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穿越中国》【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仲夏日记】

2007年7月29日,星期日,庐山,阴。


终于登上了庐山了!
我们住在山上的一家宾馆。暑期,根本订不到房间,后来天黎只好找了人。
景点就不在这儿说了,晚上,我们去著名的庐山电影院看了那部天天在这里轮映的电影《庐山恋》。买了票后,我们在电影院门口等。


这部电影出来的时候,你才六岁吧?
你不也才十三岁嘛,就看过?
当然啊,我已经在北京了啊,而且,那时候市面上的电影很少,出来一部都万人空巷。
你看得懂吗?
当然。
吹牛吧你!
他傻笑。他又问,我要是那时候就认识你,会怎样?
不会怎样。


我差点说你后来不是还认识了高岚嘛,不是还得乖乖地回去跟上官仪成婚。——这话现在可不能说。


看电影啦!
当年的张瑜和郭凯敏好年轻啊!年轻得如同刚刚开始进化的生物。
电影散了后,我们溜达回宾馆的。

你喜欢这座山吗?
当然喜欢。
我其实不喜欢。
为什么?
这座山与近代历史上数个政治人物和数起政治事件联系在了一起,其带来的政治后果大多令人不堪回首。为什么一个如此美丽的地方要让如此肮脏的事件来玷污呢,想想都非常郁闷。
你是不是想到了你自己。
哪有这么夸张!我仅仅是一个小人物,怎能跟那些大人物相提并论。

他说着说着停了下来,紧紧地搂着我,说抱歉,不该扫我的兴。

*********************************************************************************************

早晨五点钟左右,仲天黎被一个噩梦惊醒。
他梦见自己跟仲夏已经启动了穿越中国之旅。他开着车在路上行驶,前面的路牌竟然全部变成了英文。他正要去辨识,汽车已经被三四辆车给围住了,车上下来一群全副武装的军人,让他们下车。他和仲夏下车,军人告诉他们,你们闯入了国家一级军事禁地,将被实施枪决。他们被带往一个山丘处,突然,仲夏从怀里掏出两把手枪,砰砰砰地把一群军人悉数击毙。他们回到刚才停车的地方,仲夏说换他们的挂着军牌的车更安全,于是他们把自己车里的东西倒腾到军车上。他们开着军车呼啸地离开。他们开出去很远,前面的路被又高又密的铁丝网拦住了,上面也挂满了各种英文标识牌。仲天黎紧急倒车,路也被铁丝网拦住了,而且四周的铁丝网还在从地里像庄稼一般疯狂地长了出来,一层一层的,把他们死死地围在了中央。这时,天空中传来了声音,竟然还说的是英语:You have broken into the national first-class biological experiment forbidden area and will be taken to the laboratory as a living experiment……(你们已经闯入了国家一级生物实验禁地,将被带往实验室作为活体实验物……)
被惊醒的仲天黎睁开眼睛瞅了瞅自己的房间,确定这是个梦,马上去找他的手机,或许仲夏睡了一觉后会给他发来一条新的短信:哥,昨天我情绪化了,别怪我啊。我爱你。
没有。哦,才五点钟。
但他决定起床,去医院换上官城。
到了医院,他才知道昨晚唐棠已经被转到了一个单间特护病房。上官城在病房外跟仲天黎交代说,妈妈没什么大问题,但还需要在这里观察几天。
上官城走后,仲天黎隔着病房的玻璃往里看。唐棠还在熟睡。他在心里轻轻地喊了一声妈妈,思绪回到了十一岁时被上官汉庭亲自去山东把他接到北京来的情景。上官汉庭一开门,大声喊,“喂,你们看谁来了呀。”正在包饺子的唐棠戴着围裙从厨房跑了过来,“哟,我们的小天黎到了啊!”她摘下围裙,到洗手间淘湿了毛巾,把仲天黎揽在怀里,帮他洗脸,“小家伙,你还记得我吗?”仲天黎点点头。上官一家下放回京时,仲天黎八岁了,而且时间也才过了三年,他当然记得。唐棠笑着,“从今天开始,你得叫我什么呀?”这个事项上官汉庭一路上跟他再三交代了,仲天黎害羞地看着唐棠,喊,“妈妈。”唐棠高声地应了一声,紧紧地搂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脸上,手还在抚摸他的头。八岁的上官仪和六岁的上官城站在旁边好奇地看着。
想到这儿,仲天黎的眼睛湿润了。
他想,尽管其间的原因和过程非妈妈所能想象,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换了是我,大概也会心脏病发作,即便这颗心脏一直是健康的。
仲天黎的胃猛地抽搐了一下,他才记起昨晚都没吃饭,一直到现在。前些天,他跟学生讲课的时候还说过这么一段话:如果人们陷入了某种极端思想或行为的狂热里,之后最先惩罚他并让其付出惨痛代价的器官绝对不会是他的大脑,而一定是他的胃。最普遍的历史和现实便是,那些不顾一切拥护独裁者的民众通常最后都会饿死,即便没饿死也会在饿死的边缘挣扎。——现在的自己不就是在受到惩罚嘛!
他怕一会儿会出现低血糖症状,便走到护士台,交代了一下,护士让他放心去。他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早点店,随便吃了点东西。往回走的时候,已经过八点了,手机上依旧没有仲夏的回复。“这不应该啊,”他想。
回到病房外,仲天黎看见里面有一个护士,唐棠也醒了,他推门进去,叫了声妈,然后问护士,“没事吧?”护士说没事。
护士走后,仲天黎在妈妈床边坐下,“妈,您感觉怎么样?”
妈妈显然有些虚弱,“我没事儿。你一直在这儿?”
“没。昨晚阿城一直在这里,我早晨来接他的,刚刚我下去吃了点东西。……妈,昨天您可把我吓死了。是儿子不好,惹您生气了。”
“傻孩子,妈妈不生气,啊!”
“妈,您应该生气,是儿子不好。”仲天黎说着都快哭了。
“唉,天黎啊,咱今天不说这个,我也不生气了,啊,你永远都是妈的儿子!”
仲天黎知道,妈妈那句话不会再重复说——这些照片你拿去,自己处理吧——这是给他足够的宽容和尊严。“妈……”仲天黎的眼泪终于没忍住,流了出来。
唐棠的记忆里,这是第二次见到成年后的仲天黎流泪,上一次是上官汉庭辞世的时候。“哟哟哟,咋还哭了呢!这么大男人的。”
仲天黎擦干眼泪,朝唐棠露了一下笑脸,“妈!”
“这就对了。好歹在单位还是领导,怎么能说哭就哭呢?”
有人敲了一下门,推开进来,是高岚。
仲天黎赶紧起身,“高岚,你早。”
“早,”高岚笑着说,“阿姨早,您感觉怎样啊?”
唐棠想欠起身来,高岚立刻示意她,“您别动,躺着,躺着,我就来看看您。”
唐棠说,“谢谢高大夫。您瞧,我昨晚才知道您还认识我们家小仪和天黎。”
高岚看了一眼仲天黎,笑着说,“可不是嘛,我们认识可有些年头了。”
“给您添麻烦了。”
“您可别这么说,这是我工作呢。”高岚转头跟仲天黎说,“天黎,你要有事就先忙吧,这里有我们在呢。别忘了,这儿可是特护病房呢,再说,阿姨现在情况很稳定,你放心吧。”
高岚这一提醒,仲天黎猛然想起早晨捋的那一大堆事情得一一处理,便说,“真的没事?”
高岚笑着说,“绝对放心,快去吧。我知道你是个大忙人。”
唐棠也说,“天黎,你去吧,高大夫在这儿,没事儿的。”
“行,妈,那我先去忙了。……高岚,有劳你了。”
“瞧你这客气劲儿的。开车小心点儿啊!”


仲天黎出来的第一件事儿还是联系仲夏。关机!
“已关机”这三个字比“无人接听”这四个字显然更加可恶和可怕!“无人接听”顶多像人类走完十九世纪后,不知道接下来的二十世纪该怎么走,可至少知道会走向二十世纪,但“已关机”则像十九世纪后,人类被通知你们接下来将失去时间和空间,彻底没了方向,连摩擦力都没有了。
仲天黎有一次问仲夏喜不喜欢北京,她说更喜欢广州,尤其不喜欢北京人的贫和骂人不带脏字的损,他让她举个例子,她说她在驾校考交规的时候,监考警官考前让考员们把手机关掉,可开考两分钟后,有一个考员的手机响了,警官站在前面大声说:你丫不会关机,会抠电池吗!仲天黎听完了大笑:这……这……是够损的!
仲天黎这么想着的时候又拨通了第二个人的电话,达杰的。必须要约他面谈一次。
达杰说他还在郑州,仲天黎突发灵感,说自己明天正好要去郑州办事,约他在郑州见面,达杰支吾了一下,同意了。
仲天黎马上用手机订了晚上的火车票,并决定明天在郑州住一宿。处理完毕,他开车直奔仲夏家。
这一次他熟门熟路,径直找到了仲夏家的房门。敲门后,保姆开了门。保姆认得他了,让他进屋,“先生,您是来找仲夏的吧?”
“嗯。”
“她不在家。”
“是上班去了?”
“好像不是。昨天很晚她来了个电话,说要出差一周,这期间无法联系她。”
“昨晚?出差?你是说她昨晚都没回家?”
“没。昨天白天出去后就没回来过。”
“没说去哪里出差?”
“没说。”
“凯凯呢?他上学去了吧?知道这个情况吗?”
“他上学去了。知道,仲夏也跟凯凯通过话。”
“没说别的?”
“没说。”
“哦……是这样……”仲天黎让保姆找了一张纸,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她要再给你来电话,让她也给我回一个。有什么事情,你也可以随时联系我。”
保姆接过纸,“好的。谢谢仲先生。”
情况应该不是仲夏昨天短信里说的那么简单,他马上想起了一个人:艾知爱,以及她在门头沟山上的屋子。他回家取了那屋子的钥匙,驱车前往。
屋子的门依旧锁着。仲天黎开门进去,里面除了浓浓的艾叶香味外,空空如也。他上到二层,进到仲夏的画室,看着那些画,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
他现在后悔没有艾知爱的电话。
有一次,仲天黎跟报社的一帮女生吃饭的时候,她们谈到闺蜜,一女生说,一个男人主动管他的女人要她的闺蜜的电话,一个女人主动管她的闺蜜要她的男人的电话,这两件事情严格来说都绝对忌讳,就如同一个贼不能问另一个贼你这个东西是从哪里偷的。他当时还问那女生,“闺蜜的关系这么危险吗?”女生说,“当然啊。仲总编,您可得记住我这句话,别犯了错误啊!”女生说完这句话,旁边的一众女生跟着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他很快便忘记了这句话,可当他见到艾知爱的的时候,想了起来,还真遵从了那位女生的告诫。
仲天黎从屋子里走出来,来到露台上。从这里极目望去,北京城尽收眼底,但此刻,他感到这座生活了三十年的城市,陌生而遥远,如同他最早的故乡那般陌生而遥远,似乎一点证据链都找不到。这个世界上有无数人质疑达尔文的进化论,认为猴子变成人是没有完整证据链的。“我到底是人,还是猴子?”他禁不住这么问自己。
他给上官城和高岚分别去了电话,说自己要离京两天,妈妈那边就有劳他们了。他们说放心。他再给晶晶的钢琴老师去了电话,说周六的课想调到周日下午,老师说没问题。


第二天早晨,他抵达郑州,到宾馆登记入住的时候,服务员非要他在登记表上写上他的职业,仲天黎看了看她,写下“自由职业”四个字。他拎着行李往电梯那边走,清楚地听见服务员在跟另一个轻声说:无业就是无业呗,还什么自由职业!仲天黎苦笑了一下,心想,人家说得一点没错呀,自己不就是无业嘛!
到了房间,他再拨仲夏的电话,依旧关机。现在他有点担心了,明天回京后一定要再把她这个情况搞清楚。
他在网上搜了一下菜馆的信息,酒店旁边便有一家上好的清真菜馆,看上去有上好的牛羊肉,这是达杰喜欢的。
他找了一支笔和一张纸,把打算问达杰的所有的问题一一写了下来。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竟然有近二十几个问题。他又开始做减法,删去一个问题,再删去一个问题,删来删去,又几乎把所有的问题给删去了。他最终决定,不说事情的原委,甚至不说明自己的来意,因为不管这件事儿是不是跟他这边、跟谁谁谁或哪个机构有关,都非常可能会激怒他,而凭他的性子,还不知道能捅出什么幺蛾子来。
最最重要的是,不能把仲夏也牵扯进来!
下午,仲天黎早早地到了菜馆,五点钟,达杰如约而至。
“哎呀仲老师,没想到在这里见到,”达杰老远张开双臂向仲天黎迎过来,两人拥抱,“到郑州办什么事儿啊?”
松开达杰,仲天黎打量着他,“你这都在忙什么呢?怎么又黑又瘦的啊?”
“嗨,我这一生下来就没白过,这辈子就甭惦记这个字眼儿了。”
他俩坐下,仲天黎说,“菜我都点好了,全是你爱吃的。呶,酒,我从北京带来的。”桌上放了两瓶五粮液。
“两瓶,咱俩喝得了吗?”
“喝一瓶吧,另一瓶你留着,”仲天黎知道达杰喜欢来上两口。“咱俩好久没见了吧,说说看,最近在忙些什么?”
“还能有啥事儿,还不是采访采访采访,写稿写稿写稿。您怎么样?去美国读博士的事情搞定了?”
“甭提了,黄了!说我最近几年没发表过论文。明年再说吧。”
仲天黎听出来了,达杰在努力回避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但他的回答也没什么毛病啊。仲天黎一直在关注《洞察者》杂志的内容,每一期出来后都会去报摊上买来翻阅研读。封面文章从采访到成稿无一例外皆是达杰操刀,均为重头报道,选题和笔锋依旧那么犀利,完全符合南方系媒体人的性格,食品安全啊,中小企业生存和发展的窘境啊,中国企业知识产权的困局与出路啊,等等,素材和数据丰满而翔实,每一篇报道没有个一两个月来做材料搜集和交叉采访都是不可能完成的,工作量非常大,这个他假不了,他应该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干别的事情,尤其是他还新到一家单位,不全力以赴如何立得住脚。
两人寒暄着时,菜一道一道上来了。斟酒,干杯,吃肉……
酒过三巡后,仲天黎开始从侧面切入他的主题,“达杰,你最近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达杰停下筷子,很警惕地看着仲天黎,“麻烦?什么麻烦?没有啊。仲老师,有人找您麻烦了?”
“没有,”仲天黎看出了他的神情。“我现在闲云野鹤的,真想让谁找我一点什么麻烦,让我练练手。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谢谢仲老师。”达杰继续大块吃肉,“谁敢找我的麻烦!您看我长成这样,鬼都惧我三分,是吧!”他举起杯子,“来,走一个!”
仲天黎陪他走了一个,达杰边狼吞虎咽边说,“放心吧,我很好。……哎,仲老师,您真的没事吧?真的没遇到什么麻烦事儿?”
“没没没……我只是担心你,这整天不着家的,婚期都推迟了。可能是我自己也闲得慌,所以难免胡思乱想吧。”
“您没问题的,明年再来,不在乎这一时半会的,”达杰说。
“倒是有两家媒体邀请我去主刀,但我还没想好。”
“那就先好好准备博士的事情。”
谈话的主题刚开始,已经进行不下去了。仲天黎感到自己很弱智,要不便是应了“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这句话,投鼠忌器的,一点杀气都没有。
既然无主题,接下来的酒便可以放开喝了,话题也可以随便扯。这一喝,便喝到了半夜,把第二瓶酒也喝光了。
两个人分手的时候,都有点小醉,达杰久久地拥抱着仲天黎,松手后还向他行了个军礼,钻进出租车消失在了郑州的夜色里。仲天黎自己溜达回了酒店。
仲天黎虽然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很失望,但有两点似乎可以肯定,一是达杰的确没有受到什么威胁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二是达杰的精神状态还不错,而且在正常工作。至于那封匿名信的来历和目的,现在也先不想那么多了,再不济家里还长着一个刑警队队长呢,翻不了天。剩下的还是那两个马上要解决的问题:妈妈,仲夏。


仲天黎的感觉是对的:达杰一直没有放弃调查,只不过,他现在的调查重点发生了转移。
三个多月前,他们在紫竹院那边的茶馆见面,仲天黎走后,达杰和老莫又聊了好一阵子。
老莫问达杰,“你会继续你先前的调查吗?”
“当然,为什么不?仲老师倒是建议过我放弃,说这种烂事多了去了,犯不着为它们毁了生活,尤其是我马上还要结婚。”
“他说得有道理。”
“是有点道理。如果说今天之前,我还在犹豫的话,今天之后,我不再犹豫,我会死磕到底。”
“为仲老师?”
“算是吧。”
“你觉得会有结果吗?”
达杰没有直接回答老莫的问题,反问了一句,“老莫,你是怎么评价仲老师的?”
老莫很是意外,“怎么会问起这样的问题?”
达杰乐了,“是啊,评价任何一个人都是不容易的,何况是仲老师。”
“你想说什么?”
达杰还是没有直接回答,“那么,你是怎么看我的?”
老莫盯着达杰。
达杰乐了,“是的,老莫,咱兄弟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今天就聊聊呗。”
老莫也乐了,“哥们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只是想听听,在你心中,达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这是要总结人生吗?”
“不是啊,咱就闲聊嘛。或者说,换个角度,跟刚才那个问题有关,即‘怎么评价仲老师’。先来评价我,才能观照他。”
“这可能有点意思。”老莫认真起来,于是给了达杰一些评价,豪放啊,才情啊,认死理啊等等。
达杰也一副认真的样子,“嗯哼,基本上都是夸我的,没有说到点子上。”
“你说说你自己。”
“我是这么看我的:我骨子里就是一个牧民。是的,我就是把自己定位为一个牧民。牧民是什么呢?他们的生活非常简单,简单到还留存在人类的原始状态,他们遵守和敬畏丛林法则,在蛮荒的环境中艰难而快乐地活着,放牧,耕种,狩猎,繁衍后代,羊群、牛群、青稞、蓝天、白云、泉水、马背、弓箭,是他们的生活要素,敌人是清晰的,朋友也是清晰的,其间不会有含糊。那些复杂的所谓的人类终极问题,在我们这里是不存在的,或者说,我们自身,便天天在诠释这些终极问题。”
“我也挺向往你这种生活的。”
达杰没理会老莫,继续说,“即便我后来上的大学,来到了城市,成为了记者,放下了弓箭,离开了马背,码起了文字,可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放牧耕种狩猎的方式,当然还得繁衍后代。城市变成了我的牧场,但丛林法则一点儿都没有改变。”
“有道理,很本质,”老莫频频点头。
“结构越复杂,就越容易出故障,就越容易被打败,同时修复起来也会越难。”
“那现在请比对着你,观照一下仲老师吧。”
达杰却迟疑了,一摊手,“算了,这到底还是有点复杂,我也没想好。”
老莫伸手捶了一下达杰,“你这是在卖关子。”
“哈哈,真不是。也许是我这个牧民真的无法彻底理解他们这些城里人吧。你瞧,咱怎么都料不到他会遭遇这么难的生活问题吧?”
“还有职业问题。”
“对,还有职业问题。”
“所以……”
“没错,所以,我想帮他一次。我们牧民在原野里森林里雪地里遇到任何一个受困者,帮助他,当义无反顾,对吧?”
“当然,义无反顾,责无旁贷。”
“生活上的问题只能靠他自己,但职业上的我想干预一下。他自己完成起来很困难,尤其是他不可能在情感受挫的局面中双线作战。他先前被苦难浸泡得太久,后来又被温情浸泡得太久。”
“你认为那温情不真实?”
“也不能这么说,但温情永远都是脆弱的,苦难永远都是顽劣的,这两种东西都有毒,需要战胜它们。”
“你是想说,仲老师欠缺丛林精神。”
“可以这么说吧,至少欠缺我们牧民身上的那种丛林精神。”
“你想独自完成你的任务?”
“起码暂时不会拽上仲老师,他得先完成他自己的任务。”
“我说兄弟,你可不能蛮来啊,毕竟这里不是你们的牧场,你也不是骑着马背着弓箭。”
达杰笑了,“当然,我现在也算是个在城里生活的读书人吧,再说呢,我还得繁衍后代呢。”
“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你搭把手的时候,我会吱声的。”
“说定了,我将二十四小时待命。”
“大哥嘛,你必须的!”
然而,达杰的调查并不顺利。
造成仲天黎直接下台的湖畔投资广告投入事件,顶多算一个简单的“无良行为”,看上去并无法律漏洞。几个月下来,达杰苦恼至极,直到两周前,一个偶然的发现,让他醍醐灌顶。
四月初,他从上海飞去香港采访。采访结束后的当天晚上,朋友带他去吃饭。
这位朋友是当年南方系媒体驻香港站的同事,香港人。他的父母兄弟还生活在香港南端一个叫做赤柱湾的地方。“别看这是香港的一个偏远之地,但有几家私家会所,高档而隐秘,一般人真不知道呢。”
朋友驱车抵达会所时,天色已黑。他刚要下车,看见前面那辆车上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东方资源报道》的现任社长兼总编辑陈讷。在车旁迎接陈讷的几个人竟然也不陌生,清一色间海集团的,其中便有他们的老大范临风、现任临时董事长兼总裁宋俊柯,以及他们的办公室主任等。他们一一跟陈讷握手,甚至拥抱。陈讷在一众人殷勤备至、点头哈腰的簇拥和呵护下走进了会所。
达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他很快恍然大悟。他迅速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湖畔投资,仅仅是这个局子里的一张小牌,或者说是一个牺牲品和掩护体(或自愿或被迫),而间海集团才是最后和最大的牌,至于这是一张什么样的牌,现在还不得而知。
这顿饭他肯定不能吃了。他立刻在车里捂着自己的肚子,做难受状,“不行,不行,胃突然疼得厉害。是老毛病了,快,快回香港”。朋友只好当即掉头,往城里折返。他没有让送去诊所,只让朋友去药店买了两种药,“我知道情况,服完药就会没事的。有事我再打你们电话,”他交待着,自己进到了宾馆的房间里。
像发现了新大陆的达杰不能容许自己浪费一点时间。他打开笔记本电脑,重新梳理起近一年来的来龙去脉、节点结果,从接到新闻线报的那一刻开始,到今天的一切。
达杰调转枪头,对间海集团展开了火力全拼的调查。


在酒店里的仲天黎一想到仲夏,几乎跳起来翻出了手机,拨打了仲夏的电话,仍然是:关机!
不行,我得马上回去。
他快速收拾了一下东西,退了房,直奔火车站,买了一张凌晨三点多钟过路列车的硬座票,于中午时分抵达了北京西客站。出了站,他候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仲夏的家。
到了小区门口,他付了车钱,下车关上车门就要走,司机叫住他,“哎,你的行李!不要了啊?”“哦哦,谢谢师傅!”仲天黎折返头取走他的双肩背包。他跟师傅又说了声谢谢,匆匆奔向小区,却看见凯凯和保姆在马路对面,正在往这边走,旁边还有一个女人。仲天黎分辨了一下,是艾知爱。他停下脚步,等着,注视着他们从人行横道过来。他走上前叫了一声,“凯凯!”
他们看见了他。凯凯跑过来,“舅舅!”
“嗯,”仲天黎抚摸着凯凯的头,“你们干嘛去了?”
“艾阿姨来看我,带我们出去吃饭了。”他用手指了指艾知爱,“舅舅,您吃饭了吗?”
“吃过了,”仲天黎确实在下火车前吃了一袋方便面和一根火腿肠。他跟艾知爱打招呼,“艾总,您好。”
“哟,仲总编,您好,”艾知爱走过来,跟他握手,“巧了,在这里碰见。以后别叫艾总了,叫小艾就成。”
“我……”仲天黎想说自己来看看仲夏,但还是先问了一句凯凯,“你姑姑出差还没回来?”
“没。姑姑说让艾阿姨来看我的。”
“哦,”仲天黎转身跟保姆说,“你带凯凯先回,我跟艾总说两句话。”
“舅舅再见,”凯凯说着跟保姆往家走。
仲天黎直奔主题,“艾总……嗨,还是叫艾总顺口一点……您大概知道我的来意。没想到会碰见您,这太好了。仲夏她怎么了?周三晚上她说要出差一周,然后关机,现在还关着。让您来看凯凯,所以应该不是出差这件简单吧。能告诉我吗?”
艾知爱刚才就在一旁打量着仲天黎,看见他背着个双肩包,胡子拉碴的,头发也乱七八糟,满脸疲惫和憔悴;现在近距离地说话时,还发现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神焦虑、不安甚至有点绝望,像一个穷孩子把身上仅有的一点钱弄丢了,找了好几天也没找着。艾知爱心生怜悯,支吾着,“仲总编,那个什么……”
“艾总,您这个样子,我已经肯定出了什么状况,”仲天黎很坚决地说,“而且您一定知道,是吗?请告诉我。”
仲天黎的眼睛里放出不容商榷的语境和光芒。艾知爱心中震了一下,她觉得她的闺蜜仲夏的确找到了一个爱她的男人。
“好吧,您听我说……”艾知爱悉数告知,包括仲夏现在所处拘留所的名称和地址,周四她去看过仲夏一次,给她送了衣服等物品。
“谢谢!”仲天黎听完转身即走,在身后还扔下一句,“跟凯凯说,我今天就不上去了。”
他跑到路边,截了一辆出租车,呼啸离去。


仲天黎在出租车上给上官城打通电话,说了情况。上官城说马上帮他找人,否则他去了也看不到仲夏,“你先过去,我手头还有点急事,大概一两个小时后也会到,”上官城在电话里说。
到了拘留所,所长很客气,称上官队长来过电话,而且这哥们还是位经济类新闻的发烧友,早知道上官队长有一位才华横溢的哥哥是报社总编,他网开一面,没把仲天黎带去探视室,直接引他到了拘留所的会议室,还让人准备了点心和茶水。
仲天黎站在会议室的窗户边,等人把仲夏带来。窗外,白花花的阳光无限慷慨地普照着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树木郁郁葱葱,鲜花怒放枝头,却都缄默不语。他才意识到,明天,就立夏了,而自己居然要在这样一个时节这样一个地方来见自己的叫做小夏的女人。
过一会儿,门开了,一位女警员带着仲夏进来。仲夏看见仲天黎,甚是诧异。女警员出去的时候交代了一声“我在门外,有什么事情可以叫我”便把门关上了。仲天黎叫了一声,“小夏……”他迎上去,差点拥抱了她。
“你怎么来了?”仲夏脸上露出一丝不知是尴尬还是自嘲的笑容。
“你说呢?”仲天黎也笑了一下,“抱歉,我才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又是你那个叫做‘张鹤’的弟弟告诉你的?”仲夏不无揶揄。
“好了小夏,快坐吧,别整得自己跟个犯人一般。”
仲夏居然走到会议桌的对面,拉出一张椅子,坐下,“我现在就是犯人呀。”
“你离我那么远干嘛?”仲天黎看了看自己站立的位置,正好与仲夏隔了一整张大得有点夸张的会议桌,如果就近坐下的话,跟仲夏便几乎成为了公事公办的样子,太滑稽了。他追过去,坐下,中间隔了一张椅子,“我中午去你家找你了,正好在小区门口碰见艾知爱带着凯凯他们从外面吃饭回来,所以……”
仲夏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仲天黎赶紧起身把放在角落里的双肩包拎过来,找出一包纸巾递给仲夏,“我问你啊,你的手机是你关机了呢还是你抠了电池啊?”
仲夏噗嗤笑了,脸上还挂着泪珠,“讨厌!在这里手机要没收的你不知道啊?”
“可你也不能编一条那样的短信发给我啊。”
“那你让我怎么编?说我被警察逮住了,让你的警察弟弟来救我?”
“我知道你还在生阿城的气,他做的事儿回头让他自己来跟你解释,怎么罚他都可以,我现在是说你不能这么躲着我。什么出差关机一个礼拜,我肯定不能信嘛是不是,第二天我就去你家里了,保姆一个人在家,说你晚上都没回家……我多担心啊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可能也收到什么威胁你的匿名信,然后……”
“然后怎么了?被人绑架了?劫色了?要不就是抖出了咱俩所有的秘密?”
“我知道你在这个地方心情不好。我就来看看你,知道你没事了就放心了。这不已经三天了嘛,再过几天就出去了啊,又不是什么大事。回头给你压惊,让阿城请客,同时给你赔不是。”
仲夏这才注意到仲天黎胡子拉碴、邋邋遢遢、一脸疲惫的样子,她心疼了一下,“你都干嘛去了,弄个像个逃荒的,还背着个包。你妈妈怎么样了?”她好想伸手去摸一下他的脸。
“妈妈没事,当天晚上就稳定了。我出门了一趟,凌晨赶回来的,坐了一路硬座。”
“没事就好。你去哪儿了?”
“这个回头再跟你说。你现在有什么事情要我做的吗?”
仲夏把目光从仲天黎脸上收回,低下头,十指交叉搓着手,“哥!”
“嗯,”仲天黎关切地看着她。
“我……我那天跟你发的短信,是我的真心话。”
“真心话?什么意思?”
“你忘了吗?我是说: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先前我们太疯狂了。”
“怎么冷静?我很冷静。”
仲夏抬起头,看着仲天黎,提高了一点嗓门,“我请你冷静一点。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啊,拿镜子自己照一照,你这个样子,是冷静的样子吗?”
“好,我回头找镜子照一照。你说,要怎么冷静?”
“先停下,STOP !”
“什么意思?”
仲夏把嗓门再提高了一点,“什么意思还不明白吗?那我直接说吧:咱俩,暂时不要来往了,先停下,至于将来怎样,到时候再说。就这个意思,明白吗?”
仲天黎的嗓门也提高了,“是要跟我斩断?为什么,啊?小夏,为什么?就因为那些照片?那封信?我都没怕,你怕什么?”
“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我怕?在这世上我便没怕过什么,就几张破照片能让我害怕?你太小瞧我了。跟你这么说吧,最最不济最最不济,跟我哥那样,拿枪跟警察对峙……嗨,在这里说这个太不合适了!……不过……”仲夏眼睛看着窗外的阳光。
“不过什么?”
“不过,有一件事我确实害怕了。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晶晶。晶晶那无助的眼神,还有她问的那句话:是不是我爸爸现在喜欢您不喜欢我妈妈了?你妈妈也知道我是走私犯的妹妹,跟你说了别跟我再来往,没错吧?她是不可能接受我的,这个我先前想过,估计你也想过,你得面对现实。”
“孩子嘛,她长大以后会明白的。至于妈妈那边,我告诉你吧,如果实在没法解决,我会离开这个家,我说过的,跟你去国外生活。”
“先说第一个问题吧。你错了,不,是我们都错了。孩子长大以后的确是会明白,但是,这个明白的过程,他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我们估量过吗?我们替他们想过吗?”
“那我们这些成年人的痛苦谁来承担?”
“你们自己承担!这几天,我还在这里想,想以前看过的那些关于魔鬼和地狱的故事。你仔细想想看,魔鬼大概是从来没惩罚过孩子们的吧。魔鬼和地狱之所以应该存在,理由就是因为成年人的任性和无知会给这个世界带来灾难,而惩罚他们真是太有必要了。对无辜的孩子们的伤害,是成年人所犯下的最无耻、连魔鬼都不齿的罪行。”
“你非要扯出这么高深的问题,却也只是看到了问题的一个方面。”
“你说说还有什么方面。”
“你可能说到的是一个道德概念,确切地说是婚姻和家庭中的道德概念,比方说要对孩子负责啊,孩子永远是无辜的啊,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个婚姻本身就是不道德的,那么维系这样一个婚姻的家庭便也不道德,是一个披着温情脉脉的道德的毒药的大毒缸。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想过你所谓的‘无辜的孩子’在这样一个毒缸里生活,是道德的吗?”
“你这样说是不是有点……有点太那个什么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替你说了吧:你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吗?你的家庭是披着温情脉脉的道德的毒药的大毒缸吗?你这样难道不是太忘恩负义吗?上官家对你不好吗?上官仪不爱你吗?晶晶生活在你们这样的家庭里不幸福吗?她是在‘毒缸’里吗?——是不是?你是想说这些吧?”
“你能够反思我很高兴。”
“好吧,谢谢你为我提供了一个彻底反思的机会。这些问题真的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更甭说问。今天我就认真地来回答一下这些问题。”
“行了,你回家自己好好想吧。咱现在是在拘留所,哪哪儿都是摄像头,别搞得跟大学生辩论赛的现场直播似的。”
“不,我就要说。——你放心,刚才所长跟我说了,我们今天是私密谈话,他们关掉了监控。——你听着,严格来说,我现在的婚姻就是不道德的,或者说太道德了,是被道德绑架了的道德,这便更加可怕。”
“你说这样的话不怕大风刮走了你的舌头?”
“我是站在第三方的、纯客观的角度来说的。别把那些收养之恩啊、改变命运啊等等扯进来。”
“没那么纯粹。说到这里,再来说说第二个问题,别轻易说什么决裂之类的话,用最世俗的眼睛来看,女人,街上有的是,可是,妈妈,只有一位。你别糊涂,别冲动。即便你今天还对我有激情,但我,你是可以忘却的,妈妈却是永远不能,明白吗?”
“谁说我要忘记妈妈。她永远是我的妈妈,但我也需要一个永远是我的女人。”
“仲天黎,你太天真太理想了。别跟我装成很高尚很情种的样子,说你不在乎一个走私罪犯的妹妹,你终究有一天会在乎的。更难听一点说吧,我其实很多时候是很佩服我哥哥的,他敢于接受生活最残酷的挑战,我也一样,如果我是他,或许也会选择他的道路。”
“我不知道你是真不理解我还是故意不理解我。我一点都没有要装高尚的打算,仅仅想跟着我内心的感觉走完我的人生,跟一个我挚爱的女人。这跟高尚不高尚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普通念想。你刚才说得很对,我有时候也很佩服你哥哥,但我认为你没有他勇敢,我妈妈的那点障碍,我都决定挑战了,你不敢跟我一起,你们春节就离婚了,竟然迟迟不敢告诉我。所以,我更佩服仲寒。”
这番话几乎激怒了仲夏,“女人所担心所惧怕的东西,是你们男人永远想象不到也体验不到的。至于说到没马上告诉你离婚的事儿,我早跟你说了,怕你有压力。如果这个你都不能理解,那么……”
“得,咱俩确实别在这里争论这些了,别人还以为是结婚很久的两口子在街上吵架。”
“我刚才跟你说了别吵了嘛,是你偏要说。再说呢,两口子吵架有什么不对吗?我还听过一句话:没有冲突的婚姻,几乎同没有危机的国家一样难以想像。”
仲天黎眼睛冒出了光,他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刚才这句话说得太好了,什么来着?没有冲突的婚姻……没有危机的国家……你是说你愿意做我的有吵有闹的老婆?是吗?”
“去你的,谁说要做你老婆了?”她神情严肃,“唉,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回去吧,今天的探视该到时间了。”
仲天黎的热情被浇了一盆冷水,他沉沉地再次坐下,也叹了一口气,“小夏,你究竟要怎么?……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今天可不是来探什么视的,没有时间限制。”
“我还那句话,咱俩先冷静一下,尤其是你,行吗?”
“然后呢,关机,或者抠电池?”
“别贫!我是认真的。”
“小夏,我今天想听你说一句话,你爱我吗?”
仲夏盯着他,跟她射击时盯着靶标那么牢,“仲天黎先生,如果这句话你也要问的话,我必须怀疑你脑子有问题。”
“算是吧,脑子有问题。我就是想再听你说一遍。”
“我要不说呢?”
“那就是你脑子也有问题。”
仲夏依旧严肃,“尊敬的仲天黎先生,您能不能不再胡搅蛮缠了,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来,您下不了决心,我来为今天的谈话做一个总结吧。”
“真要命!”
“听着:第一,我本该谢谢您,但这个客套我就免了,估计你也不会喜欢;第二,你现在马上回家,好好照顾妈妈和闺女;第三,咱俩先冷静一段时间——这个我已经说第几遍了?——最好不要联系,你不喜欢关机也不会抠电池就开着机,反正不要联系,不要打电话也不要发短信,更不要未经批准擅闯我府上;第四,好好跟你妻子谈谈,让她跟那个什么路远也暂停一下——不对,他没法暂停,他已经暂停了,再停就OVER了——总之让上官仪也好好想想,最好别拆了这个家,别让晶晶那么可怜;第五,如果你时间真的太富裕了,再去找一份兼职的工作,送外卖都成,反正别让自己闲着,就不会胡思乱想了;第六,嗯,先这几点吧,你可记好了?”
仲天黎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像一个没复习功课还调皮捣蛋的小学生被老师一顿狂训,也根本回答不上来这么多问题,只能呆呆地看着“老师”。
看着仲天黎可怜兮兮、蓬头垢面的样子,仲夏心头一酸,差点自己又软了下来,但她决心不让他有喘息的机会,“喂,说你呢,听见了没有?”她朝仲天黎昂了昂头。
“小夏,”仲天黎近乎央求了,“你非要这样对我吗?”
“去吧,啊,过两天就会习惯,就好了。你是没在这种地方待过,我呢,也算来这里体会了一下我哥的处境。你在这种地方待上几天,很多事情你就能想得特别明白,包括要不要关机或抠电池。这种地方其实是生活中一个相当难得的‘暂停键’,你按下去后,或者别人帮你按下去后,你会发现平时在裹挟中运行的很多东西或者你没看清,或者需要审视。”
“我非要给你打电话或发短信呢?”
男人真的永远长不大,永远是个孩子,男人的忍耐力连女人的一半都不及。仲夏看着这个“孩子”,鼓励他,“不行!你会做到的,我相信。”
“仲夏,你真的不了解,如果说以前,也许还有机会还有可能,但这件事情出来后,其实我们——我跟小仪——已经彻底没有可能了,只能做兄妹了。你懂吗?”
“没什么不可能。你跟我讲过那么多世界历史的故事,一战、二战,惨烈了吧,世界不是还得修复和前进吗?”
“这可是我的专业!没错,世界还得前进,国与国的关系还得修复,但修复是有条件的,不管是一战后还是二战后,都发生了结构性变化,有很多关系是永远修复不到以前的,只能重建,知道吗?”
“我班门弄斧了。今天先这样,行吗?回去好好执行我说的那几点。”
“好吧……出去那天,我来接你行吗?”
“咦,刚刚是怎么说来着,不联系!艾知爱会来接我。”
“不联系多久?你不会是要告诉我咱俩今天就此别过吧?”
仲夏站起身来,做告别的样子,“看时间能给我们多久。”
仲天黎也站起身来,看着这位训斥了他半天的“老师”,说,“那……”他看看会议室关着的那扇门。
仲夏先走过去,“应该是我先出去。你回头还得跟人家打招呼吧。”
仲天黎机械地回答着,“嗯,嗯。”
仲夏走到门口,又停下,往回走了两步,隔着仲天黎一米多远的距离,“刚才我说了几点来着?”
“不记得了。”
仲夏浅浅地笑了一下,“瞧瞧,就不记得了,我真该拿纸给你写下来。最后还有三点补充一下,你记牢啊。”
“小学生”仲天黎点点头。
“第一,回家好好收拾收拾你自己,以后不许这个形象出门,多寒碜啊,怎么着你也算个人物呀,是吧。”
“哦。”
“第二,这一点非常重要,记好了:你是个男人,别婆婆妈妈儿女情长的,有两件男人的事情你先去做完,其一,把你的总编位子给夺回来,把给你设陷的家伙给收拾掉,包括寄照片的人;其二,达杰可能一直在暗中帮你,你应该去给他搭把手,别为了个女人忘了兄弟。”
仲天黎面色灰白。
“第三,我爱你!”
仲夏说完,扔下仲天黎,头也没回地开门出去了。


半个小时后,上官城赶到拘留所,接走了等着他的仲天黎。上官城说也想见见仲夏,正好跟她唠唠“张鹤”的事儿,仲天黎说,算了,回家。
拘留所所长把他们送到门口,仲天黎直接坐到了后座上。开车后,仲天黎先问了妈妈和晶晶,便一言不发了。上官城急了,“你倒是跟我说说情况啊,你这两天去哪儿了?是不是去调查那些照片的事情了?刚才跟仲夏沟通得怎么样了?”
仲天黎在后面闭着眼睛,“我困了,不想说话。”
“不行!你必须得说。”上官城不依,“我现在以一个警官的身份命令你向我汇报情况。”
上官城半晌没听见哥哥的回复,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到了仲天黎住的小区,上官城把他叫醒,要陪他一起吃饭,仲天黎说你自己赶紧回去吧,弟妹还大着肚子呢,多陪陪。上官城说行,并交代明天约好了全家去医院看妈妈。仲天黎说OK。
楼主 江右浪  发布于 2021-04-04 18:43:47 +0800 CST  
【注:本小说已在“中国版权登记中心”完成版权登记,登记号:国作登字-2021-A-00016692】
楼主 江右浪  发布于 2021-04-04 20:44:49 +0800 CST  

楼主:江右浪

字数:14832

发表时间:2021-04-05 02:43:47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4-05 07:06:38 +0800 CST

评论数:1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