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重啊呦一声，终于清醒过来，定睛一瞧，见许老板长袍马褂，背手微笑站在身旁。那抱着自己的却是杨金虎，他心中又惊又喜，仿佛身在梦中，叫道：“杨大哥！许大哥！你——你们怎么来了？”挣扎着便要起来。

“兄弟慢来！”杨金虎伸手拦住，天重环顾四周，见天色昏暗，正是午夜时分，周围一圈站着十余个汉子，钱堂主与沈归潮等人俱在，剩下那七八个人腰间都别着盒子炮，个个身形矫健，神情彪悍，却不认识。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汽车，车门大开，旁边地上趴着几个人。天重喜道：“堂主！你们都来了！”钱堂主微笑道：“兄弟好些了么？可能走动？”天重点点头，慢慢扶着杨金虎站了起来，但觉头重脚轻，浑身上下仍无丝毫力气。

杨金虎哈哈一笑，正要说话，却见远处灯光闪烁，有人大声喊叫，像是正朝奔这边而来。当即喝道：“闲话少叙！沈老弟，你背着他先走。我们去将人引开，咱们先离了这是非之地再说！” 吆喝一声，掏出双枪当先便行，众人紧随其后。

沈归潮将天重负到背后，飞身窜入林中。天重问道：“沈大哥，你们是专程来救我的么？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沈归潮道：“兄弟，你中毒颇深，如今神志刚复，且莫多言，否则于身大损。”天重知他此言不虚，当下也不多问，在他背上静静伏着，但听远处枪声四起，像是交起火来，心中不由替杨金虎等人担忧。

沈归潮施展轻身功夫，一路行的极快，二人身旁树木不住倒退，不大会功夫，便行了数里。眼见到了一片密林，天重脑中兀自昏昏沉沉，却听他忽然问道：“兄弟，你试着活动下臂膀，可能用得上力么？”天重依言照行，只觉两臂虽是酸软，方才那股麻木之意却弱了不少，当下道：“还好。”沈归潮低声道：“你躲在石头后面，千万不可出来。”

天重一愣，尚未明白他这话何意。陡然之间，只觉身子腾空而起，猛地向前疾飞出去，正落在前方左首一块大石之后。这一跌虽急，落地却也不甚疼痛，想是沈归潮力道用的恰到好处，不至于令他受伤。天重心中纳闷，正欲爬起，忽的眼前精光一闪，似有什么东西急速飞了过来，不由大吃一惊，忙向旁边一滚，缩身石后。但听“叮叮”两声脆响，那东西打在石上，四下石屑乱飞。他暗叫好险，悄悄探身向外瞧去，一见之下，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前方树上人影晃动，一人手持长刀，正站在树枝之上。那刀又细又长，形状微弯，想来便是日本传统的武士刀了。天重心中骇道：“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半点声息也没有？若非沈大哥见机得快，只怕我早已没了性命！”

远远瞧去，只见树上那人身穿黑衣，头上罩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身子随着树枝上下微微摆动，黑夜之中越发显得诡异万分。他见来了敌人，正要张口叫沈归潮小心，但见沈归潮右手背在身后，轻轻向他摇了摇，天重心中宽慰：“看来沈大哥自有安排，我还是别乱叫乱动，免得他分心。”当下也不言语，只静静瞧着。三人一时都不说话，树林里静籁无声。

这般僵持了片刻，一阵微风掠过，林中树叶瑟瑟而响，却见那人忽的双手平举，缓缓将刀从鞘中抽了出来，手指一松，刀鞘从树上直直坠下，尚未着地，只见他身子一弹，已从树上飞跃而下，双手举刀，照着沈归潮当头便劈！这一下动如脱兔，实是迅猛无比。月光照耀下，刀光犹如流水一般泼洒下来，直映的地上一片亮银之色。

沈归潮微微抬头，见那人来的好快，倏忽之间，刀锋离额头已不及尺许，一股冷森森的寒气直冲面门，他不敢大意，连忙双脚一错，斜身闪开，面前刀风掠过，那人一刀劈空，正斩在地上，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长刀弹起，地上火星四溅。那人变招极快，借着弹起之势，马上又挺刀横推，向沈归潮腰间斩去，沈归潮身子向左一拧，已顺着刀势绕到他侧面，左手向他面上虚劈一掌，右手倏的探出，五指成钩，直抓他手腕。那人手腕一抖，回身撤步，将刀画了一个弧形，立时将他这一抓逼了开去，紧接着双臂一缩，挺刀直进，猛刺向他小腹。这一下又快又猛，直如毒蛇出洞一般，迅不可当。沈归潮心中一凛，侧身避过，那刀锋顺着他腹前堪堪掠过。

眼见敌人一招快似一招，招招狠辣，若任他这般抢攻下去，只怕一个不留神便要为其所制，他心念微动，见那人刀锋正在身前，当下双手迅捷无伦的在刀背上一撑，身子凌空跃起，直过头顶，飞脚猛踢他太阳穴。这一脚力道十足，认穴又准，要令他不得不扭头闪避，自己便好转守为攻。那人见他脚到，竟不躲闪，口中嘿了一声，左手五指并拢，径向他腿上斩去。但听砰一声响，两人拳脚相交，身子都是一震。

那人见他身在空中，无法腾挪，当下更不迟疑，右手变刀为剑，向上便刺。沈归潮跃起之时，便早已料到他这一招，左手偷偷入怀，掏出一枚燕翎金镖握在手中，眼见刀来，看准机会向外一格，同时力运左臂，将全身重量压在金镖之上，就势顺着刀锋滑下，身子前倾，右手食中二指探出，直取他双目。那人微微一怔，想不到他还有这般怪招，此时手中刀已被架在外门，眼见敌人手指将到面前，情急之下，只得弃刀脱手，大喝一声，双拳向前猛击，这一下势若奔雷，声势极盛。沈归潮见自己虽能刺瞎他双眼，胸前却也要为他双拳击中，他不愿两败俱伤，当下手臂一缩，变指为掌，向那人拳上拍去 ，手掌刚触到他拳头，陡然间只觉一股大力推到，犹如潮涌一般，扑面而来。他丹田吸一口气，手臂一缩一弹，借着这股力道，一个跟头凌空向后翻出，眨眼间已落到两丈开外，站在大石之前。

这几下交手兔起鹘落，快的异乎寻常。数招过后，两人心中各自佩服，当下都暗暗戒备。韩天重在旁瞧的眼花缭乱，心中砰砰直跳，也不知谁输谁赢。

那人楞了片刻，俯身拾起刀来，纵身又要上前，忽的耳边传来几声燕鸣声响，眼前金光闪烁，几只细小器物夹着声音，直奔面门射到。不由一惊，忙举刀相格，但见刀光上下翻飞，一阵叮当脆响过后，那些燕翎金镖都被他一一格开。沈归潮施展绝技，双手运转如飞，囊中金镖越打越快。那人奋力招架，手中长刀舞得好似一团白影相似，全身上下竟无丝毫破绽。只是这般快速舞刀，终究太费体力，他几次想要趁隙冲上前去，都被金镖逼了回来。僵持一会，额头不觉冒汗，眼前金光四射，渐渐有些抵挡不住，只得慢慢向后退去。退了几步，忽的身后一硬，原来已退到大树之下，微一分神，却见两只金镖一左一右，分向两膝射来，势道迅疾异常，他此时刀在上盘，难以下击，若要屈膝纵跃，其势已然不及。此人真也了得，情急之下，猛的回手在树干上一拍，身子陡然拔高数尺，那两只金镖从他脚下平平掠过，正打在树干之上。身子尚未落地，只听一声长鸣破空而来，直奔眉心。这一镖力道又足又快，声音也比之前大了许多。那人双手横刀，奋力向上一磕，但他之前失了先机，这一下虽然避开了要害，终究还是慢了半拍。却听叮一声脆响。那人只觉头上一凉，那金镖顺着他头顶划过，竟将头罩定在树上。

待落下地来，但觉头顶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用手一抹，原来竟是满手鲜血，不由楞在原地。沈归潮也不乘胜追击，只双手各捏一只金镖，凝神以待。却见他头罩已去，露出满头花白的头发，虽仍是瞧不见相貌，但料来年纪已然不小。

那人低头望着手掌，呆呆瞧了半晌，忽然转头盯着沈归潮凝视片刻，开口道：“今日有幸，得见高人，大慰平生！”语音苍老，说的竟是汉语，说着，双手并拢腿侧，身子微躬，竟向沈归潮行了一礼。韩沈两人都是一愣，沈归潮双手抱拳，口中道：“不敢。”

那人又道：“鄙人年轻之时，也曾游历中国，所遇者多是徒有虚名之辈，如阁下这般身手，却是很少得见，阁下是何门派，能见告么？”

沈归潮一笑：“在下四海为家，也没什么门派，中国人藏龙卧虎，似在下这等雕虫小技，实是车载斗量，不可胜数，阁下如此说，只怕见闻不广。”

那人默然半晌，叹道： “倘若真如阁下所言，又怎会有今日之事？”

说着，扯下衣袖将头上伤口包扎了，慢慢走到之前树下，将地上刀鞘捡起，收刀入鞘。抬头望着天上明月，似乎若有所思。二人不知他何意，心下暗自戒备。待了片刻，却听他长长一声叹息，开口道：“后面再无追兵，两位可放心自去。”说完这句，忽的扭身窜入林中，身形极快，不大会功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二人在后瞧着，见他奔跑起来不似常人那般，而是大步向前滑去，好似水面上滑行一般，心中各自骇异。

天重见他已走，扶着石头站起身来，问道：“大哥，不碍事吧？”

沈归潮摇了摇头，将四处散落的金镖收了，又来到石前，见石上订着两只好似菱角的暗器，伸手便要去拔，天重心中忽然想起一事，叫道：“小心有毒！”沈归潮一愣，俯身瞧了片刻，用衣袖将手包起，将那两只暗器拔了起来，接着月光审视半晌，又低头嗅了嗅，摇头道：“此物并无异味，表面又如此光滑，不像是有毒的样子。”话虽如此，仍将那东西丢在地上，问天重道：“兄弟，你觉得怎样？可能走动。”

天重向前迈了一步，但觉双腿仍是麻木，沈归潮微微一笑，伸手又将他负在背上。天重脸一红，道：“小弟无能，不能帮着大哥应敌，实在太也无用。”沈归潮道：“自家兄弟，何必说这等话？此人来历非常，他虽说已无追兵，咱们还是赶路要紧。”说着，背着天重又大踏步向前行去。

两人又奔一阵，前面传来阵阵流水声响，原来已到了江边。沈归潮口中呼哨一声，却听旁边有人叫道：“可接到韩兄弟了？”话音刚落，周围水草丛中划出一艘小船，只见潘岳华一身劲装，领着两名黑衣汉子正站在船头，见到沈韩两人到来，心中大喜，忙帮着沈归潮将天重抬到船上，上前握住他手。韩天重浑身无力，只冲他微微一笑，说了声“潘大哥。”潘岳华点点头，朝那两名汉子一挥手，两人手扳船桨向水中划去，那小船飞也似的向前窜去。

夜晚江上无人，不大会功夫便过了江。待到了江北，却见对岸停着辆马车，周围还有十余匹骏马，关峥关老先生手持马鞭正在等候，众人将天重放在车上，沈归潮接过马鞭，驾车而行。潘岳华和关老先生交代几句，领人回到船上，自去接应他人不提。

两人驾车行了数里，穿过一片白桦林，来到一处荒院当中，那院外石墙环绕，里面几座青砖瓦房，四周显得颇为荒凉。

沈归潮将天重抱进屋子，打水替他擦了手脸，扶着上炕坐了。从怀中摸出两粒淡黄色的丸药喂入他口中，嘱咐道：“兄弟，你将这丸药含在嘴里，不可吞咽，只用口水慢慢融化。”天重觉那药丸甚是苦涩，又夹着一股辛辣之气，当下依言照做。

两人各自调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韩天重将那两粒丸药化开，渐觉神智清明，胸中烦闷尽去，他不耐久坐，跳下炕来活动四肢，已是手足无碍，心中不由大喜，沈归潮盘膝在旁瞧着，问道： “兄弟可好些了么？”

“不碍事了，大哥， 你觉得怎样？”

沈归潮微笑不答，缓缓拉开裤腿，只见他小腿微微肿起，上面一道乌青的掌印，天重惊道：“大哥受了伤？”沈归潮道：“血淤凝涩，无甚大碍。”站起走了几步，说道：“方才我也是大意，想不到这人手上劲力如此之强，多亏第二下跟他对掌，用了柔劲，倘若真是硬碰硬的来这么一下，只怕不是这般轻与的了。”

天重奇道：“这人如此了得么？我看他被大哥一顿飞镖，打的落荒而逃，想不到能耐倒是不小。”

沈归潮摇头道：“我方才上来没用暗器，后来出其不意，多少占了偷袭的便宜，若当真面对面的相搏，却也并无必胜的把握，何况我还要护着你，时候一长，恐怕便要吃亏。”

“大哥何必长他人志气？我中华武术博大精深，岂是他日本僻处荒岛所能比的？”

沈归潮一笑，道：“兄弟这话差了，所谓功夫，不过是拼斗搏击之术，各国流传已久，皆有所长，咱们也不见得真就能胜过了人家。他方才上来接连三刀，先劈再斩后刺，刀刀迅疾狠辣，方向虽有变化，劲力却是不衰，这等招数，我就从未见过，实是大有独到之处。兄弟，他刚才向我劈了一掌，打了一拳，你可知用的是什么功夫？”

“小弟不知，但听他口中又叫又喊的，力道似乎很是凌厉，不过日本人平常说话便是如此，与人动手大吵大嚷，那也稀松平常。”

沈归潮摇头笑道：“我看未必，其实日本武术，也大多源自中国，虽不如咱们这边花样繁多，却也有不少派别。听说日本人善于用刀，方才见他刀法之精，的确如此。但除此之外，也有一些近身搏击的功夫。记得曾听家师讲，日本有一门功夫，专门徒手与人对敌，招式虽然简朴，劲道却是非凡。据说这功夫原本叫做唐手，乃是明末从福建传过去的，后来经日人高手加以演化，将其命名为“空手道”，在国内发扬光大，成为其本国绝学，这等传说，也不知真假？但他方才左手立掌为刀，后来双拳直击，发招之时，口中呼喝，力由声起，劲自内发。这等运劲发力的手法，倒的确和福建南少林的“天罡散手”有不少相近之处。”

说着，微微一怔，似是在回忆方才与人动手的情景，天重不懂武功，也听不出个所以然，只在旁发呆。却听他又问道："韩兄弟，你认得这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