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我双眼失明了，那肯定不是我爷爷的错，也不怪电视机，不怪手机，图书也没有错。我谁也不怪，但是，双眼失明，无疑是个悲剧。

昨天，姐姐送我一张飞机驾照，一辆凯迪拉克，一幢位于京城二环使用面积为四百平米的房子。
都是虚拟的。
我在想，如果这一切成为真的，那就是，我真的拥有了一张飞机驾照，有一辆价值四百六十万的凯迪拉克，一幢位于京城钓鱼台的大房子，然后，我真的失明了。我将像我的偶像博尔赫斯一样，拄着拐杖，闭着双眼，徘徊在记忆中那无边无际的童年，徘徊在双目炯炯的过去，悲叹命运三女神为我织就的荒诞的网，幸福吗？蓝天离我远去。

今日，我在地铁，图书馆，公交车，公园，商场，牧场，所有的地方，发现孩子和大人已经无法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他们在透支自己宝贵的视力。这是一个自由美好的年代，手机会让所有过去的伟大人物吃惊，会让拜伦，劳伦斯，鲁迅，爱伦坡，萨福等人吃惊。他们同样会惊讶如今有这么多近视眼。

全人类会因为手机变成盲人吗？
正如萨拉马戈在《失明症漫记》里写的那样：人们突然毫无准备地失明了。先天盲人欢了！他们早早适应了黑暗，还会盲文，立即晋升为统治阶级。一部分人不可避免地被另一部分人奴役。世界从此成为另一个模样。
卫生情况该有多糟糕。
医学变成触摸的科学，就医时，将很难阻止有些下流事件的发生。

好的一点是人类不再以貌取人，声音变得不可思议的重要，那些磁性的嗓音，成为盲人国度的玛丽莲梦露，当然，人类的手指是很贼的，一副热辣的身材是完全可以触摸的。脸蛋的轮廓也可以触摸，届时，肤质的好坏也成为漂亮的关键评判指标。黑人是幸运的，大多数黑人的肤质像绸子一样光滑。他们的头部轮廓也非常美，椭圆，五官紧凑，手指触摸上去，应该是一个可爱的形象。届时，暴徒们，很容易逃脱法律的制裁，瘟疫肆虐。在一个看不见的世界里维持秩序，法律变得脆弱和漏洞百出。

当然，人们总是逐渐变成盲人的，也就是有预见性的瞎掉。人们会做一些准备，比如把自己信任的人的电话记在脑海里，买一些单色的袜子，买一些没有系带的鞋子，买一些不用束皮带的裤子，洗手间和卧室之间的距离用步子量好，提前为自己训练一只导盲犬，最好和面包铺，纯净水销售处，物业，电话公司，银行谈好条件，和邻居搞好关系。为了失明之后不被遗忘。人们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捍卫自己失明以后的体面生活。

历史告诉我们，事情从来不按照我们想象的样子发展。灾难来临的时候，人们总是在路上，天上下着雨，拦不到出租车，手机关机，身上没有伞，狂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刮来，路上行人稀少，你的呼喊得不到应答。你陷入完全孤独的境遇。这时候，你希望自己拥有一幢房子，一个庭院，炉子里燃着火苗，最好有一个记忆中的图书馆，一些经典的句子，还能照常在头脑里吟颂，读过的故事、主人公扑朔迷离的命运继续与你相伴，你虽然处于寂静的街边那幢没有开灯的房子里，可是，你拥有那么多的朋友和记忆，像整个的春天，像整个的春天的河流。

人失明了和人老了一样，需要故事装点光阴。故事越多越好。

当然，体面和金钱有关。你舍得、或者有能力雇佣一个年轻人，为你跑跑腿吗？为你读读书，帮你写一封信，或者给医院挂个紧急电话。你又是一个多疑的人，怕那不诚实的坏蛋，背着你偷你的钱，把不三不四的人弄到房子里来，把毒品贩子，街头混混，无耻的地产经纪人，打领带的像乌鸦一样的律师带到房子里来，虐待你的狗，败坏你的名声。你从此失去了安宁。除非有一天，你的老友——那个尚未失明的家伙，帮你把那个坏蛋赶走。（如果你没有这样一个朋友，那你惨了）

如果你一无所有，双目失明，又无一技之长，不能在街头表演萨克斯，不能拉手风琴，不能口若悬河做演讲，也不能写作，那就去做按摩吧。如果技术不好，人体和穴位弄不明白，客人觉得你乏味，你会拿很低的工资，有时候，一些心理阴暗的同事还会糟践你，取笑你。啊，有一天，你会因为自己的内衣太脏而哭泣。

我的祖母说，她年轻时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明眸善睐，依靠那个，她勾引了不少怀春的小伙子。双眼失明之后，她觉得最大的不便是，没有人朝她看。真是个放荡的可爱的老太太。她死于2016年2月13日。人们在她的眼睛上放了两枚银元。

套用托翁的话：明眸善睐的人，幸福是相似的，双目失明的人，各有各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