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犹豫的时候，她抬起头，然后是一张惊恐的脸，不是看向我，而是我的身后。我立刻回过头，那个车厢里的男人就站在我的不远处，没有表情，那张憨憨的脸此刻看起来就像木头一般没有生气。我没来由的紧张起来，窗外有几家灯火飞快的划过，这是怎样一番场景，一节空荡荡的车厢，一个化着乱七八糟妆的小女孩儿，一个话不多的父亲，我却巧不巧的夹在中间，这个夜才过了一半。
小女孩儿似乎做了极大的错事，咬着嘴唇一步步挪向她的父亲，经过我的时候蹭了我一下，她没有言语，也没有回头，只是径直往前走。
洗了把脸，清醒很多，回到车厢的时候才觉得一屋子的压抑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觉得似乎处处有问题。我甚至想到一个可能，那个男人不会是人贩子吧，不过细想一下，若是如此，小女孩儿逃跑的机会还是很多的，但是怎么看又觉得不是一般的父女。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列车员叫醒的，车到快到站了。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窗外大亮，和列车员攀谈了几句，忽然发现对面床上干干净净的，似乎没人睡过，我问了列车员，她却告诉我那个铺没有乘客。
列车员走后我一阵迷茫，昨晚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难道是个梦？

这不可能，我在床上床下翻看了遍，甚至还查问了隔壁几个准备下车的乘客，他们不约而同的说根本没见过那对父女。
我几乎信了，那是一场逼真的梦，直到下车时我在裤子口袋里发现一副扑克。我打开看了，是之前变魔术时用过的，四张“A”放在整副牌的最前面，我又想起魔术中的那几句套话，只是变魔术的人已经不知所踪。
我猜扑克大概是那个小女孩儿偷偷放到我身上的，晚上在盥洗室的过道上她不是故意碰了我一下吗，但是为什么这么做我就看不透了，我以为扑克上会有什么玄机，翻看了遍，只是普通的扑克而已。尽管如此，我还是将它留了下来，权当一个不一般的旅行的纪念好了。
出了车站时，张娟已经等在出站口，早上的空气还带些凉意，她穿的有些单薄，脸上更是憔悴了许多。她一下扑在我的怀里，这一刻像极了在外受了欺负的小猫，我们打车回了她住的酒店，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她趴在我的胸口，像是睡着了一样，我抱着她，就像抱着整个生命。
简单吃了早饭我们才回到屋子，她告诉我整个被骗的经过。
这个供货商是朋友介绍的，圈子里的很多人都觉得产品不错，最主要的是他之前提供的产品无论是质量还是价格都有很大的保障和优惠。这次是款新产品，刚上市不久，据说在国外卖的很不错，张娟还特意在网上查了下，确实很有市场，而且，供货商还邀请一些感兴趣的商家到公司亲自试用，张娟也去了，自然很满意。现场还有专家对这种产品的性能、疗效及市场前景做了大量分析，反响一致好评。

张娟是做医疗器械和理疗仪器的，这类生意往往谁先占领市场谁就先取得优势，更让她没想到的是，新产品刚上架就迅速有了订单，几批订单成功交易后，她更加有了信心，于是又向供货商订了几批货，这时供货方给出了一个新产品的优惠，加入一级会员就可以享受九折的优惠，并且会员费全部返还为购买产品的费用。后来开始出现大量订单，考虑到会员政策的优惠，张娟立马加了会员，并且向供货商要货，只是加入会员后的第二天网店就被封了，供货商告诉她被封是由于品牌没有授权，需要升级会员获得授权，由于还有大量订单没有发货，于是张娟又向供货商账户打入一笔钱。至此，整个骗局完成了，张娟等了几天发现供货商并没有发货，再联系时已经联系不上了，这才急匆匆的赶到这里。
张娟是昨天过来的，跑到公司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在原来的办公室遇到了同样前来讨说法的其他被骗者，大家一合计，立马报了警。
听了张娟的叙述，我了解了大概经过，张娟显得很懊悔，说着说着眼睛就湿了，她说自己笨死了，被人把养老钱骗了，现在身无分文了。我说你还有老公呢，老公会养你，养你一辈子。
尽管我一再安慰她，她还是很懊恼，她说这全是她的责任，害的现在家破人亡。我知道她越说得夸张，越是无法释怀，这件事想必会堵在心里很久，她是个要强的人，可以失败，但不能失策，她一定认为这次完全是自己粗心大意才被骗了，她越是内疚，越会这么想，所以，我有时候觉得她真的很累，没有一个肩膀依靠的时候，她都要自己一个人扛着，她的性格不允许她放下来。
所以我想做她的肩膀，不是为了可以搂着她，而是可以给她一个遮风避雨的港湾，哪怕只是疲惫时的枕头，伤心时拭擦泪水的纸巾。她曾经和我开玩笑说，老娘很凶的，你敢娶么？我笑着说，你若敢嫁，我就敢娶。那时我就想好了，这个女孩儿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守望着她，一年之后，两年之后，七年之后，十年之后，哪怕有一天我走了，我也会派个天使守护她。
两个小时后，我们去了另一个酒店，大厅里坐了七八个男女，据张娟介绍这些都是被骗的老板，说话间，又有人陆续赶来。大家聚在这里有两件事，一是商量着再去那家公司看看，另一方面大家再去趟派出所，很多今天刚过来的还没有报案。
人群中我见到一个熟人。

十

我没想到会再见到她，更没想到会是此时此地。几年前还在大学的时候，我和她相识，我们曾经很快乐，只是她有更大的向往、更远的追求，我给不了她，毕业那天我们分了手，好说好散，她说，哥，我走了，若是以后再见，我未嫁你未娶，我们就在一起，我那时只是笑笑，看着她转身离去。
她叫张晓花，挺俗的名字，有人劝过她改名，她说不，名字是父母取的，岂能说改就改，况且以后活的怎么样，岂是一个名字就能决定的。她很有主见，也很有想法，人生这一世总要活出个道道来，她是学校里第一个开店的大一新生，她将自己经营了三年的店卖了，然后用赚了的钱去旅行，她认识很多老板，尽管很多人传言她是被包养的小三，但我认为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在追求她想要的东西，不惜一切办法，但不会不择手段，毕业后，她用大学赚的钱出了国，而我离开了那个城市。
她好像没怎么变，穿了一身很时尚的波点印花连身裤，静静的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好像在等什么人。
转头的时候她也看到了我，明显的一愣，然后笑笑，向我走过来。她走的很快，在我面前站定，想要拥抱我，大概是看到了我尴尬的眼神，转而伸手拍了我一下。

“哥，好久不见。”
我不知道怎么说比较好，只好笑笑，也顺口回了，“好久不见。”
多年未联系的我们现在已经略显尴尬，她看着我笑，然后又看到了身边的张娟，很大方的伸出手，冲我询问道：“这一定是嫂子吧，真漂亮。”
张娟向前迈了一步，握了握她的手，抢先答道：“你好，我叫张娟。”
气氛一下显得很融洽，但我从张娟的眼神里看出了很多疑问，若是没有旁人，她一定会“笑着”问我，老娘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妹妹。幸好张娟是识大体的人，只是我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个人竟然很快就聊到了一块儿，好像亲姐妹一般。
从她们聊天中我知道，张晓花也是被骗了，整整五十万，两个女人说到痛处，又互相安慰起来。我不知道张晓花经历了什么，她明显没有以前那么性格，她好像是改变了许多，她说她在国外待了几年，住不惯又回来了，她笑着说了一些有点心酸的事，好像不以为意，也没说太多，但我觉得是有故事的。她说她还未婚，找过几个，终究不合适，现在反倒一个人过惯了。我其实有很多事想问她，但终是没有开口，毕竟我已经结婚了，我很爱我的妻子，过去是留给过去的，现在是留给自己的，我很珍惜现在的生活。
我不知道别的男人面对自己的妻子与前女友坐在一起聊得很欢时是什么感觉，我是有点小得意，但不敢得意忘形，更重要的，今天还有正事。

等人到的差不多了，我们分了两拨，今天新来的继续去当地的派出所报案，剩下的人又去了趟公司，张晓花去了派出所，我们去了另一边。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律师也说了，证据确凿，没什么好争辩的，货款账目之类的也是一目了然，关键还是抓人，人跑到哪里了，货款是否还在。
我们过去的时候公司已经被封了，现场还有很多不知情的陆续过来询问情况，当得知自己被骗的时候都有些不敢相信，以前也是合作过几次的，从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怎么会说跑就跑了。更有一位与这家公司合作了三年的客户，一下被骗了一百多万，到现在还有些不太相信，人怎么说变就变了。周围的几家公司也反应，这家公司的口碑一直不错，他们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关门了。总之，很多人都不太相信或是无法理解，一个口碑还不错的公司突然就变成了骗子公司，就好像一个左邻右舍都颇为喜欢的小伙子有一天却被告知是个穷凶极恶的在逃杀人犯。
这件事就这样了，我们能做的就是通知更多的受害者，然后就是等待。据警方那边的消息，这个公司有正规的营业执照，一切相关手续齐全，而且在小圈子里也有一定的名气，他们也无法理解这样一个生意上蒸蒸日上的公司为什么一夜之间成了皮包公司。据调查，公司的实际负责人只有五名，其他员工都是兼职，这是让人很难相信的，一个成立数年的公司竟然没有正式员工，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其中的猫腻，但是公司却一直遵纪守法，反而在几年间树立了不错的形象，除了这一次重大的诈骗。

有人苦笑着说，公司潜伏几年不会是就在等今天的一次丰腴的肥羊吧？这话听了让人发笑，但细想起来，又让人发寒。辛苦经营数年，到头来又一手毁了，只为取一瓢水，有什么意义。这样看来，这个公司从头到尾都不像一个公司。
那些做兼职的临时员工也已经询问过了，待遇不比正式员工差，但一般做几个月就离职了，由于是做医疗器械研发的，公司员工都签过保密协议，不得向外人透露公司的事，但其实他们只是做着文职的工作。老板跑路前给他们放了一周的假期，如果不是警察找上门，他们大多还不知道此事。
事情渐渐明了了，但也越来越棘手，公司的五个负责人下落不明，已经发布了网上通缉令。我还打听到了一些内部消息，据说五个人的身份已经确定，五人的身份信息很容易就能查出来，只不过连警方都没想到的是，身份信息竟然都是假的，照片符合，只不过无一例外的身份信息中的人几年前都死于意外，那时公司刚成立。这种小道消息在很多人间开始流传，很快警方出来辟谣，不过，作为受害者的我们，更想知道的消息是什么时候能追回货款。
东奔西跑忙活了一天，基本什么事都没做，张娟心情有些低落，依现在的情况看，货款是很难追回来了，我也挺着急的，但着急也没办法，何况自己还要去安慰张娟，若是我也失去信心，她只怕会更自责。

我给吴强去了个电话，上回让他帮忙查那两个骗子的事我也忘了和他解释，期间他也没给我打过电话，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也没必要再查了，我倒是希望他能在这件事上帮帮忙，当然，其实我也没报多大希望，尽人事罢了。
打了两个电话，没人接，再打过去就是关机了，大概在忙吧，没办法，简单的留言说有要事，等他回复。
我们打算第二天回去，在这里待着也解决不了问题，只是徒增悲伤。我们建了一个群，受害者联盟，有什么最新消息都会发布在群里，同时也作为同行间的交流群。大部分人不久后都离开了，只剩下几个依旧不停的奔波在公司与派出所间，他们或许依旧不相信这个事实，又或许希望能早点寻到什么线索。
张晓花给我打了电话，邀请我和张娟吃个饭，我们找了一家比较清静的饭店，是一家西餐厅，我和张娟坐一排，张晓花坐对面。点菜的时候张晓花一把抢过菜单，三份六分熟牛排，一份番茄肉酱意面，一份田园披萨，奶油海鲜汤，香肠卷，三份黑森林蛋糕，她一口气点了很多，然后才心满意足的说道，再来瓶二锅头。
我们都楞了一下，片刻，服务员才客气的道：“对不起，小姐，本店没有二锅头。”
张晓花顿了一下，好像吃了一惊，才道：“不会吧，这也太LOW了。”
服务员只能道歉：“对不起，小姐，我们真没有。”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觉得非常好笑。

这时张娟满不在乎的说：“没有就出去买一瓶吧。”
我实在没忍住，笑出来了，服务员一直站在一旁，我不知道此时他是怎么想的，不过如果我是他，一定觉得眼前的几个人是没事找事，闲得慌。
张晓花还在喋喋不休，张娟也赶着帮忙，两个女人一台戏，从料理常识到顾客是上帝的经营理念，一套一套的讲着没有二锅头就没有顾客的概念，就像讲故事一样。后来，不出所料，我们被请出来，餐厅经理倒是个客气人，一边道歉，一边送走我们。我觉得有些对不住那个服务员，偷偷给了他一百块钱小费，他没敢要，经理倒是给了我一张名片，欢迎下次再来。
出了餐厅，张娟和张晓花相视而笑，天色渐暗，行人三三两两的街上，她们两个蹦跳着就像孩子。
“怎么样，比捏方便面爽多了吧。”
“嗯，真过瘾。”
我不知道该怎么插话，这种恶趣味实在让我哭笑不得，张晓花扭头一笑，“哥，开不开心？”
我佯装生气道：“别带坏你嫂子。”
走了一路，肚子开始叫时，我们进了一家火锅店。

十一

这下是真饿了，要了个鸳鸯锅，开吃。
张晓花真要了瓶二锅头，大学时她就挺能喝的，毕业晚会时还灌倒几个能喝的男生，我是自愧不如。早些年我也有些酒量，后来肝脏出了问题，手术后就戒了，张娟倒是酒中好手，她不爱喝酒，太辣味道又难闻，不过酒量反而很好。
张娟知道我不能沾酒，也不允许我喝，就和张晓花两人碰杯，桌子上，两个女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引得邻桌纷纷侧目。
酒过三巡，话就多了。张晓花傻笑：“哥，祝你幸福。”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不知让人该怎么接，我看了看张娟，笑笑：“谢谢，你也是，也不小了，该结婚了。”
张晓花摆摆手，“我不结婚，一辈子不结，结婚干什么，多累啊。”
张娟：“晓花，我支持你，女人就要学会独立，不过，你也该找个归宿吧，找个疼自己的身边也有个说话的人。”
张晓花碰了下杯，调皮的笑道：“我的归宿是星辰大海，男人是第二选择，不过，嫂子，我哥是个好男人，你可要看好他，别让人拐跑了。”
听到她夸我，心里还是有些小开心的，不料张娟看了我一眼，然后笑道：“晓花，我问你，如果你这次回来发现他未娶你未嫁，你真的会嫁给他么？”

之前我将我和张晓花的故事告诉她了，没想到这时她会这么问，我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况且，我也知道张娟多半是出于玩笑，我心里其实也想知道答案，男人多半是风流的，不过不是因为多情，而是要证明给自己心爱的女人看，在别的女人眼中自己有多优秀。
张晓花也顿了一下，她似乎也没料到张娟会这么问，想了想，然后郑重的点点头，“会的。”
一时间桌子上没了声音，我愣愣的看看张晓花，又真切的望了望张娟，手在桌子底下拉了拉她，然后装作漫不经心道：“晓花，别开玩笑，你哥结婚了。”
张晓花理所当然的回了句：“嫂子都说了是如果，哥，你不会当真吧？”
这下更尴尬了，我不反驳是心虚，反驳是狗急跳墙，更重要的，我真的怕张娟误会，我有些搞不懂张晓花约我们出来吃饭的原因，她不是死缠烂打的人，更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耍什么阴谋诡计，或者说，就是个误会，张娟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张晓花说了一个不合适的答案。
我只好再次表明立场，“晓花，你喝多了。”
我知道误会已经产生了，现在不制止，以后会更麻烦，没想到沉默良久的张娟突然道：“晓花，你家乡是哪里的？”
“庆县，怎么了，嫂子？”
张娟和张晓花耳语几句，然后两人都嘻嘻笑了起来，我一时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张娟看看我，解释道：“我和晓花竟然是一个村的，我就说口音听着有些耳熟。”

这跳跃也太快了吧，难道是我年纪大了，思维都跟不上了。两人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碰杯拉家常，反倒好像是我自作多情一样。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都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我算是见识到了。我们聊着聊着又说到这次被骗的事，那个公司的负责人我都不认识，张娟和张晓花由于经常进货，倒是了解一些，尤其是张晓花，貌似和其中一个负责人还很熟。
提起这事张晓花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和一个贾姓的负责人确实有些交情，这些年的生意也多是他介绍的，两人曾经约好，她负责出钱，贾负责提供内部货源及客户，事成后贾收取两成效益，两人合作多年，没想到这次反被自家人套了。张晓花笑笑：“还好这次没全投进去，要不就惨了。”
大概是说到伤心事，又喝了酒，张娟神色又黯淡下来，愣愣的看着酒杯出神，她的脸红扑扑的，我轻轻在她后背拍了几下，她扭头冲我笑了笑，摇摇头，示意没事。
我将她的酒杯拿过来，一口喝了，小声说道：“少喝点儿。”
看大家吃的差不多了，天色也不早了，两个女人都有了醉意，我准备结账走人。这时，张晓花忽然道：“我给你们讲讲我在国外的经历吧，很诡异的。”说着露出神秘的笑容。

我还没回答，张娟就急不可耐的搭上腔，“好啊，好啊。你嫂子胆子大得很，就怕你哥听不得。”然后冲我呵呵呵的笑。
这下我还怎么走……
张晓花不知是醉了还是同意，“嗯嗯嗯”的点头，然后自顾自的讲起来：
“几年前，我去了德州一个日耳曼风情的小镇，我在一家中餐厅打工，和一个韩国来的留学生合租一套房子。我们的邻居是个有德国口音的美国人，长着很浓密的络腮胡子，看起来很凶，不过人很好，经常送我们一些家里自制的小点心。他的太太几年前出过一次车祸，一条腿被锯掉了，脸上也留了很大的疤，所以不怎么愿意见人，不过有时也会隔着窗户和我们聊几句。
小镇一直以来很平静，直到有一个女孩儿失踪了。那是对面那条街酒吧里的一个服务员，一边打工，一边赚学费，这是和我同居的那个韩国男孩儿告诉我的。他说警察在一个偏僻的街角找到了女孩儿的钱包和一件外套，外套上有大量血迹，不过经过检验，是狗血，女孩儿下落不明。
后来，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一个流浪汉报的案，他说和他一起的一个老太婆不见了，他找了两天都没找到。警察搜索了他们常去的巷子、桥洞、还有附近的“流浪者乐园”，均没有找到人，后来认定可能去了别的地方。“

张晓花一边小口的抿酒，一边娓娓道来，她的表情就像个脱口秀表演者，有板有眼，一颦一笑间似乎透着语言的魅力，我承认我被她的故事吸引了，尤其是一个女孩儿讲这样的故事，会显得特别逼真。
不过，我还是忍不住戳穿她的“经历“，笑道：”晓花，你不会是在讲美国恐怖故事吧？“
张晓花把酒杯往桌子上一磕，“哥，你别打岔，这是故事，而且是真实的故事。“
张娟也插了句嘴，“晓花，别听你哥的，他是妒忌你的经历，你接着讲，挺好听的。“
我一时无语了，这种经历有什么好妒忌的，难道不是谁遇上了谁倒霉？再说，张娟平日里其实很喜欢看恐怖片，但是每次又非要拉着我陪他一起看，说是有气氛，她乐此不疲的盯着屏幕，然后又突然捂着耳朵往我怀里靠，情节一缓和又埋怨我总往她身上贴算什么。我觉得她可能真的将张娟当成讲故事的了。
张晓花接着道：“说起故事，那个小镇还真流传着一个恐怖传说。据说，在很早以前，镇上有一个叫迪克兰的老人，十分喜欢养猫，家里收留了数十只流浪猫，有一天，几个调皮的小孩儿偷偷溜进他的院子，想抓几只猫玩，没想到反而被猫抓伤了，恼怒的他们就用仓库里的煤油灯吓唬它们，不想无意中点燃了院子里的油布，顷刻烧了半个房子。等消防队员熄灭火后，并没有找到房子的主人，有人说老人已经搬家了，还有人说老人被烧死了。后来，有人在夜里经常看到一个提着煤油灯的老人，肩上还扛着一把斧头，站在镇子的十字路口，据说谁能看到他的脸，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发现张晓花似乎是变了很多，她是那种真的可以来趟说走就走的旅行的人，有些浪漫主义情调，向来对这种故事嗤之以鼻，或许，我确实不是很了解她吧。
张晓花将额前的头发向两旁理了理，看了我一眼，“哥，你还别不信，你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了吗。“她双手托住腮，继续讲着：
“我在那里住的第三个月，那个韩国人搬走了，我只能寻找新的合住伙伴。不过，镇上又发生一件大事，一个叫芬迪的女警失踪了，她是在执勤的时候突然没了消息，开始没在意，后来大家发现她没有回警局，于是才开始搜索。结果，她的车是在镇子三公里外的一个十字路口发现的，车上没有任何打斗痕迹，只有一滩血，又是狗血。镇上开始人心惶惶，警察也加大了巡逻力度，一个月后终于有了进展，一个遛狗的老人在河边的树上发现了一个大的油布包，打开后却是奇臭无比，大概也是这种气味吸引了狗的注意，他不确定是什么，于是报了警，警察检验后却是一堆剁碎的人肉，而且还很快找到了线索，你们知道是谁吗？“
“谁？“张娟好奇的问道。
“我的邻居，那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

十二

我涮了一片羊肉，提着筷子随口问道：“你是说你的邻居被人剁成了肉泥？”想了想，我又把羊肉放到碗里，没有吃，因为我发现这个问题问的不是时候。
张晓花瞥了我一眼，“哥，跟你说了别打岔，被剁碎的是那个女警，我的邻居成了嫌疑人。”
她接着道：“这件事轰动一时，我的邻居成了残忍的杀人犯，认识他的人都不相信，我也不太信，他跟邻居的关系很好，经常帮助别人，每年都做义工，是邻里口中的老好人，只是警察找到了决定性的证据，一份监控中拍到了他上了那个警察的车，而且他腰间还别着一个煤油灯。后来，警察果然在他家的院子里挖出三具尸体，同时在车库里还找到一把带血的斧头。”
“太可怕了。”张娟张着嘴，“你是说他杀了三个人？”
“不是三个，是四个。”张晓花说多了，大概又饿了，夹了几筷子，才道：“那个韩国来的留学生也死了，而且还有更诡异的，你们知道是什么么？”
我忽然觉得张晓花有些奇怪，我好像完全不认识她了，虽然已经很多年没见了，但我的印象里，她一直是个敢于追梦的人，她跟你聊天，会说夏威夷的浪漫，会说夕阳下的温情，会去听钢琴演奏，会趁着凉风在西湖边放飞心情，也许这就是成长，她现实了，这是好事。

“是什么？”我和张娟齐声问道。
“说起来真的很诡异，那个男人的卧室里画了一个五芒星，狗血画的，警察检验过，不是一次画完的，像是分了几次，每回画一段，男人被逮捕的时候依然还有一个角没有完成。我那时已经准备搬家了，离开前听到很多流言，最诡异的就是关于被害人的身份的，服务员、流浪者、警察、学者，很多人说应该还有一个，配合卧室未完成的五芒星，应该是某种邪恶的黑魔法。不过也有人说是迪克兰老人回来了，那个提着煤油灯，扛着斧头的老人回来复仇了。”
“那你搬家了么？”张娟天真的问。
“搬了，不过不是因为那事，我在一个地方通常都住不久。”张晓花笑笑，然后又叹口气，“还有一件事，他的妻子，我是说那个邻居，她不见了，警察在逮捕他的时候找遍了整个房子都没有找到他的妻子，他也闭口不言，很多人怀疑他的妻子已经被害了，或许他扭曲的行为也和他的妻子有关。”
张娟点点头：“很有可能，他的妻子残疾了，还毁了容，时间久了，那个男人或许真的由爱生恨，太可怕了。”
张晓花表示赞同，然后转向我，“哥，我怎么从你脸上看到‘这个故事好幼稚’的表情，你不信？”
我确实有些不信，多半人也不会完全相信酒桌上的这种闲聊吧，其实无所谓，聊得开心就好。我那时只是不太理解很久不见的张晓花为什么会在多年后的第一次见面讲这种无关紧要的故事，后来我明白了，只是已经晚了。

张晓花的故事讲完了，我们终于出了火锅店，夜风有点凉，吹醒了酒意，浓重了别离。我们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分手，张晓花和我们的酒店在不同方向，互留了联系方式，张晓花走在前面，我牵着张娟偏后，恍惚间我觉得张晓花是如此的孤单，像夜里扑火的飞蛾，却看不到一点亮光。
“你还留在这里么？”我问她。
“不了，事情虽然没了，不过我们能做的也就是等消息了，何况这次过来也不全是为了这事，过几天我回乡下祭祖。对了，嫂子不是很久没回过老家了，要不，哥，你带嫂子回趟家乡看看，也好散散心。”
我点点头，“有时间吧，你路上小心点。”
一辆出租车缓缓靠过来，我和张娟挥手和她告别，看着车渐渐远去，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惆怅。
张娟在我胳膊上捏了一把，“怎么？舍不得啊？”
我一把搂过张娟，在她额头亲了一口，“走吧，我们回家。”
我们坐上第二天最早的车离开了这个城市，临走时张娟还回头看了两眼，我逗她：“别看了，帅哥就在你身边。”
张娟一反常态的没和我贫，有些不甘的道：“我们就这样走了？”

我知道她还是在意被骗的事，于是安慰道：“警察叔叔都说了，一有消息会第一时间联系我们的，何况，最值钱的不是还在你身边么？”
“什么啊？”张娟问。
“我啊。能文能武，一表人才，白天能赚钱，晚上能暖床，闲时能聊天，忙时可做饭，一生保修，概不退换。这么好的老公，哪里找？”其实我平时并不是很能说的人，唯独和张娟在一起时，总能有说不完的话。
张娟抱着我的胳膊，笑道：“是啊，还有老公呢。”不过话锋一转，在我胳膊上掐起来，“不过老娘真想试试是不是真的保修。”
一路车马，终于回到家里。路上时我还在考虑要不要把家里招贼的事告诉张娟，后来一想，烦心事够多了，反正也没丢什么东西，省的让他瞎操心。
进门时张娟突然来了一句：“我们养的蚕不会饿死了吧？”
我这才想起来那些小东西，那天走得急，临走时倒是抓了一大把叶子放到盒子里，只是这两天都没人照料，不会真死了吧？
我赶紧跑到窗前，猫着头向盒子里张望，所有叶子都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叶筋，纵横交错的搭在盒子里，十数只白胖胖的小家伙慢腾腾的在盒子中挪动，寻找仅存的一些叶片，我没想到这些小家伙的生命力如此顽强。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存在，几只蚕相继仰起头，似乎是在抱怨心中的不满，或许也是在表达见到主人的高兴也说不定。我赶紧从冰箱里取出一些叶子，晾了晾，然后喂给它们。

张娟也跑过来，看了看，然后抓起一只胖头胖脑的放在手里，“真可爱啊。”，小家伙似乎还不愿意，扭着身子想爬回去，张娟和我对望一眼，笑了。
陪了张娟一天，之后，我去了公司，张娟忙着和网上之前下单的顾客道歉解释，不过大部分都是骗人的水军，下单后紧着吹货，现在却没了消息。
到公司后客服像见了多年失散的亲人一样，又是鼻涕又是泪，就差下跪了，“姬哥，你可算回来了，打电话也不接，我们就差报警了。”
我对他们的夸张表演十分镇定，笑道：“公司这几天有事么？”
客服这才述起苦来，“姬哥啊，你可真会忙里偷闲，前两天总部那边开会，让各个点的负责人都过去一趟，我还给你打了电话，你答应的好好的，结果当天偏偏没去，我只好让司机赵哥跑了一趟，差点被总部点名批评。”
“是么？那可真谢谢你们了。”我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回忆什么时候接过那个电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又翻出手机查看，果然有一通公司打来的电话，但我那时还在外地，一直忙着被骗的事，根本没接过电话，那又是谁接的呢？
难道是张娟接了，忘了和我说？我又问了客服那天接电话的是男是女。客服奇怪的看着我，以为我在开玩笑，“姬哥，你失忆了，自己接的电话都忘了？”
失忆？我又想起前段时间的那件事，不会吧？难道我真的失忆了？

大概看我脸色有异，客服说了件开心的事：“是了，姬哥，这两天小王他们又拉了个大单子，都是小礼品，一天能发上百件货，这是合同，你看一下。”
我随手接过来，扫了一眼，没有细看，他们办事我放心。说实在的，这些年公司里全靠他们几个我才能这样放手，记得刚接手时公司没人，自己也没经验，一路跌跌撞撞，换了好一批人，却也留下了他们这帮兄弟姐妹，真的挺不容易，我真的很感谢他们。
心里想着，嘴上也不由自主的说了声：“谢谢你们。”
客服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道：“姬哥，要不得空请大伙吃夜宵好了。”
我点点头，“好啊。”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个行业基本天天不得空。
我转身离开的时候客服又递给我一个盒子，然后拍拍脑门，“我差点忘了，姬哥，你的快递，前几天送来的。”
我的快递？我没买什么东西啊，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又是和上次那对学生一样，寄个照片耍我吧？
看了下快递单上的收件方，吴强，心下立时安心不少，不过也有些奇怪，吴强不是在办什么要事么，怎么有空寄什么东西给我，不会是什么地方的土特产吧？
轻轻摇了摇，没什么声响，拿在手里也感觉不到太重的分量，不会是哪个地方的空气吧？这小子常常这样耍我，说是给我寄了山里的空气之类的，还会夹个字条，嗅一嗅神清气爽，闻一闻，精神百倍。
我拆了盒子，里面果然是一封信，上面严肃的写了几个字：姬风亲启。后面还有一行小字：若是一周内没有给你打过电话，记得再看此信。
我有些摸不清头脑，真有事打个电话就行了，怎么整的这么文艺范儿，还略带神秘色彩，几乎毫不犹豫的，我撕开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