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星空（本书主角可能是侦探史上第一个来自外太空的）

每个行业，都有“混日子”的，也有干得拔尖的。能不能吃这碗饭，勤奋、责任心，这都重要，当然还得看一点，有没有天赋。
我从小立志当个警察，当我真的当上警察的时候，我却想不起小时候的事了。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是谁生下来的，家里还有什么人，过去的事情在我脑海里，一团浆糊。我找办公室管理档案的同事查过，父母那一栏显示过世，婚姻状况未婚，籍贯是湖北沔阳，紧急联络人无。我也跑回老家看过，没人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任何人。甚至我的名字，李明，也像是闹着玩随便取的。
我去找领导。他埋头在看卷宗，招呼我坐坐坐。一开口又是聊案子，说起我的事情就打哈哈。
“小李啊，你是我们公安部研发出来的新一代AI（人工智能），所以档案和记忆都是缺失的，你是按照福尔摩斯和蜡笔小新的基因一比一调和出来的，专门诊治疑难杂案。”
他以为他讲话很幽默，故意把柯南说成蜡笔小新，在我这里却冷场了。
很多人认为公安机关是个严肃的地方，其实哪里不都一样，我们也是工作，说说笑笑，插诨打科讲点段子，这都有。
找过几次之后，我也想明白了，可能我的过往确实惨烈，非得回忆起来，只能徒添痛苦。
好吧，开始讲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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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来，天涯还是这个叼样子，点个什么都弹广告。我混得不行，看来涯叔也彼此彼此啊。哈哈。

1、入殓师的悲伤

死者叫王友罗，当地很有名的一个人物。49岁，死在自己家里。要不是因为被人杀死，王友罗的家人还不知道他在此处有“家”。
这是市区边上的一个小区，不进去不知道，里面还有几栋别墅。其中一栋就是王友罗的。他死在自己二楼卧室的床上，情妇报的案。
这个案子奇怪的地方在于，案发现场一尘不染，没有挣扎打斗拼命的痕迹存在，死者身上干干净净，看上去像是睡着了。正因为这样，首先赶到现场的并不是我们，而是附近片区的巡警，确认他杀之后，案子才转给我们刑侦科。开始的时候，报案人，包括我们同事，还以为死者是心脏病突发或者脑溢血。
后来我们的技术侦查人员仔细勘察现场之后，才确定，这是一场恶性谋杀。死者死于窒息，颈部有勒痕，死前有剧烈挣扎的行为，我们看到的现场，是凶手杀人之后整理好的。
也就是说杀人者似乎很有强迫症，杀人之后还帮王友罗收拾了房间，整理了遗容。
情妇名叫江怀怜，拿出身份证，其实叫张燕，23岁。这女人外表不仔细看还是很漂亮的，脸看上去像是电视剧里的女演员。不过比较明显的是，这幅长相不是父母给的。而且仔细看的话，脸色是很差的，眼圈黑，肤色暗淡无光，与年龄并不相符，很可能经常熬夜。找她问话的时候，她还总是打哈欠，走神。
这栋别墅，楼上楼下有四个卧室，除了主卧，其他屋子装修的比较简略，显然王友罗也并不在此长住。另有一个小间像是书房，或者是休息室，地板上放着坐垫，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靠窗的地方有一张躺椅，这个地方倒是适合坐着喝茶聊天看书。
书房的书我瞟了一眼，都很新，有花千骨，人间四月天、你若安好…、人生若只如初见什么的。
这种案子往往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十几个小时就能破案的，另一种就是碰到对手了，不容易找到真相。前一种情况占了绝大多数。
这个江怀怜，也就是张燕，显然是重大突破口。
当时我就请她到了那间小书房，开始事关成败的问话。我的搭档，王华，在一旁帮忙做记录，这里就先不介绍这厮了，反正以后这位大兄弟会频繁出现，刷新大家对警察认知的。
“你是怎么知道他死了的？”
“做了早餐叫他吃，半天叫不醒咯，推了几下，看他软塌塌的，把我吓的，赶紧打110。”
张燕说话就是那种吊儿郎当的语调，很像是街上的不良青少年，不知轻重，态度冷漠，谁死谁活都不关他什么事。
“7点多钟就起来给他做早餐，看来你们的感情不错啊？”
张燕直接笑了。
王华说：“有个屁的感情，这不很显然的。差了20多岁，当她爹都有多的了，还感情！”
张燕倒是不生气，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说：“社会就这样，又不是我一个。”
我也算是见惯了王华的作风，只能安抚张燕：“我同事讲话就这风格，你别见怪，我们有必要了解你的私生活，因为现在这个情况，你是破案的关键点。”
张燕说：“这我晓得，我肯定会配合的，虽然我跟他没什么感情，做个早餐逢场作戏嘛，但是人命关天，大是大非我还是懂的。”
这话讲的，似乎又还通情达理。
张燕和王友罗是在KTV认识的。这种有色的KTV，俗称摸摸唱，也就是唱歌的时候找女子作陪，喝酒划拳做游戏，醉醺醺里上下其手。国内的官场、生意场上，不少人好这口。王友罗是这家巴厘岛KTV的常客，看上江怀怜，说他像一代女皇里演武则天的女演员。据说当时为了让江怀怜出台，王友罗砸了不少钱。因为KTV有的小姐是卖艺不卖身的，只陪唱。
王友罗在生意场、夜场、情场，都是老江湖，按说对这种小姑娘玩过一两次也就算了，不过他却对江怀怜却比较上瘾，最后选择了包养。价码是三个月30万，一次付清，随叫随到，中间人抽走5万，确保江怀怜不会拿了钱玩失踪。
“他为什么包养你，你觉得你是什么特别的地方吸引了他？”听了江怀怜的讲述，王华直接这么问，我搞不清他的思路，他比我资历老，我也不好说他什么。
江怀怜眼睛里一瞬间是有些气愤的，但是很快又变为疲倦和泄气。她伸出两根手指，示意我们，给根烟。
王华说，你电视剧看多了吧，没烟，打起精神，回答问题，我这都详细记着呢，你先得配合我们，给我们好印象，打消你自己的嫌疑，你要清楚现在的状况。
江怀怜常年涂抹化妆品的脸有些僵硬，她其实是知道现在问题严重性的。
但是看得出来，她在酝酿该怎么说。
“我哪知道他为什么要包养我？有的喜欢嫩的，有的喜欢嫂子，有的喜欢清纯的，有的喜欢骚气的，客人什么味口我哪知道。”
她顿一顿，眼有些红，又冒着点邪光，“我胸大口活好行了吧。”
这一句说完，气氛有些尴尬。王华骂道：“你们现在这些人，年纪轻轻的，不自重，做点什么不好，父母白养了你们。”
江怀怜冷哼一声：“你们就知道说教。”
我和王华出了书房，我说：“你抽根烟冷静一下。”
王华倒是狡黠一笑：“故意激她的，这女孩反应挺真实的，不像是演。如果是她杀人，那这心理素质非人类啊。”
我说：“你倒是演得像，我还真以为你脑子短路了呢，那么问人家。我也感觉她的身份没什么问题，的确是整了容混夜场的，现在这样的女孩子不算少，这个还算有点文化的，说话并不那么空洞，没有灵魂。”
王华说：“这还有文化，流氓话讲得我都脸红。”
我说：“得了吧你，你儿子都快会跑了，还能被小姑娘这点话臊着！”
我要王华先呆外面，假装在冷静，我进去再问，我和王华想法没什么冲突，只不过我觉得他的着手点没搞对。
名字，江怀怜，这个艺名是突破口。
进屋。我态度依旧温和。
“我大胆猜一下啊，你是不是有个男朋友，这个男朋友呢，还是个文学青年，你的艺名就是他取的。随便猜的啊，不一定对。”
江怀怜趁我们出去的时候溜到了书架旁窗边的躺椅上，窝在里面，听了我这话，像是有所触动。

“是的，他出过书呢，很有才华的。这名字取得好吧，对万事万物心怀怜悯。这是他小说里女主角的名字。他写的仙侠小说，比花千骨好看多了，他一定能写出名的。”
其实我想告诉她，江怀怜这名字很拙劣，古人讲平仄，这名字三个字全是一声，读着是不顺口的。
但我只能恭维她，这名字真是不错不错，你男朋友应该很有才华。这个年代，写作这一行当是很没落的，他能坚持写作的梦想不放弃，很不容易。
讲这话的时候，还得一脸的真诚。
江怀怜说起男朋友来，滔滔不绝，有小女生向往爱情的那种神色，这个时候的女孩子是很美的。
江怀怜，也就是张燕，虽然为了钱混迹夜场，逢场作戏，出卖身体，可是她说到底也就二十二三，谁不向往正常的生活。
张燕给我说起他的男朋友，说他初中时每写一篇作文，语文老师就当做范文在班上念。基本上每次作文大赛都能获奖，小小的年纪文笔就很成熟，别人还以为是大学生写的呢。出乎很多老师的意料。班上好多女生都暗恋他。
“他的文字很优美，写两个人的爱情能用很唯美的文字描述出来，反正我是很佩服的，读他写的小说，很快就能带入到故事情境当中，沉迷在里面，觉得自己就是故事中的人。”
其实到这里，诸位读者朋友应该和我一样，心里大概有了个谱。这个叫张燕的，应该来讲，并没有什么城府。往往那些天天逢场作戏见惯了丑恶男性嘴脸的，最相信爱情。她那个男朋友，很可能跟这个案子关系重大。
进展很顺利。张燕移交给其他同事继续询问，我和王华赶往张燕男朋友住处。
此人很快找到，名叫吴长林，在网络上的笔名叫“弟弟爱喝威士忌”。吴长林正在出租屋里睡觉，那个地方如同狗窝一般，盒饭塞在垃圾桶里，电脑桌上乱七八糟都是啤酒瓶子可乐罐，内裤袜子什么的堆在床上。
“干什么你们？”
“警察，别乱动，好好配合！”
“唉唉，什么情况啊，还找上门了。”
后来了解，这哥们以为我们是网警，因为他十足是个愤青，常常在各大新闻APP上跟别人论战。指点江山，激扬情怀，更多的是对社会新闻里的黑恶势力、贪官奸商、非法途径暴富者展开全方位的攻击，俗称键盘侠。
“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吧？”
吴长林神色局促，瘦削但帅气的脸涨得黑红，不快很快就认清了情况，情绪恢复正常，“是因为那个视频吗？我就是闹着玩的，又没什么险恶用意。”
原来前一天晚上，他在网上上传了一段视频，把窦唯的《高级动物》填上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词。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用那首歌的曲调唱出来，的确是……不好用什么语言形容。私底下王华对我说，这哥们还真是很逗的，有点歪才。
“视频的事情先不管，如果真的违规会有网警来找你的。先说更重要的事，王友罗死了你知不知道？”
“谁？他死了关我什么事。”吴长林初听这个名字的时候显然是有些震惊的。
“那你是认得他咯？”
“让我想一想行不行？”
“认得不认得还需要想？”
王华一手抓住吴长林的肩膀，作势往后一推：“想，可以，想清楚，这是命案，希望你脑子理清白了再说话，每说一句都经过脑子，说出的收不回，没有后悔药吃，明白吗？”
这话一出来，吴长林是有点被点醒了。
王华1米8的个头，一张脸天生得看起来很严肃，并且他讲起话来中气十足，毋庸置疑，就像是上天派下来的审判长，吴长林被他这段开场白一洗礼，似乎不打算讲谎话了。
不过他还是冒出了一句出乎我们意料的：“我有没有权利保持沉默？”
这说明他天天泡在论坛上，还是有点“先进”思想的。这话搞得王华一时接不上来，想要斥责他太幼稚，港剧美剧看多了，似乎又隔靴搔痒。
我不着急，耐心给吴长林解释。法律体系不一样，按照我国刑法，你没有沉默权，你有如实交代的义务，我们不能强迫、引诱你讲你不愿意讲的，但是你不能沉默，你作为一个公民，有义务和职责给办案警察提供真实信息。
王华补充：“说的直白一点，王友罗不是你杀的，你问心无愧，有什么怕说的？没有什么值得遮遮掩掩！他如果是你杀的，你现在就要打破沉默，要么坦白交代，要么就用谎言来蒙蔽我们，对吧？”
确实够直白。
一线刑警有时候就是这么单刀直入。不太会像有的电视剧里酝酿半天情绪，说半天不痛不痒的，来个山路十八弯。
王华说这段话的时候，我是注意着吴长林动作表情变化的，他手在裤子上不自觉的抓，脸朝下低着，两边在轻微扭，两眼没有焦距。
他说：“别别，我连杀只鸡都不会，王友罗我认识，他是我们家的仇人，这我不讲，你们很快也查得出来，我是恨不得他死，但是我没有勇气，我不是干那个的料，我没本事杀他。”
这得从头说起。
王友罗和吴长林是一个村的。差不多二十年前，王友罗还没有起家，只是在村里承包了砖厂，是当地的狠人。又长得高大潇洒，路子广，吃得开，讲话硬气又有条理，做事稳当，当地混子们有什么矛盾都找这号人物做裁断，算是当时道上的首屈一指。
就是这么个王友罗，看上了吴长林的妈妈曾小翠。两人不知是私通，还是王友罗强奸了曾小翠，总之最后长林的妈妈吊死在王友罗家里。吴家人找去说理，又被打了回来，吴长林的父亲怄气而疾，勉强将吴长林和姐姐吴长凤拉扯大，就死掉了。而王友罗倒是飞黄腾达了，像这样的人，在后来经济的快速发展里，基本都会大富大贵。王友罗后来垄断家乡的水产生意，之后去了市里搞旧城区改造，房产开发，一举做到市人大代表。很老套的故事情节吧。
的确，这样的人生轨迹我们看腻了，真是应了那句话，好人不得好死，坏人荣华富贵。
这段往事一经查实，那么吴长林杀王友罗的动机就是充分的。
事不宜迟，我跟王华兵分两路，我赶去王友罗吴长林老家，王华继续带刑警队的几名同事分开审问张燕和吴长林。当然监控和尸检也在抓紧做。
上高速前，王华给我发了张彩信——老牌影星潘迎紫的照片，潘算是那个年代很多男人梦中的情人，彩信里附带一句话：“小李你能换个手机吗，这他妈发彩信多耽误事，还用诺基亚，像个傻X！”
我算不上恋旧，更不是耍酷，这款诺基亚E72，用着很顺手，待机时间又长，不过是该换了。
一个多小时，就到了王友罗吴长林老家。

在村子里走访了几户人家，对当年的事情有了一定的了解。
农村变化还是很大的，全通水泥路，处处开挖了鱼塘，国道两边工厂也不少，小镇上超市饭店一路排开。人口是没有之前稠密了，不过生活气息还是很浓郁的。警车这么直露露开进去，消息灵通的村民已经听闻了风声。但是村野闲民们说起当年的传闻轶事还是兴致勃勃，像是狼的鼻子闻到了血腥。
一个60多数的大伯，也是吴姓的。就直言：“怎么办呢，告也没处告，你是自愿跟别人的，就算是强奸，你第一回不告他，后面就说不清了。只能算是乱搞男女关系，说句不该说的，这事在我们这边也不少，农村嘛，瓜田树下的，多少总有点这个男女之事的。话说回来，你曾小翠多少还是有点情愿的，你多少还是看中了他什么的，后来你又是自己吊死在他家。你吴家再来人，打也被打了，赔也赔了。还能怎么搞？”
又有人讲：“长林的爸爸是老实人，没脾气，病怏怏的。曾小翠长得好看，家里是外来户，两人成了家。后来临近几个村的都知道我们这里出了个美女，王友罗当然不会放过。其实我知道，这曾小翠是后来慢慢长开的，开始并不怎样，只是白净，后来是越长越好看，女人你知道的，屁股奶子起来了，又水嫩白净，就真的是美啊。”
说完，这名中年闲人呲着牙笑了起来，虽然皱纹纵横，但是回忆起当年，想起曾小翠的屁股和奶子，又兴奋得回到年轻时候。
“还记不记得曾小翠的长相？”我拿出了手机。
“唉你这个手机是个古董了哦，屏幕好小，唉，你哪里搞到的她的照片，就是这个样子的，一看我就认出来了，可惜啊。”
打听到吴长凤就嫁到了隔壁村，我这就要过去看看。
有个头发斑白又精神抖擞，像是有很多话要说的人，一直跟在我后面。
后来我单独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要说的，很感谢你们能积极配合，给我们提供线索。
这人就说：“警察同志，你要去吴长凤家，我就有事要讲给你听咯。这个只是传闻，也没有什么确凿证据的，有人说这长凤长林两姐弟可能就是王友罗的种，但王友罗是有家室的，他老婆是原先村支书的女儿，所以他不可能给长凤长林名分，现在时间久了，我们也不怕了，你们警察调查过来，我才说的。当初曾小翠估计也是逼王友罗离婚不成，才上吊的。”
我仔细在听。
这人又说：“反正王友罗不是什么好人，死了就算了咯，你们要查个什么了，又不是死了个什么好人？”
我回答：“他不是好人，如果做了违法的事，有法律来惩罚他，如果他钻了法律的空子做坏事，那么我们的法律会慢慢完善。但是他死了，我们警察就要找出杀他的人，这是我们的工作。每个人都要把要分内的事做好对不对？你们好好种地，我们尽力抓杀人凶手。这都是一样的。”
这个头发斑白的人急了，骂一句：“这都是屁话！”
声音虽小，我还是听到了。
接着他突然激动了，像是喝酒上了头一样，急冲冲地叫嚷：“我跟你说，曾小翠不是自杀的，是被王友罗掐死了又挂到绳子上去的，这公道谁来主持，这杀人凶手谁来捉拿。”
我一惊，但又只能沉默，内心里深叹一口气。这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你说只是村里的闲人，又为什么这么热心此事？
吴长凤家。
一路都是两三层的小楼房，她家只有一层，两间，外墙也没有贴瓷砖，砖头裸露着，颜色已经变得很暗，屋子里倒是宽敞，十分干净，整洁。
进她家之前听村民说，这吴长凤像个哑巴一样，很少开口讲话，独自带一个女儿，靠着每天推车去镇上出摊卖酱菜维持生活。
“他丈夫呢？”
“好几年前出去打工一直没有回来。可能在外面又成家咯，也可能死在外面咯。怪不得他啊，吴长凤脾气有些怪，很少讲话，一般人接受不了。”
屋子里闻声出来的是一个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抱着一只美羊羊，脸瘦瘦的，脸蛋有些发黑，但是很安静乖巧的样子，不是平日里总能看见的那些熊孩子模样。
“妈妈呢？”
“妈妈。妈妈在黄里，睡旧。”
吐词还不是很清晰。
我抬手看时间，刚刚十二点。
她跑去房里喊“妈妈，妈妈，来人来了。”
很快吴长凤出来。很瘦的个子，干瘦干瘦的，但不是很虚弱，反而给人一种筋骨很强壮的感觉。
我出示了证件，表明了来意。她没说一个字，示意我去后面讲话，因为屋子外面还有村民。我决定单独和她谈。
她这样的人在很多人看来是无法靠近的。因为现在的人，大家都很有表现欲，一开口就观点滔滔，口水飞溅，这种沉默寡言的，比较少见。我倒是有个同事就是这么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但此人说一句是一句，所以我倒是有对付这类人的经验。（这个同事后面会经常出现。）
吴长凤家后院，很阴凉，依然是一尘不染，很多口酱缸倒扣在院子里。推酱菜的板车在巷子口，安静地停在那。
她拿椅子请我坐下，给我端水。
她估计是观察到我嘴唇有些干，我很喜欢这样细致的人，喝了水，道完谢，进入正题。

“怀疑你弟弟，一直记恨王友罗。这一回，他跟他女朋友合谋杀死了王友罗。现在掌握的线索他很可能是有预谋，有计划的。也想好了法子对付警方，你方便打电话给他做思想工作吗？如果是他杀的人，让他坦白，自首。拖下去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吴长凤不说话。
我继续滔滔不绝：“经了解，我们知道王友罗不是什么好人，我心底里倾向让你弟弟自己做选择，主动交代，以便得到宽大处理。他年轻，有可能很多想法还不太成熟，你应该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天天接触网络，看国外的刑侦剧，以为知道怎么对付警方。其实电视里跟现实差距很大，电视为了增加故事性，加进去很多虚构和艺术性的想象。你看现在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强大的技术侦查手段，他如果心存这些侥幸，要跟警方斗智斗勇，只怕去了法庭上，对他很不利。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吴长凤不说话。
我继续：“看你刚刚在睡午觉。听村里人说你每天很早出摊，你又不骑三轮车，还是弄的这个手推的板车，镇上集贸市场5、6点就开，你每天四五点就起来了吧，要准备好酱菜，还要推去镇上，所以收摊回来之后，就很累了，给女儿做饭，吃完，就要睡午觉休息了。生活还是很规律的，对自己有要求，那是因为还很在意眼前的生活。我想你弟弟也是一样，如果还想有未来，就得早下决定。”
吴长凤说：“我打电话。”
呐，你看，对付这种不爱说话的人，你就要慢条斯理，该讲什么讲什么，一般不说话的人，你要有信心你讲的东西他是在听的。他们分两种类别，一种是谨慎言行确实不爱说话的，这种人考虑问题很仔细，你讲的是他要听的，他才会回应，你如果一直在说屁话，他会继续不理你。还有一种是反应慢半拍的，你往往说到后面，他才想清楚该怎么回应你前面的话。
碰到这种人，我们很多同事就急了，认为自己说的对方完全忽视了，你一着急，这种性子的人，更不敢开口或者更加懒得理你。
吴长凤拿出手机的时候，我感觉碰到知己了，那是更老款的诺基亚手机，能不能收彩信我都不确定。
吴长凤说：“我是姐姐。”
停顿。
又说：“警察来我这里。说你如果杀了人，早点自首，少关几年。”
挂了。
我有点五味杂陈，离开了吴长凤家。
临走前在车上翻了半天，找了一本连环画送给了吴长凤的女儿，那是王华儿子的，落在了警车上。
最后无意间看了一眼吴长凤，看到了她乌黑的眼珠，可以说那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视，但是实在也没看出什么。那确实是个天生就没有太多波澜的人。
驱车去镇上派出所，要所里同志带我去了农贸市场。一路上给他们说了案子的大致情况，了解了一下当地的治安状况、民风以及王友罗的发家史。
农贸市场走访过后，结论是，这里卖菜卖鱼卖肉的，包括市场附近开店的，甚至随便一个路过的老乡，基本上十有八九都认识吴长凤，吃过她的酱菜。虽叫不出名字，但一经描述，就都说：“哦，卖酱菜的哑巴女人啊，知道知道。”
旁边就有人说：“别瞎讲，别人可不是哑巴。”
所有人的印象基本都一样：这个黑瘦女人，几乎每天都出摊，风雨无阻，而且很准时，都是6点半钟出现在集市，比手表时间还准。
对吴长凤本人的印象，更是出奇一致：极少说话。
“酱菜做得怎么样？”
“还行吧，就是偏清淡，重口一点的不喜欢，不过都是手工做的，喜欢吃的人还是蛮多的。”
问她今天出摊了没？“出了啊，早上看见她了的。”
“什么时间？”
“你这问的，都说了她比手表还准，六点半。”
有比较了解她的人，就说，这个女人不容易啊，你们查她干什么呢，她还能犯什么事不成？
问知不知道她还有个弟弟，都表示不了解。看来吴长林是不在老家谋生的，回家估计也不多。
随后，我收到刑侦技术处张伟张医生的短信。
好了，现在要介绍这个张医生。这位就是我们刑侦大队的法医，但是队里局里是不会称呼他张法医的，没有这种叫法，我就叫他张医生，也有叫他doctor张的。这人跟吴长凤一样，寡言少语，所以大家也没打趣给他取外号什么的。像我一般就叫王华老王，我虽然是他上司，但他也不会叫我头儿李队什么的，他称呼我就是小李。
约定俗成嘛，每个单位的氛围不一样。
张伟寡言少语，但他永远是一副笑脸，很友善那种，那副面孔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他基本不多说一个字，你听不懂他不会多解释，你着急他依旧是那副微笑面孔，跟他打交道你得有耐心有策略。这种人能长留刑警队，只有一个原因，专业水平值得信赖。
张医生的短信内容是——死亡时间凌晨2点至4点，服了大约3片安定。
我在心里默算了一下，这里到市区，73公里，王友罗3点死的，吴长凤6点半就推着他的板车，出现在镇上农贸市场，不太可能有作案时间，当然出于职业敏感，我还是将她纳入了考虑范畴。
然后王华的电话来了：“小李，情况已经比较清楚了啊，他们给王友罗水里下了安定片，安定片跟伟哥一起吃的。”
“交代了没有？”
“没有。”
回市里，路上我就在想，按这个进度，真相是不是快了？这又要破案立功了。但隐隐感觉不是那么回事。

张燕交代说，王友罗微信联系她，说晚上要操她。这倒没什么可说的。有长期“合同”在。只不过江怀怜和吴长林约好了要去酒吧听电音。于是张燕按照老方法，给王友罗喂伟哥，然后水里放了三颗安定片，还说：“老公，多喝点水，起效快。”
做一次之后，王友罗就昏昏睡去，江怀怜安心外出，和吴长林嗨到凌晨。第二天一早张燕做好早餐，算是很好地履行了合约。
问题是这次王友罗没再醒来，而是被人勒死在床上。结束了原本还能花天酒地纵情享受的一生。
小区监控很多也是假把式，盲点太多，晚上又暗，查起来很头疼，除了大门那里的，和小区主路转角大灯底下的摄像头，其他地方的基本是摆设。最后还是查看到了江怀怜出小区的画面。11点13分出，第二天早上5点49回。
后来在酒吧监控录像里看到他俩，12点半出现，2点38离开。之后在旁边酒店开了房，监控录像，开房记录，一应俱全，3点进电梯，5点15退房。
这样一来，这两人没了作案时间，而且证据是铁板一块，无可动摇。
“放人吗小李？还是留一晚上？”
“张燕放回去，要她随时接受询问就行。吴长林留下。”
忙到晚上11点，我们都有些疲了。结果是很失望的，原本准备快速结束战斗，现在却碰了硬钉子。
王华要回去照顾儿子，因为她老婆加班。
他跟我说：“这王友罗的老婆儿子倒是很淡定，只关心他的财产，对他的死只假模假样哭了两声，看来心里是乐开了花。你说人活到这个份上，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倒是他的几个小弟，戴着着金链子，跑到局里来要求尽快破案，还恨不得捶桌子说狠话，被我们撵了出去。”
对于破案的进度，大家失望归失望，但也并不觉得王友罗死了有什么值得日夜兼程立马找出真凶的。
社会上的舆论也基本跟局里的氛围差不多。这人死得该，黑道上位的，改革大潮下，纠结一批流氓混子搞旧城区改造，摇身一变成了企业家。这个娱乐城入股，那个楼盘分红，还注册了几个公司，后来又捐助学校，捞了个市人大代表的头衔，最后玩女人玩死了。知道他死了，水产批发市场还有人买了鞭炮燃放起来，为什么？王友罗早先垄断这个市场很多年，欺压了不少商户，还有几家被当街打得头破血流的。
看我还不走，王华说：“这案子明天再搞吧，很可能是吴长林这小子雇凶，他自作聪明搞了不在场证明。他搭上张燕，安排张燕整容接近王友罗，再要张燕给王友罗下安眠药，然后雇凶进去杀人。”
老王走后，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决定在脑子里好好过一遍，再去会一会吴长林。
老王说的有道理。吴长林肯定是有计划要杀王友罗报仇的，这个仇埋在心里很多年。当时年幼的吴长林是在怎样一种风刀霜剑的环境下长大的呢？红楼梦里林黛玉寄人篱下，起码人家表面上还都是很关爱她的，她又贵为主子，这样的处境林妹妹都感觉风刀霜剑，你想想吴长凤吴长林姐弟俩如何存活的？
你妈妈被强奸了，还赖在别人家里上吊自杀，你爸爸是个阳痿不行的男人，你们说不定是仇人的野种，你们家破人亡，仇家飞黄腾达。

姐姐吴长凤被活活憋成了半个哑巴。吴长林呢？成了一个处处说谎的人，他一直在心里盘算谋划，要复仇，他不这样幻想着大仇得报，他怎么存活？
所以你看他对张燕没有讲过什么真话。他不可能是那个每写一篇作文都被语文老师当做范文来念的人。他也不可能写出什么唯美的仙侠小说，爱情故事。他只是投其所好，让张燕喜欢他，信任他。
当我坐在吴长林对面，说出这些假设时，他并不掩饰自己情感的起伏。夜已经深了，吴长林对我们买来的宵夜并没有胃口。
他说：“我知道你们的手段，你们就是要我交代，你说了那么一大番，就是想打动我，你很多地方确实说对了，但你始终还是旁观者，你根本不知道我眼睛里的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我说：“这才几个小时。我当然不可能真正了解你，刚才我说的，很多地方就是作为一个警察，自以为是的猜测而已，我的工作要求我这样做。警察对嫌疑人就只能演戏不能有真实情感交流？未必吧？”
王华摘抄打印了一些资料给我，都是“弟弟爱喝威士忌”也就是吴长林在网络上的发言。他永远站在弱势群体那一边，对于权贵、富贵的那一方充满仇视。
吴长林还不想开口，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内心在衡量。
这一天都是大晴天，阳光很好，因为一直在忙，就早上吃了碗粉。到现在，还没怎么觉得饿。同事买来的炒面，卤鸡腿，吴长林没要。我就拿过来吃了。
一边吃一边琢磨，完全不知道嘴里是什么味道。
突然吴长林就开口了：“看你这吃相，我准备都对你说了。”
我抬头：“嗯，为什么呢？”
“坐在你对面感觉还行，挺放松的。别人都说吃东西看一个人的出身。看你这吧唧嘴，大口吞的样子，你应该也是农村出来的。”
我还嚼着东西，说：“当然是农村的。你就不怕我在跟你演戏？不过真的，我父母也都不在了，小时候家里穷，日子苦。现在也没钱啊，当警察能挣什么钱。”
他说：“也是。除非多抓嫖客小姐，不然当警察确实没钱。你要演戏那也是你的工作需要。反正吧，我感觉你人还行，反正我跟你们也没什么仇，你们也是工作。我就原原本本，想到哪说到哪吧。你信不信，那我也管不着了。”
到这里，大家也看到了，刑警对嫌疑人，也是可以聊闲天的，并不是完全审问的样子，一上来就是报菜名，查户口，问东问西。聊着聊着，他信任你了，这就很好。警察对嫌疑人，并不是一味的采取强制措施，相反有时候要像做销售一样，把他当成你的客户。
吴长林还是念了三年职校的，可见他那个可怜的父亲是条汉子。虽处境艰难还是将子女拉扯成人。
不过吴长林毕业后一直混得很差。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过吴长林很坦白，自己就是个好吃懒做的人，并没有继承父亲的优点。
唯一的长处，就是一张嘴很能说，一张脸长得又不错，还爱打扮收拾。这跟他住的“狗窝”反差很大。哪怕是跟我们来局里，吴长林还是尽量将自己梳洗了一番。
他说，支撑自己活着的，就是报仇雪恨了。就像武侠小说里描写的那样，矢志不渝。

@俚龙 2017-11-05 21:06:05
乌鸦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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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我是不死鸟

吴长林跟张燕是在整形医院认识的。微整形非常流行，很多女孩子都不忌讳做一下鼻子，打点瘦脸针，割个双眼皮，削一下颧骨，垫个下巴。但是抱着这个想法来的，往往被销售人员忽悠得在脸上胸上大动干戈。
吴长林并不是整形医院的营销人员，而是一个分期贷款公司的，他驻点在这家整形医院，给整形人士推荐分期付款。
张燕那个时候已经在KTV上班，一起的一个姐妹嫌自己鼻子不够挺，下巴不够尖，想整成迪丽热巴。她陪着去。结果遇到了帅气的吴长林。吴长林很会搭讪，上去聊天，拐弯抹角，推荐分期，张燕的姐妹嗤之以鼻，因为夜场的姐儿并不缺钱。吴长林趁那个姐儿询问医生的时候，要到了张燕的微信。
他说：“你一直在看电子书吗？看的什么呢？”
张燕说：“言情小说”。
吴长林说：“爱看书的女生就是气质好。你看你那个朋友，虽然长得也不错，但是美得没有灵气，你就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她比我好看啊。”
“你看过林徽因的书吧，反正以我的眼光来看，你比她好看。”
吴长林说这话的时候，都不确定那个字念wei还是hui，不过说谎也是要看天赋的，他这句前后毫无逻辑的话还真是赢得了张燕的欢心。前半句很飘忽地证实了自己有点文化水准，后半句是个女的就爱听，只要你能讲出口。
不过吴长林还算谦虚，也很自知。他总结说，这并不是自己有多帅，有多会泡妞，说到底还是因为一物降一物，王八绿豆看对了眼，某种人就喜欢某种人，这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
微信上面，吴长林将自己包装成了文学青年，上学时每篇作文被老师当做范文来念，后来又业余时间坚持写作，最擅长把仙侠和浪漫爱情相结合。总之张燕喜欢看什么，他就刚好擅长写什么，他还东拼西凑了一些文章发给张燕，张燕其实也就大致看一看，主要还是因为这人，她喜欢。
一来二去，约着看电影，去酒吧，上了床之后，聊得更开。
张燕单亲家庭，条件并不差。母亲在另一个市事业单位上班，有点家底，独自将她带大。比起吴长林的纯粹农二代，张燕是标准的城里小孩。
张燕叛逆，从小跟些“不良”少男少女溜冰吸烟混在一起，早早地失了身，懂了“事”，喝酒熬夜这么一路过来。脑子里满是享受生活，活在当下，物质胜于一切。
她觉得，我没什么呀，起码我不碰果子，不搞无套，不堕胎，不浑身的妇科病。
她们才滥得很呢，我这算什么。
吴长林脑子转得快，最开始可能只是想成交一个单子，后来觉得免费搞到个炮友，再后来，这是可以让自己计划达成的棋子。
他帮张燕取好艺名，整容成潘迎紫，当然美女都长得那样，潘那样的偏丰满一些，张燕本身也有些婴儿肥，整完化好妆，确实有那么点意思。
只要男朋友喜欢，江怀怜都愿意去做。

后来吴长林跳槽去了KTV做营销，也就是一拉皮条的小弟。他等待机会，等王友罗送上门来。以他对王友罗这么多年的追踪观察，王友罗带人去KTV的频率不低。
摸摸唱这种打情色擦边球的KTV里，很多小妹都是资源流动的，王友罗最终在巴厘岛碰上江怀怜。
吴长林对江怀怜说的是，我们干一票大的，然后出去玩去，那才是生活啊。年轻的时候不到处看看，骑马乘船，东游西逛，那不是辜负了时光？我们要像大冰的书里写得那样，你有故事我有酒，没事就要满世界走。
最后加上一句跟前面没有逻辑联系的，我以后写的书，后面都要加一句，献给我的小兔子。
小兔子是吴长林对江怀怜的爱称。
江怀怜总是喝得晕乎乎的，吴长林说什么，她都觉得太他妈对了，好好好。
一切就绪，吴长林却有点舍不得张燕了，因为有了感情。
他的计划到最后实施的时候，却欠了火候，安眠药已经有了，甚至什么氰化物，他都有考虑，反正夜场圈子里，这些东西花钱都能搞到。只是他的感觉里有点异样了，他觉得不应该那么对张燕。
如果这么做了，你跟你要杀的这个人还不是一样的禽兽不如？
另外技术上他也还没想清楚，自己怎么脱罪？怎么撒谎让江怀怜下手？
有几次王友罗服下安定片后，江怀怜跑出来和他约会。两人像是偷情一样，抱在一起恨不得能够天长地久，远走高飞。即便他直接要江怀怜下毒弄死王友罗，江怀怜也会听他的。
他甚至想，到了法庭上，我要跟法官说，这个禽兽凌辱了我女朋友，我们才出此下策，希望酌情轻判。
可是第二天酒一醒，脑子里又没有稳固的想法。
不料王友罗突然就这么死了。
也就是说，吴长林确实有意要杀王友罗，不过还没想好怎么动手，王友罗抢先一步被人勒死。
吴长林坐在我对面。就这样一会平静，一会又饱含情感的，把他的故事原原本本讲完了。
夜已深。
我开着警车将他送回他的“狗窝”，然后，自己回去睡觉了。

@俚龙 2017-11-06 17:58:38
肯定和吴长林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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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毛钱巨款已打入账户，请注意查收

后面的两天，我们详细交叉比对了吴长林和张燕的说法。对照监控和走访，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两人不在案发现场，没有作案时间，排除直接勒杀王友罗的可能。
这个结论让同事们有些沮丧。
王华等人提出的，有没有可能吴长林假装和张燕开房之后，又从消防梯出来，绕过酒店监控，再潜回去，勒死王友罗？杀人之后再绕过监控，回到酒店，然后5点15分退房走电梯，出现在酒店大堂。
甚至有同事说，监控很模糊，你能确定跟张燕一起出现的这个人就是吴长林？既然吴长林处心积虑要杀王友罗，那么可不可能在他和张燕之外，还有第三个人呢，如果是一个和吴长林差不多身高脸型的替代了王友罗，那这岂不是正好瞒天过海，让吴长林有了杀人时间。
确实，因为这个小区基本半开放式，房子并不是什么大开发商做的。安保、门卫，围墙，都没有做得很符合规范，外来人员基本可以正常进出，即便担心监控，翻越小区的围墙对于成年人也没有什么难度。
更要命的是，张燕11点多出这栋别墅的时候，并没有锁门，只是随手带了一下，而且这别墅因为并不常住人，一楼未装防盗网，里面的窗户不锁好，外人可以轻松从窗户翻进去，再上二楼。我们甚至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杀人者是走门，还是翻窗进入的。
有读者朋友肯定要问了，你们刑警怎么搞的？看人家国外的大侦探们，到你窗户边看两眼，就知道你昨天晚上吃的什么菜，你们怎么连罪犯从哪里进的屋子都不能确定了？你还破案，破个鸡蛋壳！
刑侦技术组的同志倾向于认为杀人者从正门进入，因为窗口并无明显进入痕迹。但是凶手应该是有把握能进此屋的，即便张燕当晚不出来，凶手也有可能进屋。有可能正好发现张燕出来，门没锁。
张燕不锁门也符合情理，一来赶时间着急去见情郎，再者几个小时候后还得回来，胡乱一带，也说得过去。
那么指纹呢？指纹找到了王友罗和张燕的，凶手稍有点常识估计也不会留指纹了，毕竟他不是一时冲动杀人。杀人凶器呢？刑侦技术组的同事根据死者伤口勒痕处的残留物提取分析——棉布结成的绳索。但是你也没法确定是衣服还是床单结成的，反正棉织物都可以手工编织出杀人的绳索来。那么根据这个，你又可以推断——为什么凶手有把握带一根棉布的绳子就能杀死王友罗，他如果不是吴长林，也是和这吴长林一伙的。
但是，如果这个人也想杀王友罗，他既然选择深夜三点左右下手，三点是人深睡的时候，你这个时候像决心杀死一个人，用绳子套住他的脖子之后，得手的几率接近百分之一百。前提是你杀人的意志坚定，不可动摇。
那你又能提出质疑，这人打算怎么对付王友罗身边的张燕呢？如果张燕没出来，是不是也要一起杀掉？那这不是正好说明杀人者跟张燕吴长林一伙？
但也有人能质疑你的质疑，既然这人处心积虑要杀王友罗，那他很可能蹲点此处，已经观察到，张燕半夜是有可能外出的。因为这之前张燕已经有三次以上给王友罗吃安定，然后出去和吴长林玩。那么你又要问了，怎么吃了这么多次安定，王友罗也没有发觉？人在做了那事之后，也是容易入睡的……而且王友罗已死，谁知道他是什么情况，也许他以为是服用了万艾可的副作用呢。
当时半屋子人就是这么大讨论的，听得我昏昏沉沉，几乎就要跳起来拍桌子了。所以说，刑侦班子，你也必须得有个主心骨，核心，你一言我一语的，随便找一帮人，也能根据自身的生活经验，对案件乱七八糟大猜测。何况大家都还是正儿八经的人民警察。后来这种一帮人开会讨论案情的方式被我和王华坚决否定了。术业有专攻，提供医学、痕迹学、物证类技术分析的，只管提供分析，监控比对有专业的基层干警去做，比对口供走访群众的，也有专人去做，当然我和王华自己也会跑这些细节，但是案情的把握，定夺，决策，必须我来。案子破了，军功章绝对有各岗位其他同志的。
我的结论是，监控高清化是个大趋势，以后会逐渐进步，但是这一次我们手头的监控资料确实比较模糊。不过在细致的脸部轮廓比对后，认定监控里就是吴长林。而且酒店走廊也有监控，吴长林并没有在进酒店房间后、退房之前，中途离开过。
雇凶有可能，接下来分警力出来排查这个，从吴长林最近的电话，微信，网络联系人入手。
另外除了吴长林，还没有谁和王友罗有血海深仇，也要重点查。
整个会议下来，唯一没说话的，就是张医生了，他最后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死亡时间范围缩短，大概率是在2点35至3点25。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也就是说，张医生用他的专业知识，分析判断，推算，已经把王友罗的死亡时间锁定到了极致。
我更简单粗暴，就取中间值，假定王友罗死亡时间，深夜三点钟。
一天半之后，雇凶和其他仇人行凶的可能也进一步被排除。
也就是说，还剩下一个吴长凤。这是一个我最不愿看到的结果，但又是我一直以来，凭借“直觉”，始终没有排除的一种可能。

王华找来了地图，吴长凤镇上到王友罗的别墅，直线距离大约70公里。假设3点杀人，6点半出现在镇上农贸市场。推着板车从她家到镇上市场，大概需要1个小时。这么算下来，她从王友罗住处赶回家，只有2个半小时。
如果开车，走50公里高速，再走20公里国道，路况良好的话，一个小时到80分钟，应该没有问题。
这样一来，吴长凤还得有个会开车的帮手。不然在两个半小时的时间里，她怎么跨越70公里的距离？
王华说：“你这脑洞开得有点大。”
吴长林一个多月前回去看过他姐姐，给小外甥女买了很多吃的，玩的，还有美羊羊。那个时间点他已经跟江怀怜好上了，所以不排除他将自己的计划有意无意透露给姐姐。姐弟间，有些话也许不用说明，对方就能感受到。姐姐如果得知吴长林准备下手，以她沉默寡言的性格，有可能挡在弟弟前面。
问题是，两个半小时怎么搞定70公里的距离，这还暂且不论她是怎么样先从前家里到市区的。
接下来庞杂的走访和摸排工作又开始了。我和王华驻扎在吴长凤所在镇上的派出所里，对和她有交集的人群，进行暗访。对她近期的日常生活，安排当地民警进行一定程度的监视和观察，对当年王吴两家的事情以及王友罗在当地的事迹进行收集整理。
当然，我们对外的理由是，调查王友罗在当地还有没有跟谁结仇。
不能让老乡觉察到我们的重点对象是吴长凤，以防有人走漏风声给吴长凤。但是接下来的调查让我意识到，以上担心纯属多余
这个平原小镇村民大多还算质朴，对我和王华这两个同样质朴的刑警同志，还算尊敬。我和王华在市区里做排查的时候，只要是便装，就经常碰到脾气不小的人。
“你说你是警察，你证件呢？”
“谁知道你证件是不是在地摊上花十块钱办的？”
“警察就了不起？这是法治社会，你警号多少？我要投诉你。”
村民好说话，但是往往东扯西拉。有个大嫂得知我们是市里来的，异常热情，把她知道的传闻，全讲了一遍，还要杀鸡留我们吃饭，最后才讲出了不情之请，他有个儿子，脑子有点不好使，看我们公安局有没有看门放哨的工作给他安排一个，算是照顾困难群众。
我跟王华有点哭笑不得。
一番走访排查下来，结论是，吴长凤跟任何人都没有深入交流，没有朋友，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抗拒外来者的任何亲近。隔壁邻里，也只有极少言语上的交流。
年少时受到的打击，让她不再相信任何人。
这里的民风就是这样，流言蜚语，嚼舌头，看热闹的，不在少数。加上王友罗当年在这里的地位，强弱差距太大，即便有人对吴家抱有同情的，也只能做到不开口而已。
姐弟俩的妈妈曾小翠长得漂亮，死得却不清不白。恶毒者可以把她说成有图谋的荡妇，把吴长林吴长凤说成她和王友罗的野种；公正一点或者说喜欢和稀泥的，就说些废话，认为双方都有错。也有心怀同情，站在弱者一方的，态度激烈，认为王友罗长期霸占奸淫曾小翠，后为了前程，又勒死了她，并且制造了她上吊死亡的假象。
姐弟俩在这样的处境里，上学，成长。姐姐哑了，弟弟却油滑了。
吴长林上初中后就有意跟那些混社会的学生为伍，走了不同的路。

最后的结论是：吴长凤不会开机动车，没有机动车，也不大可能有开机动车的朋友。并且她连农村常见的电动车都没有。而且她是万事不求人，都是自己咬牙干。
镇上派出所民警观察这几天，带来的消息是，吴长凤生活非常规律。早起，准备酱菜，出摊，6点半到镇上市场，10点收摊，11点回家，午睡，起床，洗衣，干杂活，做酱菜，带孩子，做饭，早早睡觉。然后重复又一天，小孩也比同年龄的安静太多。
一筹莫展。最后王华跟张伟打了电话，说要问问他的意见，他认为张伟和吴长凤在不爱说话这一方面，相似度太高。
张伟沉默半天，问了一句：“她家有自行车吗？”
自行车一晚上骑行140公里？中间还杀个人？我只大概这么一想，就脊背冒汗。
当晚皓月当空，我跟王华跨上自行车，骑行在江汉平原的国道上。我体力还行，老王骑二十公里就完全不行，得停下来歇。时间？一个小时17分钟。就算我们长久没骑了，但是刚上车还是有一探究竟的冲劲加成的。所以这个速度可做参考。
吴长凤只是个黑瘦黑瘦的女子，按这个15公里每小时的速度，骑完140公里也需要九个半小时。这还得中途不休息，还算的是直线距离，有的路段黑灯瞎火的，而且国道也不是一条直线通到市区，路线一旦出现偏差，耗费时间就要增加很多。而且骑9个小时，耗费的体能惊人，我这样骑下去，70公里估计就得瘫下。
但是后来的调查让我跟王华都沉默了。吴长凤家里有一辆自行车，镇上买的。车子买了有一年多。
车店的老板认得吴长凤，说镇上卖酱菜的哑巴姑娘，我当然晓得。当时她进来，不到十分钟，就买了这辆最贵的。老板说，自行车生意很差，现在基本都是电动车了，你看我主要卖电动车，那辆自行车是早前进的存货，没想到她真的会买，我也是折本给她的，她是可怜人，我不能坑她，给她推荐电动车，好说歹说，她都不要。
后来，国道摄像头监控录像里大海捞针，找到了这辆自行车，还有车上那个黑瘦单薄的女子。
当我们把这些关键证据告知吴长林的时候。他彻底崩溃。
他打电话给吴长凤：“姐姐！”
一喊出口，就绝望地哭了起来。
最后吴长凤自首了。这是我们能期待的，稍好一点的结局。
一年多前，吴长林就发现了王友罗的这个住处。这里更适合下手。他含糊其词，大致跟姐姐讲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吴长凤就变成了一个深夜里的骑士，骑着自行车，在这个平原的黑夜中坚忍前行。一次次的摸索，找准了路线。跟黑夜成为了朋友。
等到弟弟一个多月前，有点像是来告别时，她知道，要下决心了。
至于骑行140公里她是怎么做到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女子本来柔弱，为母则刚。吴长凤为了挽救弟弟就要被毁掉的一生，颠覆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对肉身的认知。
专业人士测算，吴长凤经过一年多断断续续的训练，最高骑行速度达到40公里每小时，平均速度在每小时28公里左右。
当问道，你勒死王友罗之后，还给他整理遗容了，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大概说出了这辈子最长的一段话：“说我是他的种，我看看长得像不像他，他为什么对我们这么狠，老天为什么对我们这么狠，我的娃儿该怎么办？”
说完，瘪了嘴，无声地哭起来。

2、中午十二点

这次要讲的案子有点夸张。
如今的小镇，一般都有了“购物中心”。虽然农村的壮劳力很多都奔向了珠三角、长三角，但是农村还是有活力的。这边有化工厂，挖了很多鱼塘，养殖小龙虾、牛蛙、螃蟹。啤酒厂，膨化食品加工厂，也搞得风生水起。农业税早已取消，水泥路通到了家门口，各种农业机械满田跑。留守在农村的青年，未必就比进城打工混得差。
正中午时间，镇上购物中心前面的空场地上，来了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前面那个，被后面的人“扶持”着，有点摇摇晃晃。
阳光不错，起初并没有人注意他们。直到前面那个人摇摇晃晃站到了墙边，进超市的人才看了他两眼。这个时候，后面那个人从身后拿出了一个扩音喇叭。街边小贩常用的那种。
“大家注意了，我现在要对此人进行宣判。”
起初人们可能有点搞不清状况，还以为是商场又在做什么活动。
靠着超市白墙站立的人被拿喇叭的人引导着，转过了身，神志有点不太清醒的样子。
围观的人远远站着，不明真相。
拿小喇叭的人继续喊话：“刘三槐，男，现年四十三岁，因犯流氓罪、贩卖黄色录像罪，现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立即执行。”
随后，这人掏出一把手枪，对着靠墙的人就是两枪。刘三槐倒地，血溅洒在白墙上，人群开始慌乱。
随后拿枪的人大咧咧又朝天空放了一枪，拿起喇叭继续喊话：“明天中午十二点，我还来这里执行枪决，请各位互相传达一声。”
有人远远的拿手机拍照，更多人见他靠近就蜂拥着跑开。这人发动停在路边的摩托，扬长而去。还不忘朝人群挥手。
案发后，当地人都关了门窗，不敢出门。市里处理突发群体事件的部门，也懵了，史无前例。甚至有领导认为这就是谣传，要不就夸大了，以讹传讹。
我们刑警支队，配好枪械，扑向现场，第一时间见到了刘三槐的尸体和被血染红的超市白墙。

向上面汇报后，我们开始勘察现场，就以普通的刑事案件来处理。
然后我的领导打来电话：“小李，这案子必须速破。拖得越久，影响越恶劣。”
“嗯。”
“维稳的事你不用管，马上有武警部队下来。市委那边的压力我替你扛下了。你只管破案，放开膀子抓凶手。明天中午十二点过后，还没结果，我们就卷铺盖走人。交给别的部门上。”
这种案件在公安部的档案里估计都极为罕见。如果短时间内不能破案，或者毫无突破，上面有理由派更精锐的队伍下来。
镇上的居民见警车过来，也有大胆的，就围拢来，主动给我们讲案发时的情况。有人说行凶者可能就是附近某个村里的疯子，看着神经不太正常。
但是在场的没人认得此人。虽然这里地方不大，走到街上，满大街都是熟人。但是突然冒出这么个持枪的行凶者，又没人能认得出。
问起罪犯逃走的方向，大家倒是看清楚了。
问罪犯外貌特征、长相，有人说个子还比较高，也有人说长得不算高。
不过有一点大家很一致，此人样子普通，很难形容，就是一般人的长相。没有什么大的面部特征。
也就是说，身材不高也不矮，体型不胖也不瘦，头发不长也不短，脸不大也不小，鼻子不尖也不塌。
“留胡子没？”
“没有。”“有一点，很少。”
“眼睛是什么样的？”
“没什么特点，就是看东西有点满不在乎的样子。”

陆续有人提供了现场照片，甚至有两个人拍了现场视频。
当地的一把手，镇委书记就在旁边。我传达上面的意见，发动群众，赶紧认出照片里的人是谁。
书记表态马上去做。说现在已经发动民兵组织，在镇上开始联防，要大家注意安全，没事不要出门。
很快市里维稳的武警赶来，把镇上的学校、医院等人员密集场所，都专人把控起来。
这一方面我就不累述了。我们开始讲案子本身。
行凶者被确定为南下村的赵高明。这有点相当于网络上的人肉搜索，方圆十里内，总有人认得你。
也就是说，我们的任务，去把这个叫赵高明的抓住。
这赵高明是什么人？他杀人之后说的“明天中午十二点，我还来这里执行枪决。”是一句疯话，还是说他打算明天还在这个购物中心的广场上，再来当众枪决一人？
王华说：“我算是开了眼了。”
说实话，我也毫无对策。只能先去赵高明家，看看是什么状况。
本来我国的枪械管制是相当严格的，但是民间黑市上还是有卖。市区里，就有商场发生纠纷，一个当地的混混拍了一把枪在柜台上，要老板拿十万过来解决事情。
无法杜绝黑枪的流动。有边境走私过来的，有仿制的。有拆了零件分批入境，又重新组装的。有一半真零件加上部分仿制零件组装的。总之这东西，就跟毒品，或者官员的腐败问题一样，客观存在。
买了枪的，有的为防身，有的为了混出地位。真用来杀人的并不多。这赵高明，是何方神圣，这么直接地，用枪当街杀人？
不出意外的话，他的人生也已经在滴滴答答倒计时了。

警车在去赵高明家的路上。我们了解了他和死者刘三槐的大致生平。
至于当地派出所是如何确定群众看到的就是赵高明的？他们的说法是，有人认出来了，他们村里人也确认就是他，说这个人精神有点缺陷，很可能有枪，这些年常常神出鬼没。
赵高明三十一岁，除了精神可能有点异样，经历也比较特别。
这人还有个弟弟，叫赵高义，据说在外面事业有成，前两年还回过几次家，开着一辆宝马，带着两个漂亮姑娘，来看望他哥哥。村里人为之侧目。
以前这一家人在村里并不被人看得起。村里人钱姓居多，他家姓赵，据说是解放前老家遭遇水灾，流落到此地。这里地处江汉平原，并不富庶，但是土地平阔，水流众多，粮食、鱼蟹莲藕等水产品丰富，所以倒也很少发生饥荒。老赵家给当地人做了上门女婿，本来已经改姓赵。但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改了回来。
赵高明两兄弟的父亲身材瘦小，又有点驼背，不太能种地。为谋生路，贩卖猪仔，打豆腐，放鸭子，这些副业做得不错。母亲一直病病歪歪，却有一个绝活，能够请菩萨。自己浑身的病治不好，却会观世音附体，给人看病。
请菩萨在当地叫做“下马”。会这个的人，是被上天选中的，不是随便谁都行。赵高明的母亲，一般就是写上几封急急如律令，点上几炷香，烧给天上的诸位神仙，念起谁也听不懂的咒语来。然后就吐白沫，翻白眼，抽搐，之后镇静下来，正襟危坐，开始给病人诊断。是被狐妖压住了呢，还是已故的祖仙摸了一把有什么话要交代？
村里人看不起这一家，一者因为他们不老实种地，总想歪路子；二来他们外姓人本来已经归顺，后来又“反水”；第三，他们小日子过得还不错，两个孩子不像村里人那样早早去学裁缝，不随大流，并且读书成绩还不错；第四，这两口子嘴刻薄，人不出奇，骨头还硬。

村里有一个闲人，叫钱工满，欠赵家几只鸭子钱，后来起过几次口角。这人最看不惯赵家人，还常常纠结村里游手好闲之徒，奚落赵明义的爸爸。说他：“驼子，你挖空心思搞点钱，早点要你娃儿学个手艺，贩猪仔，下马去，读那么多书干什么，想考大学读博士？书读太多背也读弯那。”
其他人跟着笑。
老赵却说：“笑你妈，再过十年你再来看，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哟呵，心气蛮高咧。就是头抬不高。”众人又笑。
老赵只得愤愤离开。
母亲也厉害。吵起架来，村里妇人嘴都恶毒。说她：“不晓得上辈子偷了多少人咧，这辈子活该是个病秧子，还菩萨上身，我看是病鬼上身，还蹦蹦蹦。”
赵高义的母亲就说：“是的，死也要在你尸体上蹦几脚。”
她生气，气得用手捶胸，恨不能真招来菩萨，为她主持公道。
这两人命都不长，母亲死后，老赵把自己关在家，不出门，半年后也走了。那个时候，赵高明大专刚毕业，弟弟赵高义刚刚考上大学。
一个家庭就这么垮了。
警车停在赵家门口的时候，村里没有人跟过来，有人在门口张望，神色紧张。
他们家在村子最边上，水泥路修到这里就断了，赵家门口还是泥巴路。两间两层的老式楼房，楼体很旧，门口杂草丛生。屋子颓败的样子，跟整个村子的格局格格不入。村子里基本全是三间两层的新楼房，白净的瓷砖墙面在阳光底下亮闪闪。新农村建设得红红火火，但是老赵家却让人心酸。
村里无一人站出来，都躲躲闪闪，面色狐疑。
到底是什么情况？
最后搞明白，赵高明已经多次在村里宣称要大开杀戒，也有人去镇上报过警。镇上派出所说疯子闹事，这没法管，他杀人还不犯法咧，他在这里有没亲没故的，他哥哥又联系不上，没法处理。
问派出所的人，这事刚才怎么不讲？
镇派出所的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华在一旁打圆场，说：“这种人乡下是很多的，那个村没个精神病，你不招惹就行，这事确实不好处理。”
那他杀的刘三槐又是什么人？
他要杀个姓钱的也好理解一点。

刘三槐不是村里人，不是农民，是镇上做生意的。
刘三槐其实算个知名人物，早年他在镇上中学附近有个店铺，卖影碟。店子在桥头，对面是一家电影院。后来那一块没发展起来，倒是新的购物中心建起来，镇中心迁移了。
镇上初中的男生，很多都是在刘三槐的小“影院”里，看着香港三级片，了解男女之事，开始性启蒙的。
所以刘三槐有个很尴尬的外号——刘老师。
正经武打枪战片过后，会放三级片。到了夜深，刘老师就要播更狠的片子。他的录像厅主要招待一些社会青年，初高中生有胆大的进去，交了钱，也能看到想看的。
据说，刘老师还会传授一些男女床笫之事的技巧给有兴趣的不良青少年。
这也算是农村特色的性启蒙。十四五岁的初高中生，正是身体发育，浑身欲望蓬勃，又无处搁置，不懂如何释放的时候。生物课本里讲到生理卫生，老师就说：“这一节的内容自己看。”
男生们嘿嘿一笑，心照不宣。课本里画的女性生理构造图，似乎有些懂，却又并不曾亲眼所见。这股子的躁动不安，你我都曾有过。
赵高明杀了这个开录像厅，贩卖租售黄色录影带，播放香港三级片的刘三槐。
为什么杀他？
这个问题先放一放。接着说我们现在最关注的，赵高明在哪里？
来他的家里，只是走个过场，显然他不在此处。我们还是推门进去了，屋里陈旧，杂乱不堪。一股木头家具的霉味迎面扑来。看上去这里面早就没有了人烟味。
王华带人去找来了村长，还有了解村里状况的老者。至于那个钱工满，不肯来，被派出所两个民警架了来。
“他又不是只恨我一个。你们不要搞的我成了他要下手的对象。”钱工满不停地抱怨。
他认为自己只是嘴欠一点，当年那么做的远不止他一个。
“现在他们都躲起来，把我一个推到风头浪尖！那时候年轻，不晓得什么。别人家过成那样也不容易，我后来是认识到错误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