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昶”作姓氏很少见，但在我们瑶山古寨提起来，是无人不晓的。因为昶家世代都是蛇医，传承至今，在治疗毒蛇毒虫咬伤上，很有些手段。
昶家的蛇医传到我这里，是第92代。我知道这么一说肯定有人要骂，孔子传到现在不过才七十多代，你家哪儿来的啊？能九十多代？
您先别急着骂，看完下面的再说。
我们昶家是云南河口的瑶族，但祖先源于湖南梅山，历史上被称为梅山峒蛮的地方，我在族本上看到过“曾有梅山七峒之山业”的文字。民国前后，梅山改名为雪峰山，所以现在你说梅山，人家不一定知道是什么地方。在商末周初的时候，古梅山里有七峒蛮王，互相结盟，共同生活。因作为一个整体，所以逐渐各有分工：一峒瓜果、二峒草药、三峒养禽、四峒牲畜、五峒渔猎、六峒耕种、七峒钻洞。这个当然不是严格区分的，应该只是各峒的主体事务。我们昶家是二峒的，而且专精于医治毒蛇毒虫咬伤。
后来西边的古蜀国出兵助周伐商，周武是从商纣的西边进攻的，巴蜀之师则先往东到湖南，然后再北上。根据族本上写，虽然那时七峒仍旧几乎是独立的，但名义上已属于商王朝，所以七峒蛮王便领兵抗击古蜀军队。但古蜀国的鱼凫王，所率兵力极为强悍，七峒蛮王最后战败。没多久，岳阳的铜鼓山也破了，商朝的南方门户大开，所以古蜀国的军队就长驱直入，最终与周武王的军队在牧野会师，合力将纣王的商军彻底击败。
因此，我们昶家就是在七峒蛮王战败时，进行了第一次迁移，到了郴州的莽山附近定居。
时间到了北宋年间，朝廷持续对梅山发兵，虽然昶家早就迁走了，但大部分瑶民当时还是生活在那里的，不与中原通、不服王化，所以宋朝将攻打梅山峒蛮的过程，称为“开梅山”，前后一共持续了有百年左右。昶家祖先看北边一直兵荒马乱，觉得梅山怕是撑不住，担心梅山一破，那再往下可能宋军就要到莽山了。于是又开始举家迁移，最终到了西南边陲，云南河口这里定居。这已经是最边陲的地方了，与越南老街只隔着一条红河。
我们瑶族有个特点，就是居住的地方必须有山有林，叫做“入林惟恐不密、入山惟恐不深”，这可能已经成为了血液里的基因。如果让我们住在遍地钢筋混凝土的城市，却没有足够浓密的秀山青水绿树包围，那就会极为难受。

蛇医，在老年间，人们称为蛇郎中。但不管何时，干这行的风险都特别大，除了像我们昶家这种祖传的，以及真就天生对这行特感兴趣的以外，基本上只有穷苦人才愿意学这个。为什么？因为得以身试毒，也就是说要在自己身上试验蛇药的疗效。先让毒蛇来咬自个儿，然后再服用自家配出来的药，最后测试能否解毒，效果如何。有时候还没等让蛇咬呢，仅仅是在口尝各种蛇草时，就先中了草药的毒，一命呜呼了。所以但凡有点谋生门路的，都不愿干这个。
但在解放前和古代，若能入此行，不但温饱不愁，平时请你去治病的人家，还得管好酒好饭，特别是到那些富商巨贾、达官贵人的府邸治病救人，收入更是不菲。仅凭这，在老年间可就是不得了的好差事。不过现如今，哪怕在我老家瑶山，被毒蛇毒虫咬伤的情况，也是大大减少了，更不用说在遍地钢筋水泥的城市中。所以蛇医的营生，现在反而不如以前吃香。
另外不管是炼制蛇药，还是平日钻研蛇毒毒理，都得去抓蛇，故而蛇郎中同时又得是捕蛇高手，如果捕蛇这门技术不过关，便铁定是没法吃这碗饭的。解放前以及古代，可没有野生动物保护法，有些珍奇名贵的异蛇奇蛇很是难寻，不过如果一旦捕到，那便都价值千金，一辈子能抓到一条也就发达了。这可不是吹牛，就举个现在的例子——莽山烙铁头在黑市上的价格，不就一条过百万么？所以在古代，穷人家的孩子争着抢着要学这行，业内的竞争尤其激烈。
当一个地方的蛇郎中过多时，这种竞争就不仅仅是激烈的问题了，而是残酷，残酷到什么程度？毫不夸张地讲，就是生死相搏。
旧时习武之人打擂台前要画生死状，生死状一签，台上生死便各安天命。可是现在的人谁能想到，那时的蛇郎中也有比武，而且也得签生死状，这种事我听说过很多。简单讲下其中一个。
民国十五年时，有个外地的蛇郎中，挑着家当药材等来到苏州城里。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没几天，就被人喊着约好三天后在虎丘比武，输了的立马就要离开苏州城，或者不离开但也不可以再做蛇郎中。生活所迫没办法，总不能刚来还没开张呢就走吧？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如约来到虎丘。虎丘相传是吴王阖闾的陵寝，自古便是苏州最负盛名之处，游人熙来攘往，远远便瞧见黑压压一群人围了个大圈看热闹，正是蛇郎中们在此比武。
怎么个比法？赛前先签生死状，参加比武的每人自带一条毒蛇，蛇种不限，也不能事先让别人知道自己要带什么蛇来，防止事先准备。号令开始后，蛇郎中们便用自己带来的毒蛇咬别人，当然自己也得被别人的蛇咬，最后再用随身带来的药材给自己疗伤解毒。通常每次这类比武，总会有两三个蛇郎中因为手段技术不高明而丧命，很残酷。
结果那年苏州的比武下来，这新来的，仅用几根银针便替自己解了毒，而照例有几人无法自解，眼看倒地昏迷，即将撒手人寰之际，这人出手相救，把他们全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被救的几个，从此便奉此人为师，饶是如此，也不能再在苏州行此行当，只得往南到浙江去了。
我挑这个故事说，是因为这个蛇郎中，跟我家里很有渊源，但不是昶家人，所以名字就不明说，因为他的后人，至今还在江南一带行此营生。

1、
我虽然出生于蛇医世家，但说真的，在记忆里却几乎没有专门苦学过蛇医这个印象，因为蛇医的点滴都融入到生活中去了，成了一个日常一样的东西——每天放学后，就陪着父亲或者爷爷进山采药，既是采药，同时也是玩，打雀儿和野兔、掏鸟窝摘果子，下河游泳摸虾，真是寓药于乐了。
插句题外话，可能有人会问，你不是瑶族吗？为什么汉语还不错？是这样的，瑶族和藏族、蒙古族等不同，虽然瑶族是有古文字的，但古代就失传了，失传后就基本只有语言没有文字了；到了唐宋时，开始使用汉字。姓氏也是与汉族一样的，比如最早的十二姓氏，我家的昶姓在瑶族已经算是绝对特殊的了。
我们平日并不是专采蛇药，而是普通药材占多数。因为瑶寨里的人很少会出去到医院看病，一般生病了，都会请寨里懂医的人用草药解决，所以草药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占着比较重要的位置。
说来也怪，虽然瑶人千百年来一直住在深山老林中，自然条件客观上来讲是比较恶劣的（但我们自己不觉得这叫做恶劣，反而是融入自然，相当舒坦。要是与我现在居住在城市中相比，我举得城市里才叫生存条件恶劣——没林没山没水，即使有些绿化，那也是稀稀疏疏的，完全不过瘾），但却很少生病，我总在想这是不是与我们平时用草药配伍的水来洗澡有关，也就是瑶浴。
我很小的时候，大约六岁上下，就已经认识瑶药中的“五虎、九牛、十八钻、七十二风”；每天睡觉前，都躺在床上主动背给我爸妈听，就跟背儿歌童谣一样，这些其实在我家都是最基本的知识。到了我上高中，最巅峰的时期，对于祖传药本中的1304种草药，全都能做到记识炮用。
除此之外，还有蛇药中极为特殊的一些专用药材，是另算的。这些专用药材，我家称之为蛇草，因为它们全都是用秘传的蛇草术发现的特别药材。有些本身是毒药；有些本身就不是药、而是近乎无用的杂草；有些是特别稀少的罕见植物。总之除用于解蛇毒，这些植物根本就不算药材。
蛇草术是祖传秘术，几乎与昶家的历史一样悠久。说起来很神奇，那就是在人被蛇咬伤后，用蛇草术，一般快则一个小时，慢则两个小时，就会有咬人的那种蛇，自动衔着解毒的草药现身，也就是蛇自己过来送解药。
这个听起来很匪夷所思，是吧？如果这么一来，岂不是世界上就没有解不了的蛇毒了？其实我想说，在遇到一件关于金虺蛇的诡异案件之前（我就是因为那个案子，才离开瑶山古寨进城，从此开始了我直到现在的另一段人生的），我确实没见过解不了的蛇毒。也许是我孤陋寡闻，但确实从小到大，从我爷爷到我出城之前，没遇到过无解之毒。
下面我给大家讲一下蛇草术的具体流程。

昶家药师持一特制令牌（上面刻有一个瑶族古文字，意为蛇的象形徽章，周围左右各有一列符文，也均为瑶族古文字，大意为“昶家人源二峒神、草药蛇虫可通神”），来到伤人之蛇出没处；用小酒杯摆出“长”“常”“昶”三个字，并且里面倒上清水，三个字成一个较大的等边三角形，顶点必须为常字，在正南；然后在其中心点，用草木灰划出两道同心圆，圆心处摆一香炉，插三根香；最后，在北面、三角形顶点的对称位置上，置一蒲团，药师坐于蒲团上，面朝南开始念蛇草咒。
这样，一个时辰左右，便会有一条该区域内该蛇种的蛇王出现，口衔解毒草药，游进同心圆，在香炉旁放下草药后再游走。
蛇草术最重要的其实是最后的咒语，令牌也好、仪式也好、香炉也好，都是为了将咒语的功能发挥到最强。有些人不相信咒语这回事，其实这些人都是根本不知道咒语的本质与原理的。
天下咒语，不敢说所有，不过但凡我了解的，其实原理均一样，比如道教的五雷法术（可以用来求雨祈晴、治病除瘟等，有符有咒），比如密宗的一些咒语，只要是真正懂行且悟性、慧根足够的人，都会明白，它们本质相同。而且这些法术，不同的人做，效果会有不同，有的人哪怕再努力也是没有用的。这与所谓的内功内力根本无关，最重要的，是在一个“心”字上，而这些法术的共性，都在一个“借”字上。但神通，却是与内力有关的。

我就这么无虑无虑长到高中，毕业那年，寨子里突然外人来的多了，都是各级的旅游部门，不久后就有了消息，说上面决定要开发我们这里作为旅游景点。而在这之前，瑶寨一直是相当封闭的，少与外界联系，就像世外桃源。
然后隔三差五就有专人来调研，看我们有什么特色的传统文化啦、风俗习惯啊之类，昶家蛇医当然位列其中，作为招牌特色之一，进行宣传。
开发瑶寨对我最大的影响，就是让我进了城。原本高中毕业之后，我就不准备继续读了，因为不明白上个大学有什么特别意义，我感觉生活在瑶山中很好啊，不愁吃喝，不愁治病，姑娘水灵，逍遥自在，那我还要出去读书干嘛？人读书不就是为了有个好生活吗？可我觉得满意的生活，就是在寨子里。
可调研的材料上去之后，我家蛇医的事不知怎么也传到了卫生部门那里。他们派了几个老专家来寨子，想搞明白昶家蛇医的奥秘。但这东西是祖传的，你被蛇咬了，抬到这边来治，那没问题，甚至免费治都可以；但你要秘方秘术，就不符合我家先人定的规矩了——昶家只传昶家人，可以不论男女长幼，确定一个继承者，但血统必须是昶家的。
不过说实话，他们也并没有太为难我们，也许这是许多传统文化的流传共性。所以最后一位秘书对我爸说，市里对昶家的蛇医术很重视，想作为一个文化标签，甚至是未来的产业标签来打造，不能让它埋没在寨子里，得走出去，并且最好能科学系统化一些，这样才好在国际上传播。
我爸问那到底该怎么做？
那人说想请我爸去市里的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还没等他说工资待遇什么的呢，我爸就否定了，说他这辈子是离不开瑶山古寨的，不可能。
最后谈来谈去，不知怎么这事儿就摊到了我身上。我刚好那年高中毕业，在家也没什么事儿，虽然会蛇医，但寨子里有我爸和爷爷就够了。我如果能出去，靠蛇医赚点钱，补贴家用也不错。
18岁其实还算个孩子，没什么大主见，大人让我去，虽说我自己心里不乐意，但也没办法，想着那就去试试呗，不过最后没去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而是到了一家专门的蛇医诊所，这也是我爸的意思，他生怕去科研单位做研究的话，会泄露了昶家蛇药的秘密，而在诊所看病，风险就小很多，跟在寨子里看病，没太大区别。
于是就这样，我进了城。至于那个可以算是真正改变我人生命运的恐怖案子——金虺蛇案，很快就会讲到。

这个诊所隶属于“市医药研究所蛇伤防治中心”，加上我在内，一共四个人。管事的主任姓褚，叫褚万山，他那样子看起来很难让人想到是个蛇医——中等个头，年纪差不多快有四十岁（后来才知道，其实那时他才二十八），头发像根根短刺立起，又黑又壮，满脸横肉，如果不是穿着那身白大褂，改成黑衣墨镜大金链，那就活脱脱一个大佬。有人说怎么二十八岁就能当主任，但你想想，这可不是什么正规的医院，连研究所都不是，只是研究所下面防治中心再下面的一个临时成立的小诊所，还是专门治疗蛇伤的。一共就四个毛人，总得有个管事儿的吧。那他看起来最成熟，年纪在我们里面也最大，虽然才二十八，社会经验也最足，所以除了他，没人选了。褚主任是西医，而且在某大型药企待过不短的时间，比较精通研制抗蛇毒血清。
第二个是个小美女，最绝的是她名字叫做柏芝，不是张柏芝，而是姓柏、名芝，情况跟我相似，有家学传承的。她父亲是当地非常有名的蛇医，也是用草药，但家族中只有父亲一人是干这个的，不像我家传了92代。每次说到这个92代都像是在炫耀，所以我以后尽量少提。柏芝的年纪也跟我一样，那年恰十八岁，青春正年少，但她没上高中，而是读的中专。尽管父亲是著名蛇医，但蛇医这行确实是越来越不吃香，赚不了什么大钱，能糊口就不错了。所以这种家庭状况下，放在当时还是1995年，所以选择中专，早点工作赚钱，是很多类似条件家庭的共识。
第三个叫高显，副主任，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显壮的精悍型帅哥，高个儿，刚从某名牌医科大学毕业一年。但我那时觉得要离他远一点，免得沾晦气，因为这得运气背成啥样，一个这么优秀的小伙子才会被分配到这诊所来？就凭他那医科大学的名气，我感觉就能分到昆明最好的医院去。要知道他毕业时才1994年。
最后一个就是我了，我叫昶羽，瑶族十八岁小伙，高中文化（各位莫笑话），身高183，体重当时136（后来逐渐长到了150）。至于长相嘛，好多人说我长得像黄日华版本射雕里的杨康。
至于这个诊所成立的目的，就是因为我和柏芝两家的蛇医名气比较大，所以上面想弄到一起，力求能搞出点名堂出来，带动相关产业，形成文化标签。所以褚万山和高显这正副二主任，其实是为我和柏芝两人配的，想清楚了这点，就觉得这有点搞笑。
但具体这条路怎么走，那是纯粹的走一步看一步，连上面都不知道，我们更不知道，所以就先这么干着吧。但正是因为这建立专业蛇伤诊所的无心之举，竟然在以后发挥了很大很大、但却不为人知的作用，使得本单位不但至今都未裁撤，反而肩上的任务还越来越重，这就是当时任何人都预料不到的了。
任务当然是绝对的蛇医任务，但却又绝非普通蛇医的诊疗蛇伤，更并非抓蛇、对付蛇。可能除了我们本机构的人士以外，没人会想得到这个遂行至今的任务是什么。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从金虺蛇开始，可以说，这种谜一样的毒蛇，给这个世界拉开了噩梦的帷幕，并且至今未曾结束。我下面将要给大家讲述的事情，也许曾在或正在你的身边发生，但你们却从未知晓。

@禅定虚空 2017-06-30 08:19:49
那个是你小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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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烁金为刃 2017-06-30 08:32:53
我是“二郎神犬马”的小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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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

@个性太强导致弱 2017-06-30 09:53:55
二郎兄 好久不见 甚为想念 从贴吧 到天涯 偶尔总是能看见你 所以说天道酬勤 是金子总会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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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支持

@妞妞天下2012 2017-06-30 15:25:36
二郎写书 必属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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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奖过奖，不敢当。

@32林湖云隐 2017-07-01 09:59:42
没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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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可能晚上会来更新。

第2章 恐怖客栈

我去诊所的最初几年，并没有遇上什么大事。而这个诊所因为是公家的，我们都是事业编制，拿工资的，所以跟找了份工作没什么区别。
开始的时候，我每周末都会回寨里，但后来渐渐回去得就少了，个把月甚至几个月才回去一次。我家里和柏芝家里对这个还都挺满意的，高中毕业就当了医生，这在一般家庭来讲很不容易了。最开始的半年、一年，我父亲唯一担心的还是怕泄露昶家蛇药秘方，但后来见没人来研究，就是我们四个给人治蛇伤，也就不怎么过问了。
但褚万山和高显却一年比一年显得懈怠，最初他们还搞过几届蛇伤防治培训班，给各个县里培训。但后来几年压根什么活动都不组织了，连上班都不怎么积极了。诊所日常就我和柏芝坐班，其实讲真的，平时一个人就够了。
就拿我说吧，来个病人，我查看下伤口，最多听他再描述一下，就基本上可以判断是什么蛇，药材都是我平时早就配好的，一般情况甚至都不需要专用药。情况严重些的，割个伤口，放下血（溶血性蛇毒要谨慎）；最严重的也就是高温处理伤口。
那些年里，我只接到过一例情况危急的，是被五步蛇咬伤的，而且送过来时距离事发已经过了快九个小时，几乎是命悬一线。但五步蛇虽然毒，但并不是什么罕见蛇，特效药是有的，最后被我救过来了。
很多人有个误解，那就是认为中医药是慢性的，急救这种东西得西医西药才行。其实恰恰相反，真正对症（我这里强调一个对症）的情况下，中医药的见效速度能立竿见影到让你怀疑人生（绝非吹牛，有个病人多年被一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疾患折磨不已，无意中找到一名医，就五块钱的一味药，五分钟见效，症状自此彻底消失）。
在抢救的时候，针对某些病症，名医敢于使用大剂量的毒性药材，以毒攻毒，却往往能在顷刻间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尽管我的专业是中药里的蛇医，但名医以中医药术抢救重症病人，我却亲眼见过无数次。而之所以现在有这种普遍误解，认为中医见效慢，什么原因？好技术哪里是能够到处可见的？但西医胜在标准化模式，易于推广，易于大面积使用，就跟工厂流水线似的，但却缺乏个人的独家方术。
同一个病症，不同的中医可能药方截然不同，各种药材用量也不尽相同；但你让西医来治，千篇一律，很少会有不同的。而截然不同的那些中医里，有百分之九十，都极为一般，这些中医会让你觉得见效慢，不如西医。剩下的百分之八，算是良医了；再剩下的百分之二，那才是称得上妙手名医。我知道一个真正厉害的，他对我说过一句话，大致意思是，真正的治病，第一要追求单方，也即不管什么病，只用一种药材来治疗，以这个为标准，才能提高医术。所以尽管他当然也有复方，但复方里起作用的往往都是一味主药，其他药材要么是中和毒性，要么是促进吸收主药的。
其实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很大一部分都具有这样的共同特性。例如玄学，满大街算命的、看相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骗子，要么就是学而不精，你如果以这些江湖骗子的把戏，来推断中国的玄学是假的，甚至很多大师，本就是假大师，那就没办法了。
你又会问，既然有真大师，那他为何不出来？其实你想想，如果是你自己知道一个方子，这个方子特别简单，只需要一味常见到不能再常见的东西，煎水服用，就可以治疗一类绝症中的一种。你会把这方子公布出来吗？公布出来你有什么好处？可西药不同呀，西药不是用天然植物，需要复杂的制药工艺，你可以通过药来赚钱，可咱中医用的都是天然植物，就那值不了十块钱的植物可以治绝症，你要是把这方子公布了，不说有些人根本拿你当傻子，就算信了，你还半点好处捞不着。
再假设你修炼出了神通，或者有了一种超能力，你敢公布吗？公布出来让别人来围观你，你收门票，把自己当猴子给人看吗？真有大神通，你一定会利用这个神通，利用这个超能力，来辅助你的事业，而不是到处拿着喇叭宣扬。何况这种事情，让别人知道了，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而没有半点好处。
最后，其实名中医是能找得到的，你上网查都能查到不少，但你自己想想，你生了病，你会去找这些名中医吗？或者说你找得到吗？轮得到你吗？连县城里一个其实只能算合格的老中医，每天排号的都挤破头；国宝级的，一般人还是算了吧。而他们的徒弟，也还是有限，他们也不可能随意外传或者胡乱公布，好比我们昶家的蛇药秘方，那也是只传自家人。
所以中国的传统文化，最显著的特点是，两极分化特别严重，要么大师，要么江湖骗子，要么只有皮毛，而大师一定只是极少数（好东西是不可能多的）。正是这种状况，在当今截然不同的西方文化冲击下，难以自辩，大师们也不在乎自辩，原因上面都分析过了。
今天一不小心，讲到激动处，有些跑题了。下次我再接着往下说后面恐怖客栈的事情。

从1995年到2002年，这七年时间，我的日子基本就是这样。七年的时间，将褚万山和高显磨得了无生气，他们都是高学历人才，原本都是有些志向的，可却被困在这么一个小诊所里，半死不活、混吃等死。我原本觉得是我和柏芝两人连累了他们，谁知一次吃饭时，大家喝得有些醉了，才知道他俩之所以被下放到这里，是有原因的。
褚万山因为性子很爆，又爱喝酒，当年出了一起很大的医疗事故，这才被弄到这里来，可以算是处分吧。但他感觉自己学历高、技术好，是个人才，所以刚来时不在乎，觉得好好搞还能再回去。但事实证明，他没回得去。
高显呢，清高傲气，但说真的，他有这资本，身材就像精悍的特种兵，但是是偏瘦型的那种。你要说他是打自由搏击的，不会有人怀疑，可偏偏他是搞研究的一把好手。开始时他其实分配到了市里一家研究所，确实是搞科研的，可是他脾气太耿直，要么看不惯这个规定、要么对那个活动发牢骚，弄到最后不是被人搞走的，而是自己申请走的，说想找个清净的地方，让自己安安心心做学问。所以给安排到这里来了，最初几年，自我感觉好得不得了，每天忙活，觉得自己一定能研究出成果。可渐渐地，他发现搞科研、做学问光靠才华不够，光靠热情也不够，还得有时机、看命运。埋头干了几年，半点成果没有，所以也泄劲了，整天挂着一句口头禅——时乎？命乎？
而这七年的时间，也让我从18岁的毛头大孩子，变成了25岁的小伙子，并且似乎超级自然地就和柏芝走到了一起。我时常感觉这是天意：我们两家的背景超像，然后我们两人的性格也类似，都不是那种特别追求物质的人，比如我至今都觉得活在瑶山古寨中是最舒服的，你哪怕拿一线城市的别墅跟我换，我都不换。睡在山野中，哪怕只是草庐，都让人觉得舒畅惬意。而柏芝也是如此，所以我们在诊所中倒是觉得挺不错。过日子，不就原本平淡吗？
但诊所到了这一年，似乎也走到了尽头，因为七月的一天，褚万山从局里开完会回来，将我们几个召集到一起，说也许这诊所快要撤销了，上面正在研究讨论。
我笑着说：“看来他们终究还是放弃了，蛇医、蛇文化这行，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打造出来的？”柏芝胳膊肘捅了我一下，说：“你还笑得出来，诊所撤销了，喝西北风啊？到时候办婚礼，没钱看你怎么弄？”那时我们已经定了亲，结婚的日子都定好了。
高显皱眉问：“诊所撤了，那我们怎么安排？还回原单位吗？”褚万山点上根烟，苦笑了一声，说：“鬼知道。要是算下岗，不给你安排，那也没辙。”
就在几个人愁眉不展，担忧自己的命运，以及这小小诊所的命运时，外间电话响了。柏芝过去接起来，开始还算比较正常，但说着说着，柏芝的声音就似乎有点紧张，最后说好的，我们马上去，然后挂了电话。
褚万山连忙问：“谁啊？什么情况？”
“局里让我们赶紧派几个人，去一趟安平路的‘门罗客栈’旅社。说那里有人被蛇咬了。”
褚万山很费解地朝我们看看，然后回头说：“有人被蛇咬了，那赶紧送过来啊。我们又不是120急救，又没有救护车，让我们去干嘛？”
“但是，那旅社的人，已经死了。”
高显撇了撇嘴，说：“死都已经死了，我们又不是殡仪馆的。”
柏芝有些发颤地说：“是，是一夜间，整个旅社的人全都死了。公安局已经封锁了现场，法医请咱们局里派几个蛇伤专家过去协助。因为那些人的身上，全都有伤口，说看起来像是蛇咬的。”

这话一出，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褚万山放下架着的二郎腿，说：“一夜之间旅社的人全被蛇咬死了？这，这，真的假的？”
柏芝说：“什么真的假的，局里打来的电话，公安都封锁了现场，现在法医请局里派蛇伤专家过去，这还能是假的不成？”
褚万山转向我，问：“昶羽，你听说过这种情况吗？”
我略微皱着眉头，摇摇头，说：“没有，蛇咬过一个人之后，就溜走了，就算是老虎豹子，也从来没有这种攻击围猎一群人的现象啊。这也太奇怪了吧。”
褚万山说：“得，这事儿还真得去一趟。谁看家？谁跟我走？”柏芝说：“今天轮到昶羽值班。”
褚万山想了想，说：“算了，高显留下吧。你和昶羽两个跟我走。”转头问高显，“行不？”
“行啊，你们去吧。”
哥几个刚准备走，褚万山突然大手一挥，说：“别，先别急。咱几个也没车，总不能骑自行车过去吧。既然是请我们过去协助，那就让他们派辆车过来。”
柏芝不乐意地说：“这话怎么说啊？我说不出来。你要说自己说吧。”褚万山点着手指头，说：“我说你们两口子还真像，都这么要面子。怕个球啊？反正诊所都快撤了。你们不说，我说。给大家挣不了福利，好歹挣点面子。”于是他给局里回电话过去，反正就是说没车，自行车就一辆，还被被人借走了。最后局里也没脾气，只好派车。

第3章 诡异伤口

三个人坐着辆面包车来到门罗客栈，果然四周全都拉起了警戒线，围观的群众挤得水泄不通。一个警察领着我们走了进去。
大堂里没有人，但是东西很凌乱，似乎有人在这里激烈打斗过。客栈不大，只是个有点特色的小旅社，走过大堂之后，就是窄窄的楼梯，通向楼上两层客房。
来到二楼后，法医就开始介绍起来，因为情况实在特殊奇怪，他从警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过类似情形，所以尽管案发已经过了不少时间，他们基本也都勘察完毕，但尸体全都没有拉走，仍旧留在原处，等我们来鉴定。
我们走进其中的一间客房，死者是个年轻的姑娘，据介绍，应该是个背包客、驴友，来云南旅游的，隔壁一间屋子里还有两名年纪相仿的女性，相信是她的同伴。
法医拉起她的胳膊，在手腕位置，也就是割腕自杀的人划刀子的地方，有一个伤口，说：“就是这种伤口，我们想请你们看看，这是不是蛇伤？”
我上前几步蹲下，刚准备扶住那条胳膊，以便凑近些更好地观察，却被旁边的人拦住了，他递给我一副手套，我戴上后，才让我触碰。
阳光透过窗户，刚好直射在尸体上，将这伤口照得清清楚楚，但看得越清、却越令我困惑，因为如果猛一看，确实是蛇伤，相似度至少在98%以上。但如果用针挑开伤口的外部表皮，就会看到里面的走向是朝内的，并且特别深。通常的蛇伤没有这么深的，并且几乎是垂直上下，除非这条蛇是咬住了这姑娘的手腕，同时打死也不松口，跟啃骨头一样啃噬着，才能造成这种情况，但在已知的范围内，这种情况根本不存在。
第二个奇怪的地方，两个咬点间的距离很大，而通常毒蛇体型都不大，如果以咬痕的毒牙间距来判断，我认为只有莽山烙铁头才具有如此大的体型。但云南境内，我是没有见过莽山烙铁头的，并且无论内外部伤口，都与莽烙不同；毒牙的尺寸，也不同。
第三个可以确定的，毒牙的类型是管牙，这种毒牙是中空的，好比注射针管，毒液从里面射出来，并且管牙是可以收缩隐藏的。
第四个奇怪的是，法医说死者的血液几乎在死亡的同时就已经凝固了，甚至极有可能是先凝固再死亡的，而莽山烙铁头是溶血性蛇毒，不是凝血的，与之不符。况且，在已知的范围内，尽管有凝血蛇毒，但我们还不知道有任何一种毒蛇，能够让人的全身血液都凝固的。
第五个奇怪的地方，毒蛇的毒液量很有限，比如一条毒蛇被采集一次毒液后，需要个把星期才能够恢复，怎么可能有一种毒蛇，能够同时咬死整整一间旅社的人，什么样的毒蛇才能拥有如此巨大的毒量。另外，不要说毒蛇，即便是别的猛兽，哪有这样无差别攻击一大群人的？
法医问可不可能是一大群蛇进来咬的，不是一条？就像是一群人围猎一群野兽，而它们是一群蛇围猎一群人？我看看褚万山和柏芝，转头对法医说：“前所未闻。”
这才是第一个房间的尸体，后面还有奇怪的痕迹，我下次再接着讲。如果大家觉得有点意思，那还麻烦帮我多顶一顶帖子，给点动力和支持啊，多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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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接着来到隔壁房间，是两名年轻女性，据查证，是第一间屋子中的死者的同伴。伤口的表里症状均与前一人相同，但位置不同，一个在肩膀处、一个在小腿肚。这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因为平日收治蛇伤患者，被蛇咬到的部位是千奇百怪，肩膀上可能是蛇从上而下落到脖子处咬伤，小腿肚可能是死者摔倒了，恰好露出受伤部位。
可法医指着其中那具小腿肚被咬的尸体的腰部，说：“这尸体的腰部还有个伤口，但似乎不是咬痕，你们看看。”只见后腰处的衣服破了，露出里面皮肉上的五道血痕，长短不一，并且血痕最底部位置的皮肉还被掀掉了好大一块。
这下就更奇怪了，我自小在瑶山长大，对于野兽还是很熟悉的，小时候寨子被野兽咬伤抓伤的情况，并不罕见，所以看到这处伤口时，我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某种大型猛兽的抓痕。
褚万山也被惊住了，说：“难不成这里除了蛇，还有其他猛兽？”柏芝蹲着看完后，站起来说：“我从来没听过也没见过有人能同时被蛇与野兽咬伤的。”
那名法医说：“根据我们的判断呢，也认为这确实是野兽的抓痕，但这里是市区，最繁华的地段，如果出现这么大的猛兽，”比划了下那个伤口，尺寸确实很惊人，几乎像是熊爪，“并且还造成了如此严重的事故，那不可能没有目击者的。就这么凭空而来，又凭空消失。”
随后，我们又看了接下来的所有房间，到最后柏芝直接给看吐了，说是惨不忍睹一点也不为过，因为更严重的伤情都有，还有人是直接脑袋掉了，伤口处跟绞肉机一样，其他残肢断腿的情况也比比皆是。
但这些人唯一相同的地方是——都有蛇伤，一模一样的蛇伤，尽管位置不同。
等最终出了现场，看到斜阳夕照，再次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时，我们觉得简直像是浴血重生。褚万山对一名专门负责跟我们接洽的警察说：“王警官，根据刚才的情况，我们能确定那的确是蛇伤，但品种暂时说不好，因为实在是太诡异了。”朝我们俩指了指，“我们都是一直在蛇伤防治一线工作的，而且他俩还都是蛇医世家出身，但这种情况确实罕见得很，也许是某种尚未确认的蛇种。”
王警官说：“嗯，法医们也都说根本摸不着头脑。”这时又有一人被领了过来，瘦长脸大高个但很矫健的样子，走起路来有种杀气凛然的感觉。这人我们先前在旅社里时就曾擦肩而过，对过一眼，而他那张刀劈斧凿似的脸，立体得都有些不像亚洲人了，所以给我印象很深。原本我只以为他是个警察，但等到在我们面前站定后，王警官介绍说：“这位是省林业厅的胡昊、胡高工，野生动物专家，也是被我们请来协助勘察的。”

褚万山跟他握了握手，我站在一旁瞧着他们，觉得两人身形对比之下有些突兀，褚万山就像彪悍的野猪，对面的胡昊则像高大强壮的猿猴。而且胡昊身上自带的凛然杀气，跟电影《金刚》里那只巨型猩猩有一拼。
“哇，你很厉害啊，这么年轻就是高工了。”褚万山一边握手一边大大咧咧地说。胡昊笑了笑，说：“年轻？我都36了，快奔四的人了，还年轻？”
我心里还是想着案子，便插嘴问到：“胡高工，你刚才也进去看了，那些人身上除了蛇伤以外的抓痕等，你觉得是什么情况？”
“别喊我高工，不习惯，喊我胡昊就行。”他稍微吸了一口气，“这次的事情确实比较奇怪，我研究野生动物也十几年了，但却无法辨别那是什么动物造成的。”
柏芝说：“我们暂时也不知道是什么蛇咬的。”
“今天辛苦几位老师了，这边现场勘查基本结束，可以回去了。不过可能明天还得请你们来开个会。”王警官说。
褚万山眨巴眨巴眼，欲言又止，最后问：“这，这就结束了？”王警官问：“是啊，怎么，褚主任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我就是确定下。”褚万山的口气有点不爽。
于是我们几个准备离开，临行前忽然看见胡昊推了辆破旧的自行车，与他那副派头很不般配到有点喜剧效果。褚万山喊道：“昊哥！”胡昊推车过来问：“怎么了？”
“你，你就骑自行车过来的？”
“怎么了？不能骑车吗？”
褚万山抱不平似地说：“这也太欺负人了，单位派你过来出公差，还让人自己骑自行车？去求，来，来，坐我们的车一起走。”
胡昊似笑非笑地问：“那我这车呢？”
“就扔这儿。不是说明天还得开会吗？到时再来拿。”
胡昊略微想了几秒钟，最后把自行车锁到一旁，然后上了我们的汽车。
到这时，胡昊跟我们三人间的关系明显就比刚才熟络了很多。他说：“我住在来鸿小区，你们把我送到永新北路那个桥下面就行了。”
“别急嘛，昊哥。人家不管晚饭，咱自己可不能亏待自己啊，今天老褚我请客，请大家吃饭。”
胡昊说：“哦，我算是明白了，你刚才为什么要问王警官——这，这就结束了？原来你是想让他们管饭啊？”
褚万山连连摇头，说：“错了，错了。这年头谁还稀罕顿饭食。只是好歹我们也辛苦了一下午，总不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吧？那也太不把人当回事了，对不？”
我说：“老褚，这也怪不了人家。人家是通过咱局里来安排的，又不是私下找的我们。”
“话是这么讲，所以我后来也没说啥嘛。现在我老褚自己掏腰包请大家吃饭，还不行吗？”柏芝笑得直乐呵，靠在我肩膀上，朝前头说：“那当然行，褚主任你天天请客我们都没意见。”

@上灯台的小老鼠来 2017-07-21 16:42:54
沙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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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老鼠，你好，O(∩_∩)O哈哈~。

第4章 监控录像

我们先是绕回去接上了在诊所留守的高显，褚万山那天不知脑袋里哪根弦搭错了，尽管他平时确实很豪爽，但一般和我们吃饭，都是在普通的酒楼，但那晚却让司机开去了市里最高档的一家酒店。
几人在包间坐定，胡昊说：“你们单位福利不错呀，吃饭都到这里吃。”
褚万山哼哼笑了几下，说：“福利好？昊哥，你刚才路上八成没听清我说的吧，这是我自个儿掏腰包的。单位？我们单位快被撤了！就算没撤，也没啥福利，就是几个死工资而已。”
大半天没见着面的高显，用一贯冷清但又有些傲气加幽默的口吻问：“哟，这该不会是散伙饭吧？”
褚万山手上夹着烟，点了几下头，说：“算是准散伙饭吧，大家一起这么多年也是缘分，以后诊所撤了，就要各奔东西了。所以我也就抓住每次机会，能聚则聚，况且今天还认识了位新朋友——省林业厅的胡昊胡高工。”看了他几眼后，又补上一句，“不过他不喜欢被人喊高工，又比我大一岁，所以我喊他昊哥。”
胡昊摆了摆手，笑着说：“也别喊什么昊哥了，反正我年纪最大，大家还是喊我老胡吧。”
服务员把每人面前酒倒满后，褚万山说：“来来，我们先来走一个。本来干我们这行的就少，今天难得遇到一个同行，走一个。”
一杯酒下肚，气氛熟络了些，我看看褚万山，又看看他旁边的胡昊，说：“老胡，你个子有多高啊？怎么坐着都好像比褚主任还高一头呢？”
胡昊摸了一把自己的光头，说：“1米95。”
“我靠，你原来该不会是打篮球的吧？看你特像NBA的球员。”高显一边说一边盯着胡昊T恤袖子下面，古铜色劲爆肌肉上刺着的大片纹身。
柏芝附和道：“是啊，胡哥你这确实不像是干我们这行的，说是搞健美的我倒信。”指了指褚万山，“我们褚主任跟你一样，也不像是干这行的，他像是混黑道的。”
“跟你们说的完全不搭边。我是标准的农林大学野生动物系毕业的，最开始几年研究灵长类，长期在全国各地的深山老林里，所以可能身材有点这个吧。”说着，弯起胳膊攒了攒跟饱满的精钢一样发达的肱二头肌。
高显夹着菜，说：“以前我听人说起过同化效应，比如夫妻两人生活在一起的时间久了，那么两人就会长得越来越像。我一直不相信，现在信了。”
我觉得这话有点奇怪，问：“这，这什么意思？为什么现在信了？”
高显放下筷子，笑着说：“老胡说他最开始是研究灵长类动物的，不就是猿猴、猩猩那些吗？而老胡这模样要是站起身来，摆个暴怒的造型，那不是比发怒的猩猩还恐怖？”
褚万山笑着呵斥道：“高显你他妈会不会说话？罚酒罚酒，快，自觉点，自罚三杯。”
高显也不辩解，干脆的喝了三杯，继续说：“老胡，你可别生气，我说这话可不是贬低你，说你丑的。我是说你威武霸气，就跟那什么，以前有个动画片叫啥来着？对了，对了，《金刚》，那只大猩猩多厉害。”柏芝踢了高显的凳子一下，说：“你喝醉了啵。还说，有完没完。”
我瞄了胡昊一眼，谁知他并没有生气，这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因为他看起来像是那种随时可能会揍人的莽夫壮汉。但其实高显说得还是挺确切的，真很像那只猩猩——金刚。只不过那时我没看过什么动画片或者电影，过了几年后有部美国的片子《金刚》出来，我才知道。
但胡昊的脸并不像猩猩，不但不像，反而其实还是挺有魅力的，因为即便是个光头，也还不丑，只是确实不太像亚洲人种，也许有点偏毛利人那种面孔吧，并且身材高大强壮到骇人。

@壶中岁 2017-08-01 20:16:48
野客更了，奔蛇会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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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高显确实不太会喝酒，酒量也不行，他傻呵呵地三杯闷下肚，舌头确实就已经开始打了卷。胡昊虽然没因为他的话生气，但却有意无意总跟他喝，没几轮下来，高显直接趴桌上不动了。胡昊却喝得兴起，跟褚万山两人，很快就开始称兄道弟起来，但依我来看，褚万山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是有些故意想要结交这人的。
我的酒量还不错，一直陪着他们喝，柏芝我老婆虽然是个女的，但比一般男人能喝。撇开满身酸气、还爱开人玩笑的书呆子特种兵高显不提，我们四个吃得还真开心，最后话题又回到了案子上。
褚万山说：“明天还要开会，老胡，你去吗？”
“去啊，厅里派我来的，怎么好不去呢？”
“那你想去吗？”
胡昊嚼了几口菜，稍微顿了片刻，说：“说实话，我觉得这案子挺有意思的，不简单。查下去，说不定会有很惊人的发现。所以，即便厅里不派我来，只要我听说这事，也会自己来查的。”看看褚万山，“那你准备跟下去吗？”
褚万山说：“我本来倒不是太乐意，就算有什么发现对我也没啥用。不过老胡你说去，那我们也去吧。只是我还是不太明白，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东西？”
胡昊抬头似乎有些发愣地看向前面一会儿，然后说出两个字出来：“力量。”
“力量？”我脱口问到，“什么意思啊？”
“你们知道，我当年为什么要上农林大学，学野生动物吗？就好像柏芝说的，我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干这个的。”见我们不说话，他继续说：“是因为我小时候在农村时，见过一头牛像发了疯一样撞一台拖拉机。然后不知道从哪里过来一个蛮汉，也许是牛主人，也可能是开拖拉机的，他气得满脸通红，然后竟然一拳打向牛脑袋。”他捏起自己铜锤似的拳头，比划了一下，“就只一拳，我印象太深刻了，一拳打下去，轰的一声，那头牛竟然直接就瘫倒了。我站在一旁简直看呆了，完全被震住了。于是从那时起，我就有了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想要获得血肉之躯所能具有的最大力量。”
我说：“但这似乎与野生动物没什么关系吧。”
“我初中时拜了老师父习武，那时候还没现在这些健身房和器械，但我又特别喜欢力量训练，所以老师父就用石锁和石杠铃让我练。到了高中时，已经非常厉害。但有个同学说了一句话，点醒了我，他说你即使再训练，能有老虎狮子的力量吗？能有大象的力量吗？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有脑子，有智慧，而不是因为力量。”
柏芝点点头，说：“他这话没错。”
“是没错。但这句话却让我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从那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狮子、老虎、大象可以具有那么强大的力量，而人类却不行？”
褚万山笑得前俯后仰，说：“你就因为这，然后就去学了野生动物？”
“还不至于。彻底让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因为高考前几个月，我去图书馆借了本书消遣，那是本类似于世界未解之谜类型的杂志，其中有一篇写的是“金背猩猩”。你们知道银背猩猩吗？”
我摇头笑着说：“什么金背银背的，我只知道猩猩，还是电视上看到的，现实中没见过，瑶山里没有这种东西。”
“银背猩猩体长有1米8左右，两三百斤，最重的能达到六百斤，他们的力量是人类的五倍，可以说，即便人类最强壮的大力士，也不是银背猩猩的对手。而那篇文章中写的却是一种金背猩猩，据说一万只银背猩猩中，才可能会出一只金背，而金背的力量，是银背的百倍以上。”
柏芝哇了一声，说：“银背就已经是人类的五倍了，那金背的岂不是人类的五百倍力量？”
“是啊，那篇文章还同时配了插画，简直把我给震撼到不行。而猩猩是与人类最接近的物种，我就想知道，为何猩猩的力量，可以达到如此惊人的程度？另外我还特别想亲眼见到这种金背猩猩，它在我心里，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所以，几个月后，我报考了农林大学的野生动物专业，并且最开始的研究方向，就是灵长目动物。”
褚万山怔了片刻后，问：“那你后来见到这种金背大猩猩了吗？”
胡昊摇了摇头，说：“没有，我找了十几年了，都没有任何线索。也许，那只是小报杂志的杜撰吧。不过，却影响了我的前半生，直到现在。而这个案子，虽然跟金背猩猩不太可能有什么联系，但却再次让我感觉到了力量的存在，说真的，我并不认同你们判断的是蛇与另一种动物，同时攻击了旅馆里的人，我始终认为，是一个动物，一个物种，一种未被确认的物种，干下了这件事。你们想想，能够强大到直接将人的头颅轻松拧下，这种力量有多么可怕。”
一直趴在桌上的高显，这时却坐了起来，卷着舌头嚷嚷道：“我知道，就是金背，就是金背猩猩干的！”说完，便又趴了下去。

吃完将胡昊送回家后，我问褚万山：“褚主任，我觉得你似乎特别想跟这个胡昊交往。”
“别喊什么主任不主任的了，诊所都快没了。我倒也不是特别想跟他交往，我是在想以后自己能干点什么，想来想去，可能还是得做跟动物相关的行当，蛇医也好，动物制药也罢，都是这个范围里的。然后昨天不知道见了什么鬼，突发奇想，能不能开个动物园……”
听到这里，柏芝噗嗤一下笑了，说：“动物园？你也太逗了吧？”我眨眨眼，一本正经地说：“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吧？市公园里的那个动物园，不就是私人的吗？”
柏芝白了我一眼，说：“是是是。”
褚万山接着说：“别说你觉得搞笑，连我当时想到后都觉得搞笑，所以根本没当回事。但今天就遇到这案子了，接着又碰见胡昊，那个王警官一说他是林业厅的野生动物专家时，我脑子忽地一下就想起开动物园这事儿来。隐隐觉得这他娘的是不是天意啊？这些倒也没啥，主要是你们也知道的啊，我这人好交朋友，你们说说，你们见过胡昊这样的猛男壮汉吗？卧槽，这样的人我能不请他吃个饭？”
柏芝说：“哟，那这么说来，褚主任你今晚这顿饭不是请我们的咯？我们是来作陪的呀。”
褚万山回头说：“哎呀，柏芝你话不能这么讲，多方因素啦。我吃饭时说的都是实话，准散伙饭，然后才是交个朋友，不仅仅是我的，你们不也多认识了个朋友吗？这年头咱们动物界的没几个了。”
第二天上午，褚万山代表我们去参加了案情分析会，我和柏芝还有高显照常在诊所上班。临近中午时，小面包车停在了外面，褚万山拉开车门，进来就大声嚷嚷道：“真他妈奇了，太奇怪了。”
我拿着盒饭出来，问：“什么奇了？”
褚万山坐下来，点上根烟，说：“他们昨天连夜把旅馆的监控调出来看了，旅馆里凌晨的时候，进来个男的，穿件夹克，裹得严严实实，还戴着顶棒球帽，进来后直接就上了二楼，跟着就把二楼走廊的摄像头全都打歪了。接着旅馆就出了事，现在警察正在全市找这人。”
“那肯定拍到他的样子了吧？”
“没，这鸟人棒球帽下面还有口罩，一巴掌就把摄像头拍歪了，有一个还被他直接打坏了。看不见什么样子。”
高显这时无精打采地从卫生间出来，可能已经听到了我们刚才的对话，说：“找这人有什么用？那些人都是被蛇或者什么野兽咬死的，他是个人，怎么可能是他做的？”
我说：“做肯定不是他做的，但他肯定脱不了干系。说不定是他搞的鬼呢？把什么蛇带进旅馆里去的？”
“他提袋子了吗？开车了吗？”高显问。
“奇得很，他是跑过来的，而且没带包，空着双手。”
我想了想，说：“如果真是蛇，那他肯定放在衣服里面了。你不是说他穿了件夹克，裹得紧紧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