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背着手，朗朗道：“白齐，你虽然读书多，但是其实啊，你还是生活阅历太少，对生活的缺乏感悟，你自己想想，生活里最有意思的事情哪个不是与赌博类似呢，你们秀才背了一辈子书，上了考场也不知道出什么题目，不也是抱着赌上一把的姿态么。将军打战，未知敌手如何，自然也要硬着头皮上，赌一赌打了再说，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说得就是赌徒心态，不向死何来向生呢？就是这爹娘生小孩，那也是赌博啊，常言道生男娃重重有赏，生女娃嘛泼出去的水，那是亏本买卖，所以这生男生女可不也是赌博么？所以说，生活之中处处是赌博，赌博赌得好，安稳睡大觉！赌博赌得妙，人生乐逍遥！”
秦明噼里啪啦说了一阵，白齐起初不敢苟同，到后来居然莫名觉得还有几分道理，他惊了一下，急忙奋力摇头道，不行不行，自己可是读书人，怎么能被秦明这种人给带偏了，这都是什么歪理邪说，自己怎可这样认同？
真是读书人之耻啊！
他咳了两声，正色道：“秦明，赌博乃是五毒之一，岂有不戒之理？”他正准备用孔孟、程朱理学好好教育教育他，不想这话还未说出口，就脸色大变！
秦明急忙回头一望，也是瞬间惊愕。
十几个彪形大汉，手持各色刀械在前方的石桥上堵住了去路，为首的正是刚才赌坊的那个独眼纹鹰的男子，他的身后还站着十二名额头分别纹了各色飞禽猛兽的大汉。
“把钱交出来！”

白齐脸色又是一抖，扯了扯秦明的衣袖，那眼神分明是有几分担忧还带着些许抱怨：你看出事了吧。秦明哼了一声，脸色早已恢复如初，冷笑道：“怎么，这么大的赌坊还舍不得这几百两银子？”
有汉子道：“几百两，你以为那是小数目？！”
鹰脸的男子扯了他一下，站前冷冷道：“说什么废话，就我们六合坊的钱你也敢拿，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十三太保独眼血鹰的名号！”
秦明毫不惧色道：“我管你是独眼还是三只眼，开设赌坊，有盈有亏，哪有只赚不赔的道理，想要钱门都没有！”
独眼血鹰嘿嘿阴笑了两声，他双手一亮，手中就多出了两把半月形的弯道，这弯刀的刀刃处还磨成锯齿一样，加上刀面雕刻的羽状花纹，乍一看像两面钢铁打造的翅膀一样。
“兄弟们，给我把银子抢回来！”
十三个汉子纷纷祭起手中的兵器杀了过来，这些人的兵器都十分古怪，或是如蜈蚣一般的长鞭，或是灵蛇一样弯曲的怪剑，还有刻着骷髅的巨斧，以白骨集攒的骨刀，还有几个人站立不动，显然是暗器高手，在找机会而动。
白齐吓得急忙转身就跑，秦明气道：“你跑什么，你那个神器呢？”
白又惊又怕，叫道：“我不想杀人，这人太多了，打起来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我们还是赶快跑吧！”

说话间，两名男子一跃，再借着桥边的树枝一踩一荡，居然就跳到了另一条路口处，将秦明和白齐的去路完全堵住了。
无处可逃，不如不逃。
秦明喝道：“怕什么，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罢了！”他一按自己手臂上的机关，几枚袖箭飞了出来，独眼血鹰双刀一舞，就将这袖箭悉数斩断落地。
很显然，这赌坊十三太保的功夫都不简单，远比二人在擂台上遇到的更厉害。
白齐急忙摆手道：“别打了，别打了，大不了我们把钱还给你！”、
秦明呸了一声，骂道：“你个呆子，真他妈没出息！凭什么把钱还给他们！”
白齐对秦明赌博一事本来就有些看法，现在还被人追上们来，自然心中更气，脱口而出道：“你好意思骂我，明明是你自己骗人在先，还不快还给人家！此取之无道也！”
秦明道：“什么有道无道，赌博本来就是只求胜负二字！”
这几个人一听了二人对话，登即更加恼怒，一个个叫骂着好哇原来真的是使诈，此次如何能轻饶了你二人，说话间，这手中的刀剑已是一刀快过一刀，一剑连着一剑。
刀剑纵横如飞蝗，巨斧劈斩似开山。
石桥上火星四射，碎石翻飞。秦明光靠着手中的磁铁琉璃球和双手暗器早已落了下风，纹熊的男子持斧再度劈来，秦明无处可躲，大叫道：“白齐！你等什么？等死吗！还不快动手！”

白齐这才急忙一拉烛龙丝，将这汉子的骷髅巨斧一缠再一拉，丝线收缩，铮地一声，原本坚不可摧的巨斧立即如豆腐般被绞成几块。
纹熊男子大惊，他背后纹虎、纹蛇男子的刀剑就已经飞了过来，白齐双手快速滑动，一道道无形的丝线就像蜘蛛网一般绕着榕树、石桥墩、亭子环绕起来，布下了一个看不见的九宫八卦阵。
这烛龙丝与一般丝线最大的不同，便在于这丝线有正反两面，正面锐利如刀，反面则微微有些粘性，所以这丝线既可以切割杀人，亦可以捆绑在坚硬的物体上，设下不同的丝网迷阵。
正正反反，犹如阴阳莫测，除了白齐，只怕再也没有人能看得穿他这丝阵。
铮！铮！铮！
这刀剑飞来，均在空中碎裂成十几块，而后四处弹射，最终射在了二人身旁的榕树上。
独眼血鹰一惊：“奇门遁甲术？”

十三太保皆是大惊，他们不曾想这文弱的白齐竟然有这么厉害的独门秘技，白齐曾经说过世间的奇门遁甲术都是要依靠复杂的机关和或者强大的武器来支撑的，若是光有阵法没有利器同样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他这隐形丝线配合奇门遁甲术，自然是最坚不可摧的屏障。
背后的两名带斗篷的男子，互相示意了下，突然双手以看不清的速度连连抖动，几十枚蝙蝠镖几乎是同一时间飞射出去，这些飞镖大小不过寸许，朝着上下左右不同的方位而去，几乎布满了整个平面。
毕竟这丝线结成的防护阵再严密也是有漏洞的，如此密集的飞镖，不可能完全阻挡住的。
秦明道：“小心！”
白齐已经快速地抖动自己的左右手，他上拉下扯，空气中似有光影晃动，几十枚飞镖袭来，竟然无一幸免，全部被丝线拦了下来，有些飞镖直接被切成两半，有些却受力一弹又反射了回去。
众人都以为这丝线只是锐利如刀，却不想竟然还可以反弹，其中一名男子躲避不及，中了一镖，整个人不多会就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口吐白沫旋即吐出，显然这镖内含有剧毒。

两名使用暗器的男子惊愕了下，手中的飞镖再也不敢使出，二人齐齐望向独眼血鹰，道：“大哥……”
独眼血鹰冷笑了一声，道：“怎么，这就怕了么？他的丝线虽然厉害，但毕竟只能守不能攻，有什么可怕的？看我的！”说着，他突然掠动身子，手中的两面铁翅飞舞而出，这铁翅不砍秦明和白齐，而是朝旁边的齐腰粗的榕树以及石桥墩砍去。
嘭！嘭！
榕树应声倒下，石桥墩也碎成粉末。
这人当真好狡猾，硬取不下，他就退而攻击这支撑丝线的榕树和桥墩，树倒桥墩碎，烛龙丝无所依靠，自然也就散了下来。
铁翅再一旋，又回到独眼血鹰的手中，他怒喝了一声，双翅分上下两处直接朝白齐飞去，白齐急忙收丝线想要御敌，但铁翅如镰刀转动，根本判断不出固定方向，而且双翅从两个方向而来，白齐就算挡住了一面铁翅，也势必要被另一面所伤。
加之，其他几个汉子也纷纷飞出手中的兵器，一时间刀剑齐飞，毒镖如蝗，秦明和白齐已在这层层兵器的攻击点范围内，逃无可逃，挡不可挡！
二人大惊失色，只道今天真是大意失算，当真要丧命于此了，突然一道红色的身影掠过，红光之中还有青色光芒闪耀而出，一串叮叮当当的兵器交锋声响过，这些刀剑暗器悉数碎裂在地，无一幸存。
来人武功之高着实超乎所有人的想象，这么多兵器飞来，不过几招之间就全部挡了下来，无一幸免！
这红影身姿一转，终于立在了桥对面的石墩上，却是个头带着交角幞头，身着红色罗衫官袍的女子，女子生得三分英气、七分美艳，除此之外还加了一丝冷傲，这样的女子整个大明都找不出第二个，正是兵马司的百户荆一飞。
空中绿影飞旋，精巧的碧玉斧落入她手中，正是她的独门武器，玲珑七漩斧。
斧有漩涡纹，硬如玉，冷似冰，犹如其人。

荆一飞凤眼斜飞，冷傲道：“独眼鹰，何百户不是叫你关了赌坊么，怎么今日非但不关还跑出来闹事，是不是觉得我荆一飞不管你这皮作坊，你就又可以放肆了？”
独眼血鹰一见是荆一飞，整个人腿脚一软，急忙退了两步，讨好道：“是……是荆大人，小的眼拙，竟然第一时间没认出来……”
擒拿柳常玉一事，让籍籍无名的荆一飞瞬间名声大噪，试问这京城之中，何人不知禁军之中有一人，虽是女子，却远胜男子！这小小的玲珑七漩斧更是令恶人闻风丧胆！
独眼血鹰心里早已生出了惧意，他边说话便后退，盘算着如何逃跑。
铛！
荆一飞手中飞斧劈在了他身旁的一刻树干上，玉斧没入树干三寸，翻起来一串白色的木屑，干脆利落。
“想一走了之么？”
荆一飞的声音冰冷的毫无感情色彩，高挑的眉毛更是透露出一丝鄙夷，独眼血鹰吓得浑身一哆嗦，急忙跪地求饶道：“荆大人，小的知错了，不过这两个人也不是好东西，他们使诈，骗了我赌坊三百多两银子，小的没法这才追过来啊。”
荆一飞斜眼看了一眼秦明和白齐，这可不今日参考的那两人么，一个市井混混模样，一个瘦弱书生样子，当真是荆一飞最不喜欢的两种人。
古来惟秀才和混混最爱惹是非，一个嘴巴不饶人，一个目无原则法纪，都是她十分讨厌的人群。
荆一飞面无表情道：“他说的可是实情？”

秦明急忙摇头否认道：“放屁！纯属放屁！这可是我自己的钱，大人你可不能听他瞎说啊！”
荆一飞见秦明眼神闪烁不定，忍不住冷笑道：“但你为何说谎？”
秦明愣了下，大叫道：“说谎？我这等良民怎么会说谎？!”
荆一飞道：“你可骗不了我！”她右手一抖，手中飞出一道青色锁链，锁链直接勾住秦明的钱袋，收了回来。
“喂！你也准备抢钱么？！”秦明不服道。
“我问你，钱从何而来，用了什么手法？”
“钱是我自己正大光明赌赢的，六合赌坊的人输了钱不认帐，就来追杀我们，简直无德无品、无法无天！赌坊中的败类！”秦明愤慨道。
独眼血鹰听了这话，气得单眼一鼓，差点要爆出来，大怒道：“放你妈血屁，明明是你耍诈，我们都听到你二人对话了！还用了什么特制的骰子！还一次变三个六，两次变三个三，你才厚颜无耻！赌徒中的败类！”
“有本事你也变一个啊！败类!”
“你他妈才败类!看老子不一刀砍死你！”
二人吵得面红耳赤，言语越发污秽不堪，荆一飞声若冰敲道：“你二人不必再吵了，大明律令有言，凡赌博者一经抓到赌资充公，赌徒处以二十下鞭笞之刑。独眼鹰，你有本事开赌坊，就要有本事躲过我金吾卫的眼睛，如今让我遇见了，还不就地受刑？”

她唰地一声飞出手中的青锁链，像一条青蛇一样朝十三太保打了过去，这些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得啪啪啪一串脆响，不多不少正是二十下。
这锁链与玉斧一样都是硬玉之心打造，二十下过后，十三个人早已是脸红胳膊肿，一个个倒地惨叫不止。
荆一飞根本不给对方狡辩余地，说打就打，手段颇为狠辣，秦明正暗自笑着打得好，却见青色锁链在空中方向一转，就朝自己飞了过来。
这锁链自然是要来抽他了！

秦明急忙连跳带跑，大叫道：“喂！等下，你凭什么打我？我又没犯法，我是无辜受害！哎哟！”
“你们金吾卫办案都不问青红皂白吗，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我不服！哎哟！疼死我了！”
“打我可以，打完把钱还我！那是老子血汗钱！”
……
荆一飞根本没理他，只是甩动锁链，噼里啪啦直打得秦明皮肉翻飞，嗷嗷乱跳乱叫。
最后这锁链又指向了白齐。
白齐整个脸色大变，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这人平日里满口理论，若说与人论道说理，旁人便是一百张嘴也说不过他，但是荆一飞这样简单粗暴的惩罚，他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他有些心慌，急急忙忙退了几步，结果铛地一下撞到了背后的大榕树，他好似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急忙绕到树后，不停地摆手叫道：“大明律令有云，查案者须明辨案情是非再做断诀，决不可私下刑法！但是！！荆大人法眼如炬，痛惩这些赌徒，实在是叫人畅快，必须拍手称快！但此事与小生没有任何关系，小生自幼苦读圣贤书，满腔都是济世救民之心，如何能与这些败类为伍，做这等下三滥之事？简直无耻！活该受罚！还请大人法眼明鉴，莫伤无辜良民……”
末了，他还指了指秦明，呸了一声道：“小生向来也最恨赌徒，误家误国，扰乱民生，简直罪大恶极、人间败类，大人对这些人不必客气，尽管主持正义、大胆出手，小生必要为你喝彩鼓掌！”
“白齐！你……个孙子！”

荆一飞有些嘲讽地看了看这两人，道：“看你手无缚鸡之力，只怕我一锁链便要了你性命，不如他替你受了这罪！”
她一转手中的铁链，又朝秦明飞去，他吓得一个踉跄，大喝道：“喂，还打啊！你这母夜叉有完没完啊……”话还没说完，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噗通一声就摔进了桥下的河中。
六合坊的十三太保见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银子不银子，早已吓得作鸟兽散，荆一飞收了锁链玉斧，冷冷道：“今日暂且就先饶了你们几个，日后若再有赌博生事之举，严惩不贷！”说着，双足一点，整个人如同灵雀般跃过石桥，再两步就消失在路口尽头。
白齐见荆一飞走远了，这才敢探出树干，他急忙爬上桥头往下望了望秦明，心有余悸道：“好险！好险！这女子当真是泼辣得紧，方才差点要了我性命，秦明，要不要我下来拉你一把？”
秦明站在水中愤慨道：“走开！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不帮我就算了，关键时候还倒戈刺我一枪！孙子！”

皇城，奉天殿内。
魏东侯躬身站立，一脸忐忑。
他的左边还站着一名高瘦的男子，也是身着绛色的朝服，唯一不同的是，魏东侯的胸前和背后绣得是朱雀抱焰，而这名男子身上的衣服绣得是龙鱼戏水。
朱雀御火，可平外乱；龙鱼兴水，自得内安。
水火二象，亦有阴阳两分之意，金吾卫既掌五行，自然也要恪守阴阳之道。
眼前，这身着龙鱼戏水朝服的人，正是金吾卫右指挥使，负责皇城内安全守卫的司马城。
相比于魏东侯的不安，司马城的表情显然更加轻松，甚至有几分幸灾乐祸。
毕竟皇城之内在他的管治下还是一片太平，而一墙之隔的皇城外，已是两种境况，他心想，掌控五行之灾，呵呵，人怎么能胜天，不过是疲于应付罢了，魏东侯只怕重蹈前指挥使李开元的覆辙也不远了。

司马城心中冷笑，魏东侯却是诚惶诚恐，这守卫的工作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做得好，世事太平，无人谈起；做得不好，那便是惊天动地，尽人皆知，骂名和罪责自然就要自己担了。所以，金吾卫者，做对了一百件事，都抵不过做错的一件事。
这是为官之道，暂且不谈。且说这灾情，是近日工部侍郎蔡离府邸发生的一场异火，由于火情奇异，叫朝野上下又开始人心惶惶，虽然亲眼见过的人未必有几个，但各种传闻早已甚嚣尘上，这一传十、十传百，各种版本应有尽有。
这工部原本就是负责皇城内外工程建造，对这防火防灾之事最是讲究，自己的府邸想必更是下了功夫的，不想这回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连工部侍郎的府邸都难逃火灾侵袭，烧了个精光。
根据坊间口述，有人曾看到半夜有无数的红色老鼠，从万丈深渊的地底下破土而出，这些老鼠数以万计，带着炽热的火焰奔向了蔡府，而后整个蔡府化作一片火海。
也有人说，那日雷雨大作，不可能有火焰老鼠从地下出现，就算有也会立即被大雨浇灭，这真正的灾祸是来自天上，雷云围着蔡府狂卷，惊雷阵阵不断，而后一道紫红色的闪电从天而降，将蔡府劈了个粉碎，蔡离直接丧身火海之中，好不凄惨。
更惨的是，自古汉人都认为天雷所击，乃是天谴，这蔡离定是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恶事，才遭了这一劫数，不值得可怜，相反还应该好好查他一查。

当然，也有一些不信神怪的人，猜测是蔡府上的人自己点灯不慎引发火灾，毕竟这个蔡侍郎年轻时是个大才子，颇得建文帝宠幸，如今年事已高，半夜还常常喜欢去书阁翻阅古籍，若是一个不慎打翻了油灯，引燃了藏书阁，再烧毁了府邸，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这样失火太过滑稽，蔡府上下碍于颜面，就捏造理由，把起火原因推给了莫须有的东西。
当时究竟情况如何，毕竟无人得知。
几个当事人早已丧生火海，加上现场烧成一片灰烬，又被大雨冲刷，除了一群群发臭的死老鼠，再也没有其他明显的证据留下来，这火灾调查自然是迟迟没有眉目，高高悬置起了。
朱棣高高坐在丹陛的龙椅上，面色微微有些怒意，这集天下万千权力于一身的男子多疑易怒，谁都知道。一言不合就杀掉重臣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所以魏东侯心中不免也有些慌张。他不是怕死，对抗水火天灾，九死一生，他也从未皱过眉头，但是对于眼前的皇帝，他觉得比随时而来的天灾还难以捉摸，若是这样不明不白得被杀头了，自己肯定是死不瞑目的。
良久，朱棣终于开口道：“这是今年发生的第三起了吧？”

声色冷冷，语调虽缓却明显透露着一丝不悦。
魏东侯俯首道：“是，元月张瑞副都御史、三月太常寺卿沈康府上均发生类似火灾，起火原因始终……不明。”
“不明？”朱棣鼻腔里重重地喷出一口气：“我听闻，蔡离府上残留下很多老鼠的尸体，臭不可闻，爱卿以为可是传说的火鼠作祟？”
魏东候道：“据属下调查，现场确实有一些老鼠残骸，但眼下夏汛将至，江水连日上涨，鼠类从江边往京城中迁移也是常有之事，况且蔡侍郎为人节俭，府中囤粮不少，大火把这些暗藏的老鼠逼出来也不足为奇。”
朱棣唔了一声，又冷冷地问道：“既不是老鼠引火成灾，那是所谓天谴所致？”
“绝非如此！请皇上恕罪！”魏东侯和司马城二人急忙跪地俯首道。

魏东侯缓缓抬起头道：“坊间传言本就不可信，百姓见识粗浅，往往见风就是雨，再说京畿地势平坦，眼下又是夏令，就算引雷致灾也不足为奇，至于火兽之说更是无稽之谈，属下现场细细查看了，并未有大火兽出没的痕迹，还请皇上明鉴！”
朱棣冷笑了两声，也听不出他对魏东侯这个解释是认同还是不认同，他只是轻轻抚摸着龙椅上的一条金龙，龙首张口怒目，内衔宝珠，雕刻得威严逼人。
片刻，他似是自言自语道：“朕，从永乐二年立高炽为太子，已有四年了，至今天下似乎越发得不太平了，漠北蒙军时有骚乱，击之不绝。北京城建设也是迟迟没有进展，前几日回报说好好的平地竟然塌了一个大洞，就连刚修建的太和殿都陷进去一半，真是叫人丧气！昨日，我听人说东宫内，竟也出现了数百只老鼠，灰鼠首尾相衔，遍布立柱横梁，着实叫人发麻！昔年，定鼎南京之时，李善长曾说过南京六朝国祚不永，若无明君坐镇，必要重蹈覆辙，如今这灾乱不断，祸像丛生，你们说是否是朕立太子立得不妥？”

魏东侯和司马城低低地压着头，均不敢抬一下头，亦不敢作一丝声。帝王家的事情本就是复杂难辨，岂是他们小小的金吾卫可以评判分析的，哪怕是姚广孝、解缙等朱棣跟前的红人，他们对于这些事情也都是慎言慎行，既不会公开支持，亦不会公开反对。
朱棣自然知道这二人是不会给他答案的，他终于站了起来，一股迫人的气场扩散开来，整个金銮殿内的空气好似凝固了一样，只有他的声音犹如钟鼓一般在金銮殿内回响：“魏指挥使听令，朕令你三个月内查清这火灾缘由，不管他是天灾还是人祸，是鼠兵还是异兽，朕要他一个水落石出！否则，你就提人头来见！”
“是！”

@姚看江湖 帅哥 节日快乐！

第十三章 初入金吾
右金吾卫卫所前。
新一批征招的二十名金吾卫悉数列队在广场之上。
这右金吾卫共有五司、七十二巡铺、五千六百名卫兵，其中兵马、辟火两司人数最多，兵马司有四十巡铺近三千人，辟火司有三十二巡铺二千余人，这两个司都各由一名千户负责，一名从千户协助管理，而每一巡捕五十到八十人不等，由一名总旗负责，下设数名小旗，每一小旗有十余名金吾卫，形成一个小队。
今年，征招的金吾卫人数有限，主要分配给兵马司、辟火司两司，机甲、幽潜、六相三司因需要的人才特殊，基本未分配新员。
在打擂之时就备受瞩目的秦明和白齐，并未被分配到机甲司和六相司，而是分配到了辟火司。
大校场内，一群新丁头穿戴整齐的朱雀服，个个英姿飒爽，只是表情或纠结、或兴奋、或呲牙咧嘴，不尽相同。毕竟，这样的酷暑天还要穿得里外三层这般齐整，可不是什么爽快事。

大校场一处高台上，尉迟敦、李东海等人轮番上台滔滔不绝地训话，大约都是讲述金吾卫沿革历史，宣读新丁入伍纪律，鼓励众人立足禁军好好发挥才干等等。
训话过后，紧接着有人带领各新丁参观了解各司的职能分工，训练模式、武器配备，了解大明建都以来南京城内外发生的重大火灾、自然灾害案例。
南京地处长江以南，繁华的城市建设以及特殊的地理气候环境，导致火灾、洪涝多发，地震、虫孽、鼠灾、流火、异事也是时有发生。
例如惠帝建文元年三月，京师就发生了地震和虫灾，太史奏曰：赤日无光，江北蝗。
又如惠帝建文四年秋，又记：彗扫军门，荧惑守心，犯斗，京师山崩地裂，锦衣卫火，武库自焚，金吾卫出动千人，隔日乃灭。
这些案例或简或繁地记录灾害、案件的时间、地点，救援或者破案经过，甚至还有记录何人因救灾破案有功受天子褒奖，何人又因失职渎职受到严惩，图文并茂，文字简明，叫各新丁看得津津有味。
案例如画卷般铺陈在众人眼前，卷卷相连，宛如时光倒流，只是唯独少了六年前的安民厂爆炸案。
想必，这案子真的是被朱棣下令尘封，永不能现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