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伏的天平(服刑纪实)

0904 神经过敏
躺了三天,这三天,在迷迷糊糊中度过,然而躺着不是长久之计,三天时间很快过去,我要起来睁开眼睛面对现实了。
肺结核,是种病,让人浑身不舒服的病。很小就听过,现在就在我身边,很可能已经在身上!记忆中好像是说,一个肺结核患者一口痰吐在马路上,路过的可能就会传染,然后再传染更多的人,太恐怖了!现在这么多肺结核就在我身边,吃喝拉撒在一起,如果我已经得了也就罢了,如果我得的不是肺结核,真要在这住上两个月,怕也要被他们传上了!
“不能和他们在一起,一定不能!我全身神经紧张,连呼吸都很注意。要是我本来没有肺结核而被他们传上,那就亏大发了。反正最多两个月,再难,也要挺!身体第一位,其他的都次要,好处也一样!”既然面临着被传染的风险,干脆下定决心做一回主。
高度戒备。一定要等到厕所没一个人了,我才肯去。睡觉要把身子侧过去,背对着身后开排头学习的人群。跟他们讲话,都要保持距离,身边的窗户,哪怕再冷,也要让它开着。身边放衣物的箱子,要铺上一层塑料纸,才把东西放进去。
我全身焦虑,口渴难耐,用刷牙杯子去炮筒那接杯水喝下,还是渴,再把箱子里唯一的梨子拿出来,一口一口吃了,感觉好了不少。吃好一扭头,有好几双眼神在看着我。
我竭尽所能,拼命地用肥皂洗手,只要碰到别人的任何东西,都要用肥皂把双手涂满泡沫,用清水冲的干干净净。早上用水,我要提前十几分钟,一个人急匆匆地抢过去刷牙洗脸,尽力不让自己的手碰到水龙头,我用草纸包着关掉它。
这里的一切充满了恐怖,所以,必须高度戒备!我的嘴巴太干,用手一撕,竟把干皮撕下来一块,一种刺痛的感觉传来,全身麻酥,我多么担心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结核菌会钻到裸露的伤口上拼命繁殖,我多么担心!
第一天来跟我搭讪的那个身体健壮的家伙姓王,他最近混得风声水起,大有取老官司而代之的趋势。今天,因为一个新户头的事,他上去就是两个嘴巴,老官司被打的鼻孔出血,但他忍住了,没让事态扩大。
“得了这个病,有啥办法呢?病是好不了的,我已经得了快十年了,到现在还是这样。反正你注意点,不要太劳累,就没什么大问题。体力活尽量不要干,干多了要发的。一发,就讨厌了,就得跟现在一样,到医院来吃药。我以前在外面去问过医生,香烟好抽吧?老酒好吃点吧?他说香烟就不要抽了,老酒,白酒别碰,啤酒少喝,每天一瓶,一般来讲没啥大问题。这个病要靠自己保养,自己调理,调理好了,跟正常人没啥区别,但别以为看上去跟别人没啥区别就真把自己当成个正常人了!”这是姓王的在跟别人吹牛时,我听到的话。“每个人的病情不一样,严重的要吊盐水,轻的,吃药就行了。”
护士送来糖浆,跟阮飞上次让我吃的差不多,但颜色是米黄色,入口甜,像糖水一样。药丸有些多,两颗红红的“沈阳红旗”看上去不舒服,还有白色的药片,上面写着“异烟肼”三个字。我注意到了,我吃的药,跟他们“肺结核”、“肺TB”吃的一样,我生的也是肺结核!药入口不久,恶心的感觉直往上涌,特别想吐,我遵从护士的指示,不停喝水,喝水,要把这种恶心的感觉压下去。
老官司喜欢跟睡我斜对面房间的另外一个老头子打牌,两个老头子都是二所来的,年纪差不多,听说都吃了一二十年官司了。
今天又去了总医院,再次B超检查。
监狱总医院现在还在奈河桥,八号监是它的传染病区。一楼为队长办公区和犯人监舍区,二楼肝炎病区,三楼肺结核病区,据说,还有艾滋病!有单独的房间关着,吃的喝的送进来,门不允许出一步,那是真正的等死了。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15 06:15:13 +0800 CST  
0905殷骏搭脉
星期六星期天医生休息不需要学习,七点多吃好早饭就开始活动。别人看电视,我一个人坐在远远的窗户下面,静静地想我的心事。这些笼子里的病鸟啊,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放肆地打牌,开低俗的玩笑。争吵和狞笑声钻进耳朵,此刻,他们可能忘了自己是什么人。我一个人面对窗外,微闭双眼,尽力让思绪不要停留。
眼前的现实有些残酷,让我不忍睁眼面对。“我该怎么办?准备了将近半年的考试,下个礼拜开考。如果没住院,我有信心可以过。这次要是去不了,那出狱前完成学业的梦想也就等于泡汤了。可我在这里,未经允许跨出楼面一步都会被判定为严重违纪。我还想考试,似乎不太可能了!将来?我已不敢再想将来,将来离现在还远,还是想想现在吧!
以前常听这样一句话,身体是1,别的都是0,1没了,要再多的0也没用。我还年轻,身体怎么这么不争气,说垮它就垮了!
这一垮,垮到不可承受!多年应试教育培养出来的人生模型,瞬间变成了支离破碎,面目全非。当然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不能算差,我不会像某些人一样去做那种想不开的事,即便生活困苦如斯,我依然相信它的美好,未来,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可以改变!但是,思绪一旦回到现实,也太残酷了一点!
“88,你以前做什么的?”高个子组长殷骏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
“我在四号监是负责开单子的,整个耀江厂最后一道工序。”“哦,还可以,那怎么生这么严重的毛病?”“自己不注意吧。” “既然来了,好好养病。”“谢谢组长,请问一下,我下个星期就要自学考试了,我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去考?”“考试?你这个情况,能!不行,想办法也要让你去!”
殷骏转身走了,他穿件蓝色囚服外套,高高大大的身材,大侠一样消失在楼面。
这个家伙有气场,昨天有两个家伙打架,看他过来都傻了,不依不饶,左右开弓,每人两个很响亮的嘴巴子,都老实了,一个下午坐在板凳上反思。
老官司自从被王姓流氓打后,楼面上威风扫地,说话不顶用,有些人开始有意无意跟他作对,群众的眼睛果然都是雪亮的。“草泥马管起老子来了?!再啰嗦我夯你信不信?!”流氓没敢夯老官司,但老官司在这里地位有点尴尬。可能是他没有那个姓王的坏!我这样想。
其实他应该就睡我边上,身边那张空着的床就是他的,他喜欢睡在小房间。这里的小房间边上没有长明灯,跟四号监不一样。
“老官司!”“啊?”“他们为什么叫你老官司啊?你吃了多少年啦?” “加在一起,算上这趟,二十三年。”“那你今年几岁啊?”“老喽,五十四喽。再过两年跑也跑不动喽。”“你家里很穷吗?不干这个不行吗?”“小伙子,你懂什么?我哪里有家。父母早不在了,兄弟姐妹有,关系嘛阿可以,我每次出来,他们给我个万儿八千的,你说他们条件也还可以吧?我就是习惯了,忍不住,兄弟姐妹给我钱,用着不舒服。花他们的钱,我总想这钱是他们看我可怜给的,我总归要欠他们。平时手发痒,一看到机会,忍不住就想去搞,搞到以后花起来很爽!”
老官司很怪,我亲眼看到,护士给他发药,他都放嘴里然后转个身去厕所吐出来了。
“老官司,你怎么不吃药?”“我肺结核生了噶许多年数了,凭这两个月能治得好的?”
经人点拨才知道,原来他不想好的那么快,这样就可以在这多待一段时间。他大概是怕了看守所。
遗憾的是,没过两天,老官司出院了,闷闷不乐走的。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16 06:23:32 +0800 CST  
0906 两相对比
今天一早,我工工整整地写满一张纸,请组长殷骏帮忙带给四大队。
昨天晚上来了个老头子,进来就被五花大绑固定在最里面一张床上,隔着一道矮矮的墙就是厕所。这老家伙不是善类,当殷骏他们给他上绑的时候,他说这是侵犯他人身自由权,要给监狱长写信。
“好!让你写。让你好好写!”高大的殷骏上去就是两个嘴巴,抽的老家伙一愣一愣。接着那个门岗黄志军,就是那个文质彬彬脾气很好的中年人,也赏了他一记拳头,老家伙被镇压的服服帖帖。
其实跟老家伙一样的想法我也有过,但环顾四周,找不到信箱的影子,这里全封闭,队长是看不到的,犯人天下第一!
“老畜生不学好,一把年纪还要偷、偷!我替人民政府来教育侬!”殷骏大手再次伸出来,这次没有真正下去,但是老家伙老实了。五花大绑的原因据说是强制戒毒。
动手打人,在四大队后果是可以想象的。谁要一动手,等于送掉自己的改造前途,把减刑的机会留给别人,给自己加刑。那里到处都是眼睛,随时都可能出现的黄袖章,一举一动,都会成为他们改造成绩的一部分。但在八号监,关押病犯的地方,打架,就像连续剧,精彩总是在后头。
打的老官司一嘴是血的那个流氓,还有另外一个金山过来的流氓,也姓王,二王现在统管楼面一切闲杂事宜。
新排头上任,很快有人做了牺牲品。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16 06:23:53 +0800 CST  
0907 朱老板
一个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被送了进来,讲话相当客气。
“朱老板,听说你在外面是做大事的,怎么有空到我们奈河桥来逛逛啊?啥事体啦?”“这位大哥,我这个事情冤枉的不得了,就是给人家送钱,把自己给送进来了。”“啊?啥事体,讲来听听。”“我不是在外面做废品回收生意吗?在闵江那边,老实说,做的还可以,政府环保局那里,打点打点也是人之常情。没想到这次他们局里几个人出事,其中一个人的老婆在接受调查时说我们回收站曾经给他老公送过20万块钱。就这样把我抓进来了!”朱老板讲话和和气气,眉宇间透着生意人的精明。
“是吗?那你朱老板到这里可要受点委屈了。”“没事,到这来嘛,也没办法,还要请各位大哥多多关照啊。以后出去有机会,我给各位大哥好好庆祝庆祝。”
8点钟已过,劳役犯都下去休息,两个夜执勤只来了一个,正在远远的地方跟人吹牛逼,这时,看到管事的金山流氓王强威武地站在朱老板门口,黑乎乎的小房间里传来沉闷的声响,有朱老板不停的求饶声,还有一个声音在愤怒。
“求饶?你他妈的老板还会求饶?没想到你他妈堂堂一个老板,也是吃这碗坏饭的!你还真把自己当成老板了?你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人?到这里来的会有好人吗?好人会把你抓进来吗?啊?你他妈的说自己冤枉,人民政府会冤枉好人吗?人民政府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特别是像你这样人面兽心的坏人!到这里来,朱老板,就是要让你吃够苦头!老实说,自你进来那一刻,老子就注意你了!你还不老实!你说以后到外面犒劳兄弟?官司单位还讲以后?以后都出去了!谁还认得谁?真他妈的到了外面,你会认我们兄弟是干什么的吗?妈的,只有在这里,我们是平等的!告诉你,朱老板!我,流氓一个,无恶不作,你,朱老板,在外面上千万身价,但到了这里,都是罪犯!罪犯知道吗?罪犯!在这里,你做的不对,我就可以收拾你!就可以教训你!就可以教训你这个在外面开着皇冠车的朱老板!你他妈的还不明白,你在这里为什么会吃亏?你老是想为什么在这里受伤的总是你?就是因为你是朱老板!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到了外面可以吃喝玩乐,兄弟们看着干着急,到了里面,你朱老板不行了!给人家送钱,你觉得冤枉,你还真把自己当雷锋了?你会无缘无顾给人家送钱?你送出去20万,老实交代你想收回来多少钱!今天,我就要把特别的爱送给特别的你!想出去,门都没有!老老实实在这里,你送20万,判你个十年八年也不多!好好的吃吧!朱老板!监狱的大门始终向你敞开!在这里,你会发现一个跟朱老板完全不同的自己!你对我这么客气?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吗?你这是该死的温柔!你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朱老板,今天在这里,我就要跟你把这笔帐算算清楚!……”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16 06:24:15 +0800 CST  
0908 殷骏的能耐
“88,88!队长来看侬了!”星期二早上,医生巡诊刚过,劳役犯大声呼喊我的名字。来的是裁剪组周队长,还有景勋国、高奇、常维刚,三个人每人一只箱子。
“黎晓风啊,你在这里好好养病,我们小组大家都希望你早点好起来。这一箱是你要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这两箱是你这个月的大帐,还有些东西没到,到了找机会再给你送来。”小劳动景勋国,这个平时对我不怎么友好的广东人,今天的话格外温暖。
我抱着满满三箱东西一脸满足地走过正在集中学习的人群,享受着各种羡慕眼神。
“88啊,给你送这么多东西,用不掉啊,两个月时间很快的,一眨眼就过去了。”有人关切地看着我整理大帐。
收到大帐,我又旋即被叫出去,一个两杠两星的队长站在那里。“你是黎晓风吗?”“报告警官,是我。”“这是你考试的座位号。”队长拿出一张纸正要给我,被殷骏挡住了,“咯则么子应该放侬咯的,到考试的辰光再交拨伊!”队长听了点点头,转身回去了。
殷骏高高大大的身材,像个篮球运动员,不知道这家伙哪来的能耐,能让两个管事的流氓乖乖听他指挥;不知道他哪来的能耐,能把劳役犯、夜执勤管的服服帖帖;更不知道他哪来的能耐,能让每个见到他的队长,也都那么客气。
我再一次去做了B超,一起去的是殷骏和一个叫做桂平的夜执勤,小伙子,判三年。
B超室旁,殷骏双手插着口袋,跟一位医院里的警察亲切交谈。要回去的时候,带我们去的那个警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被他劈头一句,“搞啥么子啦?侬啥么子侬?光捞么子不做事体!我看侬是昏特了。”大概他也感觉到了,最后一句讲的很轻,还是被我听到了。
“侬讲啥么子? 我昏特了?侬是不是自噶昏特了?侬晓得侬以载是撒宁?”大概同样感觉到了,带队的警察话也轻了下来。“走!”他不长的手臂一挥,殷骏高大的身材跟在后面,带着几个病鬼,去了。
随大帐一起送来的,还有期盼已久的书。重新翻来,如老友会面。遥远的古代,跌宕起伏的人物,荡气回肠的作品,也都映在我的脑海,悄悄扎下根来。通过应该可以!就是这《宋词研究》……
一个小老头被送进来,身材颇有些像新收监那个出了车祸为不赔钱替儿服刑的田秋冬。“老畜生做啥坏事体进来的啊?”大白天,管事王强赤裸裸的问话让老头子有些不好意思,“他们说我盗窃。”“草泥马!不老实是吧?”王强熟练地脱下胶鞋,“班长,我这么大年纪了,一身都是病,班长你就高抬贵手,饶了我吧!求求你了班长!”“高抬贵手?你不老实还让我高抬贵手?我让你给我捣糨糊!好,我现在就给你高抬我并不高贵的手!”“啪啪”两声,鞋底抽在老头子瘦弱的脸上,立马服服帖帖,“以后知道规矩了吧?”“知道了,知道了班长!”,老头子一脸虔诚,言语客气。“不怕你不知道。再不老实,看我怎么收拾你!”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16 06:25:46 +0800 CST  
0909 护士的味道
每天早晨,都有几个护士推着车子过来送药。护士,地位大概跟耀江服装厂的覃队长、池队长差不多。好就好在她们不穿警服,不穿警服就少了顾忌。我看到劳役犯经常跟她们开玩笑,尤其是那个组长殷骏,谈笑之间,眉目传情。楼梯口医生办公室门上贴着“所有犯人一律禁止入内”的纸头,听说只要队长下了班,牛逼的殷骏出入无阻。
“这里的护士,整天工作在男人堆里,也舒服也寂寞。”
“是啊,哪个女人不希望得到男人的爱戴和宠爱?人都是虚荣的!这些残花败柳、歪瓜裂枣,到了这里,都变成了仙女下凡、地狱佳丽!在外面她们社会地位不高不说,就那姿色,估计老公都懒得看上她们几眼,在这多好,仅仅犯人们那饥渴、羡慕的眼神,就让她们感觉轻飘飘的。有些有本事的犯人,刑期也不长,说不定出去还可以长期交往。”
我以前就听说过总医院的护士跟犯人搞在一起的传闻,但想不通会在什么地方搞。当时想监狱这个地方,要想找个隐私的地方,就跟大海捞针一样。那时候眼界还太小,知道的还太少,现在听说了,很多地方都可以的,你比如说后面靠墙的几个监房,队长那里看不到的,有监督岗挡着,病犯也是不可能过去。还有,据说医院的电梯里面也可以……
美丽的白衣天使,被犯人们罩上各式头衔,“大奶、大屁股、小草莓……”
我亲眼看到有人不知天高地厚想在拿药时碰一下护士的手,人家早有防备,一下闪开了。
遗憾的是,听说总医院马上就要搬走了。新地方已经造好,就在南汇南浦监狱旁边不远。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16 06:26:12 +0800 CST  
0910 “能!当然能!”
“报告医生,我这个礼拜有自学考试,已经准备了半年了,请问我能参加考试吗?”“能!当然能!到时候一定让你去,啊,不要担心。”医生这个职业,在这个特殊的地方,是多么的神圣!我们这些地狱里的苦命鬼,又身患重病,在这人生悲凉的时刻,医生所给予的春风关怀,哪怕看起来好像只是他们的本职工作,也足够让人受宠若惊了。
“总医院的医生可以的,有医德。在这,他们当你还是个人,是个病人。人躺在这里半死不活,每天早上一句‘还好吧?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听起来都感觉很舒服”,这话能从姓王的流氓嘴里出来,我真有点惊讶。是的,医生的办事效率也高,答应给我打的电话,回去就打;答应给的加馒头加鸡蛋,第二天一早就端了过来。
吃好早饭,我一抬头,有一个瘦小的新疆人神色慌张地朝后阳台快走,后面是疾步不舍的管事王强。后阳台一扇牢牢的铁门迎接着急匆匆的两位来客,“还敢跑?”王强两眼放光,还是那双胶鞋,抽在脸上啪啪作响,小新疆躲在角落,不敢还手。
“阿巴阿巴阿巴!在这里,老实点!叫干什么干什么!说!还敢不敢跟我捣糨糊?”小新疆头点的像鸡啄米。这种免费的武打片由于缺少互动,也便不能引燃我的热情,我不会再有以前那种义愤填膺的感觉了。
按说,我也应该在被打之列。但对我,劳役犯肯定给予了特殊关照,我能一个人坐在人群对面,在窗台下静静地看书,没有人会来打扰我,包括那两个流氓。
“啊?本监的!听说你在考试啊?看啥书啦?”王强曾经试着向我靠近,“自我学习,自我提高,将来出去找工作也许用得着。”
“找啥工作啦?人家晓得你有这个毛病吓都吓死了!就算你有点能力,又能怎样呢?这年头有能力的人交交怪怪了!交交怪怪有能力的人寻不到工作,何况侬是个劳改犯,又有传染病!”
金山流氓边说边走,我只管看书,置若罔闻。你就是个流氓,我怕你干啥?劳役犯都明着照顾我!此刻,我发现,作为一名奈河桥的犯人,是多么的自豪!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16 06:26:35 +0800 CST  
0911 考试开始
考试开始了,第一门就是宋词研究。除了去年刚来时背的一两百首宋词,现在许多已然记不清,别的,就没别的了,书还没拿到呢!
星期天早上起来早饭刚刚打好,听到楼梯口的声音,“88!考试!快!队长在下面等!”我飞步奔到后阳台把稀饭倒掉,几口喝下早已准备好的伊利优酸乳,上考场!
“黎晓风啊,你怎么这么慢啊,害的彭大等到你现在。”瘦高个子吉晖,是我四大队的同犯,跟我一起来的,他现在的身份是大队三帐犯。他能混到现在这么好的洋差,据说是拜他同案犯之福,这一点,早就听刘小山讲过。
“跟我们一起来的那个吉晖,刚开始还在一中队踩缝纫机,切!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比我们还要苦嘞!他跟他同案犯两个人一起靠卖假房子骗人家二十万,他讲义气,一个人扛下来了,没把同案犯讲出来,同案犯在外面自然忘不了他,给他找了关系进来,才做上的这个大队三帐犯兼文教犯!你以为没关系就凭他那个屌样能做大队三帐犯?”
彭大正在跟八号监的队长讲话,这个人以前在四大队从来没见过,难道这短短十来天时间,大队里换了大队长了?看他两杠三星,估计离退休也没几年了。
“不要担心,基本上不传染的,你看我坐在这里三四年了,天天肺结核肝炎的在我面前走来走去,也没什么事嘛?”“伊生的是胸膜炎,不会传染的。”把我送下楼的殷骏适时插嘴,恰到好处。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吉晖问我。“什么东西?”“你要考试要带什么东西你都不知道啊?准考试、纸、笔!还有你怎么番号卡也不戴?”“没发准考证啊!我以为你给我带来了呢。”“不是上次让你们中队的队长给你送过来了吗?”“那是座位号啊,又不是准考证。”“我说你这个人是不是脑子瓦特了?准考证就是座位号,座位号就是准考证!明白了吗?还有你番号卡哪里去了?”“本监的病犯番号卡阿拉噻让医务犯带回去了!阿拉咯的又么伊番号卡!伊准考证待到杨中咯的,哦,伊今朝休息,阿不晓得抽屉有没有锁,我去看看!”殷骏自说自话,很快回来。“这下麻烦了,伊抽屉锁了嗨。”“那也不行啊,得赶紧给他打电话。考试是犯人的合法权利,应该维护!”岗亭队长开始拿出自己的手机打电话,一遍,两遍,“没人接!”“再继续打!咯哪能会的忘记特呢?昨天夜道就应该做好的事体!”
“黎晓风你昨天晚上怎么不提醒一下呢?咯阿是侬不好,队长那么忙可能想不起来,你自己要考试,怎么就不提醒队长呢?队长见不到,通过劳役犯转告也行啊!黎晓风啊,你自己也有责任的!”彭大一边埋怨我,一边也打起了电话,“喂,小宋啊,我是彭国忠啊!这样子,马上叫他们三中队的事务犯把黎晓风这个犯人的门签卡拿下来,找个番号卡的套子套起来,马上找个队长送到九号监门口!”
“电话打通了,是伊老婆接的,伊出去跑步去了,手机么带。”“咯么办法了!我去九号监拨伊拉商量商量!那你准考证号自己记得吗?”“咯人家考试的桌子上会有的,黎晓风啊,彭大这么一大早就来带你,你可麻烦彭大太多了!”“谢谢彭大,谢谢!”“不要谈啥谢不谢的,咯侬阿有责任的,啊?对不对?你考什么课程啊?”“报告彭大,宋词研究。”“噢!”似乎宋朝离自己太远,彭大不作声了。
番号卡送到了,彭大一个人先进去,不多会出来,“黎晓风啊,好啦!你先上去,考试号就按照桌子上的写。好好考啊!”入场时间早已开始,站在门口的劳役犯早就在等我过来,我一溜烟,上去了。
九号监5楼,一间间分割的教室,转来转去。我坐在教室右边第一排靠墙的位置,脸上的口罩引来齐刷刷的目光。
“签个到,侬叫啥名字?”一个劳役犯小心翼翼地问我,我潇洒地签上了并不漂亮的名字。“这样,你改坐到这里来。”细心周到的劳役犯指着最后一张桌子,“也好!”最后一排,有个女人,轮廓还行,看看番号卡:“苏春娇”,再去看脸时,发现她也在看我!嗯,名是好名!
清秋大梦很快又破灭了,我又受到特殊照顾,一个人被安排到隔壁房间,一个灯光有些昏暗的教室。独自一人的考场,考着书都没有拿到的科目。一扭头,背后一双冷冰冰的眼睛。
考试卷子发下来了,原来就这么几道题。名词解释,4道每道5分,填空,5道20分,简答两道每道10分、综合论述题2道每道20分,完了!选择题一道也没有,蒙都没法蒙!“请简述李清照在靖康之变前后词风的演变”、“王灼《碧鸡漫志》说苏轼词:‘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请予论述。”如果说这两道论述题我还能凭自己一点浅薄功底狗屁乱写一通的话,那么名词解释就连乱写一通的机会也没有了,“引”、“按谱填词”……,概念闻所未闻,只好望文生义,牵强附会。
坐在一个人的教室,我很伤心。考试规定,不到一个小时不允许交卷,问题是才半个小时不到我就没事做了。等待的感觉是痛苦的,想想彭大为了让我进来考试而做出的努力,再看看自己胡乱填写的试卷,戴着口罩扫视着空荡荡的教室,我心飞翔……
一小时后,准时交卷。看看收卷警察扫了下试卷满意地点点头,如释重负。
由于我是四号监队长带来的,因此不能跟八号监一起回去。时间还早,一个人站在地上划好的四号监等待区域内等待队长来认领,有种画地为牢的感觉。不多会,有熟悉的身影出来,人家都远远地站着,远离口罩。
“大家都离远点啊,免得被我传染了!”话讲出来,距离倒近了一些,就连那个光溜溜的前劳役搭档打吊牌的桑晖,也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万千,麻烦你帮忙把番号卡带给吉晖好吧?八号监那里不让戴,谢谢了!”以前挺客气的万千,这次似乎没听到。我明白了,我不会再自讨没趣了!
等到小组同犯俞宏兵出来,已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了。“跟咯人一道考试真是倒霉,每次都要交卷声响了才出来。磨叽啥么子?会就会,不会拉到,坐那想来想去说不定把前面做对的题目也改错了!”这话有理,考试时间两个半小时,确实有点多。
他还是出来了,还带来了问候,“黎晓风啊,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我看你脸色好像好了不少嘛?啊哈哈!”俞宏兵出来第一个就过来跟我打招呼,他不怕传染。
“哎,你这个事情发生以后,小组里也是相当重视,两个队长嘛觉得也是蛮可惜的。现在你的劳役,常友来暂时先接着。”“让他去做吧!就算能回去,我也不可能再做那个劳役了。可能,也不一定回的去了。”
“怎么样?九妹看到了吧?”回到八号监,门岗劈头一问,“有不少呢!身材都还可以,人也年轻。”
这门课泡汤了,接下来一个礼拜要临阵磨枪。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16 06:26:58 +0800 CST  
0912 汪静心
其实我在这里希望碰到一个人,看守所一个监房的十六万韩又红,听何峰说他就在八号监。但是遗憾,没有看到。
自考过后,一身轻松,胃口也好了起来。送来的两箱大帐,吃吃也很快。今天,又请医生打电话把剩下的大帐送来。我感觉自己逐渐有了精神头,听别人说,恢复的好,一个月也可以出院。
我听劳役犯说,在这住院两个月,积分考评要扣分的。我到现在还没扣过分,早点出院,就可以不扣,坚持下,等九十分一到,我还是没有扣分,不给我报材料,有点说不过去吧?
80号床是个一脸络腮胡子有点凶的家伙,喜欢穿双皮鞋走来走去。这个人老是板着个脸,似乎不太喜欢与人接触。听说他也是奈河桥的,判十七年,又生这毛病,有的苦了。
闲着无聊,试着搭话,才发现这个叫汪静心家伙一旦话匣子打开,还很能讲。“我是七大队来的,你们四大队现在的管教大队长,叶永进,就是我们那过来的。”“哦,叶大,我们都叫他叶老虎,管的很严的。”“严个什么啊?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就那样,做事喜欢脑袋一热。人倒是不坏,就喜欢有事没事要点事,喜欢唯我独尊,你不能跟他对着干,否则你有的苦了!对自己人,他还是很好的。”“他到我们四大队两年多,拉掉了好多人的劳极。”“没办法的!谁叫他是管教大队长呢?这是他的工作!他不这样做,上面会有人盯着他的。”“我有点想出院了,呆在这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怕在这里两个月,好处也没了。”“像你小官司,问题不大的。不就三个月吗?怕他个屌!自己人先舒服点!你老想着三个月,人都傻掉了,不要这样。改造,谁能不犯点错呢?你要是后面不小心犯点错误,好处没了,那还不如在这能舒服一天是一天呢!”
“我跟你不一样,我想早点出院是因为我今年冲劳极,两个月一住,劳极肯定没了,只能等满180分减了!这样算下来一下就要多吃半年官司,半年呢!这次我来的时候我们大队的医务犯跟我讲,估计得住两个月,但是你要天天跟医生吵,一个月也可以放你回来。一个月能回来,劳极还是可以拿的!”
“报告医生,我可以出院了吗?”“你啊……,还有点早,你还得再养段时间,你现在这么早就要出去,万一复发,就不好弄了。等各项指标正常了,我们马上给你出院,这样好了吧?”医生的话客气,我只有无语。
话讲多了,发现长相凶恶的络腮胡子也挺温和。“五一!过了五一我就要跟医生说让他放我回去,他要不肯,我就天天跟他吵!”
今天大队又给我送来大帐,两瓶100%的汇源葡萄汁,还有一箱苹果,看的那些可怜的家伙眼睛直发直。我把箱子打开,发掘文物一样一个一个拿出,检查有没有伤疤,再一个个放好。在这能吃到大帐,只有奈河桥本监的犯人才可以。劳教所的、看守所的、戒毒所的,拘留所的,通通不行!
汪静心来了十年了,十七年刑期还有三年多。就跟爬山一样,已经到了下山的半山腰。“哎!跟你们比还是慢啊,我要是冲到今年的劳极,还要吃两年,劳极要是拿不到,那最后尾巴就减不足,就得吃两年半!”
考试又开始了,这次没进教室我就把口罩摘掉,装得一本正经,这一招果然奏效,没有人怀疑我是个病鬼,连续两场,行云流水,总算没辜负半年以来的辛苦。
考试回来,一身轻松。晚上准备阿明菊花瓜子一包、可乐一瓶、麻饼两块犒劳自己,省到现在终于可以吃了。前面还有人说我大帐太多吃不掉,太小看人了。
住院大半个月,感觉经常很饿。这里的米饭真好,粒粒晶莹,吃着也香。当然还有菜,据说每人每天有十块钱的标准!早上小馒头稀饭,真正的稀饭!中午晚上,菜都是小锅炒的,有荤有素,尤其是素菜,油生生的透着绿,吃到嘴里还有蔬菜的香气,钻到肚子里还不过瘾。我的饭量上来,每次都请负责打饭的劳役犯多给半块饭。“给大学生多吃点,吃饱!”一个监狱,惺惺相惜,这种待遇,不是每个病犯都可以有的。
今天,被金山流氓打的那个老头子一身是病,发配到特殊照顾病房去了。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16 06:27:23 +0800 CST  
0913 “每次我想更懂你,我们却更有距离”
这两天我自说自话,擅离床铺,睡到了汪静心斜对面一个空着的房间里,跟他隔壁床铺一个青浦监狱过来的老头子搭上了话。老人家无锡人,说来还是半个老乡。
“听说你们青浦监狱吃的很好,是真的吗?”“是好一点。”“干活累吗?我们大队长说到你们那参观,说同样生产服装,效率比我们高多了。”“要那么高的效率干什么?还是你们这里好!听说你们这里干活轻松的很,四点钟就收工!在我们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雷打不动五点半!我们青浦很正规,队长都要走直线。听说港澳台在你们这里,外国人都在我们那里,我们那里还有厅级中队,牛吧?伙食都不一样。”“是啊,每个地方都有好有坏,都不一样。”“江海那么多监狱,你们奈河桥算好的。最差的是安徽那两个监狱,我边上的那位,白茅岭过来的,没日没夜长毛绒做到吃不消,家里面人千里迢迢来接见,有个家伙说‘我先睡十分钟’,家属火了,去上面告,就好了点。在那里,据说减刑自己根本不知道,混得好的会知道,但不会告诉你。等到你走的那一天,那一刻,可能你还在拼命地拼指标。”
“听说你也是江苏人,哪里的?”“苏北的,穷地方。不能跟无锡比。”“什么地方都有富人也都有穷人。我就是当地的穷人。”“能冒昧地问下你是什么事情进来的么?”“贩大烟,判了十年。他们说我是贩大烟,实际这大烟是我自己抽的,在火车上被抓住,说是运输毒品,讲不清了。我当时从江海拿了货准备到无锡自己抽!”“你刑期十年,如果是海洛因的话,应该在30克左右吧。”“是30克。这30克海洛因夺去了我九年的生命了,九年!”“啊?你已经吃了九年了?刑没减吗?”“我没交罚金,到现在九年吃下来了,一天也没减。”“这就怪了,我们奈河桥不交罚金的人多了去了,我看刑好像也都在减吗?”“小伙子你到官司单位时间不长还不知道,这个地方每个监狱都不一样的,不但每个监狱不一样,每个监区也可能不一样!这个大队长来了这样搞,换个大队长,可能又要那样搞。”
“我看你生的也是胸膜炎,这个跟他们肺结核、肺TB都是一样的吗?”“不大一样,胸膜炎要厉害一点。”“胸膜炎还要厉害一点?”“肯定是胸膜炎厉害!你看我,刚来的时候一下子抽了二十八管胸水,水抽好人都快要不行了!医生跟劳役犯交代,这个人你们什么活也不要叫他干。一睡就是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好了到现在还是天天玩,什么事也不做。”“二十八管,那你比我还严重。”“是严重,生这个病真是倒霉。可能我后面几十年都要跟它打交道了。小伙子你还年轻不知道,我们这样已经算好的了,至少共产党给我们看病,不收我们一分钱,用的药虽然不算好,但是对于治病还是有效果的。这里条件虽然不好,但我们是犯人,能有这样的环境,已经很不错了!要是到了外面,有些人还不一定能有这样衣食无忧的生活。”
“听你这么说,感觉你比较消沉,外面怎么了,还不都是自己干出来的么?”
“你不要跟我讲那些大道理,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官司也吃了二十多年,经历过的事情比你多,我只想说一句,出去以后生活怎么解决?我们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又有病,体力活不能干,谁会要我们?他们管这个病叫富贵病,你看我们像富贵的人么?都是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苦人。生了病吃什么?喝什么?外面还不像里面,一日三餐给你烧好,放到你面前,外面干什么不要钱?喝口凉水都要花钱!钱呢?我们这个病要是治的不好,会复发,一旦复发,就很难控制,可能你以后半年左右就要抽一次水,在外面像我们这样抽一次水,要花好几千块钱,没有钱,谁会给你免费看病呢?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尤其像我们这样的人,都是来受苦受难的。每活一天,都在承受着生活的折磨。出去以后还能干什么?只能继续干坏事,抓住,就当养老了。所以你不要跟我讲那些大道理,你要是想听,我讲的比你还好。”
“二十多年的官司吃下来,我对监狱的高墙电网感情也在变。没进来以前很害怕,觉得里面漆黑一片,到了里面我恨它,恨它束缚了我的自由,让我啥也干不了,白白在这里浪费青春,浪费生命,后来我适应了,现在,我觉得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我现在心态已经很平和,所以对什么减刑,不报什么期望。因为我知道我出去了也没有什么花头,还是一样的受苦。所以我在里面,每天都生活的很快乐,我会给自己苦中找乐。就算他们现在要放我出去,说你现在官司吃好了,准备回归社会吧。我不会有任何的欣喜,也不会感谢他们。当然我会跟这里的朋友们打个招呼,然后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悄悄地离开。我跟那个浙江老头,老何,我们两个还是能聊的来的。他情况连我也比不上,他是出不去了,肯定出不去了!大帐上有一百多万钞票,也只能看看,每年利息都用不掉。他也是一身病,肺结核、糖尿病,还有肝炎,前两个月无期刚刚摘帽,刑期现在还有20年,他还能活几年?我们老头子跟你们年轻小伙子想法不一样,你们毕竟年轻,出去还有机会。我们已经老了,出不出去,意义也不大了。”
“每次我想更懂你,我们却更有距离。是不是都用错言语,也用错了表情……”夜晚八点已过,收封后的病号监一片沉寂,远处隐约传来熟悉的歌声,这是工场间里经常放的歌曲,这是我的校友左为锋的广播台的声音!“唱响心灵的声音,开启新生的步伐。这里是四监区改造之声广播台”,我的好兄弟,你们还好吗?此刻,我的心犹如冰水浸透一般,伴随着血液流遍全身。
整整一夜,老无锡一席话,影响了我。不光是他对生活的冷漠,更是他那句话,几乎将我一拳打倒:“胸膜炎比肺结核厉害!”胸膜炎比肺结核厉害!我还年轻,要是以后真像他说的那样,半年就要抽一次水,我还要为这治病的钱去四处奔波,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还能做什么工作?什么样的公司肯让我这个痨病鬼去上班呢?不上班怎么吃饭?怎么生活?体力活,以前没怎么干,现在想干也干不了了。脑力劳动,打工不行,那我还能干什么?
午夜时分,躺在黑漆漆的小房间里,我对自己的前途,一片茫然。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16 06:27:47 +0800 CST  
0914 五一慰问
五一节到了,医生放假,病犯伙食锦上添花,每顿都有大荤,吃的有滋有味。
“88!88!队长来看你了!快!又送东西来了!”在这个特殊的时节,一楼楼梯口岗亭那里,老姜队长正跟坐在那里的八号监老队长交谈,边上站着的是大富豪组长康定雄。老狐狸许久没见,微笑一点没变。他手拎一袋慰问品,迎接我的到来,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胖了,脸色比以前好看多了!估计毛病阿好的差不多啦!”“黎晓风啊,咯啥?五一节到了,侬就待到咯的安心养病。咯点么子嘛,是阿拉队长的一点心意。”难得的笑容在老姜的脸上绽放,“谢谢姜队长啊!谢谢老康!祝你们节日愉快!”“好啦,阿拉要走了,侬待到咯的好好保重身体!”两个人一抬腿,一起消失在了铁门视线。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16 23:16:17 +0800 CST  
0915 何健康的人生悲凉
老无锡说的那个浙江老头,那个叫何健康的老头,金华人,一点都不健康。老头子穿一双黄胶鞋,微微有些发福的身体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糟糕。他对新来的睡我旁边的那个少年犯似乎很关心,我不止一次看他拿苹果给他吃,拿牛奶给他喝,这个少年犯也聪明,偶尔给他捶捶背。
“我到了这个份上,刑减多减少甚至有没有减我都不关心,我关心的是,我这把年纪这个身体,你们别逼着我干活就行了。当然,我乐意干点那是我的事。”他总是客气地跟我打招呼,我却避之惟恐不及,因为他一点都不健康,一想起他床头卡上的“肺结核、肝炎”就浑身发毛,因此我要避开他,远远地避开他。他跟我讲话,我要站的远远的。后来他大概觉察到了,就不再主动跟我交谈。
考试过后,放松过后,没有事做。下半年考试的书还没有,我就复习着已经考好的两本。
“白马饰金羁,连篇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读着读着,脑海中浮现出一名古代侠士,年纪轻轻就远离家乡,到边疆胡塞一显身手建功立勋。饱读诗书、胸怀天下、武艺高强的他纵马驰骋在辽阔的祖国边疆,身后,得得的马蹄声渐行渐远,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但是那份为国效力、视死如归的豪情,足以让千年以后的我们汗颜,好男儿理应如此!跟古人相比,八零后的我们,锐气已被现实折磨的变了模样,苦苦徘徊在生存与生活之间。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16 23:16:39 +0800 CST  
0916 报考风波
再次请医生打电话,是想把买好的明年上半年的自考书送过来。现在没用,将来总是好的。第二天医务犯阮飞就来了,还带来了一包光明牛奶外加一刀草纸,没有书。
“这是你们小组让我带给你的东西。其它的,他们没说。”“对了,下半年考试什么时候报名啊?”“报名?报好了吧?估计已经送到监狱里去了。”“啊?怎么没人通知我?阮医生,我给你写个纸条,麻烦替我带过去给吉晖,让他帮我报上。”“带过去可以,行不行你不要怪我。”阮飞匆匆而别,他走后,我看了下上次同大帐一起送来的《华师大自考指南》,余刑两年不到了,最多再考三次,去掉免考三门,还要考七门课。这次能报上,应该可以考完,报不上,肯定要拖到出狱以后了,那时候哪还有闲功夫考这玩意?改造之路山重水复,考试,成了最大的向往。这些人报名也不通知我,太不负责任了吧!越想越气、越担心、越着急,不给我补报上去,我就写监狱长信箱!
我把心事吐露给汪静心听,他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报不上就报不上了。”话不投机,改寻他人,找殷骏,组长殷骏。
殷骏已经不是一个月前的殷骏,他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大概是看出了我的一根筋与要事情,他现在对我爱理不理。上次收到他们送来的家里来信后写好回信请他帮忙交给队长发出去,也不知道发了没有。
“考那个东西有什么用啊?”殷骏对于我的请求,有些不耐烦。“个人爱好吧,这次报不上,可能就考不完了。”“好吧,你先回去。”殷骏的回答让我欣喜不已,不过还是要两条腿走路,第二天一早,就报告医生。
“报告医生,我想再麻烦您一次。”“什么事?”“我的自学考试,昨天医务犯过来说,那边下半年考试报名已经报好了。他们忘了通知我。”“啊?这样是吧?行!我回去马上给你们队长打电话。你不要着急,安心养病。身体还好吧?”“报告医生,感觉好多了。”“嗯,肯定好多了。昨天B超结果出来了,已经好了,肚子里基本没有胸水了。你这样,等过两天就让你出院。”“谢谢医生!谢谢医生啊!能不能让他们办好后让医务犯来跟我说一声,我实在放心不下。哪怕不行,也来跟我说一声。”“行啊,我去跟你们队长说。”
接下来是周末,我哪有心情休息。
傍晚,电视里放着《江海110》,江海警方侦办了一起案件,一个姓蒋的安徽人因杀人入狱,在看守所里等死。眼看春节到了,警察驱车数百公里到安徽代他看望他的妻女,她们还在家里等他回来过年!三十多岁的汉子看到录像里的妻女,涕泪交横,竹筒倒豆子般地抖出了被自己杀掉的另外两个人。一共杀了三个人!镜头所至,一个熟悉的倩影进入眼帘,是她,柴茵萌!一年多过去了,她一点没变,还是那样高高在上,散发着青春的活力。
“殷组长,我请你帮忙的事,怎么样了?”“说了。”“那电话打了吗?”“打啥电话啦?我跟我们大队宣传犯说了,昨天刚好碰到他,他说他知道了,等下次他们宣传犯一起到九号监开会,或者阅卷的时候,他去跟你们大队宣传犯说。”“那边已经报好了,现在赶紧补,应该还能来得及,再拖下去,恐怕来不及了!”“咯么办法!”殷骏把手一摊,“问我帮你问过了。”“就不能让队长打个电话吗?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我指指正坐在透明办公室里看报纸的老警察,“他不管事的,这事得跟中队长说。中队长不在,学习去了,要一个星期才回来。”“我现在都这样了,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反正我也快出院了,大队文教犯要是不把这件事情给我办好,我要用合法的武器维护自己的权益!”“你能干什么?写监狱长信箱?”“要写。监狱长不处理我就写检察室信箱,看他们管不管!”“好啦,你回去吧!队长那我再帮你问问,争取给你打个电话,烦死了!”“谢谢你啊殷组长。”殷骏一摆手,打发我快点走。
“电话给你打了啊,他们有没有过来通知你?”“没有,可能现在还没办好吧。”“这样?这事也比较急,如果今天下午还没来通知你,明天我再给你打一次。对了,还有出院的事,本来准备让你明天出院的,但现在有点情况,可能要再过几天,跟你说下。”“没关系,反正在这里,吃的住的都挺好的。”“那好。”
下午,我坐在那,心神不宁,魂不守舍。我不愿意跟那些人坐在一起,殷骏给我换了位置,不让我离他们那么远。这地方离队长的办公室近,我看到了!透明的办公室里,队长来了!我决定自己去找队长!到奈河桥一年了,还没扣过分,这次,我决定冒险。
“侬要做啥?”我才刚刚一动,殷骏不知从哪里冲了过来。“我想自己去找那个老队长,请他帮忙给我打个电话。”“昏特唻!侬以载是超越警戒线侬晓得吧?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跟你说了那个老队长什么事都不管的。你现在是病犯、肺结核、传染病!你不能进办公室跟队长讲话,听得懂吗?!”“我这个事老是请你们帮忙,实在有些难为情。”“脑子瓦特唻!不是说已经给你打过电话了吗?昨天晚上打的,直接打到你们大队部的。这下你清楚了吧?”“那报没报上,总得给我说一声吧?”“这个不知道,反正电话是打了!”
得知报名的事依然没有回音,医生也有些失望,“这样啊,如果今天上午还不来,殷骏,你下午一点半到我办公室来提醒我一下,我再打电话。”
如此热心的医生,哪里去找!
到了下午,阮飞终于来了,“咯黎晓风啊,报名的事体办好了啊,来拨侬讲一声”。“谢谢阮医生啊!”阮医生好像还不错!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16 23:17:05 +0800 CST  
0917 编队山雨欲来
监督岗黄志军越发喜欢让我给他写东西。都是一些讨论记录,用去年胖猪头的话说,可能一辈子都没人看的东西。写了我才知道,监狱里正在开展“学习部令,规范行为”专项整治活动。写写好,一来可以练练字,二来也可以给流氓一点压力,他们已经试探过几次了。
“以前讲人性化管理,弄不下去,要讲在刑意识。今年,又开始搞学习部令。每年都有新花样,我来这里七八年了,新瓶装旧酒,每年还是老样子!翻来覆去就这点东西。我们就是响应呼声,他们让怎么弄我们就怎么写,反正他们骗我们,我们也骗他们。他们要我们太太平平,我们要的是改造成绩。改造,也就这样!”,这个据说跟老头子常友来一样罪名一样手法一样无期还一样是温州佬的家伙,没他老乡那么嚣张,讲话丝丝入扣,句句在理,没有脏字。
据说没能出院,是因为编队。
“咯大学生啊,你们大队也在编队,说是去江苏呢,搞不好也要把你编走。”“不大可能吧?我刑期不多了,再说一个痨病鬼,给谁谁要啊?”“咯倒是,但是听说伊拉咯趟编队人数蛮多的,你看对面七号监,一个大队都空了,要腾出来给编队的人住。”“这次只编江苏吗?”“谁知道啊,有说是江苏,也有说安徽,还有人说是去湖南湖北的,不知道,反正我们八大队不会动,我们都是医院看管犯,我们马上要跟总医院一起搬到南汇去了。”“南汇好吗?”“好肯定好,东西都新的,就是可能没这里适意,随便一点。”
“咯两位朋友交怪辰光么来啦!来,吃点茶叶!阿拉大帐高头开不到的么子!”黄袖章,八号监也有黄袖章!一个月多月了,才出现一次。
“有啥么子好茶啦?”两个黄袖章都四五十岁了,满脸笑容和蔼可亲。殷骏陪他们喝茶吃东西吹牛逼,不多会,就溜了。
虽然编队可能不会要我,但还是放心不下。真要走了怎么办?到那能适应吗?我觉得,不管怎样,现在想想,奈河桥,还是不错的。体力活不重,时间也短,更重要的,还是文明官司,小官司好吃。真要去了江苏,鬼知道什么样呢?肯定要重新做新户头,吃苦头,等到那再熬出头,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呢?
我现在的神经,怎么搞的容易高度紧张,一点风吹草动,都要心神不宁,忐忑不安。哎!天生敏感。入狱以来,真真吃足了苦头。我事事在意别人感受,但无论怎么小心,我好像都会伤害别人,让他们不爽,自己也不爽!
好在,报名的事已经搞定,可以一门心思看书了。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16 23:17:26 +0800 CST  
0918 悲哀江西小伙
坐在新的学习位置这里,窗户下面可以看到一树枇杷已经成熟,金黄的果实挂满枝头。
坐我边上也不参加大批学习的还有两人。一个是内蒙老头,一头白发,硬朗的身体看不出什么病却天天吊盐水。还有一个,躺在对面房间里,是个江西小伙,年龄跟我差不多。
“喂,大学生!你是四大队的?”闲着也无聊,内蒙老头跟我说话。
“是啊,你呢?也是本监的吗?”“本监的,我跟睡在房间里的那个,还有金华的老何,我们都是十号监,一个中队的。”“啊?一个中队?看你们好像也不怎么讲话嘛?”“不在一个楼面上,平时不大讲话。我知道他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当时他在茶话会上讲,说要感谢政府帮他拿回了那一百多万,现在就放在大账上,让他死也用不完了。这个老家伙有三个老婆,每人一个孩子,轮流来看他。”“那可真是大户了,他们说你判十二年,犯了什么法啊?”
“我们不懂法的!我们是到房间里面偷东西变成了抢东西,里面有人,叫他不要叫还要叫,我兄弟上去就是一刀,一条胳膊砍下来了!”“一条胳膊只值十二年?”“法庭上他们问我,我说我们少数民族不懂法律,我们那里没有这个。我们要拿东西,他不让拿,就砍他了!”内蒙的话我将信将疑,就凭这点,不像好人。
“你生的也是肺结核吧?这个病蛮讨厌的,不好根治。”“应该就是肺结核吧!床头卡上写的是胸膜炎。”
“胸膜炎跟肺结核不一样的!”这时候,房间里面那位说话了,有气无力。
“胸膜炎发现的早,运气好,能治好。肺结核不行,像我这样严重了,反复发作,要带一辈子。”“你是十号监的吧?我四号监,就你们对面。”“知道,四号监不就做衣服的吗?耀江服装厂就在你们那里吧。”“是的。”“哦,你们那里蛮苦的,跟我们十号监不好比。整个奈河桥,一四七最苦,最舒服的是九号监,但那里都是知识分子,还有近期犯!剩下的,就这里八号监和我们十号监了。我们那里都是老弱病残,你看,有肝炎中队,肺结核中队,还有什么你知道吗?癌症康复小组!你说康复得了吗?叫等死小组还差不多。所以,干活,也就做做样子,一天干个半天就不错了,都是手工活。”“手工活应该好一点,你们做什么?”“叠纸袋。那是他们,我什么活都不干。想干了,心情好可以干一点,做指标不干。我反正出不去了,不给他们卖命。”“啊?我看我们差不多吧?怎么会出不去?”“哎,我怎么能跟你比呢?我判的是死缓,跟那个浙江老头一样,进来快六年了,到现在才刚刚摘帽,二十年,二十年啊!我这个毛病在外面就有,已经快十年了。在外面自己也没感觉到什么,到里面来关的时间一长,没想到复发了,那帮畜生拖着不给看,直到病的满口吐血了,才送过来,晚了。这次是我第三次来了,一次比一次厉害,我也不知道能撑多久!管它呢,过一天算一天!”“这病传染人吗?”“只要不是开放性的,正在发作的,一般没事的。我这个毛病十年了,也没见传染过谁。以前在外面还担心传染给老婆,传染给小孩,现在看看,也都好好的。没想象的那么恐怖,不过还是小心点好。”
“这次我姐姐从江西赶过来看我,见我这样子,哭得稀里哗啦。我前面写信叫她给我带块好点的手表给我,我的队长找到我,问我为什么要好一点的?”
“我去找医生,医生跟我说,不给你保外吧?看你怪可怜的。给你保外吧?短期内又死不了。刑期这么大,他也是没办法了。”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听着他早晨用水回来凄凉的歌声,看着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的可怜样子,同在一个屋檐下,我竟体会不出他的悲凉。就跟那个浙江老头一样,他们的人生已经日暮西山,只有那渐渐褪去的残阳余晖,才能偶尔照耀他们生命的本来颜色。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17 06:18:43 +0800 CST  
0919 死缓诈骗斯兴民
今天要去做全套检查,听说这是出院的象征,心情不错。早上起来抽好血,就要走出对面楼面,眼睛的余光提醒我放慢脚步。监督岗后面第一个房间,灯管明亮,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躺在那里,一身皮包骨头,宽大的眼镜后面,是一双有些黯淡的眼神。床头柜上放着两只大碗,几个苹果、几只香蕉叠放在里面,像是给阎王准备的供品。
“看什么看?快回去!”过来的是殷骏,“兴民啊,侬今朝阿要检查检查,做好准备。”“不要准备。咯地方我已经熟了,每年都要来一次,不过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来了,大队长跟我说了,八月份去南汇。”
“斯兴民”,“诈骗”,“死缓”,门牌卡上信息量有点大。诈骗没有死刑吧?死缓也是死刑!老狐狸骗了五个多亿,也就无期,这个家伙搞了个死缓,那得多少钱?能跟这样的人见个面,也算有缘。
缘分还没到头,总医院那里胸透完毕正等着B超,又遇到了他,是他们八号监的大队长亲自带过来的。“斯兴民啊,你过来了啊?”在医院,所到之处,都有问候之声。他轻声点头,也不作声。能让大队长亲自带来,这就是能耐。只是我看他一身皮包骨头,大概挺不过那醒目的“死缓”二字,好像也对不住这两个字背后数不完的钱。
“都什么天气了,还穿着这么多?”最后一次B超,要听医生的话。“好了啊,么啥胸水了,可以出院了!”医生的话让我信心倍增,好了!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17 06:19:34 +0800 CST  
0920 纯情小伙子
一个高高壮壮的小伙子今天晚上被我说哭了,我只是讲了些道听途说的真话,他就哭了。
“我跟我姐夫到江海来开车的,判了一年劳教父母都不知道。你说这病要是看不好了,我怎么回去呢?我家里边还有父母嘞!他们还等着我寄钱嘞!”小伙子泪如雨下,越哭越伤心。我看看劝不住,只好走开。
第二天一早,小伙子被安排拖地板,“快一点!傻逼!”王姓流氓大声喝道,“大哥,我一用力胸口就疼,我,我快点把它拖完还不行吗?”已经晚了,王姓流氓上来就是两个耳光,左右带响。小伙子不敢还手,流氓也不停手。“叫你他妈的在这里给我捣糨糊!”还是这句话,他已经懒得去找更好的遮羞布了。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17 06:19:58 +0800 CST  
0921 上绑
天亮才发现,有个新疆人被绑在床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新疆人个子高,床一米八力不从心,吱吱直叫。他嘴里不时哇啦哇啦,没人愿意听他的话,也听不懂。
“我有艾滋病,艾滋病!”医生巡诊,才算听懂了他的话。
“你有艾滋病我们也没有办法啊,全世界都看不好的病,我们只能尽力给你医治。”“他们,他们不给我吃的,不给我水喝!”“你们不给他喝水?”楼面主任脸色马上沉了下来,“不是,他昨天半夜里才送过来,我们也听不懂他说什么,就是上绑,喝水我们也给的。”“上绑的人,你们一定要特别留心,做好护理。”语气不快,说的殷骏连连点头。
“我叫你他妈的乱讲话!”医生一走,殷骏一个眼色,管事的两个流氓就迫不及待了,噼哩啪啦下起了拳头雨,二王不愧是二王,强身健体好身手。
“你也在考试啊?”正在看书,有个小护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
“是的,刚刚考完。”“我也在考,不过感觉好难啊,听说你们在监狱里考试会有优惠是真的吗?”“不可能吧?我们关在这里,时间多点是真的。”“你们考了有什么用吗?”“用处肯定没你们大,我听说你们考出来可以加工资。”“工资倒无所谓,我就想换份工作。我这个工作危险死了!刚才我在楼下给那个艾滋病打针,手都发抖!要是一不小心扎自己手上,那我可完了!”
“这个艾滋病就睡在这里,要是哪个蚊子咬他一口,再咬我一口,那不是也完了?我还没活够呢!”“那倒不会。蚊子不传染艾滋病的,这个我学过。”小护士轻描淡写,扭着一动一动的屁股,推着发药车走了。
话虽这样说,我还是把长裤拉到鞋底,不让蚊子有可乘之机。
对面七号监,人影攒动。“封监了,我也回不去了”,汪静心向着今年的劳极,摇了摇头。“还是编队走了好,待在这个鬼地方,说什么文明官司,感觉一点都不文明,天天有看不惯的事,又没办法!还不如回我们安徽老家去!老老实实干活,活干好了,其它都好说,这样改造才有劲!像这里,活干的好,好!以后都是你的!干死你!好处一点也不多给。”改造了十年的汪静心,对于现状,也很茫然。
大概是劳极不忍辜负了他,没过两天,他竟然出院了。我在这里成了老人,一起来的都走的差不多了,包括那个姓王的流氓,也走了,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17 06:20:19 +0800 CST  
0922 可怜小甘肃
隔壁床上来了个小伙子,甘肃人,身体瘦弱,个性温和,是个老官司。
“南浦监狱过来的,判两年半。”这家伙一来就享受特殊照顾,每天三次,劳役犯亲自给他量体温,记在专用的本子上。据他自己说,是烧到43度才送过来的。这家伙身体很差,一天到晚躺着,额头上老冒虚汗。给他抽水了,还吃什么吐什么。
“我感觉到不对的时候跟我们队长说了,他带我到监狱医务室去看,查了三次没查出来什么病。要不是后来烧到43度,人都烧迷糊了,他们不会送我过来。”
“你甘肃的,怎么跑到江海来作案?”“我以前在苏州打工,嫌钱少,就出来自己做了。在昆山被抓到一次,判十个月。出来以后也想回去,家里还有父母,但想想又不能回去,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要搞到钱才能回去,搞到钱才能盖房子、娶媳妇。这次是我一个人来江海作案,钱没搞到,又被抓到了。”
好家伙,钱没搞到,身体倒搞得差不多了。
已经知道,原来,在这里,监狱管理局内部,看病,一样要收费,内部结算。据说,也许,可能,大概,一个床位一天的费用80块,而一个犯人免费的医疗款,一天据说也许大概可能只有5毛钱。我一个人住院,该要连累多少同犯!我终于明白医务犯的为难之处煞费苦心用心良苦了,理解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装病与逃避劳动之罪孽深重了。
医生给他开了他最喜欢吃的面条,每顿加一个鸡蛋,竟然还有,牛奶!这种待遇,亿万富翁都不一定享受的到。可惜的是,他的病情似乎没有见轻,抽好水一个星期,他再次发起高烧来,我看到医生又给他抽水,他反坐在靠背椅上,神情恍惚。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17 06:20:46 +0800 CST  
第十章 五中队
1001出院
出院了,5月25日,下午起来,别人都看电视,我一个人坐在那正准备给黄志军写东西,劳役犯桂平跑过来叫我。“88,出院!”整个楼面都听到了,我拿起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头也不回离开了这个煎熬了53天的地方。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对面七号监那里,几辆叉车出出进进于小山一样的编织袋中间,犯人们忙忙碌碌打包,一片热火朝天。
只会看报纸的老队长带我出院。“出来走走也好,你们这些生肺结核毛病的人,晒晒太阳有好处。”“是啊,能放放风晒晒太阳多好啊,可是我来奈河桥一年了,一共才晒了一次。”“嗯,这么多年,这个好像一直没怎么变。”
“老李啊,出院一个!”“哎——,你好!——”大队一楼岗亭,正在看报纸的和善老李队长值班,他正要招呼,那边只会看报纸的老队长已经消失在门外。“几中队的?”大队门岗高雪良冲过来,劲头一点没变,“三中队”,“东西放那边墙角,站在这等!”
“黎晓风?你小子回来啦?” 东西刚刚放好,背后有人拍我肩膀,是郎达飞。
“刚开始还不知道,那天我到楼上去找你还书,才知道你住院了。怎么样?生的什么毛病?”“胸膜炎,肚子里抽出半脸盆水,要死人的毛病。”“别怕!这个病我以前也生过!那还是十几年前了,高考前,我就病了。这个病我知道的,严重时很严重,要开病危通知单的。怎么样?给你开了吗?”“好像没有,不过协议倒签了一个,我也没仔细看。”“能活着回来就好!这个病需要营养,还得慢慢养,我教你一招。当年我因为这个病在家休学一年,我妈是中医院的医生,有条件,就经常给我炖鸡汤喝,这里你想喝炖鸡汤不可能,你可以这样:大帐上什么真空包装啦都不要开,每个月开上个四五包牛奶,每天早上和晚上,就是我们喝水用的那种不锈钢杯子,冲满满一大杯牛奶,喝下去,早一杯,晚一杯,喝上个半年,毛病差不多就可以好啦!”
“黎晓风啊,你回来啦?胖了吗?啊?”“步指导好!”“嗯,身体养好了吧?”“报告步指导,感觉还行,应该可以出工了。”“嗯,先不要急着出工!身体彻底好了再出工也不迟嘛。”步指导拿起岗亭电话,“喂,姜队长是吧?这样啊,你们小组的黎晓风出院回来了,你过来把他带过去。”“这样啊,我先下班了,你在这里等会,姜队长一会就过来带你。”
老姜队长很快出现,“嗯,东西先放咯的吧!等特一下收工回来再带上去。你跟我来!”监舍区到工场间百来步路,老姜对我的病情也很关心。“来队长这两天休息,侬有啥情况等伊回来拨伊讲好了,以载阿拉咯边正在编队,忙的很,侬生活阿不要做,就休息,具体哪能安排等来队长回来再讲。”老姜讲话,不肯正面看我,像跟自己说话。
“黎晓风啊,回来啦?身体好了吧?”“报告英中,暂时好了。”“暂时好了?”英中坐在中阳台,腰系武装带,上面挂满了钥匙、对讲机、电警棍。“暂时好了?”他又重复了一遍,一脸疑惑,这边我已经跟着老姜队长的步伐,进了车间了。
楼主 惠怡人  发布于 2016-11-17 06:21:06 +0800 CST  

楼主:惠怡人

字数:261845

发表时间:2016-09-16 10:2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11-17 08:45:0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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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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