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津桥刺杀事件

一、楔子
当我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蓦然发现,天色已暗。这时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春官府的杂役老罗走了进来,看见我正在活动筋骨,忙陪笑道:“姚大人辛苦,又结结实实忙了一天。”
“没办法呀,某就是个挨累受苦的命!”我自嘲地回道。
在官府的众多杂伇中,老罗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他是平州临榆人,但却没有边地人常见的彪悍之气,人非常老实,老实都让人觉得有点木讷。虽然少言寡语,人却勤快。
万岁通天元年,契丹王孙万荣突然举兵反叛,一时边境骚然。自景云革命、神皇即位以来,朝廷并不曾废驰武备。可话又说回来,府库钱帛有限,朝廷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毕竟心腹大患在于西北和西南的突厥和吐蕃,对于契丹,总觉得那是廯疥之疾,无足轻重,谁想到,孙万荣突然发难,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我时任春官郎中,可不巧的是我当时并不在长安。家中高堂去世,我正在故乡丁忧。春官的官僚习气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军书堆积,竟然都没有得到及时处理。神皇震怒,下诏切责,春官尚书杨再思大人束手无策,惶惶不可终日。最后不知是哪位高人给他出主意:奏请朝廷夺情起复,将守孝的我赶快召还京城复职。尽管杨大人对我一贯有成见,但还是照办了。我二十岁之前是个游侠少年,喜谈兵事,自担任春官郎中以来,对各项军事工作更是多所留心,举凡军队的部署、行军的路线、粮秣的调拨等甚是熟稔。不几日,堆积的军书一扫而空,大军顺利平叛,孙万荣最后走投无路,引刀自颈。前方将士返京后都盛赞:此次平叛,春官调度合宜,指挥有方。神皇大喜,认为我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又把杨大人训斥一通:春官有此等才俊,何不早荐?英杰壅滞下僚,岂是朝廷之福?要不是他与梁王武三思关系密切,由武三思代为转圜,估计杨大人要去蛮烟瘴气弥漫的交州啃番薯了。没几日,朝廷又发明诏,我被提拔为春官侍郎、知春官事。也就是说,杨大人虽然还是春官尚书,他的权力已经被剥夺了,行使春官尚书职能的是我。看到明诏后,杨大人看我的眼神——我现在想来也感到好笑——既有愤恨不平,又加杂着几分畏葸、几分无可奈何。
平叛契丹那段时间,我确实忙得昏天黑地,有家也不能回,人都变得神经质了。多亏老罗在旁悉心照顾,为了让我能吃到新烤出来的羊肉古楼子,他竞不惮辛苦跑到东市去买,当我拿在手上时,还冒着热腾腾地香气。为酬报老罗的盛意,我便将他调入内厅做些精细活儿。一般我要是不离开公廨,老罗是不会走的。这会儿他看见天气已暗,而我仍然在伏案挥笔,以为我又要熬夜,便将神皇赏赐的那盏仙鹤琉璃灯注满灯油拿了进来。
老罗将火焰调至最大亮度,又为我摆上碗筷。我一看,是一大碗热汤饼,上面还漂着一层碧绿的、细细的胡葱,香气直戳人的五脏六腑。累了一天,着实饿了,我也顾不得斯文,端过来吃了个酣畅淋漓。老罗只是在一旁傻笑地看着我,我都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趁他收拾餐盘时,我与老罗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
“老罗,你做饭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闻听此言,老罗露出羞涩的表情,“不瞒大人说,这汤饼某还是跟家里的大小子学的呢!”
“他多大了?”
“十九了。现在北市义狄楼当学徒。”
“义狄楼?是你给某买古楼子那个酒楼?”
“正是。说起来还是托大人的福,正是因为前年多次去义狄楼买古楼子,才结识了那里的掌灶的师傅。他无意中说起手底下缺学徒,某就把大小子荐了去。他有门手艺傍身,将来也好说门亲事。”
“老罗,会打算!”我挑起大拇哥,“北市离这里虽说不近,但也不太远,你们父子倒可经常见面。”
“本来前日巳时他想过来一趟,可半路遇到豹骑卫封路,星津桥一带都不能通行,只好原路又返回去了。”
楼主 法海藏新  发布于 2021-04-04 17:15:43 +0800 CST  
二、突如其来的召见
我整理衣冠,也准备离开公廨返回府邸。内侍忽然来传旨,神皇召见,要我紧急入宫。自从徐敬业的叛乱被平息后,神皇的反对者们被铲除殆尽,偶有漏网之鱼,但也翻不起波浪。四境之外的蛮夷近来也都服服帖帖,没有谁敢带头炸刺?况且,我任职春官,并没有接到紧急军情。会是什么事让神皇夤夜召见呢?哦,对了,大约是关于封禅的事吧。
封禅泰山乃国之大典,只有躬逢盛世才可以举行。迩来国泰民安、五谷丰登,朝臣们认为可以效法天皇封禅泰山了。一切仪制都有前代成例可供遵循,可不巧却发生了意外。封禅时要祭拜天地,首献当然是神皇,可关于终献的人选问题,朝臣们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一派认为这根本不是问题,终献的人选当然是皇太子了;另一派则属意梁王武三思,认为梁王国之至亲,最重要的是他也姓“武”。皇太子虽亲,但如此盛典,让一个外姓人来担任终献合适吗?据说,神皇还征询过控鹤监张昌宗的意见,他也觉得皇太子是终献的不二人选。在一次单独召对时,神皇也曾问我:“元之,你对终献人选有何看法?”我不想让自己卷入是非,情急之下只好答道:“陛下踵武天皇,化国为家,终献人选问题实际是陛下家事,陛下乾纲独断可矣,何必问外人?”神皇听了,用手虚指我的额头,笑了笑,没有说话。我对神皇忠心不二,我想这一点神皇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当时商定封禅我就不参加了,一旦神皇启程前往泰山,我来担任东都留守,除重大事件用快马启奏神皇外,其他事件可由我相机处理。这是莫大的信任,也是沉重的担子,我并不想接。可神皇却说:“东都留守非你姚元之莫属,勉之!”我只得从命。
这次召见,大概是终献人选已定,神皇不日就要出发,她有重大政务要交代。我一边走,一边紧张思考,免得神皇问起某些事我却答不上来。
在内侍的导引下,我很快便来到了神皇居住的大明宫长生殿。长生殿灯火通明。神皇不喜黑暗,即使是安憩时,四周灯烛也要亮如白昼,不然她就睡不安稳。这个习惯真是跟常人大异其趣。经由正殿转入偏殿,再绕过屏风,神皇正在软塌上看书。软塌之后站立着两个宫娥,内舍人上官婉儿在旁侍立,却不见卫尉卿张易之和控鹤监张昌宗。我纳罕:如果是非正式场合朝见神皇,“二张”必有一人在侧侍奉,今天怎么两人都不见踪影。
神皇斜靠在隐囊上,手持一卷,正看得入神。她曾经跟群臣说过,年轻时颇嗜《汉书》,我以为又是史籍一类,不免瞟了一眼,却是猜错了,那是一部《华严经》。上月法藏大师进宫为神皇讲解《华严经》,凤阁鸾台几位宰相都在,我叨陪末座。法藏大师佛法渊湛,尤精于华严,那日讲到精微处,神皇也感到难以理解。法藏大师就以殿外的金狮子为喻,又做了一番阐释,神皇才若有所悟。
我跪下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元之来了”,她将《华严经》放到书案上,吩咐道:“赐座。”
我惶恐,只有像狄仁杰、娄师德等元老重臣才有在御前赐座的殊荣,我何德何能?所以,连忙回道:“臣站着回话即可。”
“此非朝会,元之不必拘礼。”
竟然是上官婉儿搬来了一具熏笼,“姚大人,请安坐。”她是神皇面前的红人,一般宰辅都不放在眼里,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心情愈加忐忑,忙不迭向上官婉儿行礼,然后小心翼翼地坐下。坐是坐了,但也只敢坐其中的三分之一,静耳聆听,等着神皇的训示。
“这本《华严经》虽然玄奥,但是如果能进得堂庑,还是受益良多,我又读一过,法喜充满。”
我暗暗吃惊,这么晚召我来,难道只是为了讲论佛法?对世尊的微言法语我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我欠身回到:“臣愚鲁,对佛法是个门外汉。”
“你为人聪敏,但弱点是无学术,世间大道也不尽载于六经,兼收并蓄方能调和鼎鼐、燮理阴阳,不负朕望。”
我唯唯。
“今天召你来,不是谈佛论道,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交于你办。”
“是关于留守洛阳的事吗?臣这几天都在阅读有关文书、簿籍,希望尽早熟悉政务,与有关衙署交班。”
神皇哑然失笑,很明显,我理解错了。
“此事与封禅无关,事关六郎。”张易之与张昌宗分别行五、行六,所以人称五郎、六郎。与张易之相比,张昌宗更加娇柔美艳,虽然他是个男子。我的顶头上司杨再思大人曾经在一次诗酒雅集上公开说:“别人都说六郎似莲花,出尘如仙、飘逸隽永,在我看来大错特错,怎么能说六郎像莲花呢?应该是莲花像六郎才对。以六郎之神采,定是上仙转世,专门来侍奉陛下的。”为此,张昌宗专门过来敬了他一觞酒。杨大人回到春官逢人便说:六郎专门向他敬酒,足足说了三天。
张昌宗是神皇的禁脔,既然涉及到他,我当然要仔细聆听。
“六郎昨日遇刺,幸好无大碍”,神皇轻叹一口气,我的脑袋则“嗡”的一声,谁有这么大胆子?
可是神皇接下来的话就更让我吃惊了——“此事还牵涉到梁王”——武三思虽然地位尊崇至极,但在张氏兄弟面前就像个仆役。张昌宗出行,他竟然能不顾体面,亲自为昌宗牵马执辔。他不会谋刺张昌宗吧?
神皇注意到我震惊的表情,道:“凶手现在关在河南府的大狱里,此事极为复杂,且牵连到贵胄,你全权负责,一定要调查个水落石出。”
“河南府尹魏元忠大人公忠体国,况且他曾任过秋官尚书,嫌犯既然已经关在河南府的大狱里,由他来调查岂不便宜?”我疑惑道。
“魏卿即将巡抚河北道,况且他与六郎多有龃龉,而你由朕亲自擢拔,在春官以精敏干练著称,所以朕思来想去,也只有你堪当此任。”
我本不想接手,查案这种事非我所长,但一时也没想到合适的理由。即使有,我想神皇也不会改变主意,夤夜将我招来显然是下定决心了,我就是不二人选。我思考片刻,问道:“臣定当尽力,不负陛下所望。但此案案情复杂,我需要足够的权力,不然处处掣肘,恐怕……”
“这你不必忧心,此物赐予你,任何人都会听你的调遣”。上官婉儿端来一方锦盒。
我打开锦盒,里面赫然是一枚黄玉玺章,玺章上刻着阳文“阎浮提主”。这是神皇的号。有了这方玺章,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多半。我恭敬地收好锦盒,向神皇告辞。
楼主 法海藏新  发布于 2021-04-05 08:58:31 +0800 CST  

楼主:法海藏新

字数:3709

发表时间:2021-04-05 01:15:43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4-05 11:06:0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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