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小说《伶俐的心灯》连载

前面不远就是小清河,这条河虽说是穿城而过,但河的两岸却人烟稀少,所有的厂子都跟河拉开一段距离,就连厂子都不往这条河排放污水,而是统统排到厂子后面的污水沟里,河两岸的居民也不是很多,民房稀稀拉拉。江淑玲好像听人说过,把这条河孤立起来的原因是过去时有人曾看到过河底有几个泉眼,县上的头脸人物便喝这河里的水,因怕附近的住户和工厂污染了河水,便让河岸边的人们搬迁。这河水也是奇怪,虽说有几个泉眼,但那清澈却不是那几个泉眼能解释的清的,所以,这条河便被人们神化了,谁也不敢往里倒脏东西,声怕触犯了什么惹来雷霆之怒。所以这条河看似在城里,到了桥上便感觉不到城里的繁华,饭倒很僻静,好像世外桃源。
江淑玲看那俩人正往小清河的方向走去,狗熊的身子一晃一晃,旁边那人也是胖胖的肥肥的,江淑玲拼命想,可就是想不起来这人在哪见过,她闭上眼睛,伸手拢了拢被风吹到额头的乱发,爱谁谁吧,管他呢,还有比办自己的事重要的吗?
江淑玲慢腾腾挪着步子,她突然想着如果在这碰到瑞瑶,她就把事直接挑明了,如果在这碰不到瑞瑶,那就改天再来,只要下功夫,总归会碰到的,这事早晚会戳破,她早晚会赶在儿子回来之前把婚事搅黄,必须搅黄!无论瑞瑶怎么恨她,儿子怎么恨她,老谢怎么怪她,她都豁出去了。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10-30 16:36:21 +0800 CST  
第二百六十章,冤家路窄

瑞瑶在姐姐家的穿衣镜子前面转来转去,新买的酒红色呢大衣衬托着她高挑的身材,乌黑的头发披在肩上,她再看看自己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声,张瑞瑶,你是个惹祸精。可是,真的怨自己吗?唉!不管怎样,以后遇事一定要小心。这个坎儿自己算是迈过去了,她想她该回去上学了,得完成初中的课程,拿到毕业证,这样她就能找份临时性的工作来养活自己。
余下的人生路,她会一步步踏踏实实地去走,风风雨雨,她总会寻找到属于自己的炫丽的彩虹,没有任何事情会再次击倒她,她自信的对着镜子展开一个微笑,她用手摸摸自己的脸,对,就是这样,微笑。
父母看到女儿状态好极了的样子便放心的回了张家小庄,依母亲的话说,家里养的猪啊鸡啊的都让张爱莲她娘给喂着,这么长时间了她得回去看看。姐姐姐夫都上班去了,家里就瑞瑶自己,她想着她得出去逛逛,顺便给自己倒腾点吃的,所以瑞瑶在打扮好后便出了门。
张瑞瑶走出机床厂职工宿舍,走出厂区大门便来到街上,前面不远就是小清河,瑞瑶信步走上桥头,风吹着她飞扬的秀发,呢大衣的下摆也被风吹的飘逸灵动起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风力逐渐减弱,夕阳没有丝毫的威力,像个红彤彤的圆饼,这红彤彤的圆饼把瑞瑶的脸也映的红彤彤。瑞瑶双手扶着木头栏杆,她往河面上望去,河两岸的柳树的叶子都掉光了,遗下的细细密密的光秃秃的柳条在风中乱舞,不像烟也不像雾更不像云,没有了之前的诗情画意。她想起她跟谢小峰一起看完那场电影来到这座桥上的时候她还满心的忧伤,她还跟谢小峰说过的话,她曾说过她如果是玛亚,她也会魂断蓝桥,当时的小峰吓坏了,他说无论如何她不能魂断蓝桥,这座桥不是她的滑铁卢。当时不过是看完电影后的有感而发,没想到很快,意外便发生了,虽然她不是像《魂断蓝桥》里的玛亚一样做了舞女,但是她张瑞瑶再也不是以前的张瑞瑶了。
想到这瑞瑶禁不住热泪盈满了眼眶,小峰,我已不再是我,不再是单纯完整的我,我已决定跟你分手,我会想尽任何办法跟你分开,但我不会走极端,我不会魂断蓝桥,这座木桥不是我的滑铁卢,更不会是你的滑铁卢。这座桥不是任何人的滑铁卢。谢小峰,我爱你,但必须跟你分开,跟你分开并不代表我已不再爱你,相反,我爱你依旧,甚至比以前更爱你,爱你,就放开你,这是我的决定。谢小峰你痛吧?如过你痛,就痛吧,痛一阵子就好了,痛过之后,你会携着你新夫人的手,共同走向属于你们的幸福的人生路,谢小峰,我会真诚地祝福你。
瑞瑶站在桥上,让自己的心又疼了一遍,她收回眼泪,手抓着桥栏杆,她又看到了木质栏杆上面那横向的细细密密的纹路,她又感觉到了桥栏的轻微的晃动。
瑞瑶望着桥下淙淙的流水,水面上被风吹的起了皱纹,碧波荡漾下,清澈见底的河水里,鱼儿脊梁上的纹路清晰可见,一只大趴鱼懒懒的趴在一块石头旁边一动不动,从那边游过来一群蜉蛸,它们围着石头和大趴鱼转了一个圈便往远处游走了。瑞瑶看到河水开始变绿了,不再清澈,而是浓浓的绿色,大趴鱼看不见了,蜉蛸看不见了,石头也看不见了。瑞瑶努力地睁大了眼睛,可还是什么鱼也看不到,只看到一大片绿的妖娆的河水。
瑞瑶想起了上次看到的怪现象,她跟小峰一起说起魂断蓝桥的时候河水就变了颜色,如今这河水再次变色,她内心涌上了一丝不安,两手紧紧的抓着桥栏杆,两眼呆愣愣的看着河面。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10-31 11:44:20 +0800 CST  
瑞瑶有点乱了方寸。
可偏偏这时,她身边出现了一个人,正用惊讶的、或者说惊喜的声音说:“哎呀俺的个天儿来,怎么在这碰上你了?咱俩可真是有缘呀!啊哈哈!”
瑞瑶吃惊地回过头,看到的却是她最不愿看到的东西:狗熊样的身子,狗熊它娘的笨样子,小小的眼睛里,黑眼珠像一粒豆,白眼仁翻翻着,乍一看就像没有眼珠,就是狗熊它娘的身子,死鱼般的眼睛。
更让瑞瑶感到绝望的是,他旁边还有一个肥胖的身子,还有一对死鱼眼在盯着她,盯的瑞瑶全身发麻。瑞瑶认出来了,那个皮肤白点的、年轻一点的死鱼眼不就是县人民医院抽血的大夫杨玉国嘛!旁边是他那个叔,瑞瑶想起了在医院的时候,他这个叔那一番闹腾,还被自己的哥哥一顿暴揍,瑞瑶心想真是冤家路窄呀!
瑞瑶心想着这种人惹不起但躲得起,她想得赶快躲远点,今天就自己一个人,斗不过他,得跑,跑的越快越好。想到这瑞瑶松开桥栏杆便抽身往桥下走。
狗熊它娘也没想到今天撞了大运,他是不是烧了高香了?还是祖上积了什么德?让他在今日碰见瑞瑶?他从那天在医院闹腾之后是天天想瑞瑶,想的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他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瑞瑶的样子老在他眼前晃动,他甚至在梦里跟瑞瑶结了婚。瑞瑶每天跟他上坡干活,掰烟叶、烤烟叶、给自家的棉田喷1605,哎呦瑞瑶那个能干呦,比自己那黄脸婆不知能干多少倍,是白天干活晚上还得伺候他,把他伺候的美滋滋的,瑞瑶稍微有点不慎出点差错,他揪过头发就是一顿暴打,打的瑞瑶跪地求饶。正求着呢,外面一声鸡叫,梦醒了,他懊恼的从炕上一个咕噜滚下炕来,跑到院子里,从鸡窝里揪出一只鸡来——也不管是否是它打的鸣。
就见他揪着那只鸡的鸡头,一用力,鸡头便被他拧歪到一边断了气,他还不解恨,又把那只倒霉的鸡踩在脚底下使劲揣,直到揣的他出够了气,才把那至死鸡往院子旁边一扔:“炖着吃了!”
他儿子在屋里正睡着觉呢,听着院子里的动静赶紧起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儿子不悦的问:“爹你这是咋?”
“他娘的俺做个梦让它给搅和了!”说着还不解恨,又过去踢了那鸡一脚:“我叫你乱打鸣!我叫你乱打鸣!”
“爹呀,那是咱家下蛋的母鸡呀,它打的什么鸣?”儿子没好气的说。
狗熊它娘忿忿的回屋,心里糟糟的,乱乱的,他睡不着,便收拾了收拾又来到了县里。
他跟侄子说,无论如何,他得娶个年轻漂亮的媳妇,他受不了了,他要疯了,他说他就是娶不到瑞瑶,娶个别的也行,只要年轻漂亮,他说他已退而求其次,让侄子无论如何帮个忙,实在不行,就在他们人民医院娶个年轻漂亮的女护士,还能照顾他,给他打个针吃个药,另外还可以让那个她上个坡干个活啥的。
他的算盘让他侄子杨玉国哭笑不得,说叔啊,我都不敢那么自不量力,我娶个女护士都不敢指望人家上坡干活,你可真敢想,叔啊,你的要求我达不到,你回去吧,回去把俺婶子请回去好好过日子……
话还没说完,狗熊一个蹦高就跳起来了,他指着侄子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当年我供你上学,你就这样回报我!我花瞎了那钱!花瞎了!”
说完他暴跳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嚎叫:“我没你这样的不孝的侄儿,我自己上你们医院看看去,我就不信我有钱还娶不到俊媳妇?”
他在前面快步走,金鱼眼在后面追,他一边追一边嘟囔:“叔啊叔啊!你可别再给我丢人了,你这样做还让你侄在单位混不?还让你侄在单位混个媳妇不?你侄还是光棍一条啊叔!”
狗熊哪还顾得他侄有没有媳妇,他只顾着自己的媳妇了,所以在路上横冲直撞的他差点把江淑玲给撞趴下。
叔侄俩快步走上桥头,便看到了扶着桥栏呆呆发愣的瑞瑶。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10-31 11:45:16 +0800 CST  
第二百六十一章,不是“魂断蓝桥”

既然看到了,他怎么可能轻易就让瑞瑶逃跑?所以他一伸手便把瑞瑶拦住了:“我说你要去哪?
旁边有个男人骑车路过,看了狗熊一眼,自行车速度慢了下来,他刚想停下,狗熊的死鱼眼一瞪说:“你要是敢管闲事,我今日就把你扔河里喂鱼!”
吓的那人加快速度蹬着自行车便逃了。
瑞瑶看着他那粗壮的胳膊拦着自己,不由得又惊又怒:“你想干嘛?你拦着我干什么?闪开,我要回家!”
瑞瑶说还时有点色厉内荏,她总想着光天化日的他还能怎么着?可她还是害怕,嗓子都有点打颤。
狗熊它娘嘿嘿一笑:“我说,你也不用害怕,我又不会怎么着你,我只是喜欢你,我太喜欢你了,你就嫁给我吧!我有钱,保证屈不着你,只要你好好给我干活好好伺候俺,俺就不打你,你干活好了俺保证不打你。”
瑞瑶气的浑身颤抖,但她已不是当初那个躺在病床上哭个不停的瑞瑶了,她定了定神,稳了稳心,颤抖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她从容的说:“大叔,论年龄我叫你声叔,你跟俺爸差不多大吧?我今天跟你把话说明白,你一定要听清楚了。”
瑞瑶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的说:“我——不——会——嫁——给——你!话我说完了,你闪开,我要回家!”
狗熊一听瑞瑶的话火冒三丈,他暴跳着吼:“你她娘的给脸不要脸,稀的要你,算是看得起你,我没嫌弃你被男人骑过,你也不想想你躺在男人身子底下的浪样子,是不是很舒坦?你嫁给我,我也会让你舒坦,你跟谁不是舒坦?跟谁不是浪?”
桥上行人寥寥,有几个骑车的匆匆忙忙,有人看出桥面上的事不好,但没人敢上去阻拦,再加狗熊只是一个人在那暴跳如雷,从表面看瑞瑶并没有受到伤害,所以人们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有的还唯恐避之不及,生怕惹祸上身。
金鱼眼则抱着肩膀在一旁冷眼旁观。
瑞瑶听了狗熊它娘那侮辱到极点的话,她笑了。
张瑞瑶隐藏着内心极大的屈辱,表面上波澜不惊,她一句话没说,掉头向着桥的相反的方向跑去,她想着只要逃离桥面,她想着桥下变绿了的河水,想着狗熊的侮辱,她想狗熊说什么都不必在乎,他爱说啥说啥!要紧的是,她必须逃离危险地带,所以她拼命向着相反的方向逃去。
她必须让自己活着离开那座桥,她都后悔一个人出来,她怎么那么不小心,她得好好爱惜自己呀,因为她的生命不止属于她一个人,还有伶俐,为了伶俐,她必须好好活着,可如今,她感到了危险在向自己靠近。
救救我!她在心里呼唤:救我,谢小峰!谢小峰!伶俐,小新,好妹妹,你快出现吧,你救救我,爸!哥哥!姐姐!姐夫!救我!快救我,我要活着,我要活!谢小峰!谢小峰!
说时迟那时快,她还没跑几步呢,狗熊几步追了上来,又伸胳膊拦在了她前面:“我说你跑啥?我又不会吃了你,我只是想娶你,你就嫁给我吧!你嫁给我吧!”
狗熊竟然开始乞求,在一旁的金鱼眼惊讶的张大嘴巴合不上了:叔你啥时候变的这么低声下气了?
金鱼眼杨玉国依旧抱着胳膊,他没有阻止叔叔的行为,连日来他对叔叔的纠缠感到厌烦,也许今天叔叔求婚成功,自己也就不用天天听他叨叨了,都叫他缠磨死了。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11-01 14:23:24 +0800 CST  

乞求没用,瑞瑶伸手拨开狗的胳膊,可拨不动,她便向着马路中间跑去,又被狗熊伸胳膊挡住,眼看着他的胳膊要抱住自己,瑞瑶大吼一声:“你滚开!”
狗熊吓了一跳,看不出这小娘们儿还挺厉害!他把胳膊挪开,瑞瑶便向着桥的另外一头跑,狗熊他娘围追堵截就是不让瑞瑶走,瑞瑶是真急了,她突然抓住狗熊阻拦她的肥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狗熊它娘抱着胳膊疼得嗷嗷叫,嘴里恶狠狠的咒骂:“他娘的你敢咬我?你竟敢咬我?等我把你娶回家的时候再收拾你,非把你狠揍一顿不可。”
狗熊狗急跳墙,他伸手去抓瑞瑶的胳膊,反正我今天看到你了就不能让你走……

初冬的天黑的早,太阳眼看着隐没在西边的地平线下面,紧接着夜幕便垂了下来,桥头上亮起了几盏昏黄的路灯,马路上一个行人都看不见了,江淑玲心想这下可好了,马路上没人,她不用但心有人会认出她看来了。她慢腾腾的走上桥,上了桥后看到的一幕让她的心里一阵发紧。
她站在桥南头,昏黄的路灯光下,她看到了桥中间的瑞瑶。还有那个撞了他一下的狗熊样的男人和另一个狗熊样的男人。
那个狗熊样的男人正跟瑞瑶在纠缠,她忍不住大喊:“你们在干什么?住手!”
路灯下瑞瑶看清了是谢妈妈,她大叫:“阿姨……”

瑞瑶拼命挣脱,拉拉扯扯中,狗熊的笨重的身子倚上了桥栏杆,只听到一声“咔嚓”的响声,年久失修的腐朽的桥栏杆终于在关键时刻断裂,狗熊笨拙的身子一个趔趄向后仰倒,他头朝下向桥下跌落,手里却死命抓着瑞瑶的胳膊,瑞瑶被他带下桥,一旁的金鱼眼赶紧冲上前想抓住瑞瑶的手,可是狗熊的身子太沉了,金鱼眼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额头上汗如雨下,手心打滑,抓住了瑞瑶的手慢慢松脱,大半截烂木头和狗熊还有瑞瑶一起掉下了小清河。
金鱼眼眼看着他的叔叔脑袋朝下咕咚一声栽到河里,水面上激起了丈余高的浪花,瑞瑶则脚朝下坠入河中,临入水的那一刻,瑞瑶不停地在心里呐喊:“我不想死!我不能死!这不是我的滑铁卢!我不想魂断蓝桥!伶俐!为了你!为了你为我做的八年牢狱,我必须活着!老天!我我没有想不开!我不是跳河自杀的!我是被坏人带下水的!天哪!有人吗?快救救我!伶俐!我对不起你!我已经很努力了,没有好好活着!我对不起你了!谢小峰!谢小峰!我们来世再见!来生来世,我一定嫁给你……一定嫁给你……谢小峰……”
江淑玲快步往桥中间跑去,但是她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江淑玲被这突然的变故击蒙了,镇静了一会儿后,她转身看向金鱼眼,金鱼眼看着江淑玲吓的浑身哆嗦:“江主任,这事你也看见了,它不怨我,不怨我呀……”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11-01 14:24:20 +0800 CST  
第二百六十二章,大伟和蛇

1989年夏。
一大清早,伶俐家那座破大门楼的槐树荫下面,停着那辆家传的地排车。车上高高的摞满了碧绿清脆的烟叶子,烟叶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正滴滴答答的垂落到地面,地面上便湿了一大片。
他们的儿子大伟正躺在车顶上的烟叶子上面铺着的小被子上睡大觉,小家伙睡的那个香。摆放整齐的烟叶子像一张不软不硬的舒服的床,地排车从地里往回拉的路上,车子一晃一晃,晃的像个舒服的摇篮,大伟玩够了蚯蚓,也累了,便在摇篮里睡着了。
志勇小心的爬上车顶,把儿子横抱起来,从车顶上递给在车下的香芹,香芹接过儿子,放到旁边的麦秸垛上。志勇早就把麦秸垛的尖顶给整平了,麦秸草像一张软和的大床,大伟躺在上面继续沉沉睡去。
两口子安顿好儿子,顾不上吃早饭便开始卸车,带着露水掰的烟叶很容易断裂,一旦断裂,烟叶就破碎,破碎了在烘烤的过程中就更碎,一碎就不值钱了,所以俩人在卸车的时候小心翼翼。
香芹把一捆木棍抱过来,一米多长、茶碗口粗的木棍上缠绕着白线,香芹放下木棍,拿个马扎在志勇卸的一堆堆的烟叶旁边坐下,抽出其中的一根木棍,把细细的白线扯开,一手扯线,一手拿起两个烟叶,俩烟叶背面的脊梁骨对脊梁骨,香芹手腕一翻,俩烟叶便缠绕在木棍上面。香芹在木棍的两边各缠一对烟叶,左一对右一对的排列整齐的缠满了整根木棍,最后香芹把线绳缠紧了,然后把线绳的头塞到木棍的一道细细的小口子里夹紧了,烟叶就不会松垮脱落。香芹缠完一杆烟叶,便把它轻轻的小心的放到一边,她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还不时的抬头看向草垛上的儿子。
志勇则继续卸车,两口子从头到脚都水淋淋的,没有一处是不湿的,香芹感觉连内裤都湿的透透的,没办法,夏天的晨露太厉害了。但香芹又是欣喜的,今年的烟叶出的颜色好,大部分是金黄,只要是金黄,就能卖个好价钱,最好的极别是两块八一斤呢。到现为止,她家的烟叶已掰了一半,三亩多烟叶卖到手的有将近两千块钱了,香芹估摸着今年的黄烟得收入四千块,她盼算着拿这四千块买多少砖多少檩,多少沙子多少石灰,她知道这钱盖一处房子还不够,但她攒着,攒够了就盖屋,争取在近两年把新屋盖起来。
香芹忍着浑身湿漉漉带来的不适,两手腕一刻不停的缠着烟叶。草垛上的大伟却醒来了,他一个翻身爬起来,在草垛上爬来爬去,香芹看到了担心地叫:“大伟,你小心点,别掉下来!”
志勇一边卸车一边看向儿子,看儿子在草垛上爬够了,不时的往草垛的边爬去,志勇只得把儿子抱下来,就让他在地下,儿子蹒跚着在地下到处乱走,有时就在草垛旁抽出麦草抓在手里玩。
志勇卸完烟叶便把地排车拉到一边竖起来,好让干活的场地宽阔起来。这些活干完后志勇直起身子,看了看堆成一座座小山的烟叶,他转身进了家门,也抱出了一捆木棍,准备着跟香芹一起往木棍上缠烟叶。
可他从大门楼抱着木棍出来后便僵在那儿,他倒吸着凉气,冷汗顺着后背的脊梁沟哗哗地淌下来,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香芹则呆呆地站在一边,手里还攥着俩烟叶子,差不多半米长的碧绿碧绿的烟叶的叶尖垂向地面,叶尖上悬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儿,露珠儿从叶尖滑落到土地,紧接着另一颗露珠儿顺着叶片滚落,复又悬挂在叶尖。
香芹呆愣愣的,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的,两眼里却噙着泪。
空气瞬间凝固了。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11-02 15:45:34 +0800 CST  
一条脊背上长满了黄的绿的花纹的蛇,有差不多一米长,擀面杖般粗,它从草垛里钻出来,身子曲曲弯弯的绕在大伟的脚踝处,它还仰起尖尖的脑袋,瞪着黑豆一样的眼珠瞅着大伟,嘴里的舌头往外伸了伸,然后再缩回去。它好像很想着大伟跟它玩耍,大伟不知道危险,抓起这条蛇就在手心里拿着玩,那蛇好像很受用的样子,身子在大伟的胳膊上绕来绕去,却缠的不紧。
大伟玩的高兴,小嘴咧开一个开心的笑,蛇的脑袋在大伟的鼻尖附近扬起,嘴里吐出的信子差一点就舔上了大伟的脸。志勇心惊胆颤,他知道自家门口的草垛里住着这东西,但是它是怕人的,香芹只要撕柴草做饭,它就躲在里面,不让香芹看见它。今天它不知怎么了,竟然缠上了大伟,怎么办?
两口子正不知所措,突然志勇看见自家的堆成小山样的烟叶旁边有一堆东西在缓缓的蠕动,三根干树枝,中间有一堆皮包骨的肋条把三根干树枝连接起来,以保持在移动的过程当中,干树枝不会散架,而皮包骨的顶端用一根细细的脖颈挑着一个骷髅,骷髅高高昂起,两只深陷的眼窝里,有双小黑眼珠在转,以证明它还算个活物。
这怪物在志勇家烟叶旁边停下,肋条明显的胸膛那一起一伏地喘着粗气,它瞪着小黑眼珠,瞅着离它很近的大伟,大伟正跟那条蛇玩的不亦乐乎。怪物意识到了危险,便掉转身子——他想逃离这片危险,但是,他爬不动了。
它爬到这儿的时候便没有了力气,除非,有人往他嘴里塞点吃的,它习惯地张大嘴巴,希望有人给它塞吃的东西。
可是,志勇一家三口,谁还顾得了它?
还好,救星来了。
村支部书记何庆功肩上抗着个跟簸萁差不多大的铁锨从学校那边的路上缓缓走来,他走到志勇家门口便看到了惊险的一幕,胆大心细的何庆功轻轻的放下铁锨,他弯腰捡起一根槐树枝,枝条上排满了尖利的硬刺。何庆功小心的抓着槐树枝,轻轻的把枝条的尖端伸进了大伟和那条蛇中间,只见他找准机会稍一用力,那条蛇便挑在了槐树枝的枝条上,那蛇可能被槐树枝条上的尖刺给扎的不轻,它有点吃痛,在枝条上弯弯曲曲的挣扎,然后便“啪”的一声从树枝上跌落,正好跌落在一堆高高摞起的烟叶上面,然后又从烟叶上滚落……
它落到了那堆移动的怪物上面。
这蛇有点恼火,本来跟大伟玩的好好的,它也没有伤害大伟的意思,只想着玩耍,没成想被人搅了局,还让槐树枝上的刺给扎的不轻,此刻它看到自己跌落的地方有个窟窿,正好容的下自己往里钻,也好,先钻进洞里避避风头,他妈的人间,人间的人类可真他妈的不好惹。
这条蛇兴奋极了,哈哈,这个窟窿不但大的很,里面还没有阻拦它前进的东西,简直是畅通无阻啊!它就一个劲儿地钻,里面滑滑腻腻的,很是舒服。它在往里钻的过程当中,好像听到一声声凄厉的、绝望的惨叫:“呜……呜……呜……”
然后那蛇便感觉又有什么东西在拽它的尾巴,试图把它拽回去,它才不回去呢,回去多危险,让人类抓着可不好,小命就完啦!
它就拼命钻,尾巴便被拼命拽,慢慢的,那拽它尾巴的力量变小了,惨叫声也慢慢减弱,它高兴的钻入了一个宽阔点的所在,它的脑袋在里面转了一圈,便又看到了一个窟窿。它很好奇,便把脑袋伸进那个窟窿,感觉也有钻进去的余地,它开始试着拱啊拱啊,一直顺着拱,里面弯弯曲曲,它觉的好玩极了。拱着拱着,它开始呼吸不畅,憋屈难受的很,它越来越感到没有力气,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挤压,它透不过气来。它才感觉这个地方其实危险的很,没有刚开始钻进来时的好玩了。蛇开始极度渴望有个出口,对,它得赶紧从这个地方出去,它就使劲儿寻找着出孔。
它拼命地钻,这儿钻钻那儿钻钻,它呼吸越来越弱,脑袋作着最后的垂死的挣扎,终于它看到前边有一丝微弱的光亮,它兴奋极了,便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那片亮光拱过去,总算把脑袋送出了洞口,眼睛看到前边一片光明。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11-02 15:46:31 +0800 CST  
第二百六十三章,金富的死法

志勇两口子看到蛇口脱险的儿子,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两口子抱起儿子,香芹紧抱着,嘴巴不停的亲着儿子的脸蛋,嘴里一个劲儿地嚷嚷:“唉呦俺的个天儿来,你可吓死俺了,可吓死了!”
大伟却没心没肺地笑,香芹恼怒的说:“你还笑,早上你在烟地里拿着蚯蚓耍,回家又跟长虫玩,你说你个小冤家呀!怎么就喜欢玩这些弯弯绕绕的虫子啊!”
志勇跟何庆功则在一旁瞪大了惊恐的眼睛,两个人连嘴巴都合不拢,何庆功是当干部的,算是见多识广,但也吓的不轻。过了一回儿他才稳了稳心神,看了看那个奇怪的活物,此刻正张大着口,口里含着那条蛇的尾巴,身体像虬结的老树枝一样歪歪扭扭,何庆功亲眼看着他在做着最后的垂死的挣扎,他还知道伸手去拽那蛇的尾巴,想把蛇从肚子里拽出来,可他力量实在是太弱,何庆功便壮着胆子走过去,帮着往外拽蛇的尾巴,可越拽那尾巴越往里进,何庆功只得松开手,但见那两排肋条中间的肚子上一鼓一鼓,被那条蛇在肚子里翻江倒海折磨的三条树枝样的胳膊腿都拧巴的变了形。
那条蛇在钻进他嘴巴的时候是谁也没有料到,它速度极快,人根本就没法子救,此时此刻,那吞了蛇的活物,不,现在应该是死物了。此时此刻,那死物正僵在那儿,浑身的血脉已不流通,两只骷髅样的大眼睛惊恐的瞪着。
那样子,像极了夏天时河滩上晒干了的赖蛤蟆,只是身量稍稍大些罢了。

何志勇凑过去,看到那惨样子,跟何庆功说:“这是死了?”
“看样子是活不成了。”何庆功说。
志勇伸指头戳了戳他的身子,说:“金富,我说董金富,你还活吗?完了,真死了,叔,你看,他身子开始变硬了,董金富死了,叔。”
老支书何庆功拿铁锨拨拉了拨拉,叹了口气说:“唉!这祸害,没想到是这种死法,也罢,他快去阎王殿回回炉,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两个人把董金富的身子抬起来,何庆功想安排着看看怎么样把他葬了,不管怎样,人死了,死者为大,给他收拾收拾送他最后一程吧。
俩人刚刚把金富的尸体放一边,志勇摸着他屁股的手就到有点痒,他抽出来一看,手上沾了几个白白的蠕动的蛆虫,两人翻开他屁股,好家伙,那条断腿的横切面早已靡烂,创面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蛆虫,就连阴沟里也挤的满满当当,正热火朝天的蠕动,屁股眼里,志勇跟何庆功看到金富的屁股眼,俩人又是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屁股眼里,正塞着那条蛇的脑袋。原来那蛇在金富的肚子里做了一场要命的旅行,它连憋带累,陪着金富下了地狱。
也是条死蛇了。

金富从被何庆武在腿上打了一枪,他缺了一条腿,在家里半死不活的。他没有一个亲人照顾他,庄里也没人来看他,偶尔的是,何庆功打发何大头给他送口吃的,何大头三天两头去韩石镇闺女家的饭店帮忙,有时候十天半月不回来。金富就只能捱着饿,更要命的是,他经常在半夜三更听到那诡异的骂声,那骂声围着他的破屋子转圈,偶尔他还看到两只绿灯泡一样的眼睛在他炕头上瞅他。本来可以用一条腿能站起来的金富却越来越萎缩,他不但没有再站起来,相反,他连坐起来的力气也消失殆尽。
可是,人只要有口气撑着,就渴望活下去。他肚子饿的没法子,便挣扎着从炕上坐起来,顺着炕沿爬下炕,那条被截断的右腿可能里面还有铁珠,一个劲儿的发炎,从他回来就没好过,一直疼,要命的疼。他用尽力气爬到大街上,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叫,他看到旁边不知谁家扔的一块干馒头,便像蚊子见了血,他拼了命的爬过去,像捡到一个大元宝,他把干慢头吃掉后,眼珠转了转,脑子里突然醒悟:不能再呆在家里,呆家里非饿死不可,出来还能找到口吃的——哪怕狗食也行,哪怕……谁家的孩子不听话浪费粮食,扔点什么的,他可以捡着吃点。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11-03 13:44:01 +0800 CST  
事情就是这样,他找到了生存的办法,但也不是天天能有个饱,但总比在家强,所以他每天在大街上爬啊爬啊!起初村里人好奇,金富爬出来了哈!然后便各忙各的,久而久之,何家庄的人们也见怪不怪,不以为奇了。
连日的雨打风吹,金富越来越瘦弱,本就黑干条瘦、皮包骨的他更加皮包骨,余下的一条腿和两只胳膊干枯的像死掉了的老榆树皮,看不出一点生机,两只手活像一对鸡爪,两排肋骨根根分明,只看到中间肚皮一鼓一鼓的喘着气,脑袋被三根骨头撑着,两只大眼无神的瞪着。其实,总体来说,金富就像一具白骨上面披了一层皮,整个人也就几十斤重。
他就这样,每天穿着同样的衣裳,冬天冷也穿,夏天热也穿,终于,在夏天时,他的破的几乎遮不住身子的衣裳里面变成了蛆虫滋生的温床。
他养那些虫子多久了?没有人知道,人们只看到他爬的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忘记了金富以前做下的坏事,看他爬过来便从家里拿点吃的给他,有人还给他送过饺子。有些小孩子逗他玩儿,把干粮直接送他嘴里,久了金富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动不动就张开嘴,好接受别人的施舍。
要说金富活到现在也算是个奇迹,也许上天为了安排他的死法,特地让他活到现在,有时候想想,苍天也是用心良苦吧?
是苍天用心良苦,也是他罪孽深重,这惩罚对他也不轻。金富的眼珠子从眼窝里滚出来落到地下,白布男孩蔫蔫的过去捡起来按到自己的眼眶子上,何爱英说:“你说你这是何苦?当初是你自己出的车祸,怨不得我,也怨不得何家,你找谁报仇?啊?你应该去找那个轧死你的人报仇才对,你却跟俺老何家没完没了,你可真是个糊涂蛋!”
白布男孩蔫蔫的说:“你没害死我,你害死俺娘,你把俺娘弄成血葫芦,俺娘死的好惨,俺是去找俺娘的路上出的车祸,你不弄死俺娘,俺不至于出车祸,那个……那个轧死俺的男人在轧过俺后就冲到大海里去了,他早就喂了鱼……”
“那……你觉的你这样就好受了是不?你好受吗?”何爱英问。
“……不好受……”白布男孩嗫嘘着说。
“对呀,报仇并不是件快乐的事,像我,为你娘偿命,我也死的很惨,但我罪有应得,我是赎罪,我想我们都需要赎罪……”
何庆良一手抓着母亲的旗袍袖子,一手拉着金贵,那个滴血的红球蔫了下来,乖乖地爬进木盒子——那个属于她的家,属于她的棺材终于缓缓合上了棺盖。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11-03 13:44:55 +0800 CST  
第二百六十四章,花花停止了咒骂

也不知什么原因,自从董金富死后,花花躺在炕上再没骂过人,香芹有点不习惯,如今的她一天听不到婆婆的骂声便感觉空落落的,总觉的好像缺了点什么。
有天他俩坐在堂屋的地上整理烤干的烟叶,香芹按照颜色分好等级,志勇便绑成一把把的,两人干了半天听不到西屋花花的动静,香芹终于沉不住气了,她一边仔细的挑着拨拉着面前的烟叶一边说:“哎我说志勇,咱娘这两天怎么没动静了?不骂人了,是不是她嗓子出了什么毛病?还是感冒了?”
志勇一边绑着烟叶一边说:“没事,刚才还给她打扫,她精神的很。”
香芹坐在蒲团上转过头,她看向西屋里的婆婆,见婆婆正坐在炕上瞪俩大眼瞅着她,大嘴咧开嘿嘿笑。
香芹忍不住大声说:“娘,你怎么不骂人了?”
她转回头跟志勇说:“咱娘不骂人了,我怎么感觉有点心慌,我心慌慌的厉害。”
“不要紧,你那是累的,等咱烤完烟你歇歇就好了,别胡思乱想了哈!”
志勇安慰她。
后来香芹才想起来她已经四五十天没来例假了,不会又让志勇给种上种子了吧?志勇啊志勇,家里的活不分昼夜,忙的焦头烂额,你倒好,不管多忙多累,都没耽误你晚上那种事,何志勇啊何志勇,你这公粮交的可真是时候,你就打算累死我!
果不其然,香芹肚子里又怀上了。
志勇却高兴的很,他说咱家得多养儿子,哥哥伶俐已经指望不上,传宗接代的重任就落到咱俩头上了。咱家情况呢又特殊,咱娘那个样,咱哥也那个样,咱得多生几个,万一里面再夹杂着几个坏种,跟伶俐和咱娘似的不就麻烦了嘛!所以多生几个,总归能挑出个好的来吧?
香芹哭笑着,心想志勇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她知道她又得受累了。幸好志勇能干的很,尽量腾出时间让香芹休息,这是香芹最满意他的地方。
可是,庄户地里,没有什么比种黄烟更麻烦更累的活了,香芹两口子晚上根本睡不几个小时,更何况还得照看儿子。所以对婆婆便疏于照顾,花花照旧拉尿在炕上,因她不再骂人,嘴巴是闭紧了的,志勇就抽空给她收拾,但她还是免不了的乱扔粪便。
香芹已习惯了她的臭,就像习惯了她骂人,如今骂人嘎然停止,臭味却依旧,且呈增加的趋势,从一天一遍排泄到一天两遍,把志勇累的一边给她打扫一边磕睡爬上来,他抓着尿片倒在一边就睡着了。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11-04 17:26:16 +0800 CST  
那晚香芹把一大堆烤的焦黄的烟叶放到花花屋里炕前的地上,外面天不好,她怕万一被雨水淋了就麻烦了,这屋黄烟叶就废掉了。
怪就怪在屋子太小,堂屋和东厢都放不下,炕头上都堆满了,连儿子大伟都在烟叶旁边铺床小被子睡觉,香芹心想着婆婆下不来炕,就把许多的烟叶放到婆婆屋里炕前的地上,堆的满满的,几乎跟炕沿一样高。
花花瞅着忙来忙去的香芹,看着炕前突然多出来的金灿灿的烟叶子,她大眼珠子转了转,就在香芹刚刚忙完去到堂屋的空当,花花一个翻身,竟然从炕头上爬了起来,她几下子便爬到炕沿那儿,一头扎了下去。
只听的“咔嚓咔嚓”一阵脆响,香芹赶紧回头,看到的却是婆婆躺在炕前那一大堆烟叶上面呼呼的喘着粗气,而烟叶,却被花花的笨重的身体全压碎了。
刚从拢屋里烤出来的烟叶是又干又脆,根本不敢动,一动便碎,碎了人家收购站就不给好价钱,只有等到烟叶慢慢变的湿润才敢动,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得细心呵护。为这,志勇和香芹是小心了再小心,谁也没想到花花给她俩来了这么一出。
香芹那个气呀!
她心焦极了。
香芹算了算被婆婆压碎的烟叶,差不多得卖五六百块钱,她心疼的掉眼泪,辛辛苦苦烤制出来的金黄的烟叶,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毁了,香芹仿佛看到了那一摞哗哗响的嘎嘎响的钞票被生生撕碎,然后被捣进烤烟的火炉里被烧成了一捧灰,她心焦,她心里窝着一股火无处发泄,曾经在出轨后变的小心翼翼的香芹,曾经被志勇原谅了的香芹,曾经改变成贤妻良母的香芹此刻有点绷不住了,她想她要爆发了。
花花呢,正坐在那堆碎烟叶上嘿嘿笑,突然她一用力,就随着在烟叶上排了一堆粪便,香芹再也搂不住火了,她站在屋门口吼叫:“你说你这是咋?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啊!你怎么专门跟我作对?”
志勇看到这状况,哄着香芹回屋:“你先回屋,这儿我来收拾……”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11-04 17:27:14 +0800 CST  
韩石镇烟叶收购站熙熙嚷嚷热闹非凡。
卖烟叶的农民们排着长长的队伍,前面不远便是收购站的大棚,很多人已经进了检验的大棚,人多车多太拥挤,来迟了的人们只得在烈日下等待。
赤日炎炎的韩石镇,阳光从天上吐出长长的火焰,地面上热气升腾,烟民们披着被汗水打湿的小褂,有的穿着背心,背心也湿的透透的。
他们有开拖拉机的、有赶着骡马车的、有赶着毛驴车的,还有推小推车的,每辆车上都装载的满满当当,被各家各户加工过的压成饼状的烟把子被码成一个个长方体的烟帘子,大约一米多长半米来高的长方体,正排着队等待着接受乡收购站验级员的审判,是打一级还是二级,烟农们心里忐忑不安,生怕那个不长眼的验级员把一级烟判成二级烟,那样就是不小的损失。
但是,事情是两面的,验级员还是按照国家标准来定,几乎无一例外的判断正确,不服气的烟农们便嘟嘟囔囔,但是看看收购站墙上贴的那些定标的画面上的成色,自家的烟叶的成色确实不达标,便摇头晃脑唏嘘感叹着从会计手里接过一沓沓钞票,一面咧开大嘴笑嘻嘻的跑到收购站僻静的墙根下沾着唾沫数钱。
志勇和香芹夹杂在卖烟的人群中,儿子大伟坐在地排车上的长方体上。他们跟着卖烟的队伍缓缓往前移动,突然旁边有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儿捂住了嘴:“怎么这么臭啊!”
另一个人说:“是不是谁家孩子拉了?喂,我说,是你家孩子拉了吗?”
另一人回头看向志勇。
志勇摇摇头。香芹有点如坐针毡,怎么还轮不到我们啊!这验级员干活可真慢!
烟叶的级别分为一级二级三等级四级依次类推,韩石镇的人们就用一黄二黄三黄四黄来定等级,当然一黄烟是最好的,二黄次之,再就是三黄,四黄烟就开始发红发黑,真到了五级六级就直接是黑的了。但只要是黄色,最差也是三黄烟的成色,所以只要是黄色,大部分就定为三黄,但三黄可便宜,比一黄二黄差不老少,一黄二黄很难定夺,因为要求太高,颜色、厚度、烟叶的大小,再就是要求没有一个斑点,所以很多不达标,就被统一定为三黄烟。
验货的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只见他走到一个烟帘子前,从上面拿起一把翻看,成色很好啊,没有暇疵,卖烟的男人点头哈腰,就是就是,怎么着也得是一黄烟。验级员看了看那男人,低下头从左边的中间伸手摸出一把,又从别处抽出一把,明显的,这几把颜色不均匀,跟最上层的没法比,验级员笑了笑,回过头跟记票员说“三黄。”
男人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他老婆在一旁嘟嘟囔囔:“谁知道他从哪边抽查呀?今日那边明日这边,下次再打包,俺都不知道把孬烟藏哪边合适,唉!”
也许造假是某些人的天性吧?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11-05 16:33:23 +0800 CST  
第二百六十六章,你娘怎么净跟我作对呀!
烟叶收购站的大厅里人声嘈杂,一行行的金黄的烟帘子像一个个移动的长方体的小草垛,空气中烟雾弥漫,尼古丁散发着浓烈的刺鼻的呛人的味道。有人在大声咳嗽,大伟在香芹怀里也开始咳起来。农民们擦着额头的汗水,眼神里释放出焦急和渴盼。

验级员缓缓的移动着。香芹的长方体的烟帘子终于摆在了验级员的面前了,验级员吸吸鼻子,四下里闻,他就像个寻找食物的狗一样嗅来嗅去,然后他弯下腰,掀开香芹家的烟帘子,最上面铺了一层压的结结实实的烟把子,整整齐齐,金黄透亮,叶片上没有一个麻点,大小厚薄均匀,一看就是一级烟的标准成色。
验级员吸溜着鼻子,把那摆放整齐的烟把子反过来,第二层还是老样子,旁边有人捂上了鼻子,香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香芹抑制着咚咚狂跳的心脏,要不是怀里抱儿子,她的心会从嗓子眼蹦出来也说不定。验级员看了看一脸慌乱的香芹,香芹的脸红到了脖子根。验级员继续掀,已经掀到第三层了,紧接着第四层。不对呀,平常验级员检查的没有这么仔细呀?平常验级员检查她李香芹家的黄烟,都是看看表面,然后从中间抽出一把便大声说道“一黄烟,”后面的记票员就说“好勒,一黄。”然后就给记到票面上,志勇拿着小票就去会计窗口取钱,很简单的事。可今天,验级员却检查起来没完没了,是掀了一层又一层,每一层都仔细检查,每一把都拿起来看看,还解开烟把看里面。
终于,验级员掀到了最底层,一股浊臭气夹杂着烟叶的香气混合的奇怪的味道弥散开来,验级员嘘了一口气,他捂了捂鼻子,然后伸手拿起一把,用手拨拉着反复看着,香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意识到失控,她把脸埋到儿子胸前,眼泪流了下来。
验级员已经拆开烟把子,里面的碎烟叶完全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还伴随着臭味。
完了,香芹泄气地想,
“这是沾上粪了,都碎了,不能要了”人道的验级员把底层所有的烟把都拆开,把碎末子倒腾出来,那些好的烟叶照旧是一黄烟,这些就作废了,收购站不要了。
香芹终于崩不住了,只见她像一根松垮的麻袋,扑通一声跌在地下,怀里的儿子被甩出去老远,她也不管,只是坐在地上大骂:“何志勇,我日死你娘……”
大伟跌落在一旁哇哇大哭。
检验员说:“别伤着孩子,你卖还是不卖?不卖就快点把烟帘子抬走!下一家。”

人们闹闹哄哄,谁也顾不上谁,只担心着自家烟叶的等级,
“为了这点碎烟叶,俺整整忙活了一个下午,俺费了多少劲你知道不?换来的却是人家不收,人家不要,俺白瞎了,俺这上好的烟叶。”
香芹坐地下絮絮叨叨,旁边等着抬帘子的小青年木呆呆地望着她,看她絮叨够了就问她:“抬进去吗?”
不让抬进仓库,证明她是不卖了的,韩石镇收购站给你打的等级如果不满意你可以拉走,然后去别的乡镇的收购站卖,很多人觉的本镇验的不理想,就去外镇卖,结果是搭上功夫不说,等级都跟本镇差不多,香芹权衡了一下利弊,然后一咬牙“抬进去吧。”
“志勇,”她叫:“把人家不要的咱拉回去吧,上好的烟叶啊!”香芹带着哭腔说。
收购站取钱的窗口,烟农们的队伍排起了长龙,一直等到太阳下了西山,香芹才从窗口里取出一叠钞票,她把钞票掖进口袋,用手小心的捂着,然后她走到无人的墙角旮旯,小心翼翼的把钱掏出来,她手指沾唾沫一张张数着,数来数去最后她恼火的长叹一声:“唉!如果那些烟叶不祸害,咱得多卖五百多块钱哪!志勇,你说你娘,你娘怎么总跟咱作对呀!”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11-06 11:32:50 +0800 CST  
天快黑的时候,志勇赶着毛驴地排子走在回何家庄的乡村土路上,毛驴很老,走的又慢,车轱辘嘎悠嘎悠的转着圈,偶尔路过一个土坑,把坐在车上抱着儿子的香芹颠的一个晃荡,“何志勇你个狗杂种,你想颠死我啊!”香芹咒骂着。
志勇一声不吭。
地排车的车斗里,就在香芹的身子旁边,堆放着那些卖不掉的碎了的臭烟叶子,香芹越看那些烟叶越是恼火的很,再加那一阵阵的臭味扑入鼻孔,说实在的,香芹在整理加工这些臭烟的时候没感觉有多臭,那是因为他们怎么也得卖俩钱,香芹就看在它们还能卖俩钱的份儿上才不嫌它们脏臭的,可如今,它们一文不值,香芹受不了了,她越看越觉的这臭烟越脏,越看越臭,越看越不顺眼。
猛然间,香芹把儿子往旁边车斗里一放,两手抓起车斗里的烟叶子就向路边的沟里扬去,一边扬一边哭叫:“咱不要了,不要了,臭了烂了的东西谁稀罕?做成烟卷臭哄哄的,谁还买着抽?你说咱俩不傻嘛,费那么多劲造假,结果还被人揭穿了,早知道咱不费那个事,早扔早利索,不要了!不要了!”
金黄金黄的碎烟叶在空中划过美丽的弧线,打着旋,轻飘飘的,像一群美丽的黄蝴蝶扇动着翅膀在飞来飞去,慢慢的,蝴蝶们轻轻地落在了绿草地上。
志勇停下地排车,两口子把车斗里的散碎烟叶子统统扬进路边的沟里,刹那间沟里青青的草地上铺上了一层漂亮的金黄,黄绿相间,美丽级了。
旁边一个拾粪的老头,背上背个粪蓝,腰间夹个粪铲,他呆愣愣地瞅着志勇和香芹往沟里扔烟叶子,他叹着气说:“干啥呀这是?两口子吵架不能祸害东西呀?瞧你俩,成色这么好的烟叶子都扔了,真是可惜了啊!”
他夹着粪铲下了沟,从怀里摸出根旱烟袋,从沟底划拉了一把烟叶,放在手心揉碎了,然后倒进烟袋锅,他迫不及待的掏出火柴点燃了烟锅,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那个享受的表情突然定住,变的哭笑不得:“怎么一股屎味儿?”
志勇站在地排车跟前吆喝:“大爷,那烟叶沾上屎了,不能抽……”

第二百六十七章,花花生命的终结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11-06 11:33:39 +0800 CST  
第二百六十七章,花花生命的终结

从这天起的香芹,就勒令志勇一直用布条捆绑着花花,花花便不能随处扔大便,但也不能随时往嘴里送饭,志勇就一口口喂,本来志勇也没时间喂,有天就把花花的布条解开,结果花花又开始到处扔,香芹恼怒的吼志勇:“这日子你还打算过不?这二胎你还打算要不?”
志勇只得再次捆绑起了花花。
香芹和志勇忙的脚不沾地,顾不上给花花喂饭,便在花花炕上放个小碗,小碗里放点干粮,花花被捆绑着双手,有一只手还是没知觉的,花花吃顿饭就困难的很,她总是把干粮送不进嘴里,有时志勇回家看她饭碗里的饭没动,知道她还没吃饭,就端起碗来再喂,花花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渐渐的,花花越来越虚弱,越来越萎缩,到最后她连那只好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也没有能力再扔大便,志勇给她松了绑。
花花躺炕上,上身穿着一件破了好几个洞洞的碎花汗塌子,松松垮垮的勉强遮着肉,花白的乱发胡乱披散着,但花花无论怎样受屈,就是不跌膘。花花被乱发遮盖的脸上,用一双大而空洞的眼睛看着志勇,嘴里喃喃着,伶俐,小新,香芹,志勇,小花……老何……庆良……
小花得空就回来看看,给娘收拾收拾炕上的破被褥,把所有的衣服被褥浆洗一遍,把所有的尿片褯子整理好,给母亲洗头洗澡,然后小花像只鸿雁一样又飞走了。
花花恋恋不舍的目送着女儿,她好像很希望女儿多跟她呆一会儿,她张了张口,看女儿走出屋门,花花叫:“花儿呀!花儿?你回来,你回……来……娘……想再看看你……”
小花走到堂屋,她听到了娘的呼唤,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娘能清楚的说出这话,她不相信。
小花回转身子,看到炕上的娘正用一双渴盼的眼睛盯着她,花花脸上展开一个微笑,说:“花儿呀,闺女,让娘好好看看……”
小花再也忍不住,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娘啊!娘你舍不得我走哇?娘啊!”
花花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小花的脸蛋,笑着说:“娘舍不得你走,娘舍不的你哥哥伶俐,娘也舍不得你嫂子小新……娘舍不得你爹……娘谁都舍不得……”然后她胳膊无力的垂下,闭上眼睛呼呼睡去。
小花看了一眼满头白发的亲娘,满脸皱纹的亲娘,无论怎么折腾都瘦不下来的亲娘,胖成两个下巴颌的亲娘,大热天只穿一件汗衫一条短裤的亲娘,那是自己刚给她换的,干头净脸,嘴巴里吹着气,鼻孔里打着酣,沉沉的睡去,她流着眼泪回了高家岭。
小花是在她回到高家岭后的第三天上,何家庄人来报丧了,说她娘老了。
志勇和香芹忙着掰烟上烟熏烟加工烟,两口子除了烟就是烟,还有儿子大伟,整天跟着父母家里坡里的熏屋的忙活,就是忘了屋里还有个生活不能自理的花花。直到这天,志勇跟香芹在堂屋整理加工烤出来的黄烟,大伟嫩嫩的小手指着奶奶屋,哭的撕心裂肺,志勇才想起还有个娘来,他进到娘的屋,才看到花花不知什么时候断的气,脸上鼻孔里嘴巴上耳朵里糊满了黄乎乎的粪便,一群大号绿头苍蝇叮在娘的脸上身上,屋里照旧臭气弥漫。
花花屋里的臭志勇和香芹早已习惯,所以花花的尸臭气俩人也没拿当回事,俗话说“久不闻其臭嘛!”
所以花花死了俩人都不知道。
花花就这样走完了她的一生。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11-07 10:44:17 +0800 CST  

我用很真实的方式描写一个傻女人的死亡。没有人在乎她,尤其是她最后瘫痪的时候,很多人还说,她还不如死了呢,这样活着,她遭罪,家人受连累。是,这话貌似有些道理,谁叫她混混沌沌呢?她死了,倒解脱了苦难,也放过了她的儿子和儿媳。
有人说她活的窝囊,却没有人想过她曾经幸福过,她丈夫活着的时候她是幸福的。
虽然她与众不同,她历经磨难,灾祸无穷尽……但她曾经被热情和欢乐滋养过……
她死了,死时的表情是安详的,她的宁静和安详仿佛在告诉世人,我这辈子的任务完成了,我很幸福,很快乐……
很希望来生,她做个通透明白的人……

就在花花死后的那天晚上,何家庄的很多人都听到了旷野里有一声声凄厉的猫的叫声,尖利的高音,像村里的木匠用电锯切割木头,声音划破苍穹冲入夜空,到了穹顶遇到了阻力,然后像一只受了伤的雄鹰啸叫着俯冲下来,发出一声声尖细的悲鸣!那悲伤让整个何家庄都在颤抖。
叫声围着何家庄转圈,转了整整一个晚上,很多人被吵得一夜没睡……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11-07 10:45:04 +0800 CST  
第二百六十八章,编一个瞎话



林城县县委书记谢新安的家。
江淑玲手抓着听筒沉默了良久,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说,儿子的心思她明白,她是多么不希望看到儿子痛不欲生的样子。唉!江淑玲叹了口气,这孩子是个情种,如果搁过去那个年代儿子是个皇帝的话,也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主,没办法,他就那性格,说多了没用。关键是现在,现在怎么办?怎么回答儿子?
她正犹豫呢,儿子在那头急切的问:“妈,妈,您听见我说的话了吗?你见没见瑶瑶?她到底怎么样啊?是不是功课紧张?妈,瑶瑶一封信都没给我写,她竟然一封信都没给我写,妈你帮着打听打听,瑶瑶现在什么情况?妈,瑶瑶姐姐家离咱家不远,你帮我打听打听。”
谢书记在一旁抽着烟卷,在屋里踱过来踱过去,他用夹着烟卷的手挠了挠头皮,江淑玲手捂着听筒看着自己的丈夫,眼睛在问:“怎么办?你快说怎么办!怎么回答他?”
谢书记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大手一挥说:“是疖子早晚得露头,这事你瞒不住,不如尊重他,让他回来趟,对,你问问他能请下假来不?能请假就让他请两天假回来趟,他彻底死心了,心痛一阵就过去了,男人嘛!志在四方,不会为了儿女情长……唉呀不对,咱那儿子咱了解,这一关对他来说还真是个考验,我看就这么着吧,让他回来,也就一两天的事,完了他回到部队也就死心了,到时候他该干啥干啥。”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11-08 12:19:15 +0800 CST  

“妈,你真的亲眼看到瑶瑶掉进了河里?”谢小峰把身子埋在沙发里,两手掌的十指插进乱糟糟的头发里,从窗外透进来的温暖的阳光轻抚着他惨白的脸,他瘦了,就那么在一瞬间,谢小峰让自己瘦的几乎脱了形,江淑玲看着突然枯槁下来的儿子忍不住一阵心疼:孩子你说你这是何苦?为了一个女孩子,况且这个女孩跟你还没有深入交往,也就是说,两个人并没有在一起多长时间,还没建立起深厚的感情,你说你至于嘛?
“我是亲眼看到她掉进河里,我亲眼看到的,她被一个壮实的男人拽着掉进去的,那个老男人想她的好事,她不干,之前在医院他就纠缠过她,一个乡里的暴发户,自不量力,想让瑶瑶嫁给她,瑶瑶不干,他就缠着不放。”
江淑玲深吸了口气,继续说:“瑶瑶出事那天,我是咱家唯一的目击者,再就是县医院的杨玉国,那个老男人的侄子,其他的,没有人看到,瑶瑶……瑶瑶就那么被人拽下去了,多好的孩子,多可惜……”
说到这江淑玲有点激动,她眼里噙了泪,吸了吸鼻子。
也确实是,江淑玲在瑞瑶掉下桥的一瞬间,是无比的心疼无比的难过,她的死法让江淑玲感到不值,太可惜,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与瑶瑶相配是差着十万八千里,简直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瑶瑶是天鹅,他连只赖蛤蟆都不是,瑶瑶就是污点再多,再嫁人说下大天来也轮不到他,他算个什么东西?
“你也别难过,事情已经发生了,你难过没有用,你得振作起来,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千万不要因为这事搞垮了自己。”江淑玲无力的劝导。
“能不难过吗?妈,好好的一个人就那么没了,我能做到无动于衷吗?妈,她是我喜欢的人呀!妈,她就那么没了,妈,我心痛啊!”
谢小峰拼命撕扯自己的头发。
“你把自己折磨成那个样子我不心疼吗?你为了一个女孩子把自己弄的半死不活,军人不像个军人,没有一点军人该有的刚毅,儿子啊!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不是让你痛苦的,妈希望你开开心心的,为了那个女孩子,咱不值得,你明白不?况且……”
江淑玲说到这儿顿了顿,接下来的话她不知道该不该说,她已经想好了措词,她知道她说了儿子接受不了,但这话她必须说,儿子眼看要倒下,好,倒下就倒下,彻底倒下后他会站起来,否则他就不配做她江淑玲和谢新安的儿子。
这一关他必须挺过去。
江淑玲想到这儿,她决然的说:“儿子,瑶瑶的事我跟你说,她不止是单纯掉河里,她是……出了一个案子……”
江淑玲把瑞瑶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豪无保留的告诉了谢小峰。
最后她说:“我本想着退婚,瑶瑶他爸也是这个意思,她家人觉的瑶瑶已经配不上你,所以在医院时她爸就提过,可这事还没来的及商议,瑶瑶就又出事,到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儿子,算了吧,就当你和她从来没认识过,再说你俩也没相处几天,你就把她忘了吧,咱一切重新开始,好不好?儿子?”
江淑玲苦口婆心,谢小峰静静的听着母亲的话,他张大嘴巴,睁圆眼睛,不相信的看着自己的妈妈,他感觉妈妈像在编一个瞎话,他以为妈妈不喜欢瑞瑶,就编一个瞎话来骗他,好让他对瑞瑶死心,然后让他去娶一个县上有头有脸的干部的女儿,以配上她说的所谓的门当户对。
谢小峰定定的看着江淑玲:“妈,不大可能吧?瑶瑶怎么会出这种事?”
江淑玲坚决的说:“她确实是出了这种事,妈一点都没骗你,儿子,她就是没有掉河里,她被人……那个……呃……咱也不可能再要她,坚决不行,所以儿子,妈希望你坚强起来,把她彻底忘掉,把她从你生活中或者脑子里完全剔除,然后回到部队,等过段时间,妈再给你介绍对象。”
“你……在家休息两天,妈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身子,儿子,打起精神来,回到部队,咱一切……重新开始。”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11-08 12:20:01 +0800 CST  
第二百六十九章,依旧不是“魂断蓝桥”

老天!
谢小峰彻底垮了。
他窝进沙发里,整个身子就像被什么东西抽空了,轻飘飘的,他感觉自己就像坐在大海里的一叶小舟上,随波逐流,飘飘荡荡,又像坐在一片云彩上面,自己轻的就像一片云,他好像没有了躯壳,他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感觉,唯有脑瓜仁和心脏部位,在拼了命的痛,他想去抓自己的心脏部位,可是自己的手抬不起来,他浑身除了无力感就是疼痛。
谢小峰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跟瑞瑶分别没几天她就出了事,难怪自己的眼皮一直跳,跳的他心神不宁,老天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开得有点大,有点过火,开到把瑶瑶的命都弄丢了,瑶瑶,你的命丢在哪儿了?瑶瑶,我亲爱的人儿,你怎么还……还被人强奸了呢?你怎么那么不小心?你怎么就不会保护自己呢?
万恶的男人!
瑶瑶得吃了多少苦?受了对少痛?天哪!她怎么受得了?那些畜牲!该死!真该千刀万剐!畜牲!畜牲!畜牲!我要活剐了你们!你就是死了我也要把你们从坟墓里刨出来鞭尸三天,如果有没尸体只有骨灰,我就把你们挫骨扬灰!谢小峰愤恨到极点,脑子里冒出了失去理智的、昏头昏脑的、奇奇怪怪的想法,他听母亲说,有一个还活着的,只是半死不活,还在何家庄的大街上像瘸了腿的狗一样爬行,谢小峰想着,竟然还有脸活着,他妈的,我去何家庄,我弄死你!
他的身体里、心里充斥着巨大无比的愤怒,那股愤怒还夹杂着巨大无比的心疼,疼得他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谢小峰从沙发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头重脚轻,身子摆来摆去地向着门口走去,江淑玲担心的问:“小峰你要去哪?”

数九隆冬的小清河,河两岸的杨树枝被风吹的左摇右摆,一如谢小峰现在的身体,天空中是乌浑浑的无论风怎样刮都刮不走的懒惰的云,河里是清的犹如透明的玻璃镜面般的水,风吹过,镜面上起了皱纹,皱纹的下面,是一块巨石,一只大趴鱼,脊梁骨上顶着几道或宽或窄的黑白相间的花纹,正懒懒的趴在石头旁一动不动。远处游过来一群活泼的蜉蛸,它们由远而近,围着石块和趴鱼转了一圈然后往远处游去。
谢小峰手抚着残缺的木栏杆,木栏杆在瑞瑶掉下桥后,有一部分断裂的木头跟着瑞瑶葬身河底,剩下的就张着腐朽的茬口正跟谢小峰呲牙咧嘴,谢小峰看着这些沤的发黑的木头,禁不住怒从心头起,一阵阵怒火在头顶升腾,他恨的咬牙切齿:“他妈的,这栏杆都多少年了?看看都烂成什么样子了?这人命都出了多少天了?到现在县上也不找人修修?爸呀,你每天都在做什么?你们县委县政府的人每天都忙活什么?”
谢小峰看着河水,嘴里喃喃自语:“瑶瑶,我亲爱的人儿呀,上次咱俩在这桥上,你说你如果是玛亚,你也会魂断蓝桥,你说这是你的滑铁卢,当时你把我吓坏了,我是真的害怕失去你呀,可如今,我真的失去你了,你叫我……叫我情何以堪?你叫我如何独自活下去?瑶瑶,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你被那些畜牲糟踏,你应该比谁都难过,比谁都痛苦,瑶瑶,我心疼你了,我心要痛死了。瑶瑶,我不敢想像你出事后要承受多大的压力,不敢想像你会承受多大的屈辱,瑶瑶,为什么我当时不在你身边?如果我在你身边就好了,你就不会受那么多的伤害,我真是个混蛋,我真混!我走后第二天你出事,我为什么就不能晚一天走?我急着走干什么?为什么着急走?为什么急着回部队?难道是为了把你留给那些十恶不赦的坏蛋吗?记得在医院的时候,你被误诊……我想起来了,如果你继续被误诊下去,晚一天出院,也许你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老天,我还那么的迫不及待,为了让你早点出院,我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早知如此,就让你,就让你在医院多待两天,我后悔死了,懊恼极了,可是,世上唯有后悔药最难买,后悔药有吗?有生产后悔药的吗?多少钱一斤?如果真有卖的,给我来上十斤,不,来上一百斤!一千斤!一万斤……如果后悔药能换回瑶瑶的生命,我宁愿吃一万斤,我宁愿被后悔药撑死!只要瑶瑶活着回来。可是……可是,世界上又偏偏没有如果……”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11-09 10:06:40 +0800 CST  
“我亲爱的瑶瑶,我真该死!我真该在你出事后陪在你身边,有我陪着,你就不会被那个老混蛋拽下桥,那个该死的老混蛋,你凭什么缠着我的瑶瑶?瑶瑶是我的宝,你何德何能?你又哪里配的上她?厚颜无耻的老混蛋!”
谢小峰往后扬了扬脑袋,眼里源源不断的泪水顺着耳根流淌,他微闭着眼,任凭泪水无声地流,他在心里一千遍一万遍的呼唤:“瑶瑶,你到底在哪?瑶瑶你回来,只要你回来,我们就结婚,我再也不要离开你,瑶瑶,我要跟你结婚!”
谢小峰的眼泪顺着残缺的木栏杆淌下来,一滴滴的滴到桥下,滴入河中,像一滴滴垂落的雨滴,大颗大颗的雨滴在河面上溅起了一个个晶莹的水花,还响着悦耳的、动听的声音“叮咚,叮咚……”像有人抚上了优雅的琴弦,奏出了无限美妙的乐章。
紧接着,碧清的河水不见了,大趴鱼看不见了,游往远处的蜉蛸也消失了,眼前的河水一片碧绿,那浓浓的绿色汹涌着,翻卷着浪花扑向桥面,眼看要漫上桥头,谢小峰睁开眼睛,愕然的看着这突然变化的河水,突然河水里出现了一张绿色的人脸,那人脸的眼睛眉毛鼻子像极了他的瑞瑶……
瑞瑶向着他展开一个灿烂的笑,那笑容美极了,美的让谢小峰目眩神迷。只见瑞瑶伸开胳膊向着谢小峰招手,好像在说:“你来呀……来呀……”
谢小峰耳边传来一阵“嘎吱嘎吱”木头断裂的声音,他只觉的抓住木栏杆的手上一阵松动,然后脚下一滑,他踩空了,脚伸向河面,另一只脚也站立不稳,谢小峰双脚踏入了闪着绿色妖娆的颜色的河水,他手里还抓着一段烂木头。
谢小峰在跌入河中的一瞬间,他却没有临死的恐慌和混乱,而是平静欣喜的,好吧,瑶瑶,我来了,来找你来了,但愿你在某一个地方等着我,但愿我跟你去到另一个同样的世界,瑶瑶,你消失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但愿我跟你消失在同一个地方,但愿我能再次遇见你,瑶瑶,你魂断蓝桥,我也陪你魂断蓝桥,瑶瑶,这是你的滑铁卢,也是我的滑铁卢,我亲爱的瑶瑶,你等着我啊……

天上的云彩依旧乌浑浑的,慵懒倦怠,无论风怎样吹都不想动。小清河两岸飞沙走石,风刮起的尘土迷了人们的眼睛。缺了半边栏杆的小清河周围被戒了严,人们就都拥挤在外围观看着,他们知道,上次的打捞,也是这样戒严,今年冬天这是怎么了?小清河怎么老出事呀?
打捞的人们呆呆的望着清澈见底的河水,这是叫打捞什么?打捞谁?河底看的清清楚楚,活的物件除了鱼,什么都没有,说是掉进去去一个人,可人在哪儿?上次也是这样,打捞的时候说是掉进去了两个人,可打捞的时候就只看到一个,那个男人清清楚楚地卧在河底,头朝下,整个的脸都埋进河底的沙子里面,与其说他是被淹死的不如说是被呛死的,这个胖胖的老男人捞上来时死的透透的。而另一个,他们所说的另一个跟他一起掉下去的女孩子,却是踪迹皆无,河水很清,清的什么都看的清清楚楚,没有那个女孩。
当时听说县上有关部门出动了很多人到下游去寻找,直到现在,是一无所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没有人知道,而今天,他们又遇到了同样的难题,据说这次掉下去的是个男的,是那个女孩的未婚夫。渐渐的,巴掌大的小县城沸腾起来,人们明白了,他们的县委书记的儿子殉了情。
江淑玲躺在河边的担架上——她是起不来了,儿子出事后她昏死过去好几次,担架旁插着一根吊杆,吊杆上挂着一瓶生理盐水,她一下子苍老了好多,曾经烫过的美丽的卷发此刻无精打采的垂在担架上,眼窝深陷,皱纹纵横,眼泪都流干了。
她是怎么也想不到儿子会出这种事,她只知道儿子重感情,她只知道儿子会很痛苦很痛苦,可没想到他会殉情,儿子呀,你在跳河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养育了你多年的生身父母?你是个独子,你出了事,叫我们两个老的怎么活?
而一旁的谢书记默默的站着,风吹起他满头的白发,他强忍着眼里的泪,手却颤抖着,蹲下身子,轻轻地抚了抚江淑玲的脸庞,给她擦着流到腮边的泪。
楼主 野有蔓草蓁蓁生  发布于 2020-11-09 10:07:44 +0800 CST  

楼主:野有蔓草蓁蓁生

字数:594768

发表时间:2020-02-13 02:47:5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4-01 11:25:3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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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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