻吟着,状态反应比伊布强烈多了。可突然间,姑娘的呻吟声戛然而止,身体也瞬间僵住,伊布心想,即便是高潮所致,也不至于保持那么狰狞的面孔瞪着他吧。
伊布继而发现姑娘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扣紧他手腕的手也无法自行松开,像一副手铐,还有她那张血盆大嘴,在酒吧看是烈焰红唇,极具诱惑,此刻竟然像是吃了死耗子一般,由于嘴张得太大,以至于正好能看见她里面的蛀牙。伊布使劲推开了姑娘,犹如推开一副木偶。
即便如此,那姑娘依旧一动不动。
伊布翻身下床,迟疑了片刻,把食指凑到她鼻子跟前,竟感觉不到呼吸。伊布猛地后撤一步,心想糟了,人死在了自己家里,不只是晦气,警察来了当他嫖娼怎么办?前一阵子公安机关正在严查楼凤和上门服务,风头正紧。可再一想,自己和姑娘没有约定交易的证据,更没有付钱,两情相悦属于私事,警察是管不着的。可伊布还是心慌意乱,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他从没面对过一大活人死在自己面前。伊布在焦虑中慌忙套上了牛仔裤,由于忘了先穿内裤,拉前门拉链时不小心把自己给夹住了,疼得他嗷嗷直叫。
疼劲儿过去,伊布才抓起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拨打110或者120,可突然发现墙上的电视画面竟然也是静止的。
伊布抓起遥控器调台,竟然没有反应,按键纷纷失灵。
伊布又看了看电视上方的挂钟,秒针停住了,没电了?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快要怒不可遏了,一种被调戏的感觉油然而生,索性将挂钟摘下来狠狠摔在地板上。
然而,最令他惊愕的是电子微热器上的水壶,壶嘴里冒出的白气竟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如同几缕清淡虚软的白棉花糖,被人使出了魔术般的伎俩才挂在空气中。伊布凑到跟前,使劲揉了揉眼睛,从几个不同方向观察着悬浮在空中的白色水气,兴许是平时不太注意,此时此刻竟觉得陌生又诡异,好像从来没见过水气似的。伊布伸手触碰,一部分水气瞬间消失了,他物理学得不好,不知该称作蒸发还是气化,接着大手一挥,白气一下子全都没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伊布无意中瞥了一眼窗外,更是被惊到了。
此时距早高峰到来还有不到半个小时,路面上为数不多的几辆车竟然全都停在道路中央,没有管制,这个点不可能管制!
伊布使劲搓揉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难道是之前喝的酒里有致幻剂?还是因为这些天精神太过紧张所形成的幻觉?
伊布忍无可忍,一口气跑到了大街上,瞬间意识到听觉也出了问题,再安静的夜晚,但凡在城市,也会有城市的声场,这个原理伊布说不清楚,但他清楚极了当下的声音环境跟以往的巨大差异,除了轻微的风声,可以是说一片寂静。
正好一个清洁工正拎着清扫工具站在人行道上,估计是要去上岗。伊布走上前问话,清洁工没有回答,伊布便冲他大声嚷嚷,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伊布凑上前盯着清洁工的脸,发现他面无表情,如蜡像一般没有一丝活气,再观察他身体的姿态,动势很明显,肯定是在行走当中忽然被叫停,迈开的右腿刚刚落在地上,似乎还没落实。伊布不由得想起《西游记》里孙悟空的一个神招,只要冲人喊“定”,对方立刻就被定住,没法动弹,任由孙悟空处置。
真是诡异!难道整座城市都被孙悟空“定”住了? 伊布仿佛步入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伊布冲上行车道,将脸贴在车窗上往里看,任凭他多么用力拍打车窗,司机们都直视前方,纹丝不动。伊布还惊奇地发现所有车都没有熄火,却没有一丝发动机引擎声。
此时的伊布有点崩溃,不停地大声嚷嚷道,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楼主 我不是伊布  发布于 2016-10-09 10:12:00 +0800 CST  
他一边喊一边沿着行车道跑了差不多一两公里,前后经过了两家24小时便利店,一家性用品店,还有一个加油站,全都照常营业,灯火通明,只不过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收银员,售货员,夜班职工,甚至在路口遇到的两位执勤巡警,全都被“定”住了,伊布就是冲巡警脸上吐唾沫,对方也绝不会恼火。
任凭伊布叫破嗓子,也没有任何回应。
伊布几乎可以确定,整座城市都被“定”住了。在这一切被合理解释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伊布气喘吁吁地蹲在了马路中。
不一会儿,汽车引擎声骤起,距离伊布最近的一辆车突然冲他开来,伊布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要不是车猛地来了个急刹,伊布整个人都会被碾压在车轮下。
司机探出头来狠狠地骂道,你他妈找死啊!
伊布哆嗦着爬起身,惊魂未定地走到路边,之前那名清洁工显然目睹了伊布在路中央的遭遇,还关切道,吓坏了吧?往后过马路可得留神,这夜里的司机一个个开车跟赶着投胎似的。
伊布没回过神似的没有搭茬。显然,清洁工已经恢复了正常,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推门进屋,那姑娘没死,这让伊布有种侥幸。她正光着屁股穿着他的衬衫站在窗前抽烟,姿势性感得一塌糊涂,但凡伊布要有兴致,就应该摁住她再来一次。
姑娘回过头用诧异的眼神望着他,说,你干吗去了?
伊布随便找了个理由,说,买烟。
姑娘问,烟呢?
伊布一怔,好在脑子转得快,圆谎道,哎呀,落超市了。
说罢,抓起姑娘的内衣和胸罩递了过去。
姑娘没接,问道,赶我走?
伊布没回答,只好放下了手里的内衣和胸罩。此时,他倒不想勉强别人了。
姑娘笑着问道,我是不是睡着了,还是你给我下了药?我怎么觉得还没到高潮,你人就不在了。
伊布坐在床边,双手扶住满是汗油的脑门儿,说,我现在也跟你说不清,都这个点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姑娘冷笑了一下,将烟掐灭在伊布几近干涸的茶杯里,摔门而去。
姑娘一走,伊布就打电话给虎飞,急切地问道,感觉到了吗?全都停下来了!
虎飞那头跟姑娘正云雨第二回合,心不在焉地回了句,没劲,忙着呢。接着挂掉。
伊布又拨了过去,强调道,就在刚才,一切都静止了,连声音也没了!
虎飞愣了一下,问道,刚才?静止了?
伊布答道,你也感觉到了吗?
虎飞反问道,既然都静止了,那我刚才怎么跟人上的床?
伊布皱起眉头道,这个……也许……
虎飞不耐烦地说,也许什么!你脑子出问题了吧!
伊布抬高声调道,你脑子才有问题呢!我说的是真的!
虎飞说,好好好,世界静止了,然后,威尔?史密斯出现了,端着枪,还养一条训练有素的猎犬……
伊布恍然大悟,狠狠说道,去你大爷的!
楼主 我不是伊布  发布于 2016-10-10 09:35:00 +0800 CST  
伊布转而在社交媒体平台上问别人同样的问题,回应寥寥无几,仅有的回复不是嘲笑伊布脑子进水,就是调侃他想象力丰富,最缺德的是跟着附和的,描述得跟真的似的,最后发现不过是拿伊布开涮。
难道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吗?还是说自己获得了某种异能?就像超级英雄一样,在生活中突遇异象,而后就拥有了不可告人的超能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伊布突然想起了那个头发蓬蓬的范博士,阴阳怪气又笑眯眯。
伊布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难道不应该将这一切异象都归咎于范博士送的手表吗?
手表一直戴在自己左手腕上,由于手表本身太轻薄,以至于伊布竟然没意识到这一点。这似乎不合情理,之前跟姑娘上床,姑娘抓着他的手腕,会不会是碰到了手表上的什么装置?
伊布拧开浴室的水龙头,热水哗哗流着,水蒸气腾溢而出。伊布用左手把住表头,拿另一只手拍打表盘,仿照那姑娘在床上拍打他手腕的效果,拍打了半天也没见水流有任何反应,按理说水应该停下来,蒸汽也应该凝固在空中。
伊布又换其他几种方式,什么晃动表头,敲打底盖,等等,多种尝试均未见任何反应。热水已经快注满浴缸了,水蒸气也给镜子蒙上了一层薄膜,伊布关掉水龙头,心里却很不甘,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伊布迟疑了片刻,拿指尖将“把的”向外抠了一下,竟然抠不出来,再尝试反向操作,像摁按钮一样,“咔哒”一声,把的被摁进去的一瞬间,主表盘上的秒针立即停了下来,几乎同时,两个副表盘开始转动,一个似乎以正常的速度在走,另一个则比平时快好几倍。
更奇妙的是,哗啦啦的流水声戛然而止,前一秒正从水龙头里流出的热水凝固成了水柱,水面上的水花晶莹剔透呈于静止,包括弥漫在浴室内的水蒸气,一切都静止了!
伊布拨开眼前的水雾,凑到龙头边,仔细打量这只有在科幻电影才可能看到的奇异景象,他伸手去触碰那悬停在空中的水柱,水温太高,还烫了他一下,可伊布不觉得疼。
伊布又摁了一下手表把的(后简称暂停按钮或暂停键),接着一切就又恢复了,这实在让他兴奋得不得了!
伊布戴着表出了门,打算看看“手表”作用于这个世界的“可塑性”。
一下楼,正好瞅见小区里那个遛狗不拴狗绳的“死胖子”,两只大黑贝前后撒欢跑,“死胖子”还驾驭不住,时常吓到孩子和老人,物业跟他交涉了好几回,人就是不听。瞧见他那颐指气使的样子,伊布就来气。
伊布摁一下暂停按钮,“死胖子”和黑贝瞬间静止了。伊布上前从“死胖子”手里抢下拴狗绳,绑在了胖子的两条大腿上,打上死扣,然后再将另一头拴在狗脖颈处的链圈上……
待暂停一结束,只见“死胖子”的腿被两只狗死死拽着,狗挣扎得越强烈,绳子在大腿上拴得就越紧,直至将“死胖子”拖倒在地。“死胖子”呈劈叉姿势不断挣扎,却根本扛不过黑贝,一副狼狈相,正好引来了不少居民围观。估计不少人都想拍手称快,胖子没意识到胸前还贴着一张纸,上头是伊布用宽笔写下的,“不拴狗绳的下场”。
楼主 我不是伊布  发布于 2016-10-12 11:40:00 +0800 CST  
伊布走进一家平时常去的面馆,要了一碗牛肉面,等了半天面也没上,又催了好几次,眼看着服务员从后厨端上来一碗,正往自己这边来时,却被过道一位男子截了和,服务员忙解释称这碗面不是他的,可男子硬把碗抢过去,挑起一筷子面就要往嘴里送,伊布赶紧摁下手表上的暂停按钮。
伊布把碗端走,重新拿了一双筷子,舒舒服服吃完面,汤汁喝得一点不剩,然后将空碗塞回男子手里,再从抽纸盒里抽出两张餐巾纸,擦了擦嘴,揉成团扔进了碗里,接着将男子的两根鞋带解下来缠绕在他的筷子上。
待时间一恢复,只见那男子一口咬下去,牙差点给崩断不说,还吸进去一嘴脏兮兮的鞋带,再一看碗,男的傻了眼,捂着嘴支吾道,这他妈怎么回事?!
伊布愣是没憋住笑。
伊布瞬间有了一种为所欲为的满足感,他享受这种快感,让自己处在静止的世界中,虽漫无目的,但每一秒看到的景色都与平日不同。
用这块手表干更下作的事,伊布并不是没有想过,比如,随便找个美女做爱,反正一动不动任由他摆布,可他的颈椎突然感到一阵剧痛,痛感传至大脑和后背,整个身子都好像支撑不住了,之前摔出来的伤压根就没有痊愈,眼下他急需缓解这种无法抵御的痛感。
伊布来到一家大型公立医院,以前每次来这里,都需要下一个慷慨赴死般的决心,排队排得九曲回肠也罢,问题是往往还没顺利排到挂号台前就到了医院下班的时间。
这次不一样了,伊布恨不得盼望着队伍能排到门外的小广场上,反正自己有手表。
按钮一摁,堂而皇之地来到挂号台前,伊布排到了第一个,这队插得史无前例。其实对于整个队伍来说真不算什么,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本以为排在自己身后的人不会注意,谁知他刚抬手将社保卡递进挂号窗口,后头一位糙老爷们儿突然嚷嚷起来,嘿,你插什么队呀?
糙老爷们儿这么一嚷嚷,周围人都齐刷刷地看过来,伊布瞬间成了焦点,大伙儿的目光都带着温度,很快就让伊布脸上直烧得慌,的确是自己理亏,也没争辩的底气。窗口里的挂号员不耐烦地冲伊布嚷嚷道,没排队的排队去!后头的赶紧!
伊布没想到自己开了挂还没沾上便宜,无奈地退到了一旁。
害臊劲儿过去了,伊布换了一个窗口,审时度势一番后才摁下手表按钮。这回,伊布顺利地挂上了号,后头的人也没什么反应,原因是他事先观察了排在第一位的小伙子,人嘴上贴着厚厚一层膏药,不知什么毛病,估计说不了话,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
伊布正打算上楼找大夫,突然听见隔壁队伍里起了冲突。一小伙子撩起嗓门嚷嚷着,听口气就让人有种无法抑制的不爽感,冲突的另一方是位老大妈,她不过去上了趟厕所,扭头回来,排在后头的小伙子就不认了,横了吧唧不断冲老太太摆手道,后边排着去!
楼主 我不是伊布  发布于 2016-10-14 10:11:00 +0800 CST  
老太太不干了,硬要往里挤,却被小伙子推了一把,老太太趔趄了一下,急得哭了,称自己给老伴挂号排了一个多小时,老伴心脏不好,可耽误不得。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小伙子依旧一副“爷就这样”的架势,周围的人则是一副“关我屁事”的神情。
伊布看不下去了,上前帮老太太说了两句,那小伙子竟一点不客气,说,怎么着?她是你谁啊?银行排队都还有过号作废一说呢,她上厕所跟我有什么关系呀,我排我的队,我哪儿知道您是去厕所还是去吃饭,待会儿所有人都这么干,那谁受得了?那还排什么队呀,都跟窗前挤得了。
伊布没有立即摁按钮,他不想这么快就击倒他,而是以前所未有的底气说,你别废话,我就问一句,你让还是不让?
小伙子瞪大了眼睛,说,哟!你算哪根葱啊?告诉你,她今天要是能站我前头,除非你把我揍趴下了!
伊布笑了笑,问道,你确定自己就这么贱,非得挨了揍才算数?
那小子也跟着不屑地笑了笑,挺了挺胸脯,眼神轻蔑地说,怎么着?你想练练?
伊布二话不说,抬脚猛踹在小伙子的裆部,这出其不意的一击力度不小,小伙子的脸瞬间就紫了,爆了句粗口,挥拳朝伊布打来,伊布的指头早在按钮前等着了。
真险!
再晚摁哪怕半秒钟,那拳头肯定就打在伊布脸上了。
伊布想了想,要做的有两件事,一是处置小伙子,二是将老太太推到小伙子前面的位置上。听起来简单,实际上费了不少劲。搁平时要想挪动一个活人都不算容易,身高体重是决定性因素,而在静止中,就难上加难了,被挪动对象相当于没有任何自主意识,力量是懈着的,平衡感无从谈起,活人也堪比死人,这也是为什么电影里挪动一位昏迷者或者一具尸体时会显得极端费劲。
老太太如愿归位,而小伙子则被伊布一直拖到了一楼大厅外。由于是拖行,鞋刮掉了,伊布又回去替他找鞋,最后,伊布将小伙子安置在医院小广场上的一块玻璃宣传栏前。他姿势保持得很好,还是一副战斗者的神色,青筋暴露,挥舞着的拳头如同一张满拉的弓,即将要给敌人以致命一击,若在他身上涂满铜粉,放到高处可能会被当作一尊现代雕像。
大功告成,伊布长舒一口气,躲到了一旁。
当一切恢复原状时,只听哐当一声,小伙子痛苦倒地。
门口的保安闻声赶到,只见小伙子一拳砸碎了宣传栏上的整块玻璃,连木梁和铝合金框都变了形,试想这一拳要是打在伊布的脸上,后果不堪设想。
伊布想乐没乐起来,看着小伙子可怜兮兮地蹲在地上捂着伤口,血流了一地,也分不清具体伤在哪儿,看样子整条胳膊都废了。三名保安围着他不知所措,估计想以损坏公务的名义不准他走,小伙子则带着哭腔呻吟着,狼狈极了……
楼主 我不是伊布  发布于 2016-10-17 09:51:00 +0800 CST  
伊布心一软,干脆又摁了按钮,找来一辆推车,费了半天劲把小伙子抬了上去,推进了急诊室。伊布意识到自己根本当不了恶人。
即便不当恶人,也要当个男人,总不能什么事都心慈手软。
伊布只身回到了网络视频公司,回想当时被扫地出门的狼狈,实在不像个男人,可那笔账他始终耿耿于怀,这次无论如何要出口恶气。
有些时候,所谓旧账,回过头来,当事人会发现,仇恨并没有因为时间而淡化,反倒会变本加厉卷土重来,如滚雪球一般不断蓄积,最后难以撼动。
伊布在一层等电梯时,郑峰戴着墨镜竟从大厅外走了进来,实在是冤家路窄。夸张的是,郑峰身旁还跟着几个随从模样的年轻人,一副前呼后拥的架势。
伊布还没来得及想好该怎么面对,郑峰就从他面前扬长而过,像是故意无视他伊布的存在。
装什么孙子! 伊布在心里骂道。他朝四处瞥了一眼,正好发现了可以借用的道具。
走廊拐角处有两位工人正站在架梯上刷墙,不知是谁不小心拧开了充满压力的可乐瓶,喷涌而上的液体直接射在了墙面上,此时,那一大片可乐污痕正在被绿色粉刷漆一点点覆盖,而工人脚下那两桶绿油油的粉刷漆,如同两大杯诱人的抹茶拿铁,不好好利用一下有点可惜。
伊布果断摁下暂停,将郑峰挪了个位置,让他直冲架梯,再将两桶绿漆推到了架台边缘。
当时间恢复,只听哐当一声,郑峰撞在了架梯上,两桶绿漆不偏不倚正好扣在郑峰的脑袋上。
倒在地上的郑峰除了眼睛以外几乎看不清脸部轮廓,整个上半身换了颜色。
伊布是个有抱负的人,若仅仅停留在恶作剧阶段,就太小儿科了,他想起一句老话,会捉弄人也是本事。
伊布又窜到了直播间,只见郑峰洗完澡,换好衣服,匆忙赶来录制节目,头发湿漉漉的还没吹干,额头似乎没洗干净,竟显得印堂发绿。
滑稽的是,郑峰竟然在给自己做专访,也真好意思大张旗鼓地给自己脸上贴金。
胡总监正在跟郑峰交代着,称这期直播很重要,要求郑峰务必按照计划来,对白都给他写好了,只要照着念就行。
只见郑峰一本正经地坐在椅子上,面对另一位主持人,说穿了百分之百是“托儿”。郑峰的语言能力其实很差,几乎没法在节目里自由表达,更不可能侃侃而谈,必须依靠提字器的引导,提字器上打什么,他说什么,但凡稍微有一点变化,郑峰甚至都反应不过来。
伊布是清楚这一点的。
网络直播开始了,郑峰表面上在回答网友提问,其实都是设计好的。
“托儿”说,听说你以前做过电脑软件公司,很多网友都没有想到,你竟然还搞过IT,而且获得了成功。
郑峰清了清嗓子,故作幽默地说,成功倒谈不上,不过俗话说,艺多不压身,我年轻时也是很勇于实践的,虽然现在依然很年轻……
楼主 我不是伊布  发布于 2016-10-19 10:52:00 +0800 CST  
“托儿”以笑声附和,同时,一堆恭维的串词前仆后继地跟了上来,伊布及时摁了暂停,然后来到提字器输入平台前,噼里啪啦,手指如舞蹈般飞快地敲击跳跃……
郑峰接着说,什么IT不IT的,不过就是卖盗版软件,贩黄碟罢了……
胡总监在大玻璃窗外瞪大了眼睛,说,他瞎扯什么?!
工作人员赶紧检查提字器,没有发现任何故障。
胡总监赶紧通过耳麦指示“托儿”跳过这一段,谈下一话题。
“托儿”接着说,对了,虽然你做的节目属于极限挑战类,甚至有不少重口味元素,但是听说你本人还蛮有爱心的,之前参加过动物公益保护组织,领养了好几只流浪猫和流浪狗?
郑峰盯着“托儿”身后的提字器,开始照“念”,好在没再出差错,胡总监松了口气。郑峰再入佳境,将提字器上的语句变成了自己的表达,竟游刃有余,把他对于小动物的爱吹得比天还大,好像自己成了上帝,生来就要为全世界小动物奉献一切。
伊布赶在郑峰一个换气口上摁了暂停,再次钻进了工作间,边打字边嘟囔道,让你丫吹牛逼。
等时间恢复,郑峰接着说,其实呢,我最喜欢吃狗肉了,我收养小动物,就是为了自给自足……
话没念完,郑峰立刻捂住嘴,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郑峰回过神,愤怒地嚷道,不录了,不录了!提字器有问题!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着,他腾的一下站起来就走,可还没出直播画框,皮带竟突然崩开,裤子瞬间滑落至脚脖子,将他绊倒在地。胡总监连火都懒得发了,生生被这滑稽场面给逗笑了。
整个过程都被网络直播出去了,郑峰当即就成了被吐槽咒骂的活靶子,尤其是动物保护人士和爱猫爱狗的网友,恨不得把郑峰油煎炸烤……
伊布抚摸着腕上的手表,就像在抚摸一把手刃仇人的宝剑。即便是损人不利己,可伊布获得了一种大仇已报似的满足感。
伊布逐渐总结出了“手表”的规律:每摁一次按钮,就像摁了播放器的暂停键,若要让时间恢复正常,再摁一下按钮就可以了;一次暂停最长五分钟,五分钟一到暂停会自动结束,若想让暂停继续,需要再摁一下按钮才行。
暂停一旦结束,一切都恢复常态,没有人会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因为从进行时空的角度讲,暂停下来的这部分时间只有伊布自己知道,对于被暂停的其他所有人而言,他们并不知道,自身的时间感知依旧连贯,并不受任何影响,甚至毫无觉察。
伊布走在大街上,气场都变得与众不同,感觉自己无所不能,想让世界动就让世界动,想让世界停就让世界停,掌握了动与静,如同参透太极阴阳,只要动动手指,任何事都难不倒他。
伊布不但可以悄无声息地满足猎奇心理,还能惩恶扬善,当一当主持公道救人于危难的城市英雄,平日看不惯的事不少,这下好了,就是多管闲事也不怕自找麻烦了。
楼主 我不是伊布  发布于 2016-10-21 13:57:00 +0800 CST  

楼主:我不是伊布

字数:51838

发表时间:2016-09-07 00:19:2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2-23 01:31:1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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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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