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3 二审
上诉的步伐来的真快，春节假期刚过，我就被拖了出去。这一次一中院一辆警车专门为我而来，一个30来岁的法警把我从铁笼子里带走的时候，大概是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啥事体？”“强奸。”看到警服，不敢含糊。
“啥？抢劫啊？”“强奸！强奸妇女！”这一次我加了注释，他终于听懂了。“这个时代还有强奸啊？”他似笑非笑，铁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虽然单位都已经开始正式上班，但繁华的街道似乎还没从节日的热闹氛围中苏醒过来，一片张灯结彩，花花绿绿。我一个人坐在空旷的警车里，看着身旁疾驰而过的车辆，马路两旁行色匆匆的人群，突然感到自己是这样的孤单。
一位捡垃圾的老人进入了我的视线，她手上拎着一只巨大的口袋，里面鼓鼓胀胀，依稀露出大大小小的瓶子轮廓，大概是节日刚过，所以她的生意不错。但当我看到她吃力地用手到身边的垃圾桶里去掏塑料瓶子的时候，看着她的脸，我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落了下来。我再一次回到了喝醉酒的感觉，全身麻木。男儿有泪不轻弹，今天，我上诉的日子，我竟然泪流如注。此时此刻，我想到了我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想到他们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年关里所一定会承受的苦与痛！相比拣垃圾的老人，我的父母境况还要差上几分！他们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几十年，到头来，却还要被迫面对这样的结局！现实太残忍，无辜的他们要承受多少无端的压力与痛苦！我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响亮的嘴巴，身为人子，我的不肖到了极点！………………………………
法警打开车门的时候，才发现了里面正在哭泣的我，面对怪物，他若有所思，“哭吧，哭吧，不是罪!小伙子，以后的路还长，自己吸取教训吧！”
当然只是巧合，我得罪了伟大的女同胞，这一次来审判我的，检察官两位，是女人，法官席上高高在上的三位，都是女人。只有那个书记员，跟我年龄相仿，像个小白脸。
审判开始了，在开始之前，高高在上的法官再一次明确告诉我上诉结果是肯定要驳回的。
“肯定会维持原判，如果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现在，我再问你一次，是不是还要坚持上诉？”“是的，我坚持上诉。”我的泪水已经差不多都干了，通过审判席两旁的液晶屏，我清晰地看到自己满脸通红的尊容，我像一只被人欺负的小动物，但是我所说的那几个字，坚定郑重。
二审的程序显得相当俗套，美女检察官的起诉词尤其老生常谈。“你跟被害人认识时间很短，而且被害人多次声明没有跟你建立过任何的恋爱关系。因此你所说的跟她谈朋友，不存在法律上的依据。而且，即使你是跟她在正式的谈朋友，只要存在违背她意志的暴力或者胁迫行为，强行与其发生性关系，强奸罪名一样成立。”
理智上我早已死了心，但嘴巴仍不服气。
……
“现在需要你来核对一下庭审记录。”
我刚到候审的铁笼子里坐下没多久，那个审判过程中一直没有资格说话的小白脸就走了过来，他年纪倒是与我相仿，“我签字就是，不用看了”，他只是书记员。
遗憾的是，他还是关切地问起我以前的情况，甚至这个女人的情况，虽然只有简短的两三分钟，但我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他那深藏在面孔背后的些许关心与温暖。“就当是吸取教训吧，以后的人生道路还有很长。”是不是所有跟法律有关的人都会这么安慰我？
书记员走后没过多久，我又被拖了出去，这次只有一个老女人高高在上，我一站到那个比她矮了许多的“被告人”席上，她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读了起来，“驳回上诉，维持原判”，完全满足了我对本次审判的最高期盼。这一次真的铁板钉钉了，哭过痛过，眼泪流干了，接下来的应该是勇气和坚强，直面残酷的现实！不知怎的，我的心里头格外的爽快，感觉外面天气又很美好，空气又很新鲜了。
“隔壁的，你也是通江过来的？”中午不能回去，一中院还给准备了盒饭。等待回去的时间，旁边的铁笼子里有人跟我说话，声音苍老不堪。“是的。”一定是身上这件血红的马甲暴露了身份。“我以前也在通江待过的，待在四楼。小伙子你判多久啊?”“三年半，强奸罪，未遂！刚才上诉被几个老女人驳回了。”我一口气说完，省得他问个不停。“哦，才三年半啊？算了，年纪轻，没关系，吃点苦头对以后的人生有好处。”“您判几年啊？也是上诉吗？”“我还有没有判下来呢，这次是开第四庭了。”“第四庭？你是什么事情啊？还有要开第四庭的啊？”“把自己的女人杀了，杀掉以后把酚尸，扔河里去了。”“那要判多久啊？”我不忍心对这么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出“死刑”二字。“阿不晓得，应该不会判死刑吧，我有自首情节的，只是开庭开到现在了还没有给认定。”不需更多言语，杀人分尸犯就在我身边，一墙之隔。“祝福您好运了，真的。”“啊？谢谢侬啊！”收到这样的祝福，老头子显然有点惊喜。
不再理会这个令人发指的可怜老头，我注意到，候审室的墙壁上，早已被人写上了各式各样的豪言壮语。“东北林强，13年！出去要弄死那个狗娘养的！”“海洛因35克，才判十年，哈哈，判轻啦！哈哈！”太多了，密密麻麻，有一首诗，应该是抄来的，感觉还不错：
“梦里不知身是囚，
还复醒来泪满襟。
朦胧欲醉寒窗月，
一壶乡愁到天明。”
意境不错！我也该给自己留下点什么，是的，既然有幸光临此地，就写点什么吧！但是这写下的字，却让我事后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写，因为我将“风玥永远！”这四个字用指甲一点一点地刻在了一中院的墙上。

0164 冤家过节
二审回来，夜不能寐，我那沉重的往事，又依稀出现在眼前。
其实我跟这个告我的女人只是萍水相逢，是同房居住的公司同事小温把她请进来的。
我原本住在桂湾路，就跟公司一条路，走过去只要5分钟，图个方便，一同居住的也是公司的同事，800电话小姐，彼此相处融洽，彼此都是单身，还是老乡，也许是因为距离太近了，所以无论如何也擦不出火花，终于房子租期到了，我做贼似的搬了出来，转而跟小温一起合租。小温原来并不租房，住在他表哥那里，表哥是位能人，在江海有几处房产，却不肯借给他表弟一套，所以小温也搬了出来。我们一起在漓江西街江海师范大学附近找到了合适的房子，两个小年轻不肯为难自己，房子虽然不大，但是冰箱、彩电、空调、洗衣机、宽带、热水器，一个都没少，两人虽然所挣不多，但图的就是一个舒适。但是不久问题就出来了，OE配套部工作的小温是个典型的“空中飞人”，他的业务就是与各家整车制造厂洽谈、发货、售后，忙得不可开交，一个月竟有二十几天人在外地，这样实际住在房子里的时间少而又少，于是他就半开玩笑地跟我说：“小黎啊，你看我现在住这房子，每个月1800块的房租我们每人一半，而我一个月才住那么几天，算算比住宾馆还贵啦，哈哈！算啦，这样，我看你一个人也比较孤独，这样好不好，我给你再找个人进来，我们两个搬到一个房间，反正我一个月也住不了几天，基本上还是你一个人一个房间，我们两个住大间，把那个小间租出去，房租我们三个人平摊好了，这样你我也好减轻一点负担。现在不是挺流行那个异性合租的吗？你现在感情上不是也遇到了问题了嘛？我到网上给你找个漂亮MM，剩下的就看你本事了！怎么样，兄弟？一箭双雕啊，哈哈！”
小温说到做到，没过两天，果然就带了一个小MM过来，据说宁夏来的，个子不高不矮，讲话和和气气，敢作敢为，还有些巾帼英雄的气质。她一来就看中了房子，第二天晚上就搬了过来，那个时候我正在帮一位同事庆祝生日，小温在电话中充满了欣喜，说小黎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哦，这样好清醇的小姑娘可要好好珍惜！辞旧迎新嘛！
小温的好意我并未放在心上，心想这样的事情还是要有缘分才行，在双方没有相互了解之前，谁知道合不合适呢？但接下来的事情却很中我的下怀，她讲话快言快语，虽不乏泼辣，却至真至诚，言语之中充满了温柔和善意。尤其对我，似乎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随后一个漫长的深夜，外面飘着小雨，无心睡眠的我收到了她发来的短信：“睡的着吗？”“当然没有，月白风清，恰是孤独寂寞时，想想以前走过的路，交往的人，心中有种莫名的失落与自卑。”
“我也睡不着，我们一起聊天好嘛？对了，小温他出差去了吗？”
“去了，去郑州了，下午我在公司看到他的，他特地跟我打了个招呼。”
“我过来了。”
所聊甚欢。原来她是单亲家庭长大，离异的父母虽偶有联系，但她却感觉少了一份应有的父爱。母女二人经济富足，只是家庭缺少了男人的温暖。她爱她的母亲，爱到为了她可以去做任何事；她恨她的父亲，虽然父亲另有家室却一样尽到了对她们应有的经济义务，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这却丝毫减缓不了她对他的恨，她恨他抛弃了母亲和自己，恨他有了新女人还要像小狗一样跑过来找她的母亲。她从小就听母亲的话，不要轻易去相信一个男人，更不要去与不熟悉的男人走的太近，作为女人，那会伤了自己。男人都是很坏的！高中三年，大学三年，总有那么些男生想方设法地想走近她，作为女孩，她心知肚明，但就是装聋作哑，不是她不想交男朋友，只是她对他们那幼稚的举动实在不敢恭维，也感觉他们实在缺乏诚意，肯定只想玩玩而已，要不然怎么这么快就打了退堂鼓呢？没有诚心的家伙，幸亏没有同意！所以，从小到大，就这样过来了，感觉也没什么不好！
“跟你相比，我的经历可谓波澜曲折了！我自幼孤僻而又任性，不服管教，好胜心又强，家庭条件又不好，所以我经常生活在苦恼之中，越大越苦恼！我梦想着能够有自己的、属于自己的美好生活，但是，天不遂人愿，虽然我在学习上一直属于优秀之列，但却很少有满足感，感觉同学和朋友都在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我，背后指指点点。我还曾经梦想着能够成为有钱人家的乘龙快婿呢！可是没有机会呀！”
“哈哈！像你这样坦诚和真诚的男孩子现在可真的不多了！你就没有真正的谈过恋爱吗？难道跟我一样？”
“要是真的没有谈过倒好了，问题是我不但谈了，而且还煞有介事地谈得轰轰烈烈，让自己欲罢不能，其实后来想想，那都是一个美丽的错误而已，也许，一开始就不该开始。本来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我却把它想象的这么隆重，真不应该。”
“如果你愿意说出来，也许我愿意听。”
“可以考虑一下！我很高兴能有你这样愿意倾听我心灵声音的朋友，说实话，这东西就像鱼刺一样，卡在我喉咙里很久了，憋得慌，想吞吞不下，想吐吐不出，憋了这么长时间了，能有个朋友——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异性朋友能够在午夜时分听我倾诉这段深埋心底的感情，那是一种多么痛快的事情！请看我的电脑——”
我迅速打开笔记本，长长的密码之后，《疯狂日记》出现在眼前。
“我从小喜欢文学，喜欢文字的东西，小时候也记过日记，但那只是为了赶一种时兴——同学们都这么做，老师也鼓励。后来随着学业的繁重，就不记啦，觉得那个东西很烦！——是因为她，我曾经全身心地爱着的她，全身心地爱着的她的自毁誓言，她的绝情离去，我才开始重又拾起了这个习惯！我现在明白，‘爱’的一大半原来就是‘受’啊！”
“我想，爱的意义在于过程，而你可能太注重结果。”
“是的，不过我不后悔！我曾经是那么的爱她，她也曾经那么爱我，曾经我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上天把这么好的一位女子安排给了我，我是多么的幸运！我们如此有缘，以致让我们觉得如果不珍惜这段感情，那实在是有违老天的苦心安排……”
我从冰箱里拿出四罐冰镇啤酒，“啪”的一声，伴随着一阵雾气，啤酒的味道钻入肺腑，在这个温度有些躁人的夏季午夜，特别的失落之余，朦胧中似乎还有一种期望。
“要喝就一块儿喝！一个人喝算什么？”她不容分说，拿起啤酒同样清脆的声音入耳，两人相见恨晚，碰杯，大口大口喝着，看着我那疯狂日记，一个说，一个听，这一刻，忘却了夏夜的孤独和寂寞，却平添一丝烦闷与躁动，胸中有个东西像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不肯罢休。
“你我萍水相逢，也算有缘。佛说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才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要不，就做个异性知己，如何？”
“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男女之间你觉得会有真正的纯粹朋友吗？”
“这个太高深啦！信之有，不信无吧！鬼知道这种关系会不会像脱僵的野马一样，一发而不可收呢？”
“好，就这么定吧！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好朋友的关系，虽然我们认识时间还不长，但我能够感觉出你是一个真诚和友善的人，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希望我的感觉没有欺骗我！”
“怎么会？我就是这样一个不会玩假的东西的人，这么多年性格一直到现在了！但先说好了，我可是心存不轨的哦~再往前发展，你有一分的表示，我就有十分的勇敢的！”
“顺其自然吧，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现在很开心，今天晚上我很开心！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但愿以后能够经常这样！”
又是清脆的两声，剩下的两听啤酒大口的喝，酒不听人话，两个身体不自觉地抱在一起，身下的席梦思在痛苦地呻吟……
“不行！我们这样太快了，我要好好考虑考虑，对你们男人，不能光听花言巧语，得看实际行动！——这是我妈教给我的！让我们再相互深入了解一下，可以吗？”
欲火中烧的我有些难耐，但还是忍住了。“我也觉得太快了，你看，我们刚才还在看我对以前女朋友的相思，现在就这样，实在是有些唐突——但是，我觉得你也不错，人好看，心灵更美，但愿你能够成为我生命中的永恒！”
“我也想——但我也不知道，顺其自然吧！我，我要回房间了！”
一觉醒来，睡不着了，乘着残留的微微醉意，听着窗外的轻轻雨声，以及远处公园里传来的阵阵蛙鸣，为了感谢这天公的美意，我觉得有必要赋诗一首：
“夜雨滴荷年少事，小饮微醉意朦胧。
蛙声满池天既白，收晴心意步晓风。”
读给她听听？

我继续做着自己的事，也在努力地跟人事T那边套着近乎，自我从销售教育科调到企划科担任预算担当以来，似乎以前工厂那边许久不联系的老朋友又都回来了，散发着久违的热情，尤其是设备部的孔科长——主动的给我打电话，让我有空回嘉兴到他那里玩，说都老朋友了，要经常联系联系。我当然知道，哪里是什么老朋友，分明是我现在操办预算了，手里头可以操作一些资源，这才成为老朋友。当然我心照不宣，殷勤应付，反正我又不是说话管用的人，怎么决定那都是韩国人的事情，对待自己的同胞——也就是以前是曾经不是现在又是了的所谓“好朋友”——能帮的就尽量帮吧！别太出格就行！
人事T那边现在也有事没事的跟我打个招呼，我有所图，所以客气的很，我想尽快跟他们联系，把我现在的这位异性知己介绍进公司——她马上大四了，正为实习单位发愁，我这里近水楼台，再说公司也算大公司了，如果双方都愿意，何乐而不为呢？搞不好还真的能够成就一段美好姻缘呢！
这么想着的时候，工作就特别的有动力，一方面向着身为老员工却不太喜欢动的同事兼顶头上司朴小姐热心而又虚假地请教着，一方面也开始对各个部门尤其是工厂发过来的增加预算申请严格的把起了关——其实这些文件钱都已经用掉，批是一定要批的，只不过是要有事没事为难他们一下罢了。目的很明确，那就是要他们以后用钱的时候注意点，别乱花，想批钱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当然，我会为这些刁难寻找一个最为合适的借口——严格按程序执行，这样的做法很快就赢得了顶头上司和上司的上司的欢迎，我明显感觉到，他们开始器重我了，是的，这就是我的目的，也是我工作的内容，谁不想在工作上能有点成绩呢？我要让他们感觉到，当初他们把我留下来的决定和做法是多么的重要，必须要让他们知道！
电话响起，“喂？你是猪吗？我跟你讲，我现在烦死了，你能不能过来啊？”
“有什么事吗？我现在在上班啊，是不能够随意出去的。”
“哎！我跟你说，我不是在住你们这里之前住在六院那里吗？当时交了三个月的房租和一个月的押金的，我现在不在他们那里住了，他们一分钱也不肯退给我啊！”
“有这样的事？即使你违约那按合同规定扣一个月房租就是了，剩下的没理由不给啊？”
“可是他们就是一分钱也不肯给我！我都快气死了！电话里说不清楚！还是见了面再说吧！”
“竟然有这样的事？你等着，我下了班就带你去找他们理论，这么不讲道理，也太无法无天了！你不要难过，我嘴巴蛮能讲的，我一定想办法为你讨回公道！”
话虽这样讲，但心中的疑问一直盘结着，直到下班了，见面了，才知道问题并非如此简单。原来她竟然没跟人家签合同，只有一张收条，上面写着“收款2800元，为李曼租住我房间的三个月房租，外加一个月押金”，后面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名字。没有合同的事情的确有点难弄，但我还是决定试一试。
原来她在此之前就住在这里，两室的房子，小高层，一个房间，另外一个是一对东北夫妻，钱就是他们收的，看来也是二房东了。
谈判的过程充满了艰辛，那个东北婆娘并不简单，据说还是一家公司的销售经理，酒精考验的她历陈李曼种种不是，什么生活习惯不好啊，房间里搞的乱七八糟啊，什么出去门不锁好而她们屋里的东西多么多么值钱啊，等等，但就是决口不提退钱之事，还说你要是不满意就去告吧！我伺候着！要钱？没有！
我后来都很难回忆当时是怎么把这笔钱拿回来的了，只记得情形好象很激动，惊心动魄，大概是我真的拿出了梁山好汉的勇气，才终于从这东北婆娘嘴里抠回了1800块钱，好象到最后她还在破口大骂，“你小子是不是看上她啦？给她往这么死里卖力？不想活了是不是？干什么不好？非得看上她？我告诉你，别看她现在这副可怜相，她可不是什么好鸟，她的男人多着呢！你给我在后边好好的排着队等着吧！别忘了带个小板凳，累了就歇会儿……”
我置若罔闻，权且把这婆娘的话当成放屁，壮怀激烈地带着她离开了那栋小高层。出了可恶的小区，我们重又感觉到了空气的新鲜美好，现在的情况是：钱拿回来了！大家都很开心，而且尤其让我开心的是，这可恶的东北婆娘倒是帮了我，因为在她开挖我的时候，这个小姑娘分明紧紧地抱住了我，这无疑给了我巨大的勇气，让我有必要英雄救美一番，何况这事本来就应该是我们对的！就算是为正义事业出把力吧！
是这件事把我们那层心照不宣的纸给捅破了，这事之后，我感觉她已经认可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在随后的庆功饭桌上，我们彼此亲密的像一对真正的恋人，也就在当天回到房子的时候，她主动地亲了我一下，我甜蜜地接受了她，感觉有些心安理得。

八月天气闷热的厉害，而就在这时，气象台传来了台风“麦莎”即将来袭的消息，公司的内网上已经有好几个部门在发着公告，与其说是发布公告宣布应对措施和提醒事项，不如说是宣告自己的部门是在尽心尽职，没有闲着，对于这样的公告，我已经有些抵触和反感，其实能有什么，工厂的厂房底下都下了十几米的地基，七八级地震都可以安然无恙，还怕你个小小“麦莎”不成？但是这一次我却有些留意起来，因为就在刚才，李曼给我来了短消息，说是自己要暂时离开几天，因为好朋友叫娟娟的病了，是突然病倒的，作为好友，她有义务去照顾她，因为她是自己高中时非常要好的同学！我不由想起狂风骤雨之中两个小女孩在医院里孤独守侯的画面，就很有些为她们——更确切地讲是为我已经认可了她也认为她已经认可了我的女朋友李曼担心，住院照顾人的经历我是有过的——03年初的时候女朋友脚伤住院，我伺候了她整整一个星期，感觉比自己生病还要辛苦几分。
“麦莎”来势凶猛，小温也回来了。那一天刚好是公司一位支店长结婚的日子，全公司的人都去了，我因为有些感冒，就只让小温捎上了两百块薄礼，算是去了。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上网，听音乐，心情出奇的低落，想想要是隔壁房间的她在就好了，她一定会像以前的那位女朋友一样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无微不至——就像我在医院里照顾她一样——就像她现在照顾她的高中同学一样！小温为我捎来了晚饭，热气腾腾的水饺，还有温暖的问候，他特别关照我要照顾好自己，还要找个爱自己的女孩子照顾自己——像隔壁的那个女孩，就不错！
“我有感觉，你们已经开始步入快车道了！步子还要更大一点！——你们要是成了，我就跟她换个位子，你们住在一起，我睡小房间得了！”福建来的小温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告诉我。我相信他，就像相信他这个人总是具有超前意识一样。
“麦莎”来的快走的也快，李曼也是，她很快就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她的一位好朋友——钱大姐。钱大姐一副成熟女人打扮，却有几分妖气，刚好这时候小温也在，两男两女进了一家东北菜馆，小温豪爽的要请客，说是要沟通一下双方的感情，但是他点的几个菜不知道什么原因却并不讨两位美女欢心，木讷的我一样可以感觉的出，但这并不能阻挡双方的热火劲，男的啤酒，女的果汁代啤酒，觥筹交错，言谈甚欢，一直到9点多钟，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小温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做着活雷锋，第二天，他跑过来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小子你今天晚上好好把握机会吧，我要烟台去了，客户那边有点事情，下午的飞机。回来我听你好消息！”我明白了事情，却不好意思就这么坦白。但事情却是苗头好的很，过了一会就接到了李曼的电话，她劈头就问：“小温出差走了吗？”“下午的飞机，应该快了吧。”“嗯，他经常不回来，偶尔一回来，房间里多一个人，我还有点不适应。现在好了！晚上怎么安排？”“听你指示哦？”“请我吃饭！”“好！正合我意！”“你下了班直接回来就是了，我得换件衣服再出去吃饭。”
我的心里涌起了感动，老天有眼，不辜负我对感情的一片痴心！前面的缘分虽然尽了，但很快又安排了另外一位，苍天不负有心人啊！美滋滋的我心里盘算起了好事，感觉身体轻飘飘的。
是的，我已经有些漂了，在工作上，昨天刚刚跟江苏工厂的董事长秘书大吵了一架，她几乎要哭了，最后还是依了我，一肚子气地把文件拿回去重写了。电话里激烈的争吵引来了这栋开放型的办公室里众人的目光，我却不以为然，不依不挠，没有一点要让步的意思。
李曼今天换上了一件白色的无袖外套，配上下身草绿色的裙子，显得清醇、恬静、优美而宜人。两个人在餐桌上不分彼此，亲热地喂着菜，由于是夏季，又是紧挨着，我分明感觉到了她身体上散发而来的迷人的淡淡的香，身体就有些激动。
“我今天的这身衣服好看吗？”
“漂亮！出水芙蓉，清新可人。”
“果然是学文科的，真会说话。可我觉得这样很平常呀！”
“女为悦己者容，女人的美丽是要靠男人去开发和欣赏的。”
“从小到大，只有你才这么夸我。其实这身打扮我自己也比较满意，只是我感觉别人总是会有些看不习惯，现在好了，终于有人欣赏我了。来，昨天喝果汁，那是有我钱大姐在，说是钱大姐，其实她是我妈的朋友，经常管着我这管着我那的，现在好了，终于脱离她的魔爪了！”
两个人痛快地畅饮着冰镇的“百威”，直到喝的一张脸胛红，一张脸胛白，方肯罢休，披着夜色步履蹒跚地离开了饭店，回到那个共同的窝。路上没忘了买上一串葡萄，卖葡萄的阿姨闻着酒气，看着我们两张写满迷醉的脸，笑容满面，葡萄不多也不贵，李曼轻声埋怨说太多了，要节省一点。
没有了小温的房子就是好，我们两个都可以放的很开。虽然房间里有空调，但从饭店一路走来，已经全身汗水，我打开她的房门把她送进去的时候，她似乎有些不太高兴，我费了不小的气力才把她放在了床上，当然也已经是硬的厉害，特别是在搂住了她那柔软的酥腰之后，真的有些舍不得放下。
热水澡显然将啤酒的麻醉洗掉了不少，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淋浴间，小温不在真好，我连衣服也懒得在里面穿了，直接一条三角裤当着她的面走了出去。
“你下面想干什么？”
“这不是在等你吩咐麽？”
“又没事做了，我的电脑也坏了，网也上不了，好无聊！”
“不如就到我房间里来吧，上网、看电影，都可以。”
“好吧！”
说来就来，一如她敢做敢为的速度，不过这一次她又换了一件衣服，先前无袖紧身衫大概是因为出了汗的缘故，给换了，换上的是一件米黄色的超短连衣裙，下面拖着一双可爱的“HELLO KITTY”浅蓝色凉拖鞋，衬托出她那小巧玲珑的脚和白白嫩嫩的小腿。她就坐在我的身旁，由于是坐下，裙子就更短了，只是像一片可爱的丝绸披在身上，她个子不高，但是身材匀称，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嫌瘦，该丰满的地方不含糊，也许是刚刚喝过酒的原因，胸口有些急促地起伏着，湿湿的头发披了一肩，香气沁人心脾。
她很快就不要上网了，说你这里电影有吧？我不敢说A片就在里面，便说可以到网上在线收看啊。“好，给我找点恐怖片，好长时间没刺激了。”“《午夜凶铃》看过吗？”“没有啊，刺激吗？看看！”我卖力地拨弄着鼠标和键盘，却找不到合适的在线网站收看那部据说很刺激的《午夜凶铃》，便随便给她找了一部韩国片子看着。
由于是笔记本电脑，我站在她背后打字找片子的时候，其实是已经完全的搂着她了，她头发上传来的香气在我体内荡漾，现在由于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我已经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她那起伏的心跳了——她的心思根本不在电脑上，心跳这么快！——跟我一样！
“把灯关了吧！效果更好一点！”
“好啊，我同意！”
关了灯的房间里转眼间只留下了一面14寸的电脑屏幕忽明忽暗，其余都是朦胧的模糊一片，由于离的太近，我被她头发上和身体上传来的香气搞的有些头晕目眩，还有她那白皙匀称的大腿，几乎就赤裸在我的眼前，身体里有某种东西在膨胀，我慢慢地从后面抱紧了她……
“嗯，看电影，嗯，别抱得那么紧啊，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嗯，你有东西顶到我了。你是不是受不了了啊？”
“曼曼，我爱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但是那个现在还不行，再让我考虑几天，最多一个月，我想我会答应你的！”
分不清她的话是在拒绝还是默许，我一个转身，紧紧抱住了正在站起身的她。
“曼曼，我爱你！你一定能够感觉的到的，我会像对待以前的女朋友那样对你，曼曼，我是真心的！”
她的头刚好贴住我的肩，我的手落在她的背上，摸到了丝绸般的睡衣里面的身体有些烫。
我的耳朵听不进劝，此刻，只有IBM里轻声播放的《秋日的私语》、《献给爱丽丝》、《爱的协奏曲》……，我不准备停下来，因为搂搂抱抱也不是第一次，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我和她，既然这么有感觉，那么，就应该像小温说的那样，拥有进一步的发展！

0165 柏清湖
“承办就是我家小区里的邻居，一开始他跟我家里人说也就是半年左右的官司，肯定不会超过八个月！也许他当时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有这么严重，但是现在看来，至少在开庭的时候我妈是这么说的，被他给骗了！”
房间里比我晚进来的江海小伙柏清湖，也被一榔头敲的有点晕。这个小伙子一身强健的筋骨，“就在你们老家，我当了两年兵。”
柏清湖小我3岁，做了傻事。案发前他正和女朋友如胶似漆，“跟女朋友在一起开销很大，仅靠我一个人在宾馆做保安的收入，远不够用。当我花光了当兵退伍所发的补贴之后，我就冥思苦想着弄点钱。其它办法也没有，我想起我姨妈家的抽屉里有很多金银首饰，值钱的，还有现金。姨妈家就住在我家那栋楼的对面，我很方便地就配到了她家房门的钥匙，她一点都没有注意。那天，我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就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钥匙和螺丝刀，很顺利地打开了她家的防盗门，我用螺丝刀撬开了抽屉，东西一样没少，都在。当我出来的时候，竟然碰到了我姨妈家的一位邻居，他认得我，我强作镇定地离开了。回来后我一直怕，但仍心存侥幸，我姨妈家里条件那么好，不会在意这一点东西，她家里值钱的东西太多了，我也就是只拿了一点！再说，她也不可能怀疑是我干的，即使将来真的知道是我干的，大不了就把东西还给他们，她是我亲姨妈啊！当时我没敢告诉我妈。但当我知道我姨妈已经报了警之后，我就怕了。我没脸跟我妈讲，就自己一个人悄悄跑到派出所去自首了，我想等我姨妈晓得了一定会去撤诉的，那样我就没事了！我姨妈她果然去撤诉了，但撤不掉了！承办告诉我家里人说虽然撤诉很困难，但是事情很小，又有自首，一定不会判多久的，所以也没有必要去办取保候审了，再过几个月就出来了，给不懂事的小孩子一点教训也好的。我做梦都没想到，那一点东西会判一年半！我还是自首!”
“小伙子，就当自己买了个教训，吃点苦头也好！”江海老头乐国安劝他，“我告诉你我八十年代吃官司看到过的更加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有个家伙谈朋友，谈着谈着就想那个，那个时候人的思想还没现在这么开放，女的不肯，男的硬要，女的想想不开心就去告了。这一告就是七年官司！后来这个女的想想又想通了，想撤也撤不了了，后来就去监狱里看这个男的。等到后来这个男的再出来，两个人又好上了！结婚生子，走向了幸福的殿堂！”
法律没有错，但凭着对法律的朦胧理解去判断自己的命运，胆子就有点大了。

0166 甜蜜的梦
上诉过后，每至夜深人静，也就是我们开始上岗的时候，我就开始了自己甜蜜的梦。每一天的这四个小时，虽然寒气逼人，但我仍旧感觉温暖而甜蜜。在这四个小时里，我倾听着这些鸟儿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内心一片澄澈。我为自己规划了幸福的未来，未来的未来，我一定要幸福地活着。30岁，最迟30岁，我一定可以出去了！那个时候，时间还不算太晚，我一定还有机会，我一定可以让自己重新幸福起来，不，是要把自己以前的痛苦经历通通地深深地封存在心灵的最深处，告别自己过去的朋友，过去的同事，过去的圈子，去一个全新的地方，去一个全新的所在，无牵无挂地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虽然注定痛苦，但我将充分享受着生命的每一过程，徜徉着幸福的美妙滋味。我感觉自己都已经有些脱胎换骨，自己的心灵有着被净化的感觉，我必须要奋斗，我还不如笨鸟，要付出比别人多许多的努力还不一定能够得到和别人一样的回报！
当我徜徉于自己的甜蜜之中的时候，仿佛这里的铁窗已经不再冰冷，而是春意盎然的所在。对于自己两年以来一直念念不舍而实际上已经绝无可能的所谓爱情，现在的我也有了全新的看法，我的心中充满了对她的感情，有爱，有恨，有痴，有怨，百感交集。
对于过去，我要有个了断。
0167 十八包方便面
一个贵州来的家伙是个三无，除了老公里的一日三餐，再无其它可以放进嘴里的东西。偏偏这个家伙又不争气，看着别人有吃有喝，就一脸堆笑，像在街边乞讨，虽然有人碍于情面或者良心发现略施一二，但多数人是不领情的。他在房间里属于重点关照级，因此每一顿饭的加饭，跟他也没有关系，这就让他很难过。新闻过后，照例是夜宵时间，看着身边一个一个飘着热气把方便面吃的稀里哗啦，仿佛都是要故意跟自己过不去似的。
“要是老子出去了，一天吃上20包方便面，看看会是什么滋味！”
“咯小贵州，不要嘴巴牢，你要是能吃下18包方便面，不用等到出去了，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吃！”“吃我肯定吃的下，但是那样会让肚子有一点点的胀，没意思！”“你要是一天能吃下18包方便面，我马上再送你18包！”这实在太有诱惑力了，小贵州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都老官司了，说话可要算数!”“一、一言九鼎！这样啊，18包，一天的时间，泡着吃，拌面吃，干吃，随便你怎么吃！只要你能把这18包吃下去，我绝不食言!你们都看到了啊？柏清湖啊？”“好！不就18包面嘛？吃死他个逼养的！”柏清湖早就把两箱刚到不久的康师傅鲜虾鱼板面搬了过来，“就等你来吃！”
“有没有赌刑期的啊？”去加拿大未遂的江海老头乐国安问道。
第二天一起床，万众期待的吃面运动开始了，这个饿鬼果然饿坏了，一个早饭，就轻松干掉了5包，泡了2包，拌了2包，还有1包当零食吃了。5包下去，一抹嘴，无比的惬意。看着柏清湖那里剩下的13包面，我们还真的有点吃不准鹿死谁手了。
中午吃饭的时间还没到，2包又进了他的肚子，他的午饭，就是4包方便面。“身体吃的消吗？真不行的话就算了吧！万一有什么事，不好！”我虽然不无忧虑地提醒他，但心里还是对这场未到高潮的好戏有些期待。“不就还剩7包面嘛？时间还早呢!现在还不到中午十二点，还有一半的时间呢！不就7包方便面嘛！”
然而，这7包面可不是这么好吃的，午觉起来，他又干掉了2包，不过看他吃的样子，已经不像是在吃零食，像在嚼铁丝了。
这个可怜的家伙终究还是没能躲过自然规律的惩罚，晚上，当他吃完了第15包的时候，再也把持不住，人不顾一切地往厕所那里跑去，“哇!”的一声，吐出了满屋子鸟儿发了疯似的笑声，吐出了那本已被一些人看好的对他来说雪中送炭似的18包面，还吐出了恶心难闻的味道。“怎么样，小贵州？吃不掉就吃不掉，硬挺什么？我告诉你，这样的实验我在南浦早就做过了，赌注比现在好叫大了！你以为我们这一箱方便面这么好赢啊？我告诉你，即使你赢了这一箱方便面，可能以后你就再也不敢吃方便面了！”
开心的笑声在屋顶荡漾。

0168 翩翩老者
二月二，龙抬头。乍暖还寒时节，凛冽的寒风刮了一天，傍晚时分，窗外开始飘起纷纷扬扬的雪来。
九点半睡觉时间到了，大家正在摊铺，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社会主义万岁！”“共产党万岁！”
好久没听到这么爱国的声音了，振奋人心！门外走廊上明亮的灯光下，伴随声音而来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一头银发的老头，风度翩翩一个人阔步走了过来。跟在他身后的是“根发”管教，管教平素并不矮小的身材在这个黑色妮子风衣老头的衬托下，竟感些许单薄。
何峰先我一步离开了看守所，因为他没有像我一样坚持上诉。看着他走出铁门的背影，我的心中若有所失。虽然他给我留下了家里的电话，但我知道，今生今世，此去，应该算是永别了。柏清湖开始接管房间的排头，相比何峰，他稚嫩太多了，没过几天，阿猫阿狗都要蠢蠢欲动。现在的我，只想拥有一块自己相对平静的净土。
崔小江也拿到了委托，依旧是带给他无限悲痛无限愤怒与无线伤感的“抢劫”，鸟儿们早已经为他把命算好，“起码五六年，小伙子！”江海老头乐国安热心劝慰他。
0169 姚长垠
房间里的人进进出出，半年多下来，凭着卫管教的照顾，我一直得以逃避被翻到二楼待送监重做新户头的命运。在这个狭小的地方，卫管教给我留了一块清净的空间。每天凌晨两点，我便开始了自己的思绪。现在，外面的许多事情，忽近忽远，都与我无关了。我游走在过去与未来之间，理想与现实之间，甜蜜幸福。很怪，自从在上诉开庭时二次落泪之后，我整个人似乎就发生了微妙的改变。我变得有些冷漠，伤感异常。每天晚上我都会做一件事，那就是穿着大衣站在那里不停地踮脚，闭上双眼，嘴里不停地数,一直数到1280为止，1280天的生命，我的铁窗生涯，我努力地寻找自己距离它的距离，睁开眼睛，它却总是在看不见的地方等着我。
今天房间里又进来一个人，他个子不大，身材一般，貌不惊人，但据说是昨天晚上隔壁房间打架的元凶。潜规则已经明晰，除了一号监和三号监，其它房间原则上不许打人。昨天晚上开排头前就听到了惊心动魄的声响，由于地板是架空的，回声特别大，免费的武打片感觉就像在眼前，听听声音就够刺激了，更何况还有“打死他！”、“弄死伊个逼养的！”之类的喝彩声声声入耳。这个家伙脸上唯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鼻子，高高耸耸的像个俄罗斯人。他叫姚长垠，江西人，1300张黄碟把他送到这里，换了跟我一样的三年半刑期。
“是他们几个要打我，我没办法，不还手要被他们打死的”，他说的一定没错，否则也不会全身而退，当然说是全身而退有些牵强，因为他脸上还是留下了几道清晰的印记。
不是巧合，没过半个小时，打他的人也被送了进来，二话没说，安排坐在前面的铁栏杆下面，刚好有一个几十厘米高的所在，双手反铐在铁栏杆上，身子一动不能动。“感觉一定很美！”我心里暗暗嘀咕。
“你们他妈的干什么不好，非得要去打人，现在好了，每个监房一个铐在那里，我看着也很养眼！”画面太美，就连外面走来走去的劳动也忍不住发表高见。
被铐的家伙山东人，高高的个子，瘦长的身材，他现在竭力在被自己打的人面前保持自尊，因此至少在脸上并不把这种特殊待遇当回事，而且有一句没一句地会跟排头套几句近乎。
被反铐着的山东果然是条汉子，挺完了三天，楞是没叫一声。被放下来的时候，他的胳膊红肿的不成样子，走路都变了样。他冷冷地朝那个姚长垠看了一眼，踉踉跄跄走出了铁门。

0170 苦思
二检回来的崔小江，已经不能带给我们更多的欣喜。“那个女人根本听不进我的话。我问起那个家伙的身体情况，她也不肯多说一句，完了，丢给我一句让我怎么听怎么不对劲的话，‘你下手可真狠啊！’”
三月又快没了，外面想必要春暖花开了吧！笼子里的鸟儿无法享受大自然的美景，但是春天的气息还是嗅到了。衣服穿得感觉有些臃肿起来，敢冲凉水澡的人多了。每当我去后门那里，感受透过后面的铁窗从外面射进来的耀眼光线时，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就开始作用，心灵在躁动，人相当的不舒服，我多想一个人在空旷的操场上跑步，拼命的跑啊，跑啊跑，越快越好！
自从判刑之后，每天凌晨，我都会苦苦思索遥远的前程，痛并快乐着。我忽然发现自己这二十六年真是白活了，我发现自己浑身都写满了“自私”二字，报应啊，报应！再仔细想想，在决定自己人生命运的几次重大关口，都是因为自己的不能自已，心灵彻底被欲望占据，从而错失了大好的机会！虽然凭着自己的一点雕虫聪明，得以步入大学的校门，成为所谓的天之骄子，但相比同龄人，自己实在失败很多。考大学一心想着要进一类本科，结果就把自己“服从”进了重点高校的垃圾专业，四年下来无所事事，等到毕业了，一拍脑袋，不知道自己这四年到底学到了什么？毕业了才知道自己就像棵大白菜，被人挑来挑去，价钱还不贵。
梦寐以求的工作，却注定只能算个鸡肋。照说公司不差，老板不错，同事可以，效益还行，但是，工资就像那神圣的救世主，被死死地钉在了十字架上。就那么一点，不少也绝对不能算多，要说买房，那将是一笔神圣的账目。三年前，我在外企担任HR专员，企业属汽车零部件行业，在中国大陆的市场占有率大到惊人，效益在同行中可圈可点，可是，虽然包吃又包住，虽然蜻蜓点水似的福利时有发现，但是，每月收入，去除各项所得，真正到了自己的钱包，也就一千四百块。当时房价据说跟周边城市比已经全面落后，也要三千有余，如此，照着房价看工资，一个月不买衣服不打电话不逛街不吃零食不给家里寄一分钱也不花一分钱，买上一栋80平米的房子，竟要奋斗14年！怎么成家呢？现实当前，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如果没有房子，爱情恐怕连葬身之地都没有着落了吧？
我在看守所的墙壁上，一点一点刻上了“欠你的青春，淋湿的未来”字样。

第二章 新收监
0201 卫管教亲自送我
昨天苦等一天，今早就来了。“黎晓风阿是待到咯只房间？”，八点多刚开排头，肥壮的大王管教走了过来，“东西理好！”，王管教大手一挥，看守所234天的好日子，到头了。
卫管教几天没看到人了，今天他准时出现在了门口，亲自送我下去。柏清湖够客气，两包草纸，一只新的牙膏，一把牙刷，两块药皂，都放进我的包里。这些都是送给我的，我已经几个月没开生活用品了。看守所的二楼，已经有不少只鸟儿等在那里，其中就有二鼻子！
这个家伙据说被翻到二楼去之后，又重新当起了新户头，每天洗碗，后来也去做了夜执勤，但他打瞌睡，刚好被当天值班的三楼警长发现了，面对警长的训斥，他肆口抵赖，要拿出证据，于是就发生了尴尬的一幕，三楼的警长找了个借口把他开了上来，就在我和卫管教练习英语的那间黑漆漆的水房里，几个凶神恶煞的三楼排头不重不轻恰到好处地给了这个二鼻子一顿“桑活”，算是让他交了说谎抵赖的学费。现在，这位老大用他惯用的领导口吻跟我打招呼，原来他有同案犯上诉，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没走。被抓进来时扣押的个人物品还有个人剩余款项，现在全都还给我们。
两部囚车，在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的护卫下，浩浩荡荡，一路向西。
手机就在我们每个人的手上，一上了车，我看看车厢里都是跟我一样的犯人，便不再有顾忌，把手机打了开来，竟然还有电！我拨出家里的电话，却是“对不起，您的电话已停机”，被抓当天还充了100块话费的！我颤抖的手翻弄着手机，那个小小的屏幕以前从来没有感觉有任何的异常，现在却感觉相当的精密，相当的高科技，一页页菜单翻过，翻看着手机里残留的短消息，我的心情无比的沉重。人世间的亲朋好友们，我已经锒铛入狱，我现在在地狱的最底层，漆黑一片，我看不见人间的光亮。
此时此刻，正值清明前夕，江海的大街小巷已经春意渐浓，今天的阳光很好，照进车子里面，让我们受用不已。我无心领略车外的美好风景，这一切都已和我无关，我将开始的是一段莫可名状的生活。跟年前去开庭时感觉不同，坐在车上，我的身体开始有明显的反应，一种强烈的想呕吐的感觉充斥全身，大概是在看守所待的时间久了些，也许是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尽人意。总之这三年的铁窗，身体是要保证的了！
坐在开往青浦的汽车上，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终于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离开看守所了，走进监狱的大门了！把鸡腿当成手榴弹扔吧！再也不要吃这里恶心的猪爪，恶心的蒸汽打包菜了！监狱这地方，以前充满恐怖，现在在我心里，又有点像世外桃源。我知道到了那一定会受很多苦，可能还会受很多的白眼和侮辱，但是，我毕竟是在监狱了，我可以睡床了，我可以吃炒出来的菜了，我可以有更大的活动空间了！何峰当初的话始终在我脑海中编织着一幅美丽的画卷。
车子不停的开，风景不停的换，思绪不停的移，我和一起被押往新收犯监狱的几个难友一起，在一片眼花缭乱之中，等待着命运的安排。外面的天气已经很热，马路两旁碧绿一片，像是刚刚梳洗完毕的姑娘。百感交集的我微微激动，跟难友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事情，纯粹都是为了打发时间。车子一步步驶离江海市区，我的思绪却始终离不开这块改变我毕生命运的地方。
想想可笑！我从小到大也做了不少错事，但自己从没想过要去做害人的事情。我家境贫寒，但我凭着自己的努力，自己走出了黄土地，改变了修理地球的命运，一步一步把自己打造成了一名让儿时玩伴们艳羡不已的城里人——虽然这样的身份只是一张纸，一种浅薄的感觉，但在我，感觉已经不易。我感谢所有爱我和帮助过我的人，也绝不会去理会那些世俗浅薄者的冷嘲热讽。
我记得当初自己入党前夕的誓言，我要让自己成为一名对社会有用的人。我想过很多的方法去努力，却从未想过用自己的聪明才智通过不正当的方式去增值——虽然有时候这样的机会也有，我忍住了，我相信我做的是对的，也许我的做法一时半会得不到大家的认可，但我相信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我相信自己是正确的，也必将能够在将来的某一天，实现自己的人生夙愿。
回想那两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啊？当得知她已变心，整个天都要塌了！我的世界黑暗一片，我的人生方向全无，我失去了目标，失去了动力，失去了可能，失去了依托！我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被抽了筋似的对工作失去了动力，之后又发了疯似的想要破镜重圆。
0202 新收监见闻
青浦的新收监就在下了高速不远的地方，监狱的大门是灰色的，巨大的国徽高悬上方，银光闪闪，寒气逼人。下车之后，我们一行人被赶到一个巨大的房间，房间里一排一排的都是塑料矮凳，形形色色的鸟儿们坐在那里。相比看守所，监狱毕竟宽敞多了，鸟儿们丝毫没有规矩，熙熙攘攘，有人还在偷偷摸摸地打着电话，都有点像候车大厅了。
就在我们附近，一些囚犯们穿着囚服正在为我们服务，我的手里收到了一个号码，32451，不用说，以后它就是我的名字。囚犯们忙前忙后，一批又一批的鸟儿被带走，但轮到我们也已肚子咕咕叫。理发、拍照，上交贵重物品，都好了，一人一只编织袋，全部家当一股脑塞进去，就被带走了。
很巧，那个叫姚长垠的家伙一路陪我到现在，这家伙比我早抓8天，8天，8天前，我知道自己会有今天么？面对眼前的三年官司，姚长垠比我更有信心，他说他在外面踩过三年缝纫机，有这个特长改造不会吃亏。现在，我们提着巨大的编织袋，穿着刚刚领到的浅灰色囚服，一步一步地走进了监狱深处。
天气很好，一栋栋的监房，若不是窗户上的铁栏杆在阳光照耀下亮光闪闪，它像极了大学宿舍。我们被带进第一栋楼的一楼，列队进入，看到有人拿出粉笔在黑板上写上“新收16人”字样。
姚长垠分到我隔壁，我是104。房间里，整整齐齐8张床，上下铺，对门墙上挂一台电视机，还是金星牌。过道上两只长桌子，边上两排蓝色塑料小矮凳，上面整整齐齐坐满了人，这些跟我一样新来的犯人一律胳膊交并放在身后，昂首挺胸，静悄悄的。
“叫啥名字？”冷不防一人挡住去路。
“黎晓风。”“番号多少？”“32451。”“靠墙站好！”“把包拉开，东西全部拿出来！”“这么多东西！判几年啊？”“三年六个月。”“三年六个月！我还以为你十年六个月！告诉你，老实点，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知道。”“这么多衣服都是你的吗?这里一件都不能穿！你现在知道了啊？！这么多废报纸留着干什么？还要不要，不要我扔掉了！”“如果没有规定一定要扔掉，我想留着，留着对我学习有用。”“学习？以后会有时间给你慢慢学习的，但不是现在！你现在的任务是劳动改造，改造灵魂就得先从肉体开始，听得懂吗？！”
我注意到，跟房间里其他人不同，这个长着猪头一样大脑袋的家伙，不但留了头发，还梳分头，幸亏这身铁杠服，还能让我看出他是个犯人。
几片黄黄的油豆腐，一小块肉点缀在米饭上面，每人一份。监狱里的第一顿饭，怎么没有可以当手榴弹扔的鸡腿？
“吃快点呀！你到了最终改造单位还是这样，人家会帮你收掉的，还会客气地问你，吃好了吧？吃的快一点！册那娘了个逼！”
开始填写东西，户籍地址，实际的通信地址，外面的社会关系，犯罪的案情，等等。
“等一会我们房间的队长要对你们进行教育，进门要大声报告，报告词……，就以我们的大学生来说吧，听好了！‘报告警官：罪犯32451，黎晓风，犯强奸罪，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六个月，现在请求警官教育！’”身边骤然一阵哄笑声也没能打断他的话，“记住，声音一定要洪亮！从头开始，一个一个来，先给我听听！”
“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新收了！你们在看守所也不是待了一天两天了，我看有些人也是老官司，什么是新收应该清楚！新收就是，从现在起，你们要做的任何一件事，包括上厕所、喝水，都要向我报告，听懂了吗？”
“报告！请问我现在可以去上个厕所吗？我前列腺不太好，实在憋不住了。”“快去！他妈的！早不上晚不上！前列腺不好还想玩女人啊！”不管他怎么说，回来后我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同样是警察，看守所里习惯叫“管教”，这里要叫“警官”，而且“官”要拉长，喊高。
接受警官教育的人出去了一个又一个，一个下午也没轮到我。两手在后，腰杆挺直，坐在这里只能咬牙坚持。这个管事的猪头要事，有人不听话放了个响屁，被他一通臭骂。

0203 打被子
每个人发了一床被子，崭新的棉絮，崭新的被套，雪白的背面上“沪狱被供”四个红字格外醒目。打被子当年在大学军训时学过，当年没学好，现在来补课。
猪头教的不厌其烦：“就是打豆腐块。当兵的要求打成四只角都要平整，这里不需要。这里的要求跟这里的改造一样，只要表面的，外面能够看得到的地方平整就可以了，里面看不见的地方，随它去。被子摊平以后，记住进行三折，把有字的一面打在里面。三折好了以后就用手大致量一下距离，这个要靠积累和感觉，距离量好，留出十厘米左右，用大拇指和食指开始切，切……”毕竟是带过二十几批新收，猪头的技术相当纯熟，被子在他手里上上下下，格外听话，没有几下，一只有棱有角的被子呈现在我们面前。
“每个人都必须要过这一关！从现在开始到晚上11点休息之前，自己练，不会的问！从明天开始，你们必须把被子在10分钟之内打好。不合格的，后果自己看着办。”
每个人都开始忙碌起来操练，他却走到我的身边，“你是大学生，应该学得更快一点。”
“吃官司，要学会多长一只眼睛。不知道你们留意了没有，章军是个老官司，他做什么事之前都要先看一下周围的动静，这就是经验。你们其他的犯人有这个意识吗？我观察了一个下午，没有！尤其是我们的那个大学生，像只没头的苍蝇！还有那个董仕，一点都不懂事！”
书到用时方恨少，我被这个被子搞得苦不堪言，动手能力差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眼看着别人的被子一个一个样子出来，而我的却歪歪扭扭不成样子，干着急。
“你以前是从事什么工作的？怎么会犯这样的事情，怪可惜的。”猪头竟然吐出了如此体贴入微的话语出来。他关切地问起我的过去，问起我的案情。
“你上过大学，在操练方面可以吗？如果你有经验，可以给我们派点用场，当然，好处不会少你。”“我们当时学的是刺杀操，带刺刀，要拿枪的，肯定和这里的不一样，而且，这么多年，都忘了。”“哦！那你现在先在这里适应起来，先把被子打好吧！”
104房间共有14名新收，其中十年以上三个，五年到十年四个，三年到五年四个，三年以下三个。在这个群体之中，我的心态忽然平和了许多，原来比我不幸的人还有不少，看着他们愁眉苦脸的样子，我竟有些偷偷的满足。
时隔八个月，今天重新体会到了床的滋味，虽然只有一米宽，但比看守所，舒服太多了。虽然放个屁都需要向猪头报告，但是这里的空间比起看守所，宽敞明亮，人也舒坦。这不免让我想起何峰的话，发明看守所的这个人，一定是个聪明人。看守所，新收犯，再到监狱，一步一步，客观的环境是在一点一点放松的。其实真正会送到监狱来的毕竟少数，大部分人只是到看守所里走了一走，我永远忘不了刚进去时的那种感觉，就像被硬塞进一张腰也伸不直、腿也伸不直的大木箱子，本能被死死挤压在那里，那种滋味，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0204 多嘴惹事
4月5号，早上五点，我被匆忙起床的声音惊醒，这一天是清明节。每个人都在以最快的速度穿衣、叠被，我一下子落在了最后。
“你的大学是买来的还是偷来的？连穿个衣服都这么慢，老师怎么教你的？”
“大学白读了！”昨天一起进来的一个叫李明的家伙在旁附和。
“闭嘴！你他妈的还吃过官司呢，规矩都不懂的！才来几天，就敢发声音了！”这个猪头竟然连拍他马屁的人也骂了起来。
房间里有两只水龙头，轮流用水，等到我，发现柏清湖给我的美加净牙膏不见了！
“算了，我送你一只，我这里刚好有一只还有一半，你拿去吧”，一个长着一脸大胡子的中年人随手把半只牙膏丢给了我。他叫李秀锦，安徽滁州人，判10年半。
看来看守所的老乐说的没错，我这种性格，到了监狱，是会吃亏的。今天到这才第二天，我感觉自己已经被那个组长给“铆牢了！”不管我要做什么事，他似乎都要故意与我为难，当然他还没有像对待下铺的贵州老头那样拳打脚踢，但是嘴里出来的话，像从厕所阴沟里流出一般，臭烘烘的。
今天开始写各种法律文件，主要就是认罪服法书，格式都是现成的。“我还是奉劝你们都要认罪。说句实话，我到这里两年多，看到过的申诉成功的案子，没有一个！跟法律过不去，就是跟监狱过不去，反过来也就是跟自己过不去！每个人进来都觉得委屈，不管怎么样，出去了再说！”
“都给我写工整点，记住！除了案情，照着样本改改就可以了！这些东西，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看！”
14个新收文化程度普遍低，照葫芦画瓢有些人依然难堪重任，其中就包括早上帮我打被子的那个黄梦梁。
黄梦梁一副五短身材，皮肤黝黑，脑袋上长着一颗鸡蛋大小的瘤子，他像小学生一样毕恭毕敬地把判决书交给胖猪头组长。
“这是判决书还是小说啊？你他妈的干了多少坏事啊！”“报告组长，他们没有当场抓到我。我上诉的时候就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们又没抓到我，就凭两个人说，就把我判了七年，这也不大好吧？”“你是神偷啊?干了就行了！你他妈是要向我申诉吗？黄梦梁？嗯，做你的黄粱美梦去吧！我现在就给你结果：驳回申诉，维持原判！好有好的结果，坏有坏的下场！就凭你这么厚的判决书，7年太少了，该判17年！无期徒刑，也不是不可以!”
“报告组长，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你看这个认罪书能不能让那个大学生帮我写写？”“册那娘个逼呀！你吃饭怎么不叫大学生帮你吃啊？你还在外面做江阳大盗呢？偷了那么多东西卖钱也不怕被人家坑啊！”黄梦梁马上闷声不语了。
“报告组长，我来帮他写吧，写好了让他再抄一遍，你看行吗？”“你想怎样就怎样啊？你写好了没事做了是吧？来！写好的三个，给我出来！”
都怪自己多嘴，我们被带到了监房对面的大会议室内，里面堆着山一样高的长毛绒玩具，一群鸟儿正在紧张地打标签。“这三个人就交给你了，记住，他们是我们这批新收中的佼佼者，今后要挑大梁的，给他们好好锻炼下！”不等接人的瘸子回答，胖猪头头也不回走了。
“你们三个到这里来干活，都给我抓抓紧啊！完不成指标，回去有你们好果子吃！”瘸子提醒我们。
要做的活其实简单，就是一刀很薄很薄的油纸，折了再折，就好了。我虽然手脚粗笨，也很快掌握了要领，只要认真一点就可以了。然而不知为什么，一干起活来，自己的脑子就起飞了，飞到了九霄云外。我突然感觉这样很好，我的心灵自由飞翔，一会想到了在美丽的大学校园里散步，一会想到了去繁华的南京路逛街，一会想到了迪厅里的慷慨激昂，一会想到了网上冲浪的舒心快活。总之一切可以让自己开心的事情，都可以想，无所不能，我感觉自己找到了精神寄托了！
“哎！那个谁？32451，你手头上可得抓抓紧啊！你看看跟你一道来的，人家都折了多少？八两多！你看看你，四两多！听说你还是大学生，大学生就得做出个大学生的样子啊！”瘸子肯定外地人，讲话比胖猪头好听多了。
胖猪头姓孙，这个楼面还有一个组长是他本家，叫孙祖安。孙祖安不像胖猪头那样没有涵养，来的当天他就热情地跟我套起了近乎：“虽然我来自四川，你来自江苏，但我们还可以算半个老乡。因为我看了你的资料，你在嘉兴工作过，我也是，我当时在海关工作。”听说他是硕士生，怪不得言语谈笑都有一种从容的风度。

0205 温情苏警官
我们所在的104房间属于新收犯监狱的一大一中，这个中队共有9个房间。今天我们去检查了身体，都好好的，完全符合改造的需要。听说真要是有什么问题，会被送到8号监，那里都是老弱病残，缺胳膊少腿的。
104房间的主管警官姓苏，长得跟通江看守所的那个医生相似，两杠两星。苏警官对我的第一次教育是在我叠油纸的那天下午，他并没有一开始看守所管教的那种威严，人坐在那里，显得非常和善。他关切地问起我的案情，尤其是问起那个被害人的情况。
“是不是想要钱？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已经到了这里，就不要过分责备自己。在这里，把要求的东西做做好，以你这个刑期，争取早点减刑，早点出去。”这样的话之前有人跟我讲过，但是奇怪，同样的话，从苏警官的嘴里出来，是感觉那么的温馨和善，发自真诚!我的感觉，他没有丝毫责怪我的意思，话语之间甚至充满了同情。这样的感觉，许久未曾，似曾相识。我流下了入狱以来的第三次泪水，但是这一次，很快我自己刹住了车。
“你们有些人感觉很冤枉啊，有个犯人找到我，说队长我这个事情你说冤枉不冤枉，我平时也就是喜欢喝点老酒，喜欢喝点老酒总不算犯法吧？那天喝多了，一个人走在路上踉踉跄跄。哎？你说我倒霉不倒霉，前面有个家伙看我歪歪扭扭的走过来，就开始骂我，我虽然喝醉，但有人骂我还听得懂，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醒来已经在派出所里了，人家说我把人给打了，还得吃官司。是他先来惹的我，他不惹我我走我的路又不会惹到他。再说我喝醉酒了，怎么打的人我自己都不知道了，还得吃官司！你说我冤枉不冤枉？所以说罪犯的犯罪行为，有很多的原因和类型。像他这种情况，作为成年人，具有完全的刑事责任能力，喝酒不是借口，按照法律他一样是要判刑的，但是我们就不能把他跟那些街头市霸一样对待，毕竟，主观恶性不同，像你也是。我们政府的管教，应该有所区别。”
“你们到了这里，记住，只有你们的亲人，才会在这个时候真正帮你，有血缘关系的亲情是无法割舍的。”
0206 “我拿人家东西”
每天早上5点钟起床，打内务包，轮流洗脸刷牙，刷好以后坐在小矮凳上的时候，胖猪头也起来了，他会指点江山，逐一点评每个内务包的质量，不厌其烦，津津有味。 每一天，总有一两只出头的鸟儿能享受到他的烧饼或者拳脚。
根据新收安排，跟打被子一样，板凳操也是必练的项目。一个叫林晓的犯人负责当我们的老师，这家伙据说当兵出身，练就了一副好身板。但凡人类创造的美好事物，往往都要耗费非同寻常的能量，就像这看着别人做起来轻松优美的板凳操，被分解下来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肌肉的酸痛之苦。相比大学军训的教官，林老师可就认真负责多了。
“又给我同手同脚！”，空旷的大会议室里，时常可以听到噼哩啪啦的声音，而且就在那墙角高悬的摄像头之下。
新收监的伙食其实不错，第一天来的那一顿原来是误会。这里一个礼拜会有一天的早餐可以吃到热气腾腾的包子，豆沙馅、肉馅的都有，还有一天可以吃到香甜的桃酥饼，还有温热可口的稀饭，这个，可比看守所的不倒翁老三样——酱瓜、萝卜干、大头菜好多了！就是正餐，也有荤有素，偶尔还有个汤，而且那味道，仅仅青菜，就绿的冒油，秀色可餐，鸟儿能吃到这样的伙食，知足了！
跟我顶头睡的章军是夜洗手机小店进来的，他跟李明一样，也是老官司，有共同语言。
“李明你个逼养的干了什么坏事啊，才判一年半?”“拿人家东西。”“拿谁家的东西啊？”“你不是也在宜山路混吗？我就在那里，六院，拎包。”
“医院里人家救命的钱你也拿啊？”我不知怎的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出来。
“靠！人家养了那么多年的大闺女都被你给干了，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好人了？装模作样，你是好人还穿着这身衣裳干嘛？”我的话深深惹恼了他，他看胖猪头走过来，连忙住声。“都给我关掉！再废话马上再去叠油纸！”胖猪头这次够仁慈，不肯理会那个已经来叫了几次人的瘸子了。

0207 中队邵指导
这两天的活在大室里做，往一只只小小的玻璃瓶里塞药丸大小的香料，东西不小瓶口不大，于是每塞一瓶都要往桌子上死命掂上几次才可以把瓶塞盖上。我注意到，玻璃瓶外包装上的地址是：“江苏省通州市金沙镇”,四年过去了，这个地方现在的我还是一想就痛。
胖猪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之前我是看他一直坐在那里看书的，他坐在大室的东北角，与西北角的警察遥遥相对，警察也若无其事地翻着报纸。他费了不小的气力才把几瓶子的香料倒出，“你他妈的大学怎么读的？连数个数都数不好？你自己给我数，数！”三只瓶子，一只16颗，还有两只1只17一只15，仿佛故意商量好的。“晚上等着静坐吧！”胖猪头气呼呼地回到他的雅座，继续看书。
中队指导员姓邵，一杠三星。他讲话平易近人，自我介绍没有空架子，对于我们的改造前景，也给出了客观的指导与评价。
“刑期在两年以下的，只要你能过得去就行了，说穿了你也不可能有什么好处；但是两年以上的，你们自己数数看，你们中间有多少个人两年以上？你们都是需要捞好处争取减刑的人，你再看看每天的产量，欠产的有多少！我尽量体谅你们，希望你们也要拎得清！不要认为我生活做不出就拿我没办法了，积累到一定的量，你给我试试看！”
他跟别人不一样，至少晚上收封他不会像那些老警察一样挨个挨个的报番号、报名字。组长报告完毕，他只会说一句：“点名！”看看人数对的，扭头就走，这边组长还没有率领大家喊好“谢谢警官！”，他已消失在门外，留下夜执勤哗啦啦的锁门声。

0208 做弹簧
正式到工场间出工了，一开始就做弹簧，据胖猪头说，这个活最能锻炼人。其实这个弹簧做起来比上次的叠油纸麻烦不了多少，就是把机器已经剪好的弹簧拿过来，一只手抓住，另外一只手用老虎钳两头各扭上三下就OK了。
整个工场间大概有一两千平方，除了我们中队，还有其他几个中队也在紧张忙碌着。做的内容各不相同，有香包，有长毛绒，有叠包袋，就是那种手拎的便携纸袋。总体来说，技术含量都不大，都是拼指标。
上厕所要领牌子，而且会有一个少了一条胳膊的家伙专门负责计数、计时。“不要老是在这方面给我动小脑筋！”胖猪头教导我们。
第一天的生产就没有完成指标，加上前几天的良好表现，胖猪头对我的关照愈加热心。
何峰曾经教过我，在监狱里干活，一定要学会装。那就是你要表现出很卖力的样子，但是活又干不好，要质量没产量，要产量没有质量！你千万不能上了他们的当，干的多了下不了套，一旦你把指标做出，好！那以后活就是你的了。
“今天第一天下来，我给大家做个讲评。你们自己看看这个数字，最快和最慢的相差多少？一倍都不止!都是长着两双手，都是吃官司，人家凭什么就要比你多做？也许你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一天到头都没有休息，连上厕所都是跑着去的，但是我要告诉你，你这样想说明你还不了解我们监狱里的干活，监狱里干活，是靠数字说话的！”
“完不成指标的！”胖猪头顿了一顿，“等会学习好了之后，人家上床睡觉，你们就给我老老实实地搬好凳子坐到门后面，静坐到11点！”
“也许细心的人已经注意到了，走廊门外的公示栏那里这两天多了一个东西，我的减刑公示。再过一个月，我就出去了！你们，是我带的最后一批新收，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给我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快要出去的人，不会太难为你们，毕竟我也是从你们这个时候过来的。虽然我新收来了一个月就开始做组长了，但我也知道你们现在的日子不好受。希望你们给我老实点，不要没事找事，挑话刺，要事情，谁敢这样，我一定会对他不客气！我是要出去的人了，希望你们能够拎得清！”
做弹簧果然是件苦力活，连续三天下来，手指手掌上的泡磨烂了，痛得不成样子，手上满是金属味，用水一洗，好一个十指连心！也许我真的不是这块料，虽然我也尽了力，指标依旧相去甚远。因此每天睡六个小时，不能怪别人。
这两天帮我打内务包的那个丁二顺，个子小小的，手脚很快，他昨天的产量已经2100，比指标高出了300多。
“我就让你天天给我欠产！1300！让你装！去死吧！”好容易要收工了，胖猪头大概很理解我，现在，他已经不满足于嘴巴，一脚踢了过来。
“捣糨糊！今天是第四天，指标要是再完不成，等着吃烤肉！”早上出工不久，胖猪头就把我叫过去，给我下了死命令。
“滚过来！”是他又在叫我，我正自纳闷，赶紧快步过去。
“这么简单的活都干不好，你大学里读的东西都给拉出去了？”
“你自己看看！”他拿起一板我做好的弹簧，“自己看！就跟你的嘴巴一样，都他妈的往一边歪！行啊？有本事啊！才说快了一点，现在质量就给我做成这样！”
“咚！”的一声，他大概越说越气，老虎钳敲在我脑门上，头冒金星，但并未感觉太痛，有点晕晕的。
“今天要是再欠产，就给你充电！天天欠产！必须充电！”他又重复了一遍，很快旁边有人围观过来。“大学里坐标学过吗？啊？你看看，这里是原点，不动，这里是坐标轴，一扭，就好了，很轻松！”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冒充技术员尝试着用科学的语言教导我，煞费苦心，“伊看上去卖力倒是老卖力的，就是生活做不出！笨是笨！手像脚一样笨！”胖猪头似乎也对我失去了信心，“给我滚回去！快一点！”我不敢怠慢，身体像上紧的发条，手忙脚乱，一脸虔诚。
对于那根神奇的棍子，到了监狱之后我才知道它的厉害，因为胖猪头在讲评时告诉我们：“想吃电警棍其实很简单！上个月，也是你们新收，得意忘形！收工之后高唱：‘呼呼哈嘿！快使用电警棍！呼呼哈嘿！我想吃电警棍！’，马上就给他吃了，身上的肉都被烤焦了，黑乎乎一片。还有昨天晚上，老官司也许知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烤肉的焦味，就隔壁房间的，连续欠产，从来到现在就没完成过指标!今天完成了！有些人，不给他充电是永远完成不了指标的！”
在这里的每一天，日程都安排得满满的。

0209 光头硕士
胖猪头的那个本家孙祖安，堂堂硕士生，打的一手好乒乓球，听说还拿过局里比赛第二名，但在我们看来，混得仍然没猪头好。因为每天早上，周硕士都会把自己拌的小菜拿来，胖猪头一点不客气，大口大口嚼的津津有味。
即便如此，他还要开挖本家几句。“都四十几岁的人了，还跟个小青年一样。别看这家伙一脸精明，死就死在了他的精明上。”在我们的期待眼神中，他继续讲道：“放着好好的公务员不干，辞职下海，到我们江海来开公司。也算有点本事，几年下来手底下养了几十号人，其中就包括被害人。这女的本来就是他的女朋友，两个人黏糊的形影不离，后来这家伙生意做大，移情别恋，女人记恨在心。有天晚上下班过后，办公室里刚好只剩下他们两个，女人投怀送抱，男人来者不拒，完事之后送女人回家，然后没事一样自己回家。第二天女人没来上班，他就替她请了事假，又过了几个小时，人民警察出现在公司门口。照说他这个事情是冤枉的，所以硕士生也想不通。后来知道那女的回家之后马上折回来，把早已准备好的内裤往派出所一丢，‘他强奸我！’。这家伙被抓进去还死活不认帐，有什么用？嘴巴能讲又怎么样，科学只相信DNA,在法庭上敢跟法官理论，只会给自己加刑，拎不清！”
要说胖猪头这个人总是吝啬的，他床铺下面放了那么多的香蕉、苹果、雪碧、可乐，却没见他给为他天天洗衣服的新犯人刘正民一个。
今天改做手拎袋，袋子上印的是看世界杯送奖品的内容，火腿肠、喇叭、乐事薯片！
正干着活被拉出去，说是要做心理测试，一个戴着NIKE帽子的中年男人以春风般的热情教导着我们，我很认真地填好了《罪犯入监心理测试表》，我怀着无比神圣的心情对待这份心理测试，因为它把我从紧张的劳动中解脱了出来。
就在心理测试回来的路上，我看到一名警察带着一位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身材面容与水玥颇有相似，女人眼角噙着泪水，表情痛苦。
我把身边别人的美丽当做远方自己的拥有!

0210 你就站在我面前，我很想鄙视你！
十四个新收来自五湖四海，不知怎的，一个多礼拜下来，关系还是格外紧张。我对每个人都客客气气，收到的却不是粗言暴语，就是冷嘲热讽。尤其是那个专门在医院“拿人家东西”的李明，他偷走了我的牙膏！柏清湖给我的牙膏，整个监舍只有这一种。他顺手牵羊偷走了我的牙膏还旁若无人面不改色地在用，我真的好佩服他。这个人我尽量不去跟他接触，但他就在眼前晃来晃去。此刻，我深深地感到了意识的对立与冲突是多么的严酷，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你就站在我面前，我很想鄙视你！
从看守所里养成的好习惯，我在这里保持了下来。我每找到一本书，一张报纸都如获至宝，细细研读个不停，这让很多人看了不舒服。我渐渐有了习惯的生物规律，一干活，手里一旦习惯，脑子就游走不停，天马行空。到了晚上，别人都睡，我就摊开纸笔，任情疾书。是的，我要把自己心头的千头万绪，付诸笔端。
胖猪头发现我一空下来就写个不停，给予了明确的态度：“不要妄想着逃避劳动。活干不出，一切都是幻想！”
滁州的李秀锦一脸大胡子，看上去凶，人却有点和善。除了开始给我牙膏，在房间里，每当我被李明他们寻开心和奚落的时候，他总是挺身而出为我说句公道话，对他，我有些感激，又有些同情，因为，在这个房间里，他跟我一样，也是被胖猪头重点监控的对象。

0211 与胖猪头冲突
我和胖猪头的真正冲突，是因为今天早上出工的时候，他不但又用老虎钳敲我的头，还拳打脚踢，上次的包后来疼得厉害，到现在没好。
“你他妈的怎么把你养出来的！生出这样一个畜生出来！”
“你可以骂我，但是请你不要侮辱我的家人！”我全身的勇气都集中到了脸上。
“站过去！做不出指标还有理了？站在那里，等着吃电警棍！”
我终于摆脱了弹簧，一个人站在这里，聆听着身旁喇叭里放着的动人音乐。哦，是徐小凤的《顺流逆流》，我最中意的粤语歌曲之一，不知怎的，听着听着，悲壮的感觉弥漫全身。
“你就是那个大学生吧？是上大学还是去吃屎了？搞得一身骚？”是那个7号房间的组长，叫花东成的，操一口东北话，活雷锋啊！我在监舍门口干活时看到过他出的黑板报，字体秀气，但现在，这语言……
充电不知何故未能如愿，弹簧还得继续做。
“你也算大学生了，应该懂得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跟你讲，我在这里带了二十几批新收了，什么人没有见过？我现在马上就要出去了，也不想跟你过不去，我自己也是大学生，不想为难你！今天的事，就结束了!听到了没有？你回去给我继续的好好练练，指标再做不出，晚上不用我来说，自己搬好板凳坐到后门那里，听到了吧！”胖猪头又把我叫去，口气依然强硬，但我能感觉到，充电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至少像我这样，倾尽全力还是这样，从道理上说应该也不会真的充电吧？我有些侥幸加庆幸了！
但是这个猪头忤逆我亲人的话，深深地伤了我。当我回去继续做着弹簧的时候，脑子里总是摆脱不了我父母的影子，我似乎看到他们在哭泣，夜晚熄灯过后，他们站在家门外，张望着我所在的东南方向。我的灵魂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虽然说理智上我知道因为我的犯罪，已经给他们造成了无可弥补的精神创伤，但我依旧不能容忍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侮辱他们，无论是谁！我的意气表现的特别坚定，身体里面热血沸腾。

0212 监狱长信箱
整整一天，我心情沉重，像丢了魂，干活心思全无，手脚又慢了下来，自然又被胖猪头一顿痛骂。
“怎么又是你？”八点半收封过后，夜执勤上岗，跟我打着招呼。
深夜十一点，静坐过后，在身边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我拿出纸笔，颤抖写下：
“尊敬的监狱长，您好！
非常抱歉在您百忙之中打扰您的工作，给您添麻烦了！
我是一监区一分监区的一名新收罪犯，叫黎晓风，番号32451。打扰您是因为有件事需要向您反映，这件事在我心中郁积太痛，越想越想不通。我知道自己已经犯了罪，不能再采取非法的手段来处理问题。在陈述事情之前，我先把手放在胸口上保证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如有半句谎言，甘愿接受监狱给我的任何处罚，无论什么！事情是这样的……”
一边写信一边留意着门外走来走去的夜执勤，还好，他戴着耳机来去匆匆，正专注地收听他的广播。把信写好，悄悄翻身下床，夜已经很深了，连续几日的劳累，鸟儿们个个睡得很香，我做贼似的把信叠好，塞进了监舍门旁边的“监狱长信箱”。

0213 猪头的学问
房间不大，14个新收现在明显分成几派。混得最好的就是那个叫刘正民的四川小伙子，他只判了1年3个月，还有一年不到就出狱了，胖猪头让他负责给自己洗衣服、洗自己家里送进来的饭碗。每天晚上我们学习，他也洗个不停，再后来我们静坐，他就可以一个人看书，看我们的风景。李明和章军一伙，相似的经历让他们所聊甚欢，两个家伙都喜欢寻别人开心。
“安徽的流氓四川的贼，东北的强盗满天飞。去抢的是傻逼，抢不到钱判那么重！诈骗犯也是傻逼，连自己的老子都要骗，没人性！最大的傻逼，就是那个大学生！为逼生，为逼死，为逼还要吃官司！一帮傻逼！”
刚来那天发出去的接见单，在13号那天陆续接见了。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与亲人会面去了，我的心里一阵酸楚。“家里会不会有什么事？八个多月过去了，外面的消息我一无所知，有了什么事他们也不会跟我讲的！但是我能够感觉得出来，依照父亲的风格，要是收到了信，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赶过来的，一定会！但是现在，没有来，那就是说，父亲一定是没有收到信，为什么会收不到？越想越怕。
虽说时近五一，江海的天气依旧清冷袭人，白天有干不完的活，做不完的板凳操，倒也不怕，但一到晚上，睡觉时身体发冷。看守所带来的衣服都躺在储藏室的编织袋里睡觉，据说要走了才可以拿出来。
“这次你们接见，有个家伙很老卵啊！直接白衬衫的车子开进来，这样的人可以留在我们新收监，官司好吃了！”
“能够留在我们新收监的，都是各方面表现比较好的人。我们新收监的伙食，在整个狱管系统，都算好的。留在这里虽然干活苦一点，但是减刑非常大方，江海有十几个监狱，算好的。到了其它监狱，就不一定有这么好了，最差的是安徽的那两个监狱。能去五里丰和南浦最好，尤其是五里丰，江海的贵族监狱。奈河桥，硬件最差，吃的也不好。这次中队大组长丁凯去那里考试，说一点都不如这里。奈河桥打被子倒是不需要，因为一个房间只有三个平方，还要关三个人，要睡翻铺的。听说那里晚上上个厕所都没办法的，要自己准备个可乐瓶子。像大学生这样前列腺特别好的人有福了。”
咪一口咖啡，胖猪头讲得动了情，“吃官司不是你们想像中的那个样子，想好就能好，想怎样就能怎样的！我说过，就像你们打的那个内务包一样，要的是外表棱角分明，要好看！至于里面，没人会看，随你怎样都行。”
“在这里边做人，要学会刀切豆腐两面光，不能棱角太分明。注意，我没想要改变你，我只要改变你对我的态度，就行了！”
“在这里，我们都是多面人。需要什么角色，就能切换到什么角色！我有时想，脱下这身囚服，换上那身警服，可能我做的比他们还好！我更了解犯人在想些什么，干些什么？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应该怎么管会比较好！”
“警察，他们现在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一个中队不大，也就十来个队长，不要看平时很多队长跟你都没关系，他们一个你都得罪不起！到你减刑报材料的时候，他们都有发言权，假如有哪个不同意，你想减刑就会有问题。”
“在这个地方做事，要时刻提醒自己是穿着一身囚服。要多用脑子，大嘴巴子用胶带封起来！里面的规则跟外面不大一样 ，千万不要天真地认为自己没有错就正气凛然底气十足，你们不要跟那个大学生学！以我的改造经验，这个家伙，迟早要在监狱这个地方吃大亏！敢干坏事来坐牢的有几个是真正的傻逼?至少他们以前不是，但是在这个地方，还真有很多人变成了傻逼！有些傻逼兮兮的家伙以为自己聪明，到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我们的有些人，还没来几天，自以为能写点东西，其实这里的情况你根本就不了解，你写的都是些空话套话，没人要看。”
“这里每个礼拜二、四、六监狱统一看录像，一、三、五、七，搞得定的，像我这样，也可以看VCD,但是武打、枪战、情色、古惑仔你是看不到的，监狱明令禁止。”
“中国法律的橡皮筋很厉害的，种种先进和人性化的条款，都有！但说穿了，不是给你们准备的。平常老百姓，根本想也别想。最简单的，缓刑就是，取保候审也是。所以，你不得不承认，人不但有高低贵贱之分，有时差别还很大。”
“在外面，我们一样跟你们这帮小偷小摸强盗淫棍不一样！我家就住在徐家汇花园，江海房子就有好几套，老实说，女人也不止老婆一个！做你们这行的，凑巧偷到个人家老太太买菜的皮夹子，能弄多少？能做多久？还有抢劫，我是在外面开宾馆的，地点就在徐家汇，现在我进来了，宾馆还由我父亲料理。就在今年的两月份，刚刚过好春节，宾馆里来了两个蒙面强盗，从前台那里抢走了几万块钱。没过一天这案子就破了，来抢劫的就是我们宾馆以前开除的两名员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摄像头拍得清清楚楚，两个傻逼还以为得了便宜，这下官司有的吃了！我跟你们讲，现在江海到处都是摄像头，想干你们这种傻逼兮兮的坏事，不是那么容易了！我们赚钱，不会像你们一样！这一次，要不是有人不平衡举报到了莫楚平那里，老家伙亲自下令，才不会抓到我！”
“我的官司你们看的见，当时抓我是莫楚平亲自下令，你们可以去翻翻《刑法》看，我这个罪至少要五年以上，我那么大的案子，到最后也就判了五年半。现在我吃了三年两个月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再过一个月，我就可以走出这扇监狱的大门，走出高墙电网，回到花花绿绿的世界。”
“都是做坏事，我们搞到了钱，你们呢？再说一下我们大学生的强项，我带过的一批新收，三个人喝好了酒去酒店开房间叫小姐，三个人轮流玩，谈好价格1000块钱。等到搞好了，想想看能不能少给点，三个人留下个买烟的钱，就给了900。小姐没说什么，出去转身就去了派出所，三个家伙，轮奸，每个人敲11年！你讲冤不冤枉？100块钱！33年！所以说，吃官司，干啥都别干强奸，没意思！我看我们这个傻逼兮兮的大学生，连个女人都搞不定，她不外乎就是想要点钱嘛？给她就是了。结果呢？一点小钱舍不得，搞都没搞到还要进来吃个三年多的官司，就他这样的表现，我看不但减刑很难，天天都让你度日如年！”
我已经习惯了被他当众奚落，他与其说是在奚落我，不如说是在洋洋自得更为合适。
突然间，我就想到了何峰，眼前这个猪头一般的人物，谈吐固然没有何峰幽默，但是这两个人之间，又有着某种相似，具体是什么，一时也说不清。何峰比我早一个月到新收监，此时此刻，他在哪呢？
胖猪头意犹未尽，再喝一口用他那精致的小茶杯泡好的咖啡。
“也许你们有些人觉得自己刑期不长，混混就过去了。我告诉你们一件真实的事情，去年2月份我带的一个新收，分到了白茅岭，这一次我去出监教育，很巧碰到了他。一年时间，他不跟我打招呼，我根本不会认出来是他。白茅岭会像我们这里做这么轻松的手工生活吗？我们这里有几个小组是给长毛绒打标签的，他们就是专门负责做长毛绒的！那里的条件怎么样你们知道吗?做的时间长了，很多人都会有呼吸道疾病！所以要是你们有人因为表现不好被分到了那里，可就别怪别人狠心了！机会是政府给的，但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能进南浦和五里丰那是你们的运气，去了白茅岭军天湖也别怪别人，在这里，好有好的结果，坏有坏的下场，你们都能看的到!”
“在这个中队，没我搞不定的事！跟着我，你们只有捞好处，不会吃亏！就像叠油纸，其他几个房间的新收每天都要叠到晚上8点才回来，我们房间里，只叠了两天我就让他们回来了。这一批生活，本来是要让你们做香的，但我没同意！也许你们已经在工场间看到了，看到那些每天回来满脸是灰的家伙，就知道那些香是怎么做的了！”
“我之所以搞得定，那是靠自己的脑袋，你们也许看到了，也许没看到，同样是房间里有人坐姿不端正，隔壁房间的那个组长今天被狠狠骂了一顿，人家就根本不会骂我，问都不会来问。凭得什么？”
“我每隔两天就会有营养菜吃，为中队出了力，有好处人家不会忘了你！你看隔壁的那个组长，他有什么，他能指望着吃营养菜吗？做梦！”
他说的没错，在这个楼面他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我们发现了这一点。就连中队的两个大组长也都要让他三分。
胖猪头果然有眼光，挑选两个老官司打饭打菜，每一顿，他的碗里总有收获。当然只头菜，他亲自来分，还算公平，一只一只，大小精细，听天由命。

0214 政治攻势
一天的板凳操下来，四肢易主。黄昏的夜色终于来临，距离休息，又近一步！
“第一天来给你们看的宣传片里就有，主动交代余罪，可以得到法律的从轻或者减轻处罚，甚至免除刑事处罚！我告诉你们，不要抱侥幸心理，尤其是那些结伙作案的。我这二十几批新收带下来，判决书不知道看了多少！同案犯这个东西，肯定会出卖你！你现在不说，他被抓起来的时候，他被送到监狱的时候，就会把你说出来！不要说他们不讲义气，这就是人性！尤其是你的圈子里有大案子的人，现在讲出来，你马上可以以最快的时间减刑，最快的时间回家！”
检举揭发这个东西在看守所墙上贴的那张纸上早已讲得明白，每个人在入狱之初也都接受了生动的教育，虽然胖猪头讲得天花乱坠，但是整个监房没有一个人肯出卖自己的朋友，更没有人肯交代自己的余罪，而且，从李明和章军这两个老官司脸上，我还看出来一丝鄙夷的微笑。
“现在一时想不起来没关系，现在是晚上八点十分，从现在开始，想出来的，东西写好交给我，我认为合格，上床睡觉。想不出的，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好什么时候睡觉！”胖猪头果然有对付我们的方子，他这一针把大家打得骚动起来，抓耳挠腮。胖猪头也没睡，他铺位摊好，斜躺在上面看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有人受不了了，也终于有人可以上床睡觉了。看来不做坏人今天晚上是没有办法睡觉了，我拿出纸笔，写上了两个案子：“看守所同押犯刘东东，曾经对我说起他曾经偷过原单位江海英华达有限公司的苹果IPOD 两只。”“看守所同犯汪桂良，听同犯讲，他在江海某处房屋里藏有海洛因近一公斤。”
“你的这第二个事情，具体地点还能想得起来吗？”刘东东的两只IPOD显然没有对胖猪头的胃口，但也许大概态度可嘉，胖猪头赐予我一种平等的语气，“我努力地想过，只是听说这是他租住的房子，具体在哪哪里知道。”“上床睡觉！”
多么温馨的字眼，我没想到这一次精明的猪头是怎么被我丰富的想象力给欺骗的，总之是他认可了我的纸条。今天不需要静坐！

0215 接见
4月17日，春寒料峭，天气阴冷。早上出工不久即被叫去，中队里的那位邵指导已经站在门外，他身穿冬警服，肩上的一杠三星寒光闪闪。看着他的一脸威严，我便双手抱头，身体发抖，感觉自己闯祸了。
“谁叫你抱头的？蹲下！”邵指导一脸铁青：“你现在家人已经来了，就在隔壁！”，他指了指对面的接见室，“但是有一件事，你要老老实实交代，听到没有！”
我隐约感觉，一定是我的那封信出事了。“生活做不出，闲着没事干了是吧？监狱长信箱写了没有？”“写了，是我写的。”我从语气之中听出了杀气。“上面写的东西是真的吗？啊——？”“不，不，不，这个，是真的。”“他怎么打你了？你给我老实交待！”
“据我所知你在房间里很不老实，房间里面没几个人跟你合得来。要是要证据，马上就有很多人过来作证！”“其实组长他也是为我好，只是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我连上厕所都尽量憋着，还是没有按照要求做出来……”“我老实告诉你，我已经看过你家里人了，他们千里迢迢赶来，就是想看看你这个不肖的儿子，你现在跟我不老实，还想不想接见了？”“我想接见！我跟家里人已经八个多月没有见面了。”“想接见还这么不老实！他到底怎么对你了，说！”
我蹲在那里，前面是一脸威严的邵指导，此时此刻，我明白了阶下囚的滋味。
“咯叫啥？32451，黎晓风是吧？出来了吗？”一位两杆三星的老警察走了过来，“让他们再等一等，咯小赤佬要事体，阿不老实!”邵指导厉声对我说道：“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事情的经过老老实实告诉我。再不老实，就不要接见了！”
“报告邵指导：我活做不出来，组长拿着老虎钳敲我的头，还有辱骂我的家人。他骂我没关系，但是骂我的家人，我受不了!”
既然他如此一边倒，我也没话说了，要杀要剐，随便吧！不接见，随便吧！！
我还是见到了我的家人，邵指导法外施恩，给我机会。接见室就在工场间的隔壁，进去之后，里面是一排一排的玻璃墙，透明的玻璃两旁，一边是笼子里的鸟儿，一边是三个座位，两部电话。已经有不少人在那里倾诉衷肠。按照老警察的指引，我很快发现了父亲和姐姐的所在——母亲竟然没有来！拿起电话，输入番号，那边就传来了父亲苍老的声音：“小风你在这里边没受呗？”“没有，咱家里都是受那个电视的影响，这里是江海，管理文明的很！连说脏话都不行，就别说打人了！”
父亲隔着玻璃墙告诉我，人生的路是坎坷不平的，要经受住考验，引以鉴戒，俗语说得好，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要永远记住毛泽东在《为人民服务》一文中的几句话：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
姐姐早已泣不成声，我想一定是我的光头引燃了她的神经，“你待里边要啥你说！别管是啥家里边都一定想办法给你送来。你这以前的衣裳，都给你带过来了！”一个有一米多长的黑色包裹老老实实地躺在父亲和姐姐身后，我很快发现，他们两个人眼睛周围，都有巨大的黑眼圈。
“这里边啥都有，吃的比咱家的还好嘞！天天都有肉，还有肉包子，桃酥饼！我这里边啥都不要，也不要钱！那包裹就带回去吧，一件也用不上，上次在看守所送的衣裳现在都还在，这里边不让穿自己的衣裳，都是统一的制服……”
父亲和姐姐回去了，目送他们两人拖着巨大的包裹吃力地走下楼梯的身影，这一次，我抑制住了自己的泪水，我突然之间就变得坚强，是的，我一定要坚强，后面，还有不知道多少的苦头等着我去吃呢！跟在看守所时的告密不同，这一次，我完全站到了人民政府人民警察的对立面，我现在的身份，是一只既想做婊子又想要立牌坊的“小赤佬！”
父亲并没有听我的话，我很快就收到了他留给我的400块钱，还有几本书，另外有一只白色的硬面抄，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他那熟悉的字体。
“人生最大的苦难就是不能认识自己。”“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人生最大的病痛就是放纵自己的欲望！”秀丽的字体一勾一划，皆上心头。此时，我顿时感觉，自己和父亲的心灵距离，是如此之近。而现实之中，我们二人又是如此之远，至少在下面将近三年的时间里，已经年过六旬的父亲和深牢大狱之中的我，天涯岂止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