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伏的天平(服刑纪实)

0216 放任自流
过了几天收工回来,苏警官也把我找了去。
“这几天我不在,今天找你来,是想跟你说那个监狱长信箱的事。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及时跟我说,他们做的不对我会找他们,不管是谁!但你要先告诉我,我不给你处理,你再去写那个信箱不迟。你不知道,你写了那个信之后,我们整个中队都很被动。所以希望这件事能够引起你的注意。”与他的顶头上司对比鲜明的话真真打动了我,我忏悔了自己的不是。这一次,我真的给苏警官惹来了麻烦,他却并未责怪我。
“还有,你父亲回去以后,来了一封信,信里说他已经安全到家了,希望你能够放下包袱,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监狱长信箱的原因,这几天胖猪头在劳动上已经不再苛求于我。甚至,一有机会他还要把我踢的远远的。这不,今天小组被拆成了两半,我和李秀锦、黄梦梁三个人,就被发配去做香。
做香这个活计,已有耳闻,今天领教。很简单,一叠塑料包装袋放在身边,伸手到满筐的香中抓出一把,数出40根,装进袋子,完了!这个活苦不堪言:太脏了!手上、脸上、衣服上,很快沾满了五颜六色的灰尘,而且每分钟要数几把,或者说数一把要几秒钟,都有着时间限制。全身高度紧张的我忘记了无处不在的灰尘,只觉别人身上脏,不觉自己身上累。
“操我亲妈妈的我再犯罪!”旁边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是啊,这样的活要是做上几年,人会变成什么样子?这是不是侵犯人权?这样下去会不会得职业病?得了病会不会给我们及时治疗?治得不好会不会给予赔偿?一个早上,我的脑海中不断地浮现这些问题。
速度自然没有达标,但是天公作美,到了下午,胖猪头就说做香不要去了,改去给吊牌打结。吊牌一刀刀放在那里,都是机器切好的,连吊牌孔都还留在那里。打结的功夫全在手上,一根线到了他们手上,伴随着一个优美的姿势,结就成了。
“笨笨,过来!”没错,是胖猪头在呼唤我,“看到了吧?拿着这根枪!”他一手一根牙签,一手一张吊牌,“你是打洞进来的,现在给你发挥特长,把吊牌中间的那个洞给我打穿,注意,一定要捅破,别再搞未遂了!官司还是一样的吃!”
很好,一份众所期待的美差就此落入了我的手中。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03 20:37:05 +0800 CST  
0217 猪头干的好事
五一节就要来临了,按照既定的日程安排,我们这一批新收的行程也即将告讫。26号,我们操练许久的板凳操终于上了战场,这一天,正步训练的时候,我终于踢破了监狱发给我的那双胶鞋,踢穿了监狱发给的那双袜子,于是,我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扔掉那条塑料方便袋拧成的腰带,换上连胖猪头都在用的据说柔韧性不错的袜子腰带。
今天的活就在监房对面的大室里做,收工回来,我忽然想起门外墙上的标签,上面有每个人的刑期、案情。黄梦梁也在那里,“大学生,你帮我看看那个猪头干的什么好事?”
原来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竟然是组织卖淫!真是笑话,自己干着这种事还在笑话人家光头硕士,真是百步笑十步,恬不知耻!
“砰!砰!砰!”大室的门被敲得闷声作响,胖猪头一脸无辜的眼神扫射过来,赶紧进房间,他已经健步过来了!
“你们刚才在干什么?”“我忘记自己的刑期了,想看看。”“放屁!你怎么不忘记去吃屎啊?!”胖猪头破口大骂,还未解气,“以后不许站在门口,听到没有!”新收考核已经结束,也许他一时想不出更好的方式来对付我们这两个并不太听话的家伙。
本来考核好了我们就应该发配,但因为有五一假期,据说至少还要再待半个月。上次邵指导亲自教育我之后,我已经朦胧听到,胖猪头一个人跑到隔壁房间去写了一份检查,事情只要过去了就好,这样每每我的担心也会减轻不少,毕竟他是正在上报减刑材料的人,我可不想因为自己而坏了他的好事,否则以他江海人的身份,真要是跟我过不去,我的日子可就还要苦了。还好他现在已经是近期犯,不再长时间镇守我们的劳动现场,隔三岔五要去监狱接受出监教育,回归社会了!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03 20:49:22 +0800 CST  
0218 五一罚坐
“五一”来临,大赦5天。
伙食锦上添花,每人一小碗鸡块,还有鱼香肉丝,久违的味道,好吃!天气说热就热,竟然开起了风扇。又逢佳节,节后鸟儿们就将回到命运的大巢,新收即将走到终点,一个月的高度紧张一下子放松下来,真还感觉人有些不太适应,但是过节了心情就是爽快!无需过多牵挂,未来将去向何方全不由己,突然间,我们就有了一种从束缚之中解脱出来的自由,无比的舒心,畅快。
“全部坐坐好,手放后面,把手放后面,静坐!”好日子只过了半天,胖猪头突然出现在门口,电视机被他一下遥控关掉,正在活动的人群突然从五彩斑斓的世界被拉回到了灰色的现实。
“别以为考核好了在这里的日子就到头了,以前表现的怎么样,自己心里最清楚!现在让你们静坐,就是要让你们知道,好有好的结果,坏有坏的下场!”
其实我有些更倾向于这种安静的氛围,哪怕是这样手放在后面身子笔直地坐着,我一样可以任由思绪的野马撒缰飞奔,忘乎所以,想所欲想……
静坐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第三天,法定的节假日又还给了法律的执行者。据说这份特别的节日礼物,来自邵指导。第四天,休息换了形式,给工场间搬家。时间真快,整整一个月,刚来那天我们监舍区对面的那栋楼还搭着脚手架,现在已经装饰完毕,投入使用了。有点意思,和书一样,我们平时以为使不完的力气到了搬家才发现少了,这点,和刑期不同。
“刑期这个东西,不能想!想得越多,过得越慢!你不去想,整天忙活,眨眼间几年就没了!”何峰曾经如此教育过我。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03 21:15:16 +0800 CST  
0219 分流
我是在出工后从那个光头硕士与胖猪头的对话中得知苏警官想把我留在新收监的消息的,“不可能!邵中那里肯定不会让这么要事情的人留在这里,也不会让他留在新收监,这个人到了哪里都不会好好做生活!”胖猪头充满信心。但是到了下午的时候,还真有警官来找我谈心,警官只是粗略地问起我的基本情况,其实他不问,档案里都有。我从好事之口那里听到,是隔壁大队的一个中队想要我了,好像那里缺一个宣传犯。
分流开始了,5月10号,一早早饭还没吃,生活大组长已经出现在了门口:“李秀锦、王小东……李明、董仕,把东西全部理好!”要分别了,没有易水凄凉,只有热情澎湃。“早点跑特就好了,咯地方总归没啥待头!”大家彼此劝慰。 然而,我却没有,既没有被分流,也没有被留在新收监。
“一定是要去白茅岭军天湖了!”胖猪头适时地给出了提示,“把笔都交出来!把心态调整好,到哪里都是改造,要事情的人,到哪里都没有好果子吃!”当天晚上收工回来我就被从他管的如今空荡荡的房间分出来拼监到了七号监,也就是那个曾经奚落过我的活雷锋花东成主管的房间。
这个活雷锋写的一手好字,说话却很失风度:“去死吧!操你爹扫个地都扫不好!”第二天早晨因为吃饭没跟上节奏,我又领到了他的赏赐:“操!——你嘴里含个热茄子了?吃饭都这么慢?这么多人等你一个啊?”老实说,能够让他嘴里开始不带那个脏字,我也为自己暗暗自豪。
看来真的是要去安徽了,对于那两个地方,大家有种被组织遗弃了的感觉。干活也被分流,我们被分到了另外一个小组跟随他们去钉香包。还是太简单,小小的订书机拿在手里,“咔嚓、咔嚓、咔嚓咔嚓!”,三个香包钉在纸板上,然后扔得远远的。而且,这么简单的活做着,脑子可以解放出来,去想我的美妙话题了。
我们的“活雷锋”组长干的好事,我也听到了。身边有人娓娓道来,故事的上集是花先生能说会道,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江海一家房产中介公司的总经理,工作如鱼得水,生活上也开始“动脑筋”,瞒着东北老家的妻子,在江海包上了二奶。为了达到持续包养二奶乃至包养更多二奶的罪恶目的,花组长打起了业务款的主意,后因东窗事发,索性留下“绝命书”一封,销声匿迹,人间蒸发。下集是花先生忍辱负重,来到广东,摇身一变,又成老总,再结新欢,依旧快活。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天酒店房间刚刚开好,就被英勇的人民警察逮个正着。画外音:花总大人落网后,又有一位美丽的“湘妹子”自广东赶来,一脸痴情地说要为同居男友花先生送点衣服,江海比较冷。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04 06:21:20 +0800 CST  
0220 母亲节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今天母亲节,车间里的广播正在播放余光中先生的《乡愁》,想家了!想念父母亲人!这一天,我心情低落,干活的时候老是跑掉的精神,全都在晚上躺上床的时候回来了。听说明天又有一批人要分流,好像是到奈河桥,前两天同一个中队一个叫褚永昌的跟我一起钉香包,他问我如果分流想去哪里,我毫不犹豫地说:“奈河桥!”听说那是座一百多年的老监狱,而且关押的都是大刑犯,我很想去那里见识一下世面,看看把半辈子放在监狱里的人,他们的心态爽不爽?我现在,精神饱满,在本子上写下:
“暮春之际,深陷囹吾,千般鄙薄,竞相施展。善良人儿,不堪其烦!现实残忍,人何以堪?及至双亲,泪流满面……”
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此时此刻,儿行千里,母亲远在天边,有没有入眠呢?我不是畜生,但是我却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情,犯罪给我带来的影响,真正伤害最深的,还是无辜无奈的父母!现实,你何必如此残酷,有多少苦难,尽皆加在我一个人头上好了!
来吧!我等着你!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04 06:29:32 +0800 CST  
呵呵,精彩还在后头。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04 17:44:20 +0800 CST  
第三章 六大一
0301 奔向奈河桥
5月15日,凭借命运之神的垂青,我得以离开新收监,奔向心往神仪的奈河桥。
早上一起来,就被通知收拾好东西。“把东西全部倒出来!”活雷锋语气相当恶劣,包里的东西都是胖猪头一个月前检查过的。“靠墙!站好!”我口袋里放着的《远航》和《大墙内外》报纸被他发现,“操你娘的!这也是你看的东西?”“我想看看,准备投稿。”“活不好好干,净想好事!”活雷锋恶狠狠地瞪着我,当面把报纸撕个粉碎,这都是我打扫车间卫生时做贼似的从劳役犯丢过来的废纸堆里拣来的。
出发了,原来一起被发配的人还有不少,这一批没走掉的,才会真去白茅岭和军天湖。三辆大巴,两车犯人,一车行李,后面再加一辆金色的丰田考斯特,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这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大巴车里的窗户已经焊好了银光闪闪的铁栏杆,安全很有保障。我和姚长垠再次碰头,两人并排坐在大巴车的最后一排。我靠着窗户,不停张望着外面阳光明媚的世界。车子出了青浦新收监的大门,一路向东,朝着梦想中的百年监狱驶去。今天的江海,天空晴朗,车水马龙,井然有序。尽管不停地有身旁车辆里投来的好奇眼神,但那毕竟如人海之中的匆匆邂逅,转瞬即逝了。
佘山高级别墅的广告在太阳光下格外耀眼,马路上的车子忽然就有了许多新鲜的款式。才九个月,就让我这个汽车行业出身的家伙充满了好奇。大巴车里放着VCD,吵吵嚷嚷没人要看。车子上了延安路高架,车流一下子拥挤许多,威风凛凛的警车也不得不慢了下来。巧的很,当车子停下来的时候,身旁驶来友好的使者,这是一辆江海锦江商旅的豪华中巴车,司机是标准的白衬衫蓝领带,车里花花绿绿坐满了洋人,有洋妞!洋人们显然也注意到了我们,这银光闪闪的铁栏杆,这清一色的铁杠服,清一色的光头脑袋,还有那后面紧握钢枪严阵以待的武警战士。有洋妞胆子很大,面带国际友人的微笑朝我们挥手。
车子继续前行,龙之梦广场,中欣大厦,恒隆广场,世纪泰富,繁华的南京西路,一栋一栋熟悉的建筑映入我的眼帘,还没来得及寻觅,又很快逃出视野。到达亚洲第一湾,外滩建筑群,浦东陆家嘴,高楼大厦,尽收眼底。永别了,过去!
下了高架,车子拐进了羊肠小道,七绕八绕,不多几分钟,“江海市奈河桥监狱”的大门出现在眼前,这座灰色的大门沉寂在那里,晚上如果装上灯光一定很像时光隧道,看到它的第一感觉就像一个时间机器,压抑、沉寂而坚实。监狱里有灰色水泥建筑,也有青砖建筑,由于初夏,很多建筑上爬满了植物,绿色点缀,愈显沧桑。车子停好,排队下车,我们被带到了一栋楼前,门口牌子上印着蓝色的“3监区 3RD BRIGADE”字样。
照例是点名、搬行李、抄身。在上上下下搬着行李的时候,我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这里很多人的头发都是黑白相间,无论老幼!看着他们,我感觉到了一丝恐怖和悲凉。
房间一排,有三四十间,都很小,三面是墙,一扇铁门,看样子真的只有三点三个平方。里面一上一下一翻铺,三张铺位安排巧妙,靠近铁门处还有一张小木板,可以坐人,掀开来里面一只马桶箱,恰到好处。据说,这也是犯人想出来的。
“人生如戏,我们都在娱乐自己。首先,奈河桥监狱欢迎你们的到来。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一个长着一嘴大金牙的中年犯人显然是这里管事的,“恭喜大家现在已经正式成为罪犯,地方变了,规矩当然也要变。什么是罪犯?罪犯就是人民公敌!这话政府不好讲,我可以告诉大家,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敌人他不仅是敌,好像还不能是人!不信你研究下那个‘犯’字是怎么写的。好了,既然来了,要求不要那么多。地方有点小,条件也差了点,但在奈河桥吃官司,能够学到你们人生中最为宝贵的东西,所以还是将就一下吧!不将就也没办法,有谁想翘头的跟我说一声,我们尽量采取最为合适的方式解决。当然你说一对一这个可能不行,你们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我已经四十出头了,肯定要多对一,先讲清楚,不想要事情就听话好好改造。”
尽管管事的张狂的有些纯真,但当我们被分到房间之后,我发现,负责管理我们房间的那两个人却相当之礼貌客气,文质彬彬。
“东西自己理理好,可能暂时需要放到储藏室,把需要用的单独拿出来,但不能太多,你们也看到了,这里空间不大。”如此礼貌有加的待遇,我感觉像是找到了组织。但是一看到他们两个那从头心处蔓延开去的白发,我就有些发冷。感觉那温和的语气之中,竟夹杂了些什么东西,让我想想都怕。
午饭早已准备好,吃烤麸,吃了才发现,这里的饭菜没有新收监的好。
“奈河桥怎么搞的!还在监管局旁边呢!这饭怎么这么难吃?”房间里一个重庆来的小伙子抱怨道,他叫熊克飞,抢劫罪,刑期四年。
“我84年来的时候,感觉比现在还要好一点!怎么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感觉烧的味道还不如老早。”房间里另外一位是江海人,叫谢永祺,贩毒,15年。
跟新收监相比,这里的新收有些不负责任,下午进行了一个小时不到的教育之后,就把我们这一批六十几个人统统关进了小房间,每人一只小板凳,一直坐到吃晚饭,晚饭吃好继续坐,直到睡觉。
睡觉时间特别好,八点钟一到,就可入睡。带我们这批新收的有十几个人,每个人都管理着几个房间,大金牙和另外一个个子短短却还算壮实的老头子大概就是这里的两个大组长,大小事情,都是他们两个。
这里的房间很小,锁却很大,像本厚厚的杂志一样牢牢固定在铁门上,听老谢说这些锁里面有三道锁芯,它们还有刚才关封时看到的队长手里拿的十多厘米长的钥匙听说都是英国人造的,用了快一百年了依然状态神勇。
外面的主灯熄了之后,整个楼面就只剩下几盏昏暗的灯光,睡在三点三的房间里,头在靠门的方向,我的目光所及,模糊一片,这样的感觉真好,感觉自己被放进了一只保险箱,这里,就算是外面赌债缠身,也不怕了。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04 18:36:21 +0800 CST  
0302 特长和余罪
第二天早晨,有劳役犯过来,“你们有没有什么特长?有就告诉我,没有不要讲!”
“我有!”小重庆急不可待,“我以前在厂里干活会修中央空调,修修弄弄,我都会的!”
“中央空调?”劳役犯把目光往他身上一扫,“中央空调?再过十年这里能装上空调吗?”
“这个大学生会写写弄弄,可以派点用场。”“那我先给他登记上去,但是我跟你明讲,要是没什么花头,也不大会用的上。”
我很欣赏这里犯人的讲话风格,坦率、直接,就算事情不成,也让人心里好受。比新收监那帮豺狼虎豹素质好太多了!
特长过后,大金牙组长挨个过来每个人做政治攻势。
“有无伤大雅的你就说!人命关天的案子,你还是留着!我们两号监现在都快关不下了!”我没想到这个大组长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出来,感觉很不适应,感觉又很适应。
“他们纯粹是走个过场,不会像新收监那帮家伙一样把你往死里弄!”房间里的老官司一如我所见到的老官司,喜欢发表时事评论。“呆在这里的都是被判了重刑的人,大家都晓得吃官司的苦。所以只要你能过的去,不是原则性的东西,他们都放你过去了。”这就很能验证昨天那个大金牙说的话,“想捣糨糊的,欢迎!但是你要给我注意捣糨糊的规矩:上不冒泡,下不垫底,做的到,你就捣好了!”
但是,虽然房间里同是苦命人,只有三个人的我们,才来两天,矛盾却变得有些不可调和。这都是因为那个重庆!嘴巴吹的不着边际,却是很快就露出马脚,老官司有些喜欢寻人开心,每每当面揭穿他信口开河的谎言,让他很难下台,虽然只有我们三个人。
听说这批新收之中,有人在吃第二个无期。
不知道为什么,一进了奈河桥,我就开始迷失方向,老谢已经替我矫正过几次,他们都说是北,我却以为是东。
“大学生,你找不到北了!”重庆小子不无幽默对我说。
至于原因,看看监舍区门口的路就知道了,整个监狱的设计,有点就像迷宫。“也许当初设计的时候就是为了达到让你迷失方向的目的呢!”我暗想。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04 18:42:34 +0800 CST  
0303 肚子咕咕叫
新收就是静坐,既如此,我就应该好好地利用这段难得的美好光阴,去畅想心灵。
伙食一天差似一天,一个礼拜下来,有两顿晚饭喝粥,一碗白粥,一只馒头,就没了。也许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丰衣足食的重要性,这要在外面,哪怕是最穷困的时候,也是感觉不出的。当一切的幻想成为理所当然的妄想,当美妙的滋味只是能在虚无中存在,现实就露出了它特别残忍的一面。晚上躺在床上,肚子咕咕叫不停,这个时候,我真切体会到了饥饿的滋味。
“东西都好的,被他们糟蹋成这副样子!都是用蒸汽打出来的,往上面滴几滴油,撒一把盐,就好了!吃死你们这帮坏蛋!”门外有劳役犯告诉我们,“先忍忍吧!等到新收过后,就好开大帐了!大帐上东西还是蛮多的,只怕到时候你钞票都不够用!”
这话没错,管理我们房间的那个文质彬彬的后来知道竟然是杀人犯的组长,每天都要让坐在最里面的我从床底下他的大包里拿出一包真空给他,今天一只鸡,明天一只鸭,后天一包鱼,他的那个包鼓鼓的,看的人肚子更加的饿。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04 19:13:17 +0800 CST  
0304 老谢的故事
监舍区的对面,也就是所谓的西面,是一栋6层高的灰色建筑,整体色彩与监狱其他监房保持一致,但它显然不是监房。
“是四号监的工场间!你们如果没有花头,就会被分到那里,去开法拉利!”大金牙组长告诉我们,“上个月我们刚刚分了一批过去,二十几个。”
“你看,自己都是只鸟还要再养只鸟儿把它关在笼子里”,顺着老谢手指的方向,对面五楼窗户那里,一个犯人正往高高挂着的鸟笼子里喂食。
每天只有下午1点到2点的时间可以走出这间三点三平方的房子,去后阳台用水。我们是属于六大一中管理,但六大队的监舍正在装修,整个大队被拆散,一中队新收中队现在是临时借用三号监的一个楼面,许久没有住人了,相当破旧。用水的地方其实就是楼梯走道,十几个水龙头,几十个人,所以只好站着排队,几个老犯人像花瓣一样围着一扇已经被封住的窗户往外看,个个脸上闪烁着诡异的笑容,像有什么喜事。不就是外面的风景吗?能有什么稀奇?我这样想着,不以为然。然而无心插柳,等到轮到我用水的时候,恰好就在那扇已经显然是被故意弄破了一块的窗户跟前,我个子高,视力好,一不小心看到了外面的风景,原来在这栋监房的楼下是家洗头房,也就是鸡店。店里露出一条条雪白的大腿,像是菜场里悬挂的一条条猪大腿,等待顾客。
老谢一头白发,实际年龄只有四十二岁,“已经吃了16年官司,吃出来的!”
“我都是死在了毒品上。像老早的时候,我们小偷小摸,谁会在钱包里放很多钱呢?抓住了,不够判刑,顶多就是劳教。那个时候很怪,宁捕不劳,进来过的都知道,我们每个人在事先都想好了几起案子,时间、地点、赃物、受害人模样,要像背监规一样把它们背下来。为的就是一旦被抓住了,可以随时讲出来,这样就可以逃避劳教,就可以判刑了!”
“劳教、劳教,从鸡叫做到狗叫!对于我们这些老官司来讲,宁愿被判刑,没劳教苦不说,扒窃个800块,判起来也就半年到一年,扒窃700块,劳教可能要两年甚至三年!这叫官司的艺术。”
这种官司的艺术,我在看守所里也听到过。
“你不是刚从新疆回来没有几年吗?我想你江海人也不大可能连吃饭都没有一点着落吧?我们外地人,去偷去抢没办法!”“其实我老早的时候生意做的也还可以。当时我在南京的太平商场做香烟生意,我那个时候已经吃过几趟小官司,感觉再这样小偷小摸下去肯定不行了,于是就搞了点钱,去做生意了。生意马马虎虎,几年做下来,也赚了几十万,本来想这样下去蛮好的,可是后来大环境变化,香烟生意做不下去了,我回到了江海。几个老朋友嘛也出来了,他们中间有人吸毒。一开始是他们送给我抽,我想不抽白不抽,但没想到很快就上了瘾,戒不掉了!不管使用啥方法!好了,这点家底没到一年就被我败光了,接下来怎么办呢?只好走这条路了!以贩养吸!弄的时间长了嘛肯定要爆掉的!”
“有个方法可以戒掉,进来吃官司!我以前也听他们说抽大烟戒不了,看电视上那些家伙那么难受,可进了看守所,那么多贩毒吸毒的,没有一个痛不欲生受不了的啊!也就是一进来就睡觉,睡几天就好了!”“谁会为了戒毒把自己往牢里送呢?别说是判刑,就是让他行政拘留个几天,也没人肯的!我上趟就碰到过一次,我一个朋友在外面蛮狠的,天不怕地不怕,可当他犯了点小事要被行政拘留了却怕的像只小公鸡,畏畏缩缩的不敢去,跑到我家里来求我帮帮忙去帮他蹲半个月,所有打点开销全部他来,还给我很多东西,我看他对他老爹老娘也没这么爽气!”
“前面一次官司12年,开始也是在奈河桥吃的,那是1996年”,老谢指了指监房的墙壁,“也是在这栋楼,那时我们用水的后阳台对面的那个小高层都还没有”,“我84年的时候就来过这个地方,知道市监官司难吃,刚好那时候要往新疆编队,我就打了报告,家里人往队长家里送点东西,就去了!”
“新疆吃官司跟这不一样!我们是在农场里面,地方大的很,农场在沙漠中间,所以他们不担心你会逃跑。曾经我们有个大队长在讲评的时候讲,谁要是想跑打个报告上来,大队免费奉送三天的干粮和水!有本事跑好了!但是讲清爽!跑不出去再回来罪加一等!据说这地方距离外头有一千多里地,那个沙漠大啊!太阳光一照,全是金光闪闪的一片,跑不了多久就迷了方向了!”老谢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便有些不吐不快,“吃官司,虽然各个地方条件不一样,但是本质都是一样的!什么人到了官司单位会混到什么程度,都跟自己性格有关系,会不会减刑,能减多少刑期,在你进来的时候老公里都给你算好了。你只有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们的方向走!”
“我待到新疆吃官司,活是不用做的,我就专门负责伙房,烧菜我会,改造单位这么多年,学会了这个东西!所以吃的方面,我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没人好跟我比!犯人里面,我也树好了自己的牌子,谁跟我过不去,打小报告,我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没办法,谁叫我负责烧饭呢?哪个队长欢喜吃什么,欢喜什么口味,我都知道!对付老公里,我也有办法!他们对我也蛮客气的。”
老谢对曾经的岁月充满了留恋不舍,但一想到他说的分下去以后可能一个礼拜都看不到队长,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就感觉失去了依靠和保障。
“这一次,我是栽在了小赤佬手上”,老谢终于消失了自己的甜蜜,现出难以名状的异样表情,“我跟他一起在新疆吃官司的时候,两个人就关系好来兮!小赤佬贵州人,感觉相当不错!我始终认为官司单位最能看透人的本性,在新疆六年多,两个人关系走的挺近。我在新疆腿生病开刀,他每天送饭送水,我家里的儿子也没这么好!我出来的时候,他还有四年多刑期,当时大家讲好出来联系!我出来以后回到江海,快十年过去了,江海这十年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儿子长大了,也要讨女人了,怎么办呢?讲句老实话,官司我真的怕了!我就在浦东开了家饭店,就用我在官司单位十几年积累的一点技术!生意嘛不好不差,开饭店就是这点好,一家人吃饭是没问题的!”
“他出来以后,就跟我联系,那时候我已经出来快三年了,饭店嘛也开了两年多了,他讲他回到贵州家里以后,唯一的老娘已经不在了,他没有出路!我讲你到我这里来好了,别的不行,多一双筷子吃饭我还是可以解决的。他就来了,当时他讲他要到云南去一趟,先带点东西过来,到江海让我帮他卖掉,也好解决一点生活问题!我当时想就这么一趟应该没啥问题,再说数量嘛也不是很多。”
此时的老谢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当他在火车上打电话让我去江海火车站接他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当然我也是出于敏感,自己躲在了人堆里。我做梦都没想到他当时已经被老公里控制住了,他打电话倒钩我!我更没想到他实际带的东西比他讲的要多很多!”
老谢终于讲完,他久久不能平静,但是我和小重庆并没有像他那样感到世界的悲凉,我们就像听老师讲课文一样,听着他阴沟里翻船的故事。
老谢说,如果自己没有被出卖,那个家伙也要判15年。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05 06:17:46 +0800 CST  
0305 慈祥老警察
我注意到,奈河桥监狱的警察两杠三星的特别多,而且好多人跟犯人一样,脑心处也开出了恐怖的白菊花。听老谢说,这都是老公里的煞费苦心。“奈河桥的犯人嘛刑期特别长,老队长经验丰富,又都是准备退休的人了,不大会要事,所以据说奈河桥的犯人和警察的关系是江海十几座监狱里面最好的!”
也许老谢说的没错,至少在六大一中,就有这么一位慈祥的老警察,这个老头子非常奇怪,从来到现在,每天早上开封几乎都是他,白天也在,难道他就没有家室吗?老婆孩子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跟老谢合计,断定一定是老伴不在了,子女不在身边或出国了,否则他不可能像家一样的呆在这里。老头子的脸上笑容没一点伪装,没见他发过脾气,连板个脸都没有。早上开封开好回来,有不懂事的犯人不懂得给他让路,他丝毫不会介意,有时还会摸摸个子比他小的年轻犯人的脑袋。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05 06:24:12 +0800 CST  
0306 人杰梁广富
终于有了集中学习的机会,终于可以走出这铁盒子一样的三点三了!虽然就是在房间对面的走廊上,虽然还是要人挨人的坐在一起,但是看着前后左右的新鲜面孔,听着主讲人有气无力的话语,看着窗内窗外美丽的风景,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了!今天要学习的内容是安全生产,据说即将到来的六月份是监狱的安全生产月,坐在前面的那个两杠三星的老警察江海普通话讲的并不标准,还好这个人一看就是那种不要事情的人,只顾拿着稿子念个不停,他似乎都忘了下面是不是在听,有没有人在听。
奇怪,警察教育的时候我们坐在那里,等警察走了犯人组长要教育的时候,我们却全都要站立笔直了。主讲的就是那个矮而壮的组长,梁广富梁组长。
“在我们江海吃官司,你们是幸运的!不打你,不骂你,活也干的不多。到外地你试试看?所以,在这里,要珍惜!在我们这里,老实人我们江海人不会的欺负侬!侬狠的阿拉江海人阿不会的哈侬!”
他在我眼里很伟大!昨天下午,我坐在那里冥思苦想,全然忘了身处之所在,虽然身子还是笔直的挺着,但是意识,早就灵魂出窍了!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看到了正眯眼打瞌睡的小重庆与低头正在用塑料袋搓个不停的老谢,“坐坐好!”他厉声喝道,小重庆犹如触了电,马上恢复笔直,老谢却不紧不慢地将半成品腰带收起,一脸的笑容。
“熊克飞啊?坐就要有坐的样子,你看看人家里面的那个,有人没人都是一个样!咯小赤佬啥事体进来呃?”我良好的表现很快引起了他的垂青,“强奸,伊是大学生,会的写写弄弄,侬看好不好帮伊派点用场,伊是块料。”“喂!大学生!你把身子转过来!”我终于可以有一个向上爬的台阶了,一个激动一个转身 ,这两天写的稿子却不听话地从屁股下面滑了下来。“这是什么东西?”“是伊写的稿件,准备投给监狱报的,伊有咯能力。以载坐到咯的么事体做,就想么子,想好了,夜道就写午来。”矮而壮的组长随手翻看我这两天的大作,“你坐在这里就干这个事情啊?是不是想靠这个东西混个洋差啊?啊?把脑子给我收回来!叫你静坐不是让你在这写这写那。劳改,劳改,什么叫劳改?劳改就是劳动改造!不好好想着把生活做好,整天脑子里胡思乱想,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梁组长把我的那叠大作一把扔了回来。
老谢的一番好意结出了这样的果子,现在,我对这个矮而壮的组长也产生了骨子里的怨烦。无奈他是组长,我是新收,面对现实,我只能把目光移向窗外,想看看外面的风景,这一看,却大吃一惊!
0307 又见何峰
只见在对面那栋忙忙碌碌的大楼中,就在四楼中间那个窗户旁边,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何峰?太像了!不会这么巧吧?应该就是!我可以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是不能不相信这双2.0的视力。
这双引以为傲的眼睛,曾经陪伴我十年苦读而不衰。十几年前,还是初中时,《生物》教科书里的种种方法:强光下看书,躺着看书,边走路边看书,全试过了,两眼依然清晰一片。此刻,我竟然凭借好视力在这深牢大狱中找到了曾经与自己一起受难的老朋友!
世界太大,有时又太小。何峰已不再是当初离开看守所时的模样,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囚服,坐在窗口下没命地踩着缝纫机,不多会,就把一件蓝色的衬衫撩起,再放下……
回到三点三,我的心情有些不平静,曾经崇拜的何峰,现在也没能免俗,专心致志地开着他的法拉利。何峰尚且如此,我这点雕虫小技又能如何呢?一想到自己可能要做三年的缝纫工,心里就很有些怕,不仅仅是怕那据说是超能锻炼人的苦,我更怕自己三年下来,整日与那个缝纫机为伴,变得让自己以后真的只会踩缝纫机了。想想都有些怕!
戴眼镜的组长据说杀了自己的女人,被判死缓,比那个矮而壮的人杰组长无期徒刑还要高一级,他对我们一脸的文静,一身的优雅,但是不知道为了什么,他对那个应该是他顶头上司的组长却没有好脸色,而且隔阂不浅。“我拨侬当人侬自噶不要做人我阿么办法!对侬客气侬当福气!”
0308 伙食像猪食
有句话叫作爱之愈深,恨之愈甚,我想吃饭大概也是。伙食像猪食。每天难以下咽的饭菜,给了我们房间探讨美食的共同动力,探讨吃和大帐的无限热情。“都是吃官司,为什么我们吃的这么差,这么少,他们那些劳役犯就要每天大吃大喝呢?”“有个过程的,只是新收不能开大帐,等以后我们也戴上了那种黄牌子、绿牌子,就可以享受跟他们一样的待遇了。”
“没有绝对的平等,也做不到。就像这大帐,你要想真正的平等,也好办,把大帐全部停掉!开啥大帐啦?全部吃老公里的!打菜的时候全部让队长站在旁边,你看看会怎么样?问题是现在允许开大帐,那么大帐上没有钞票怎么办?只好看着别人吃,自噶闻一闻!都是吃官司,你说这心态会好吗?干坏事进来的人,有几个是腰缠万贯的?绝大部分还不是外地人、小市民、打工仔、流浪汉、穷光蛋?几年关下来,还有多少人家里会寄钱给你?奈河桥的官司这么大,还不是少数人吃,多数人看?这跟外面有什么区别?你倒说说看?法律是个神圣的东西,那是只存在于你的脑海之中的,空的!在这吃官司,感觉实实在在!”
我算了一笔帐,我被判三年六个月,到现在还有32个月,每个月按照这里“C”级的标准可以开380块大帐,一共需要花费12160块,一万多块,要在外面,拿出来可能不需要很大气力,但是现在,要是让我的父母拿出这笔钱来,我不忍心继续想下去了!
我在这里还算属于少数的幸运儿之列,这里的平均刑期据说是在12年左右,那么,把正常的3年半的刑先减掉,再减掉看守所半年,剩下8年。这样就是36480!要让外面的人把这些钱扔到这里,我想很多家庭可能做不到。看来老谢说的没错,吃官司,就是吃钞票!在这个地方,每个人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忍受着许多外面的人可以想象无法感受的痛苦!我明白为什么这些笼子里的鸟儿要把好好的窗户隔栏给精心毁坏了,下面的洗头房,实在是他们发泄自己欲望的最佳可行选择!但望梅就算可以止渴,我总感觉采取那样的方式,也差不多是自欺欺人了。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05 06:30:53 +0800 CST  
0309 老谢的改造经
老谢是个幽默的人,虽然被判十五年,依然保持着对生活的乐观。
“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监狱里面一样有快乐,还少了不少外面的烦恼。”话虽这样讲,他还是时不时地向我们倾诉着生活的苦楚,“都是为了生活所迫,谁不知道大烟害人,谁不知道贩大烟是在玩命?没办法啊!”虽然话不投机,但是我仍然乐意做一个静静的倾听者。
“吃官司苦不苦,看人!我在新疆吃了那么多年,一样感觉不怎么苦。那个时候几个警察都是我朋友,后来他们到江海办事来我这里,我请他们吃饭,大家客客气气。警察也是人,而且监狱里的警察,跟我们犯人一样,都不是正常的人。你要是按照正常人的想法来想问题做事情,那么要吃亏了!但是你如果跟他们沟通协调好了,那么很多事情也好商量,他们也是来拿工资的,你以为呢?所以我这么多年改造下来,感觉改造嘛?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差不多就好!”
“你们两个现在官司才刚刚开始,以后知道的东西会很多”,老谢话锋一转,“不要老是想着跟别人比!这样下去你的官司会越来越难吃!吃官司,为什么叫吃官司?官司就是用来吃的!这我们老犯人都懂的,吃官司图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能吃的好一点么?再混个洋差,有减刑不要少我的,好了,结束了!但是你想过没有,老公里天天教育我们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他们高高在上,这些话问的我们一点底气都没有了。老公里说你们都是犯人,这里只有特殊的劳役,没有特殊的犯人,但是你想想,这可能吗?我告诉你,虽然奈河桥我待的时间不长,但是我敢肯定,这里的改造肯定也是做死天天拼产量的,闲死天天手插口袋里的,没办法,官司单位!”
我有些懵了,老谢说这话,到底是在发泄,还是在洋洋自得。
老谢讲得头头是道,但在我眼里这里并不太平。就这一个小小的楼面,每天都会有大大小小的冲突发生,就像今天,管理我们房间的那个文质彬彬的眼镜组长又和那个矮而壮的组长吵了起来,情至深处,口水横飞。至少在新收监,这样的事情是少而又少的。这里新收的犯人在房间里静坐,给了足够的时间休息、想心事;带新收的每天除了开饭和偶尔才有的活动组织,剩下的时间就是看报纸走棋看电视。洗碗由新收包了,倒马桶由新收包了,搞卫生由新收包了,就连给他们铺放被褥,新收也包了。就是这样无所事事的环境,争吵声却此起彼伏,真的搞不懂。
“奈河桥这地方,现在跟以前不一样,我84年来的时候,搞路子是老结棍的。现在听说是文明官司,不好打人,也不好骂人。”“我们刚来那天那个大金牙不是说要房间里搞搞清爽吗?”这个大金牙给我的印象总是武力解决一切。“他这个人蛮好的,大学生你看不出来吧?他是黑社会出身,无期徒刑,吃了快十年了。”顺着老谢的指引,我果然发现这个大金牙的几分可爱与行侠仗义之处,譬如他会考虑到老谢一头的白发而把他安排在房间里的一号位,也就是下铺,他还会把自己没吃完的真空给老谢送过来。“谢永祺阿老官司了,年纪阿不小了,刑期阿不小,以后自噶改造要当心啊!以载改造形势不像老早。”
0310 对面有人自杀
“昨天夜道四号监有人自杀拿晓得吧?”“哪能会的不晓得呢?”“脑子瓦特啦?自噶弄特自噶?”“刑期太大!好像判了只死缓,身体阿有毛病,出不去了,咯能咯阿蛮好,长痛不如短痛!一了百了,官司阿不要吃了!”“伊倒是解脱了,伊拉活着的犯人要跟着伊倒霉了要!”自看守所到现在大半年下来,江海话我已听出了门道。
有个叫高长宽的胖子用水回来,这家伙跟我一起新收监来的,听说他官司很大,脾气也大,我告诉了老谢。
“侬阿是江海人啊?啥事体?”“大烟!贩大烟!无期!”“阿蛮结棍呃,我阿是贩大烟,判15年。前两年刚从新疆回来。”“我从南浦出来半年不到就抓特了!咯趟两公斤大烟窝里向搜出来,伊拉敲我非法持有,要是贩卖,就打特了!”高长宽晃荡着离去,话语之中不但没有应有的凶恶,反倒有点贴心。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05 06:32:00 +0800 CST  
0311 幻想渐入佳境
我的幻想,开始渐入佳境。我每天都会沉醉在幻想之中,甜蜜而幸福着。想起水玥,我的心头不再伤感失落,让一切随风而去吧!我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我,她也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她,尘封过去。想到这里,我睁开眼睛,我坐在房间的最里面,直接面对我的是翻铺的铺位,翻铺上形象地画着一只手,大拇指正在微微向上翘起,惟妙惟肖。我听说奈河桥人才济济,果不其然。都说手难画,能把一只手画成如此栩栩如生,我也要翘起大拇指了。
对面的四号监,一有机会我就会注意那里,那是我目光所及唯一的风景,每次都想看看何峰的样子,一排排的缝纫机,一条条的流水线,一张张的忙碌面孔,一天天的相同时间。如果被分到那里就惨了!要么我有足够的时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要么我没有一点时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必须做出一个选择!皮肉之苦,希望你来的更猛烈些吧!听老谢说,被那个电警棍电过之后人的免疫力还会有所提高。
每个礼拜洗澡一次,就是在那个底楼的小房间里,三个人一只水龙头,每个人两分钟,监狱里时间那么多,这次一点都不慷慨。洗澡回来的路上,可以看到一个“大墙内外”的投稿箱,几次我都有一冲过去把放在口袋里的稿件丢进去的想法,但是前后左右都是人,规定要按照规定的路线行走,又一条监规伤害了我。
今天劳役犯为我们每个人开了大帐,“只能够开生活用品,吃的东西现在不要想!”
0312 阴气
近日经常可以听到“阴气”这个词。听老谢说,这座监狱是一百多年前英国人建的,当时建筑并不多,后来到了30年代,又拆掉重建,扩建许多,有了现在这个样子。
“房间里是照不到太阳的!你算算看,一百年了,每个房间关死过多少人!”
“这里的房间,你每天睡一间,全部睡下来,要十几年!十几年!我们八十年代到这来的时候,样子跟现在不大一样,那个时候没有床!都是睡在地板上,一个房间睡三个,跟现在一样,混得好的睡两个!当然,这跟外国人当初设计的时候睡一个人是不一样的,既然归中国人管理,那就应该有中国特色嘛!”
“我在新收监的时候听说这里晚上睡觉不能小便,便很有些怕,现在看来每个房间都是有马桶的嘛?这点倒不用担心了!”“瞎讲!我84年来的时候马桶就有了!不过房间里面三个人,混得最不好的那个每天晚上要搂着马桶睡觉!要是另外两个人有一个前列腺不大好,滴滴嗒嗒的小便就会不小心滴到你头上来。”
0313 卞老师
监狱是个学习的好地方,每天我都能看到曾经管理过我们房间的那个劳役犯坐在窗台下看书,他讲话一直文明有礼,所以就有人喜欢有事没事找他说话。
“卞老师,你看我四十几岁年纪,江海的监狱差不多要让我待过一个遍了,你懂的多,教教我怎么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卞老师和颜善目,十分耐心,他告诉老官司要保持一颗向善之心,“知足尤其重要!”卞老师还要高谈,老官司却悻悻而走,“卞老师你这么知足,又这么善良,请问他们人民警察为什么还要把你抓进来?”
这个卞老师,赫然是练功爱好者,怪不得看他面相似有一股混沌的凶邪之气。
人过留名,何峰的大名,最近常被劳役犯提起,大金牙每天都要站在窗台前与对面楼里的他手语交谈,直到何被人叫走。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05 18:47:45 +0800 CST  
0314 元卿
夹杂在管理与被管理中间的一个人很快进入了我和老谢共同的视线,他个子小小的,皮肤有点黄,脑袋有点不太协调的大,老谢叫他“小萝卜头”。
怪不得说话如此彬彬有礼,原来“小萝卜头”也是大学生,还是名牌大学。他负责给大家端饭,就是把老大们打好的饭碗端到监房里来,“咯饭碗有点烫,当心。”他的话虽温暖,但是老谢却一口咬定他命运悲惨,“你看他一脸的苦相,还有他那讲话的语气,肯定是跌过大跟头的人!”这个人名叫元卿,据说被判了11年。
又过了两天,“你知道这小子是干什么坏事进来的吗?杀了他老子!”老谢迫不及待地告诉我。“啊?不会吧?看他那副样子,不可能吧?”“当然应该是不小心吧,应该有情节的,否则也不可能只判11年。”这话也对,他一脸的苦相,想必一定有无尽的苦衷,但是这事,也确实……
我注意到他番号卡上的照片日期,他是跟何峰同一天到新收监的,现在既然他还在这里,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有花头,但是看看,又不太像,所以对于他为什么会夹在劳役犯与新收犯中间,我和老谢又有了各种猜测。今天,从另外一个劳役犯那里算是得到了答案。“他是分下去又被退回来的!”看他落魄的样子,我突然间就有了潮水般的同情,同时还有一股子可耻的庆幸在心头升起。对于老谢的猜测,我不置可否。他一定有自己说不尽的苦衷,谁能理解他?谁能接受他?又有谁能真正做到不计这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前嫌呢?我在思索,现在或者将来,会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
这样一个人现在已经出现了,这就是那个背有点驼的老头子劳役犯,我注意到他经常会把自己的真空包装让元卿去帮他烫好,然后慷慨地给他一半。这种做法,不同于同样是与民同乐的那两个香港人,香港人是什么事都不做,整天就是俯卧撑、跑步,汗水浸透的衣服、吃完的饭碗、睡脏的被套,都让那个个子小小的四川解决,代价是饭桌上加一双筷子。这个驼老头就不同,他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想起叫元卿去做事情,平时都是自力更生。“让老头子认他做干儿子倒蛮好,这个老家伙无期徒刑,年纪又大,听他们说诈骗1000多万,外头的钞票肯定多到用不掉!”老谢也有一副成人之美的暖热心肠。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05 18:56:24 +0800 CST  
0315 小电影
夜半时分,饥肠咕噜难入眠。这如果在外面,哪怕是人家饭店外面倒掉的饭菜,也会受用不已!人在绝望的时候往往就容易有幻想,在我,来的特别诚恳。我每天都会梦想着自己将来出去的那第一顿饭菜,一定要吞了那醋溜土豆丝,还有那兰州拉面的杂酱面,还有肯德基的新奥尔良烤翅,再加一瓶青岛纯生!每每想到这些,我便有一种甜蜜的感觉涌上心头。我努力让自己不睁开眼睛,我要有一个超越现实的存在!
“这就是小电影”,老谢一针见血,“吃官司的人几乎人人都会有这种感觉,你脑子里会不停地回放着你过去的美好回忆,还有憧憬,这样会让你的改造过的更快。”
有感于奈河桥的伙食,我终于在一个夜半时分写下:
“正襟面壁三点三,清淡诠释日日餐。
终是百嚣归寂时,腹中犹饥不得眠。
本是共处屋檐下,百般鄙薄尽施展。
天边望见云遮月,玉兔何时引我还?”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05 19:22:22 +0800 CST  
0316 “出来相亲!”
“32451,阿是叫黎晓风啊?出来相亲!”我知道了,是人民警察来要人了。大金牙组长正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外,告诫我千万不要忘了报告词。
对于我的报告,坐在那里的那个身材健壮的中年警察相当满意,他那双拿着A5打印纸大小卡片的手不停抖动,“看看!看看!一清二白!就因为一时冲动!黎晓风啊,好吧?也不多说了!摆正好心态,既然进来了,想想开,好好表现,争取减点刑,早点出去!”就这么把我打发了。
“出来!”一声厉喝,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快就有一个身材健壮的大家伙被左拥右呼着护送了出去,“拿阿算老犯人了,自噶阿不晓得自噶是啥身份啊?我看侬是昏特了!”这最后一句话我听着特别的耳熟,啊?派出所!
人被带出去,却不晓得去了何方圣土,估计一定是一片神圣的所在!
“啥事体啊?”虽然同属新户头之列,但江海人老谢拥有随时发问的知情权。“费如昕!咯老畜生一大把年纪昏特了!伊窝里向来接见,带了点么子过来,咯么子之前么写《带物单》,所以中队长没有马上就同意拨伊带进来,伊就光火了!伊脑子瓦特了,指着中队长的鼻子讲‘我看侬是昏特了!’。阿拉屈中待到六大队是有名的好人,对犯人么艾午讲,伊倒稀里糊涂,讲出咯种艾午出来!”
我想起来了,这个费如昕我有点印象的,上次他一脸笑容地跟劳役犯开玩笑说自己刚刚打枪回来,我当时就在想这个家伙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这种话也敢讲,不怕严管么?
大概真要分流了,今天吃晚饭的时候,久违的中队长出现在了监房门口,上次他把我们拉到顶楼去操练,仅仅半个小时不到,他自己都不要操练下去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大长敌人士气!今天他换上了一副温和的面容,挨个房间亲切地问我们吃饱了没有,“估计明天就要分流了,分下去还是要继续做新收,但是毕竟到终极改造单位了,离我们走出这朝阳路147号的大门,又近了一步!”,老谢说道。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05 19:37:45 +0800 CST  
第四章 大烫组
0401 去开法拉利
分流了,一大早就去储藏室认领自己的编织袋,时隔一月不到,袋子里充满了异味,把没舍得穿的新布鞋拿出来,上头一层霜雾,草纸一擦,鞋面像熟透了的柿子,才一碰就破了,我很有些惊诧,不敢再擦,小心翼翼收好。
大金牙宣读圣旨,我、老谢、小重庆,果然都被分到对面的四大队,“恭喜你们成为法拉利车队的候补种子选手,耀江厂的荣耀就有劳各位了!”
楼梯口,矮而壮组长梁广富赏出了难得的微笑,“好好觉啊!到了新的改造单位自噶当心点!”我冲着他一脸严肃,四目相对,他也算知趣,转眼间又在招待下一位了。
下楼,列队,四大队的监舍区要从炊场边绕过,中间路过他们工场间的大楼,可能是文革时期的浮雕依然健在,铭刻着这里曾经的激情岁月。工场间过去,是一片较大的草坪,草坪后面是一大队,传说中关活死人的地方。草坪之上,青松翠柏掩映,雷锋同志的洁白雕像栩栩如生,笑容亲切宜人。
一起被分到四大队的有三十来人,一个月下来,不少都是熟悉的面孔,元卿和姚长垠也在。并没有所谓的大队新收,我们这群坏蛋,一到地方就被各个中队领走了,我和元卿还有小重庆被分到了三中队,老谢去了两中队,据说就楼上楼下。
0402 英中
来带我们的是一个个子不高的瘦警察,一杠三星,人称“英中”。
“英中你运气好啊,一个西京*大,一个南京*大,一下子两个大学生!”
然而“英中”听了并未理会,他还一脸严肃地瞪着我们。在他的正确带领下,我们到监舍区三楼把东西放好,马上又被带到了工场间三楼的办公室。
“全部蹲下!”
英中一声厉喝,十来个犯人顿时矮了下来,双手抱头,抬起半个脑袋,就像集体蹲坑一样看着坐在几米开外椅子上的他,在目光的焦点中,他发话了。
“啊,今天,你们因为目无法纪,以身试法,被送到我们这里,接受漫长的服刑改造。首先我要说一点,到这里来,不是我们请你们来的,你们是武警战士拿着枪押送过来的!我还要告诉你们,能够分到我们这里,你们算是幸运的!我们四大队是以生产为中心的大队,要靠产量还有质量来说话。在四大队,只有我们三中队才没有把指标给你们敲的那么死,啊,有时候也没那个必要。所以在我们这里,相比分到其他中队的犯人,你们是幸运的。但是——”他话锋一转,“要是在我们这里不好好干,整天胡思乱想,虽然你们分到了这里,但是考察不合格,我们一样可以把你们退回去!”
英中的话温暖心田,但我并不打算买账。还是希望你把我退回去吧!在你们这三年,简直就是在扼杀自己的灵魂!我丝毫没有感觉到三中队比其他中队的优越之处,我只是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该怎么办?我怎样才能实现自己做教员的神圣梦想?去实现自己有足够时间学习、充实、提高的伟大目标!仅仅靠在这里做生活,行吗?
训话不长,很快被带到了二楼,刚才上来没仔细看,二楼生产热火朝天。楼道两旁,一左一右两个车间:“三分监区大烫组”、“三分监区整包组”,英中把我们带到了大烫组左首靠门的队长岗亭旁边,匆匆而去。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05 20:29:09 +0800 CST  
0403 大烫
“十个人,两排,全部站好!立正!”应该是这里管事的犯人。
“从左到右,从矮到高,排排好!”不敢怠慢,挺胸收腹,两眼平视前方。
我用眼睛的余光扫视这热气腾腾的工场间:岗亭的对面是两张办公桌,一胖一瘦两个组长坐在那里,都在一米七左右。组长桌子的后面,是两台圆领机,现在没有人操作,机器旁边的两只大筐里,一层层的衬衫叠在那里。组长桌子不到一点,是一个“监督岗”的台子,一个凶神恶煞的家伙正坐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喝茶,一脸的大胡子。再往里,就是几十台整烫机,腾腾的热气就来自那里,一个个健壮的身体光着膀子快速挥舞着熨斗,动作快慢有致。熨斗到处,衬衫嗞嗞作响,那声音有点像油锅上的肥肉。
“喂!高个子,站站好!”一个脸庞有些黑的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了我身边。
“就是你!看什么看?站站好!”黑脸庞的脸不大,但个子比两个组长高。我马上恢复确实有些走神的身体。那边那个有些壮实的组长开始把我们一个一个叫过去,由于最高,第一个就是我。
“站好!”我正准备对他毕恭毕敬,他却已经先发制人。他手里拿的是一张空白的“罪犯十知道”卡,问的都是已经被问了很多遍的问题。
“干钊!”一个个子不高浑身壮实的光头叫着组长的名字,仅仅两个字,我就听出了这个家伙的家里一定离我不远!“他们这些新户头待哪里吃饭?”“先在旁边站好!等我们吃好。”干钊的话就是命令,我们只好继续着立正,挺胸。
0404 刚刚到任的步指导
跟新收监一样,来了先到警官那里接受教育,这里叫“队长”。
队长来了,一个个子不高的老头子,方脸,两杠三星,头发有些白了。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里大烫组的主管队长,姓胡。你们今天到这里来,就要遵守我们这里的规矩,服从我们队长的管理,服从小组组长的管理。”
老胡队长老生常谈的话没说几句,就把话语传给了他身后一个个子高高的警察,一杠三星,此人个子高挑,双手叉后,脸庞不大,一双剑眉微微挑起,“给你们介绍下,这位是我们中队刚刚到任的指导员,姓步。”姓步的指导居高临下,“你们到我们分监区来服刑改造,我们中队表示欢迎。以后大家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记住,必须严格遵守各项规章制度,完成生产任务指标,做好一个犯人必须要做好的各个方面,我这个人最看中细节!”他大概有事,跟那个英中一样,没说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接下来老胡的教育却很漫长,第一个进去的是一个江海小伙子,年纪比我小一岁,但案子比我大多了,什么事情不清楚,19年。一直到我们要去吃饭了,都没见他从岗亭里出来。
速度不快,一个下午没轮到我,这期间,那个另外一个身材微瘦、双目有神的组长把我叫了过去,“黎晓风啊,你是大学生对吧?你的学历蛮高的,比我的还高!现在进来了,么办法,分到我这里,尽快适应这里的环境。我这里就是烫衣服,啊,很简单的,相信你大学生肯定没问题的!指标出来,就活动,完不成指标,就停活动。相信你,没问题的!”
0405 英中教育
“坐!”
下午,英中坐在隔壁整包车间里的一张办公桌旁边,指着他脚边一只巴掌大小的小矮凳,这凳子让他高高在上,情势对比,格外分明。他的教育一如上午训话,简洁明了。
“黎晓风啊,你说你有这个能力,啊?好事体,我们欢迎!但是,你现在的问题不是能不能发挥专长,是能不能适应我们这里的环境!必须要适应!劳动是强制性的!当然了,你有这个专长,如果我们考察下来确实可以,那么在适当的时机,我们可以考虑!但你要记住,这个不是你考虑的问题!好吧?知道了吧?回去吧,啊?叫下一个过来。”
晚上回去,编织袋抄了个底朝天,我很快发现,我在看守所里精心准备一路留到现在的“江海日报”手撕精华少了一半!这是市委的党报,也在违禁品之列吗?既然是要没收,干嘛又只收了一半?
我很快发现,这里的监舍区比新收的地方环境要好,房间里都铺了一半的木地板,床铺木头漆的铮亮,干净清爽。我也发现,这里犯人的生活水平跟六大队比,差多了!晚上吃饭,好多人都是给什么吃什么。我亲眼看到,在六大队,仅仅是那个杀了人的眼镜组长,差不多每顿饭都要消灭一只真空。
0406 神秘夜执勤
跟我分到一个房间里的两个家伙,一个叫计君,之前有过接触。就是那个新收时会临时到我们监房来窜门的家伙,我清晰地记得,在那个肚皮咕咕叫的日子,他坐在门口接过端过来的饭菜,如果轮到他的最后一碗份量稍微少了些,他会来一个优美的转手,把多的留给自己。还有一个,刚刚认识,叫王峥秋,广西来的,盗窃,也是三年半,样子还有点猥琐。
当我终于在夜半时分将组长布置的《认罪服法书》写完的时候,总在门外走来走去的夜执勤过来搭了话,他借着微弱的灯光站在那里看门上的番号卡,“判几年啊?小伙子!”“我们两个三年半,还有一个九年半。”“小官司!你们两个都是小官司,还有一个九年半啊?也是小官司!”“啊?九年半还小啊?”
“三年五年算个屌,十年八年刚刚好。有期徒刑还不够,搞个无期来养老。能够打掉才是我的终极目标!”
夜执勤走了,但我却找回了丢失许久的感觉了。在看守所,当别人动辄判个三个月五个月或者干脆一个月就放票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是没人认领的孩子,是被世界遗弃的灵魂;在新收监,当胖猪头说我刑期不大也不小已经找不到方向的时候,我其实还有一点小小的底气,因为毕竟房间里官司比我大的有一半;到了奈河桥,我终于找到组织了,面对这些动辄十年二十年无期甚至死缓的家伙,我终于有了沾沾自喜的感觉,鸡立鹤群,感觉不错。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06 07:33:48 +0800 CST  
0407 老胡教育
我连夜准备好了自己新近以来的得意之作,第二天老胡一上班,果然就叫到了我。“报告词要规范,听到了吗?”组长总是放心不下。不就一句话嘛?从新收监喊到现在了。
“报告警官,罪犯黎晓风,番号32451……”
“出去!给我出去!站在啥地方?重新来过!”老胡一改昨日的温和,我才发现,自己报告的时候不小心站在了岗亭的门槛上,“报告警官!……”
“进来!”这次总算符合他老人家要求了。
老胡这个人,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温和,更没有六号监白发老头的慈祥,但他毕竟年纪大了,不大喜欢打官腔,了解了我的实际之后,他的表情有些茫然。
“我这里就是以生产为主,无论怎样,生产这一关是肯定必须要过的。你们这一批来的十个犯人,虽然小官司居多,但是也都是想要好处,想早点回家的人。我们欢迎罪犯要好处!这都是正常的想法。但好处是要靠自己努力做出来的。我们队长给你们提供机会,机会把握的住把握不住,要看你们自己了。”老胡来了兴致,“你们十个人,我想从今天起,就分为两个组,每组一个大学生!看看哪边的指标先出来,指标出来的,看电视,走棋,打牌,都可以!”
“做不出指标的”,老胡严肃地看了我一眼,“在我们这里,做不出指标,永远是新收,直到哪天做出来了为止。”
“对于你的案情,我们队长也听说了,表示同情,但是你也不能说你就没有错。你说对不对?你如果这样下去,见了小姑娘就一厢情愿,人那么复杂,你怎么知道哪个会告你哪个不会告你呢?”
“想做专职教员那就必须要调大队,去九大队!这个我告诉你,很难的!你要是找大队长,他很忙可能也没空听你讲那么多,你跟我反映这个情况,我知道了,就可以了!我建议你还是摆正心态,先适应眼前的环境,尤其是生产环境。我相信你大学生,跟人吵架打架这种事不会干的。你人不坏,但这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你也不要被他们带坏了。”
“这里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老胡缓缓说道,“即使真的有这个能力,你譬如说外面有几辆汽车,你说你会开,就能让你出去开吗?这里是监狱,你是大学生,应该明白。”“我知道的,监狱是国家的强制性暴力机关,是执行刑罚的场所,不是我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只是我在青浦新收犯的时候,监狱给我们发了一本绿色皮子的《服刑指导手册》,上面说,对于劳役的安排,如果有异议,可以提出,但在没有获得正式答复之前,必须遵守现在的要求。我已经向中队长在昨天的教育中提出了。我按照政府的要求,一级一级反映,中队不给我解决,我才找大队;大队不解决,我没办法只好找监狱,监狱上面还有监狱管理局,还有司法局!”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一根筋?我看你是不是害怕生产劳动,吃不了这个苦啊?”
“报告胡队长,我从小在农村长大,从小吃苦长大,苦我不怕的!但是我怕一样东西。我可以讲给您胡队长听!我相信您!我怕自己真正拼了三年的指标之后,整天跟这些三教九流一起,自己也变成一个三教九流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人都是会相互影响的,我怕我出去以后不但一无所获,还会把自己以前本来知道的一点东西都给忘了,这才是我真正担心的!所以既然这样,我宁可在这里多吃一点苦,多受一点罪,也要让自己在里面多学点东西,也会让自己在将来走出这扇大门的时候,能够有点用处,能够让自己将来的路走的平坦一点,就行了。这个地方,不想再来了!胡队长不瞒您说,在此之前我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我都不怕!我一定会坚持到底,哪怕为此付出吃电警棍、关禁闭的代价,我也在所不惜!”
老胡听了我的话,陷入了沉思,“这样吧!你这个事情我们要讨论一下,一个星期以后我再找你,你现在先回去,现在该做的,自己做做好。”对于这样一个老头子,我很有些感动,毕竟,他还是有些通情达理。
“这是我这段时间写的稿子,请求胡队长能够审阅,帮我投递到监狱报。”
老胡把稿子接过去,扶正眼镜仔细看了起来,“这样吧,稿子我给你投递出去,但是能不能录用,我就不知道了。”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06 07:59:08 +0800 CST  

楼主:惠怡人

字数:261845

发表时间:2016-09-16 10:2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11-17 08:45:08 +0800 CST

评论数:255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