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斗千年》,学诗版《棋魂》,年轻人们挑战整整十个世纪以来的诗歌巅峰

“话说,今天就不写社课吗?”贾少秋问,“讲得差不多了吧,就散啦?”
“哦,no!”皇甫斯兰还打算他们聚众吃饭呢。
“皇甫同学,下次活动别坐渣男旁边,坐绫芸这边来呀。”连环招手嘻嘻地说,“我们四个吃饭吧,晓隐请客。”想到过会儿给皇甫和绫芸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她乐得伏到了晓隐身上。
贾少秋直直地说,“诗社里不准搞小团体,要么就各自吃饭,要么一起去一起回。”
“‘呆答孩’,你吃货啊!真不解风情。”连环抱怨。
“你才吃货呢!那天离开鸡鸣寺,晚饭吃的比我还多。”
贾少秋一句话让大家都笑起连环的胃口来。
夜心想了想,“这样吧,我定个题目,你们回去写,用上今天教的技法。”
“社长的作业带回去。现在就口号一首‘赏樱诗’吧,今天来的人,上次都看到樱花了。限时十五分钟怎么样?口占四句,绝句就可以了。”王蝉提议。
诗社的成员里,有愿意的,也有急着走的,但只有杜晓隐的心“怦怦”乱跳。
“这么快就要用自己的诗来和大家比试了!”他甚至感觉自己还没完全准备好。但又觉得,如果准备过诗了,哪怕是自己写的,也没有“对决”的实战体验。
“那就写吧。”他颤抖着说,并且拉住了起身要离开的柳连环。
李夜心、孟秦楼、王蝉同时看他。又能看到晓隐的诗了!自从鸡鸣寺回来,都没找他比过。但他们不知道,这一回杜晓隐并不是之前那个有李商隐在背后“捉刀”的人了。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22 17:19:33 +0800 CST  
第十三回完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22 17:21:06 +0800 CST  
第十四篇 江郎才尽

“‘口号’、‘口占’,就只给十五分钟么?太短了点吧。”杜晓隐说。
内心深处,他把当天开始的每一次社课,当成全国赛主力阵容的选拔,至少是各人实力的参考。如果抛开李商隐的诗,他无法堂堂正正“战胜”他们……
“本来许多诗人的诗集中,题目里面就包含‘口占’或‘口号’字样。古代人即兴随口吟诗,不打草稿,说不定五分钟就完成。今天我们不是这样的教育和文化环境,但大家都是写旧诗的,所以十五分钟差不多吧——好吧,照顾沈师妹,给二十分钟!”王蝉并没有多想,“怎么了?晓隐同学,今天你的眼神不太对啊。”
“没什么……今天可能缺乏灵感。”晓隐垂下头,不敢看他们,“但全国赛某天保不准就状态不好,所以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努力写!写吧!”
他说完,给连环单独发了两条消息:
“能等我一下吗?今天没李商隐什么事,我自己写。”
“押平水韵,近体格律诗。我自己的!”
“啊?上次还七个字,这次就全部自己来啦?”连环高声说,晓隐抱头叫苦,生怕别人知道他们的秘密,好在都没听懂。
王蝉说:“今天就不斗诗了吧,口号的,也不翻译、不点评了。节省时间嘛。”
孟秦楼骂了一声“操”,“没有竞争,我不写了。拜拜!”
“我……写的很慢。但全国大赛的时候,只要满足一个条件,我一定变成‘快枪手’。先保密……”皇甫斯兰话都来不及说全,赶紧跟上秦楼,“师兄,去哪儿吃?”
秦楼走到外面,又回到门口探出脑袋说,“杜晓隐,下次对决哦!”
但李夜心、王蝉和贾少秋都琢磨,明的不对决,等杜晓隐的诗出来,自己内心都可以考量孰优孰劣的。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22 17:22:52 +0800 CST  
杜晓隐紧张过后,瞬间变得非常兴奋,就好像背着父母溜出去玩的小孩子,享受自由的快感。他头一次意识到,“李商隐”这三个字,以及那本抄满他绝美诗篇的集子,对自己也像是沉沉的锁链。
“我不能被那个千年以前的唐朝人,桎梏了自己的灵魂呀。”他这样叹息。
偶然间,他回想起那部经卷的开头,“文章憎命达”!他鬼使神差地把连环拉到角落里。
“小环,我懒得打字,问你个事。那些卷轴,分先后次序的,有一部是第一卷,最前面有一句批语,应该不是李商隐自己的话。是后人借杜甫的诗评价他的。你给我抄的线装本上面,也有吗?”
这话问出来,他顿时知道自己很矛盾。他又希望有这句话,因为缺的话,感觉这本抄本也是不完整的,少了什么似的;但真的有,好像就把那句“诅咒”一并带到身边了……
柳连环一脸迷茫,“搞什么啊?那天是你背诗我记录,批语什么的,你没说,我怎么会写?早点走吧——我还想去仙林中心吃饭呢!”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23 19:24:38 +0800 CST  
杜晓隐吁了一口气,又咀嚼着自己不知所来的失落。王蝉已“口占”完了。
他擦干净黑板,把诗抄上:
舞樱眉月斗从容,共此春宵易绝踪。
忽觉光华长不坠,两行灯火一溶溶。
王蝉轻描淡写地说:“因为不比高低,我先交了,也不在乎‘同时交卷’的规矩。这首不好不坏吧。全国赛的时候,大家别学我这么快,都要好好斟酌哦!”
他这番话,令晓隐更加佩服了,“没有义山帮忙,我比王师兄差了几条街啊!”
一抬头,贾少秋的诗也已经出现:
花海烛龙游尾闾,风翻浪转走云车。
扶枝自苦沉埋久,回首飘樱似跃鱼。
“‘色是空’可以啊!”王蝉叫贾少秋这个外号的时候,往往是认可他的诗了,“绝句不完全学‘同光派’。语言还有老气,精神比遗老们强健许多——哎哟,不好意思,我多嘴评诗,浪费大家时间了。赶快,各人口占完,抄上来,大家看一看就好。”
连环笑说,“哈,他不是叫‘劫老’么?这次劫完了?”
贾少秋对她哼了一声,又向王蝉说,“谁说我‘劫’字使用频率90%的?倒是你神韵派,七绝里面用叠词营造‘神韵’,如‘溶溶’、‘潇潇’这样的,大概有七八成概率呢!”
杜晓隐把手插进自己额前的头发根部,慢慢用力向后梳了两下,
“‘劫老’……我是多么不知天高地厚,给贾同学乱起外号呀?”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23 19:25:54 +0800 CST  
“比快,我经常输你们两个学清诗的。”夜心微笑说,“怎么了,晓隐同学,沮丧什么呢?”
柳连环有点好笑地说,“晓隐也嫉妒他们写得快吧。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哦,今天他很慢的,以后都会很拖拉呢。”
“上次在樱花树下,他也很后面才交的。诗社活动也没关系。就是全国赛的时候,有时间限制这点比较讨厌。”王蝉说。
“别说了。”杜晓隐无助地说,“学姐,先看你的诗吧。”
此时李夜心眼中的杜晓隐,仿佛是前两次对决时,那个勉为其难又不肯放弃的自己。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隐隐觉察到,她和他之间已经建立起了某种“心有灵犀”的联系。这一次,杜晓隐什么都没说,但有个声音在她心底,“可以赢了!”她竟被这类似于黑暗中突如其来的光亮吓到了,因为她好不容易才接受了技不如人的现实,并且不想重复过去执着对决、渴求一胜又频繁受辱的经历。
这天李夜心穿的是白衬衣,外面套着淡黄色的针织衫,下面是黑白格子的中裙。她失去了之前讲解诗技的风神,像极了一名初登讲台的年轻女老师,心口开始“咚咚”撞击着。她背过身面向黑板,他们看到了她今天罕见地扎着朱红色的头绳。她写的是繁体竖排,从右向左。黑板上的粉笔字颜色,明显比前两个人都淡:
后湖南畔寺楼东,灯影花光度水风。
隔却樱枝寻笑语,不知人在月华中。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24 18:06:03 +0800 CST  
“赞!”
“666!”
王蝉和贾少秋简洁而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李夜心自我审视,“不执着于战胜杜晓隐的话,写诗反而轻松自如了。可是,根本没有兴奋和满足感。到底在紧张什么呢?竟然不是为自己担忧啊……”
“社长好像变风格了。虽然你一向全面,交的社课,从唐代到清代各式各样的风貌都有。”手托下巴的王蝉,本来是喃喃自语,看到夜心侧着头歪歪嘴角,拿眼神询问,他就继续,“怎么说呢?这次和从前都不一样。也比较自然优美,但一半是潇洒,一半是孤独、忧伤、与向往的东西疏离但又乐在其中的心情。就好像是,受了杜晓隐的影响,但又没完全丢掉自己的东西……”
李夜心警觉地将目光转向杜晓隐,“你影响到我了吗?”她蓦然发现,自己不得不接受的,除去诗艺不如人外,居然还有更多的、更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晓隐在樱树下的笑,他和连环的低不可闻的私语,漫天的樱花、淡黄色的灯火、一钩新月,以及眼前的那个匀称的身影,那夜的花月化成白昼的阳光,拖的影子长长的,长到穿过层层的门户,来到了她的心里,然后体现在她最为骄傲的诗歌的字里行间。她并不明白,那也是一个千年以前的唐代灵魂,怀着幽怨与深情,漫无所归地飘荡在天地,偶然附着上文字后,对她的感染。
“太可怕了呀!”她对自己说。
晓隐被夜心这样看着,他只觉得是学姐催促自己,尽快完成吧!
“十五分钟到了。”贾少秋不合时宜又明明分秒不差地宣布,“好了没有?速度!”
杜晓隐说不出话来,奋力摇了摇头。
“什么鬼啊,晓隐学弟,原来……”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24 18:06:30 +0800 CST  
王蝉拖长声音的一刹那,杜晓隐和柳连环都心虚地以为,他会说“原来从前的诗不是你自己写的”。
结果,王蝉说的只是,“……原来你是心理素质那么差的人!”
“什么?”晓隐有种暂时死里逃生的小激动。
“就因为今天正式提了全国大赛的事,又透露了部分探听来的诗斗规则,你就紧张成那样?因为我们几句话,就把口占诗当成大赛预演了?真的团体赛时,不吓死你么?”
“没有啊……”
“晓隐胆子很小的。他要是‘考试型’选手,这会儿就在北京的名校了。所以千万别和他说什么正式比赛、千万别输、有人看着你、倒计时读秒等等。”柳连环在教室门口徘徊,走进来给他解围,半真半假的情形,她从来都说得煞有介事,毫不脸红,甚至能骗得过自己。
杜晓隐了解她的这个特质,但此刻他并不感激,只是用受伤的眼神望着她。
贾少秋疑惑不解,“和我们对决,也没见他多紧张。”
连环只能继续自圆其说,“那是——他爱你们,哈哈……”
这个恶俗的解释使他们一时没有话说,独有李夜心垂在身侧的手,忽的握紧成拳头。
“这句,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自她口啊!”夜心奇怪地想。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28 12:07:02 +0800 CST  
“你们先走吧。”杜晓隐的手,又将顶门的头发使劲往下抹,任凭额前荡下来的发尖挡住眼睛,就看不到任何人了。
“天罚啊!”贾少秋肉嘟嘟的脸上,一副严肃的神情。
晓隐心想:“公平斗诗的,都是君子,是精神贵族,所以我借古人的诗,胜之不武,遭到了报应吗?我是活该啊!”
王蝉给了贾少秋一个爆栗子,“说什么哪?神神道道的。全国赛也这样吓唬‘敌人’?”
“不是啊……我说‘天罚’,意思是谁叫他写出了‘神之一联’,这种句子夺天之功,短期内肯定元神恢复不过来的。看,这不是?连口占一绝都完不成。”
王蝉却不管晓隐了,“沈师妹,你也是,注意速度!从现在开始,要习惯限时作诗了。”
绫芸坚定地说,“会的!我已经写了两句了。最近在重新学习五律的写法,五律才是学诗最基础的,所以七绝还不熟练。不过,我想参加全国大赛,我要出场!”
“为什么没人关心我啊?还是说,对我不抱希望,所以没要求啦?”连环粲然说道。
“真是的!”王蝉虎着脸,“那次在桥上赢我们,是晓隐师弟借你诗的!对于写‘古风’的妹子,能来学格律就很好了。当然,如果在大赛前能写出合格的格律诗,那我也不能说你一定上不了。至少目前看,你先照顾好杜同学吧。”
“凭什么呀?”连环不服气,“晓隐赢汪海藏那次,也有我的功劳。不信,你们问他!今天的女生才不想做成功男人背后的那个呢!女生也要努力的。王师兄是直男癌!”
王蝉无可奈何,催促贾少秋,“走啦走啦!”
绫芸也站起身,与夜心说,“我回去写,这个环境,实在写不出啦。走不走?”
李夜心纹丝不动,对她来说,当此际,整个教室、乃至整个世界,都只有杜晓隐一个人——本来,他就是她认识世界的唯一途径。可是,今天她发觉这个才认识不久的世界,却是一个谜。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28 12:07:39 +0800 CST  
“晓隐同学,没关系的。我写的也很慢,跟不上他们。至少你还写的很好。速度么,可以练出来的。”绫芸安慰过后,感觉没起到什么作用,只能独自走出了教学楼。
“怎么回事?”李夜心并不曾走近杜晓隐,但她说话的语气,好像是闲杂人等走光了,可以套近乎了。然而,杜晓隐不会和她公开什么秘密的。
“口占诗、不对决,没有成就感吗?不屑写?”
“还是说……你怕又超过我,可怜我,给我面子?”
“难道真的写不出?我不信啊!”
李夜心连珠炮似的发问,晓隐一声不吭。连环急了,
“有完没完啊?别人不回答就不要再问了嘛!活动也结束了。不写诗又不是罪过。”
“果然——他只是把我带进这个真实的、新潮的世界,但我还是无依无靠。”夜心这样想着,背上黑色的书包,默默走了。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28 12:09:49 +0800 CST  
“呕血败!”这三个字从杜晓隐嘴里出来,就如同吐鲜血那般,“输给他们三个。”
“晓隐……”柳连环无法面对颓败的恋人,是她从未见识过的“青梅竹马”。
“如果孟秦楼也写,刘杭之也在,还会多两个让我‘呕血败’的社员。就算是绫芸也没写出来,她评诗比我评的好,不然每次社课,学姐也不会指定她来评。”
“怎么能这么想呢?毕竟是第一次自己写嘛。我也没写出来,格律诗好烦的。再说吧。”
“就因为是第一次,我好期待……”晓隐说了一半,回想起在丁香树下把两句诗给李夜心看的情景,那才是“第一次”。因而对今日自己没来由的“高预期”,很鄙视也很费解。其实那天在北极诗社外,李夜心就已经让他知道,他离正规的格律诗写作还很远。可他并不像现在这么执着。自己好像被她斗诗时“饿狼”的眼睛追逐着,向未知的国度盲目地前进。
“我看你的。”连环捧起他的手机,“写了一句话了呀!”
“七个字,格律还不对的。真是讽刺!咏‘东风’,李商隐的残诗,我补了七个字。今天自己写,也只写得出七个字。原来,旧诗这么难!”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31 10:48:14 +0800 CST  
连环点头说,“我高二时自学过很短的一段时间,刚进大学,受中文系的影响,也试过。还没写的时候,就像高中语文作文,很怕不知道写什么。等到好不容易有感觉了,又碰到格律的‘锁链’,迈一步都很难。格律对了,却发现自己的意思没表达清楚;意思有了,字词平仄安排不过来。最后一赌气,从新来过,想好的句子也删了,时间也过了好久了。老半天,一首都没完成。于是放弃了呗!”
“对,是这样的感觉!”晓隐从迷离的状态中短暂恢复过来,他扑向连环,紧紧地、无助地抱紧了她。连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哄孩子那样。但她并不享受这个过程。
“这个第一次来得太晚了!我赖在李义山身上,寄生虫一样,太久太久……”
“晓隐,不开心的事就放弃呗。回去吧。没什么好写的。”
杜晓隐挣脱了她的怀抱,“你先去吧。”
“啊?”连环看陌生人那样看他,“说什么哪!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走嘛?”
“对不起,对不起啊……”杜晓隐说得再愧疚,也无济于事,因为连环明白他打算固执到底了。
柳连环委屈地坐在教室最靠门的第一排。
杜晓隐意识到,创作的热情、斗诗的欲望,和实际写诗的能力,完完全全是两码事。真是当头一棒!这里面的鸿沟越大越深,输的感觉就越强烈。这种感觉,不明真相、无辜的夜心尝到了三次。而他这个菜鸟,竟是第一次体验失败!蓦地,他怜惜起她来。
“对不起,学姐……”
听到痛苦的晓隐念叨的还是学姐社长,连环再也忍不住。她重重把手包往课桌上一放,狠狠推开桌椅,示意她要离开。晓隐都置若罔闻。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31 10:49:07 +0800 CST  
“天哪……”
柳连环赌气走出来,走到教学楼侧面,看到李夜心站在教室窗外。连环不禁惊呼,又连忙别过头,背对着教学楼反复思量。
她理解刚才晓隐说的“对不起”,是“无法展现实力,难以担当大赛重任”的愧疚。故而,她只怨学姐给了原本乐天无忧的杜晓隐太多压力,一厢情愿地将她的意志加在了凡事不求甚解的学弟身上。
然而她现在很嫉妒,甚至描补出一副学姐偷偷留下来等待他私会的画面。
冰壶诗社活动的地点,是信息教学楼朝东的教室,外面的绿化宽达十多米。但绿化离大楼的墙沿有一米距离,那里仍旧是水泥路。极少有学生穿过绿化站在墙脚。李夜心在那里,怎么也不像个幽会的女生。若说窥视心仪的男孩子,晓隐所在的教室并不在底楼啊!
至此,连环的醋意渐渐消散。然而她原打算假装生气,等晓隐追上来,失算后又恋恋不舍地绕到绿化那边遥遥地望着窗口,此一刻,等待的意愿丧失殆尽。她发微信说:
“我去吃饭,晚上跑步、洗澡。你慢慢写,大诗人!”
晓隐收到消息,望外迈了一步,还是停下来了。
“可恶,七言绝句而已,就四七——二十八个字啊!为什么这么难。学姐说她与人交流像有堵墙挡着,可她写诗非常顺畅的。看来我就是个普通人。平常聊天很简单,写诗却挤牙膏似的。
为什么,为什么……难道,这就是祖先的智慧?我已经丧失了……
不,想表达的意思已经有了,就是格律不对。
还有,四句不够用,真想多写几句。可是,只能写四句。
如果要简洁,删去很多修饰和铺垫,又好像三句足够了,多出来一句不知道说什么。
该死啊,平水韵都背了,复杂的格律也掌握规律了,仗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典故也记下许多,到动真格的时候,脑袋是一片空白的。
再试一次!今天不写好,我不走了!”
——地球如常高速地旋转;空中的浮云可能已从头顶飘向天涯,或者从衣裳变作苍狗,苍狗复化为白衣;夕阳从青冥降到西山、到崦嵫、到虞渊,到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成为东升的旭日;校园里热火朝天的足球场、篮球馆,一场场“厮杀”从开始到结束;挤满“下班族”的地铁和公交车,已穿过了大城市的中心区域;无数酒店饭馆的席上,佳肴毕陈到杯盘狼藉、曲终人散——这个世界的这段时间,正常地流逝,一去不复返,人们也各自完成着什么。只有杜晓隐,大脑飞速地转动,手机屏幕的草稿上,依然未曾添加只言片语。他也不明白,这个黄昏,他到底做了什么?他仅仅是坐下来,额头点着桌子的边缘,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向着诗歌的神明,欲说还休。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0-31 10:51:28 +0800 CST  
终于,他松懈了,感觉脑袋和四肢都难受。他站起来,视野里飘过一道茜色——那是晚樱的花瓣。由于不是底层楼,只有少数花瓣被暮春的风卷进来。
他以前不认识、也不关注晚樱。认识夜心和绫芸后,看到什么花、什么树,才会拍照发给她们问名称。他曾经和李夜心说,晚樱的花很好看,可惜黄绿色的叶子和花色不配,而且不像普通樱花先开花后长叶,晚樱的花叶同时生出。夜心同意他的看法。
带着最后一丝余晖的晚樱飞进教室。天暗了,半空的樱片已褪成绾色。杜晓隐打开教室电灯,不由自主地叫了声,“学姐……”有一霎时,他愿意变成她那样,只会写诗,活在“古代”,过只有诗的生活。
他的叫声是那么微弱,堪比“闲花落地听无声”。说话对杜晓隐从来就不是难事,他今天明白了一点:人世间,美好的情愫通过诗的语言发出声音,从古至今都很难很难。
李夜心彷佛听到了呼唤,她一直仰着头,呆呆地看晚樱“跳跃”进窗口,就好比代替她自己,投身于一片漆黑中那个现实世界光明的大门。她在他的东面,春天的东风先吹过她,带着她的一丝丝芬芳和孤冷,飞过去,飞过去——那里有杜晓隐站着,时而浅浅地、时而灿烂地笑着。苍穹下,那个教室的窗忽然发亮,像一颗光芒万丈的太阳,刺痛她的眼,也融化她的心。他也喜欢写诗、比她写得更好,他还和这个通俗、欢声笑语的世界牢牢地连接着——这两者是缺一不可的!要是他也忧郁,就不能为她打开那扇门;他不会写诗,则他与这个国家成千上万的庸俗男人没有区别。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1-03 16:52:36 +0800 CST  
李夜心最恐惧的正在于:他今天不写诗了。于是她躲在这个地方,毫无逻辑地等着,等他写出来。即使他写完诗,她也不能看到(她也不想被他看到她在等待什么)。本来就是若有若无的聚散悲喜,若即若离的同学关系啊!她还处在心性如“自在飞花轻似梦”的少女时期,又久与此世界隔阂,她目前只能凭本能做,一切反常的行为都理所当然,哪怕外人看来不可思议。她没有工夫自省其中的合理性。只是杞人忧天地觉得,“杜晓隐会不会再也不写了呢?我为什么会输给一个再也不写诗的人?他千万不能这样啊!”
她发了一条微信过去,“还在教室吗?诗给我看!”
“还在。没写好。”二十分钟后晓隐才回复。
“你江郎才尽了吗?就像江淹梦到神仙借给他彩笔,从此文采突飞猛进。又梦见神仙讨回彩笔,他就再也写不出来了。”
晓隐不再回消息。李夜心也不再盯着窗口。
怎么会这样呢?设想她的担忧成真,令她懊恼不已。还来不及好好地看这个刚熟悉起来的、“现代”世界,难道就要退回“古时候”去吗?他们之间,是有缘还是无期,是无邪还是有待,是命中注定还是擦肩而过,是平行宇宙、交错的时空,还是一生一城,有一个高山流水的知音……她不敢奢求太多,她卑微地愿意,将十几年来所学的诗歌,通通交给杜晓隐,来换取自己获得他的平凡的快乐。对,她想变得像往常杜晓隐那样子成为大家的焦点,人见人爱!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1-03 16:53:43 +0800 CST  
“同学,关门了,信教楼晚上不能自习的。”清扫校园的阿姨打扰了晓隐。
他正有了一点思路,还没来得及落成文字,也没反应过来说什么,灯已经被关了。阿姨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工作,预备下班。与她是无法说“写诗”这类事情的。一腔无名火,也不能发泄出来。
杜晓隐假装在黑暗中收拾书包,答应临走时关上教室门。阿姨走后,他也不开灯,感觉如晚樱,在风里无法主宰自己。又宛如宇宙空间失重的人,被抛出了飞船,漫无所依地飘荡在广袤无垠的黑暗中。直到白光出现,还不确定是熔化自己的星辰,是吸附光辉、吞噬一切的黑洞的中心,还是陷入泥沼濒临死亡时,从岸边伸出的手臂。如果是救命的臂膀,也太白了,白得如同心学姐的脸庞——哦,是月光啊!
这是农历十五月半之夜,冰盘如洗,玉镜高悬。郊区的城市灯光暗淡,满月看上去比市区里更大,清光也更澄澈。
“你能帮我什么?”杜晓隐对着天空痴痴地问。明月和冰壶美人,相同还是不同呢?
思考这个似是而非的问题,他好像花了两个小时。正当他预备写诗,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宽大的袖子,长长的下摆,迎着月光婷婷地走来。杜晓隐屏住了呼吸,以为那是月里的嫦娥,是古代穿越回来的“心学姐”。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1-03 16:54:05 +0800 CST  
“还没走?吓我一跳!”沉重的男音告诉他,这是皇甫斯兰。
“见鬼!我才被你吓到了。”晓隐没好气地说,“搞毛啊?来这里拍鬼片?”
“手机线掉这儿了,居然没锁门,万幸!”
“找数据线用得着穿和服吗?你真像个女妖。”
“学校里有‘异装社’。同时,我也参加学校台湾餐厅和香港咖啡店的打工,穿着异装服务,能吸引眼球。”
杜晓隐长叹一口气,回到座位上,“写不出来啊……”
“你倒是——认真过头了吧。”斯兰取了手机线,刚要离开,回头说,“你的‘义山风’到哪去了?”
“不知道……”晓隐胡乱回答,“他的七绝很难学。”
“你想得太复杂了。绝句就不要学他了。”斯兰用女声说。
“能不能不要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
“我愿意。”
“杜晓隐!”柳连环怒不可遏地冲进来。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1-03 16:58:15 +0800 CST  
第十四回完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1-03 16:58:35 +0800 CST  
第十五篇 断桥上的对手

教室灯重新被打开,连环大叫“啊?”,一切怒火熄灭了,“我听到了女生的声音,还以为……”
她发出一种假假的哭声,指尖把袖子抠到掌心,握着拳,两拳遮着脸,羞臊起来。
皇甫斯兰冷笑一声,“不好意思,我是汉子。”
晓隐没有心思怪她瞎猜疑,“洗完澡啦?我这里还是老样子。”
“才跑了三圈,就担心你了。急急地洗完,头发都没吹干呢!”
“是我不好啦……”
“算了,原谅你。今天怎么了嘛?别写了好吗?”
皇甫斯兰作出一副推理的模样,“也许他们几个太在意杜同学了,我倒不觉得意外。年轻人写旧诗就是起伏不定的。天才和蠢材之间摇摆,也没什么。”
晓隐和连环顿时感到轻松,不必遮掩、解释什么。
“皇甫同学,你写诗到底怎么样?”连环问,“总不见得用网诗参加全国赛吧?”
“其实,网诗是最近才玩的。我学白居易入门。”
“白居易?江湖上也有他一派?通俗流行派么?”
“时事派!这可是大门派。”
“哦……”
晓隐忙问:“小环听说过?”
“并没有。”柳连环的神情说明,她习惯以此自得。
“笨蛋。我懒得和你们说。‘白体’太平易浅显,我才希望从新诗、网诗那里得到奇幻、险怪的灵感。以后我可能要学习李贺、贾岛。”斯兰揉着眼睛,困困的,“杜晓隐,李商隐的诗绝对不是正常写法。学绝句,从普普通通的方法开始,意思清楚最重要。”
“没想到,皇甫同学也做我老师了。”晓隐苦笑。
“先从模仿开始。”斯兰被他这么一说,索性以师长自居,“给你一首唐朝人的七绝,照着写,就像书法临摹。”
“嗯……对,先描红,再临帖,最后才是自己来。”提到书法,连环也觉自己有发言权。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1-03 17:00:53 +0800 CST  
晓隐怀着一种孤独的委屈感,“小环,王师兄说你时,你也不服气。蛮有志气的呀。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努力呢?”
“傻瓜,被他鄙视,我当然要那么说。但今天不想写,以后慢慢来呗。”
晓隐点点头。他并不是答应连环要放弃,而是同意她对自己的描述。从小到大,她“明日复明日”、“半途而废”的事太多太多。她是这样的女孩子,没有烦恼,也没有动力。凡事都梦想能最简单地照自己的意愿实现,“船到桥头自然直”,好运总会降临的。只有当遇到某人提及“女生不必像男生那么努力、那么成功”之类的话题,她的自尊心才会被刺激到,如今天大部分的年轻姑娘一样,驳对方一个稀烂。
八岁那年的国庆长假,奶奶和妈妈带着他和连环去庐山看瀑布。他们在山上住了一晚。第二天下午,连环吵着要下山,晓隐的妈妈就带她先行一步,连三叠泉瀑布也没好好观赏。这是杜晓隐第一次发觉,自己想玩的东西,连环不肯陪他。他和奶奶看完瀑布,下山坐车进九江市,又来到长江边看落日。晓隐还记得,残阳下奶奶教他背的那首唐诗: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晓隐沉浸在回忆里,嘴上念着这首绝句,眼前是秋风里流动的金红火球,光芒遮住了其余事物,就好像旅行中剩下的所见所闻都成了虚化的背景。他勉力追寻着奶奶慈爱的笑容,柔和的声音。脑海里却浮现出残照余晖的同一片天空,深蓝的背景上,早早西沉的银色弯钩,以及“心学姐”星芒剑光般、清若秋水的眸子。
楼主 子系文芹  发布于 2017-11-05 16:34:47 +0800 CST  

楼主:子系文芹

字数:3930

发表时间:2017-08-17 05:42:44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9-12 19:24:33 +0800 CST

评论数:4251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