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造师

三人正准备往村口走去,房屋的主人回来了,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小女孩。老太太弯腰驼背,左手挎着一篮红艳艳的杮子,右手驻着锄头当拐扙用,小女孩则吃力的背着沾满泥土的麻袋。
老人约摸有六十来岁,穿着和她瘦小的体格很不相称的肥大冲锋衣,稀疏的白发已经包容不住她的头皮,她这一生所遭受的所有苦难汇总后全印刻在密密麻麻的皱纹里。
小女孩十岁出头,和老人一般高,一般黑瘦,明显很久都没有梳洗过的头发粘结成了一缕一缕,她的模样稚气未脱,但眼晴里竟然透着只有像史晓明这种历经沧桑的成年人才会有的饱含绝望的沧桑。
“刚才去地里干活,听人家说你愿意给村里女孩钱让她继续读书。”老人说话的声音非常轻,是那种小心翼翼的很害怕被拒绝的轻。
史晓明听见了,而且听出了其中极度的希冀和渴望。
在老人说话的同时,小女孩低头看向了地面,那同样充满着渴求的目光却从地上如子弹反弹回来,准确射进了史晓明的胸腔,让史晓明的心脏因痛疼而紧缩成一团。
“是的,据我所知,你们这儿的镇中学离得很远,想上学就只能吃住在学校,学费、书本费虽然减免了,但生活费和住宿费还是难住了不少家庭,阿姨,这是您的孙女还是外孙女,她上几年级啦,她的爸爸妈妈呢?”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0-11-26 21:50:38 +0800 CST  
史晓明立刻被这一老一少吸引住了,他也一样抱有热切的希望,希望他能够帮助到这个小女孩,只要能帮上一个,就足以证明他前阵子在这片土地上所做的努力劝说是有意义的,但他的希望表现出来的却是红到耳根的紧张,这在外面人看来很像是羞涩,那俩年轻人就在暗中偷笑:没想到史大叔这把年纪了还会害羞,可对方只是两个不可能引起男人任何遐想的女性啊。
“我有两个儿子,这丫头是老大留给我的,老大和媳妇四年前去韩国打工,赚了些钱回来盖的这座小楼,只是他福气太薄,楼才盖好就出车祸死了,媳妇拿了赔偿款,孩子也不要就跑了。老二呢,跟着他堂叔去乌克兰种地,这一去都两年了,和他堂叔一样音讯全无,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估计八成也是凶多吉少。现在,除了这个孙女,我应该没有什么牵挂了,我的大半生都在这片极度干渴又了无生趣的土地上了无生趣的度过,我活够了,在这个鬼地方能活到我这把年纪算是奇迹了,但我真的不想我的孙女再重蹈我的复辙。”
音讯全无,凶多吉少,了无生趣,重蹈覆辙,一连串成语让俩小伙肃然起敬,很显然,这个农村老太太不简单。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0-11-26 22:14:41 +0800 CST  
再一问,老太太果然有着不平凡的过去,她是读过好几年私塾的大地主家庭的千金小姐,这样的出身,既带给了她纯真却短暂的快乐,又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给她招来了痛不欲生的祸患,她的父亲被乡邻活活打死,她的母亲不甘受辱跳河自尽,她顶着“地主狗崽子”的光环在歧视和困苦中勉强活到成年,最后无可奈何的嫁给了穷乡僻壤的一个老光棍汉(为了摆脱生产队长明目张胆的无休止的纠缠,她只能匆忙把自己嫁得远远的)。
“史工,我们帮帮这个小女孩好不好。”俩小伙眼圈红红的道。
老人说一个月只要两百块钱就能供丫头去镇中学读书,史晓明身上只带了五百块钱,他又问俩小伙借了四百,将九百块钱交到了老人手里,说这是三个月的生活费,以后我每月寄三百过来,孩子正在长身体,隔几天要吃点肉,阿姨您也要保重,您可是孩子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史晓明记下了老人的地址,然后挥手道别。
老人热泪长流,她说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只有些在山上散养的土鸡下的蛋,她要回去拿给史晓明。
史晓明清楚,那些土鸡蛋应该是老人家里唯一能换成钱的东西,他怎么能要呢,于是,他急忙拦住老人,问小女孩背的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小女孩说是才从地里刨的红薯,家里常吃的口粮。
史晓明拿了三个柿子和三个红薯装好,说自己也是农村长大的,从小就稀罕这些东西,鸡蛋反倒早就吃腻了。
“谢谢伯伯!”
小女孩跪在泥地里给史晓明磕了个头。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0-11-26 22:28:01 +0800 CST  
审清平凝视着秦冬梅,回忆着和她同~居的那些日日夜夜,有件事他始终想不明白,隔了也没多长时间啊,他为什么就想不起来她在自己身子底下被压~迫时的音容笑貌呢,难道说没有爱情的男女xing爱真的是毫无纪念价值和意义吗?
“苏克要完蛋了,什么也阻止不了他的完蛋,所以,我要履行我的诺言,你可以回来了,你将以峰盛公司总经理的身份拈花带笑的看着苏克被凌迟至死。”
“那你的哥哥呢,秦董,这些天不都是他在照看着公司吗?我怎么能占国舅爷的职位,你大慈大悲,给我个副总或者总工的差事就行。”
热血瞬间涌上审清平的大脑,他甚至因为太过激动而受到了惊吓,幸好他很快就从惊吓中觉醒,他知道在狂欢之前还要假装走一走谦恭的程序。
“如果我哥有你十岁时就拥有的才干,我也不会逼着他让贤的,我会建议他休息一阵子,免得他的胡思乱想让你这个经营天才施展不开手脚。”
审清平“官复原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礼皮镇美丽乡村工程”的结算审计,他把史晓明交来的现场测量记录锁进了抽屉,然后甩给史晓明另一个记录本。
“就按这上面的数字出工程结算审计报告。”审清平面无表情的道。
史晓明只粗略翻了翻便大惊失色:“审总,这是怎么回事,基本上和他们报上来的工程量没什么区别嘛!而实际上呢,我昨晚做了个初步统计,四个村的房屋外立面总面积比他们报的少八千平米,真石漆的面积少两万三千平米,还有,那儿百分之七十的房子都是又破又旧的一层瓦房,不客气的说,拿个凳子就可以施工,绝不像他们报的那样全部支了双排满高外脚手架。”
“史晓明,峰盛公司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划脚了,我刚才的话是命令,不是咨询,你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审清平把声音提高了三度,故意让办公室外面的人听见,杀鸡儆猴,是到了展现总经理威严的时刻了。
没想到,史晓明竟然毫不退缩:“施工单位玩的这套偷梁换柱的把戏相当幼稚,完全是一种赤裸裸的急不可耐的对金钱厚颜无耻的丑恶欲望,补偿款每一分花的都是老百姓血汗钱,可不能就这么白白的填到他们贪得无厌的血盆大口里。”
紧接着,史晓明开始讲述那四个村子的生存环境有么恶劣,村民们生活得又是多么艰难,一千万元只用来做刷墙的面子工程简直是乱弹琴、乱作为,而这些钱里的一半都落入个人腰包更是伤天害理,天地不容。
“不要讲起苦难来就滔滔不绝,我们的史大圣人,当今社会,苦难再也打动不了人了,人们只尊重成功的结果,有谁会在乎成功背后的肮脏和不择手段呢?当然,即使你本人混得再惨不忍睹,只要有个腰缠万贯的老爸老妈或老婆,一样可以赢得所有不如你的人的尊重,但如果你没有富爸富妈富老婆,那就请你马上夹着尾巴去做该做的事情,最迟后天下午,我的桌子上一定要出现这个工程的审计报告。”
审清平吼完这些话,立即站起身往外走,说自己还有个工地例会要参加,根本不给史晓明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0-11-27 21:02:19 +0800 CST  
第二百三十四章 意外
“大当家的,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这姓史的脑回路比较清奇,跟咱地球人完全不是一个路子,我估计啊,他很有可能是个天外来客。”审清平因为自己变成了审总,所以不愿意喊秦冬梅秦总了,一个公司怎么会有两个“总”呢,可叫了几回秦董他又觉得拗口、别扭,后来看了一部剿匪片,这才灵机一动,改口尊称秦冬梅为“大当家的”,而秦冬梅似乎对这个充满野性和江湖气息的称谓十分满意。
秦冬梅微笑着摘下墨镜,随手扔在桌子一角,伸了个惬意的懒腰,然后脚一蹬,把椅子转了个方向,面朝落地窗的窗外,黄昏时分,天空日月并存,晚霞红艳似火,令人激情澎湃,唉,如此良辰美景,相对而坐的要是欧阳镇该有多美妙呀!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0-11-28 22:15:25 +0800 CST  
偏偏这时审清平又大煞风景的问了句:“如果姓史的没如你预想的那样去实名举报呢?他傻不傻是一回事,有没有胆量又是一回事!”
“那你就匿名举报!”秦冬梅收起了笑容,也收起了典雅和温柔,再次转过身面对审清平。
“还有一个问题,结算审计报告签谁的名字,盖谁的章子?”
“你是公司总经理、总工程师、注册造价师,年薪八十万,你说签谁的名,盖谁的章?”秦冬梅目光锐利的凝视着审清平,审清平不敢与之对视,只好低头去看那副墨镜,他喜欢黑色,因为只有神秘难测的黑色才能舒缓他的紧张。
“如果有关部门追究下来,恐怕签字盖章的人也脱不了干系。”审清平的担心绝不是无理取闹。
“我现在就怕上面不追究,不追究咱不就白忙活了吗?真要闹出了大动静也没关系,苏克监守自盗是主犯,你最多算是为虎作伥,到时候该认错认错,该认罚认罚,我再让欧阳镇和温泉会的大咖们活动活动,一定能保你平安无事。”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0-11-28 22:16:12 +0800 CST  
“我当然相信大当家的话,可是,我的小心脏乍还是扑腾扑腾乱跳呢?”审清平夸张的捂着胸口,做出痛苦的表情。
“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爱,富贵只能险中求,我的审大经理,这事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注销你的注册造价师证而已,注销就注销呗,我秦冬梅对天发誓,只要峰盛公司还在,这世上谁也顶替不了你的位置,就算比尔盖茨来也不好使。”
秦冬梅说话的时候没看审清平,而是瞧向了没有刻意目标的别处,身子也表现出不耐烦的轻微扭动,她的这些小动作增加了审清平的焦虑和不安全感。
“大当家的深情厚意让我热血沸腾,大当家的金口玉言令我深信不疑,但要是能请回一道圣旨供在家中的香案上才算十全十美呢。”
审清平的意思秦冬梅自然听得明白: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秦冬梅二话没说,马上拿出两份早就准备好的合同并在上面签字,合同上注明了审清平的总经理任期是十年,而且公司在任何条件下都不能解雇审清平,除非他自己主动辞职。
没有比这更令人称心如意的护身苻了,审清平终于长出了口气,他的自信心也因此如同摆脱了束缚的氢汽球,越飞越高,直入云霄,他最近疯狂迷上了NBA,他觉得自己对于峰盛而言,就像科比之于湖人,邓肯之于马刺那样不可或缺。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0-11-29 21:56:36 +0800 CST  
风云突变,窗外的日月晚霞一瞬间被魔法师毫无怜惜之情的统统收走,代之以乌云沉沉压下来的黑暗,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令秦冬梅皱起了眉头,却让审清平感觉更加畅快,尤其是想着在突如其来的大雨中狼狈逃窜的男男女女,他甚至得意的差点笑出声来。
“电闪雷鸣,狂风暴雨,该来的终归要来,日月拦不住,难道黑夜可以吗!”秦冬梅自言自语的道。
审清平走后没多久,淋成了落汤鸡的欧阳镇毫无征兆的冲了进来,秦冬梅“啊”了一声,急忙从椅子上跳起,双手大大张开,如小鸟般轻快的飞向欧阳镇,然后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腰,似乎要把这个男人永远囚禁在她求了十世才求来的幸福圆环里。欧阳镇好不容易摆脱了秦冬梅的疯狂禁锢,只来得及脱下一件外套,秦冬梅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褪去了所有衣物,并站在窗前以一个含情脉脉的侧影开始诱惑他,她那天鹅绒般的肌肤在闪电的背景下熠熠生辉,她那优美的细长的颈部曲线恰当好处的弯向尘埃,她那精致的五官性感又霸气,她那高耸的乳房骄傲的直指乌云密布的天空,她那浓烈和张扬到不可直视的美艳让欧阳镇呆若木鸡……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0-11-29 22:44:57 +0800 CST  
史晓明拒绝同流合污的结果只能是被全方位羞辱一番后赶出了峰盛,秦冬梅和审清平希望极致的羞辱能激发出史晓明深藏内心的最原始、最狂野的冲动,并在冲冠一怒之下做出破釜沉舟的报复之举。
当两个公司新人告诉史晓明,结算审计报告由审清平亲自编写完成,只象征性的扣减了三百多平米真石漆面积时,史晓明长叹一声,知道又到了他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刻。
自从敏敏被惊险的从人贩子手里救下,所有的一切再次回归生活本身固有的秩序之后,史晓明决心不再让任何不快乐的意外闯进他的地盘,他对周序说,我一点也不羡慕那些富丽堂皇却又勾心斗角、刀光剑影的锦绣庄园,我只想领着妻儿和苏姨在属于我的朴素平凡的地盘上和和气气过完这一辈子,哪怕是草庐木舍,粗茶淡饭,但只要房前有个秋千能让我荡起敏敏的幸福和欢笑,我就心满意足了。
按照这个朴实无华的愿望,史晓明现在要做的只需暂时回到深州,在阖家欢乐的喜气洋洋中等待胸怀大志的“楚庄王”的召唤就行了,但是,史晚明的但是就是他根本无法原谅自己对于正直的放弃,对于丑恶的屈服。他仔细计算过,除了正常的利润,关鸿将从这个一千万工程中至少赚取两百万不义之财,两百万是什么概念,足够让一百个农村女孩从初一读到高中毕业了,每每想到这一点,他的头脑里就会产生痛苦的回应,就像是用木棒狠狠砸向钢琴的琴键,琴键对木棒的那种爆发式的激昂的控诉。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0-11-30 21:06:50 +0800 CST  
本以为云开雾散走上了正轨的人生又突然闯进了意外,意外究竟是必然还是偶然,能不能对不影响生活的意外大大咧咧的视而不见呢?
很显然,这次意外如果史晓明仅仅当作一次偶然事件而置身事外,那么,意外将对他的生活产生不了任何影响,但如果他非要倔犟的参与其中,就得接受谁也无法预知的后果,比如上次在人行道遇见中暑倒地的老人就是个偶然的意外,因为他和周序没有选择像其他围观者一样保持冷漠,所以那次偶然意外就成为了下一个必然意外(敏敏走失)的唯一起因。
而这一次的意外,勉强也可归为偶然,但绝对比路边遇见晕倒老人的意外复杂一万倍,涉足这样的意外,无异于踏入一次冒险的旅程,而下一个相关联的意外就有可能会让人在旅途中掉入泥沼,遭受没顶之灾。
最后,决定参不参与这次意外的关键因素,还是来自于那捆绑在史晓明身上并成了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倔犟,倔犟的理由很简单,也很光明磊落:我不能容忍本可以用来改变一百个女孩人生的国家的钱填充进无良包工头的个人账户。
是的,倔犟就是能在平凡无奇的生活中让生命之花尽情绽放的重要因素,他渴望过上宁静致远的生活,并不代表自己要屈服于意外出现的丑恶,屈服,则意味着道德沦丧,羞耻心会让他永无宁日。
倔犟不等于丧失理智,史晓明很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检举信一旦寄出去,根本就回不了头了,但他还是花了一个晚上把信认真写完,在白天小心谨慎的寄了出去,信的最后附上了他的真实姓名和电话号码。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0-11-30 21:19:29 +0800 CST  
这一夜,并没有他想像中的那么好过,凌晨两点的时候,他被恶梦惊醒,他在梦里看见了许许多多奈何桥,岸与岸之间,路与路之间,楼与楼之间……到处都有石彻的拱形的奈何桥,有人从岸与岸之间的奈何桥上掉进了河里,有人从路与路之间的奈何桥上跌到了车轮底,有人从楼与楼之间的奈何桥上一跃而下……原来,奈何桥一直都在阳间。
史晓明带着不安回到了深州,所有的担心和忧虑在见到家人的一刹那全都化为乌有。
还有什么幸福比得上饥渴难耐的人在沙漠中看见一汪清泉喷涌而出,还有什么幸福比得上在冰天雪地里跋涉三天三夜后看见烟囱冒着青烟的小木屋,是的,史晓明就正在经历这样的幸福。
史晓明迫不及待的买了个秋千并安装在院子里,在不下雨的每一个清晨和傍晚,他都会将敏敏抱到秋千上,然后把她高高的推向半空……
敏敏“咯咯”大声笑着,苏姨和史天舒在旁拍着巴掌给敏敏加油和助兴。
只有洪大师,当着其他人的面也是笑容可掬,但一转身便收起了笑意,眼中既有七分豁达的淡然,也有三分淡然的不舍。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0-11-30 21:36:33 +0800 CST  
第二百三十五章 异类
日子一天天过去,史晓明寄出的实名检举信如同石沉大海,压根没有想像中的纪委或是反贪局的人来找他了解情况,他越来越因为失望和困惑而坐立不安,他的思想背上了越来越沉重的负担,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他开始安慰自己说信件一定是在路上遭遇了意外,前几天的新闻不是讲三江市有辆邮政车莫名其妙的自燃烧毁了么。
史晓明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他的检举信毫无疑问在那场大火中烧成了灰烬,焦虑散去,倔犟卷土重来,他很快做出了决定,要依萌芦画瓢的再写一封检举信寄往三江。
第二天早上,当有两个陌生人探头探脑的出现在大门口的时候,正在院子里练功打坐的洪大师有生以来第一回深深的叹了口气。
史晓明拿着个包子边吃边往外走,他打算去城里的邮局寄特快专递。
直到被挡住了出去的路,史晓明这才留意到有两个陌生人正在观察自己,其中一个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脸色腊黄,长着一对三角眼,瘦得像条蛇,形容一个男人瘦,可以说他像路边的电线杆,或者说像个火柴棍,但史晓明的第一感觉那人就是像条蛇,而且是毒性很强的蛇。
至于第二个戴着墨镜,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却给了史晓明一种非常奇怪的印象,他觉得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他凝视那个人,那个人也在凝视自己,史晓明突然间就有了种即将要失去珍贵之物的痛苦。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0-12-01 21:01:37 +0800 CST  
“史晓明?”中年男子先开的口。
“嗯。”史晓明下意识应了声。
“我们需要谈谈。”
中年男人说罢,站在了史晓明左边,年轻男人站在了史晓明右边,俩人夹着史晓明强行挤进院子,丝毫不顾及主人的脸面和感受。
史晓明十分困窘,这种突发的意外非但没有唤起他的好奇心,反而令他极度的心慌意乱。
“我们日夜兼程的从三江赶来,就是因为你委托邮差送了一封奇葩的信给政府衙门,很多人都因此头痛得寝食难安,你是个令人讨厌的麻烦制造者,而我们是特意来解决麻烦的专业人士。”中年男子阴沉的脸僵硬得有些古怪,史晓明再次感觉自己应该见过这种表情,但还是模模糊糊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解决麻烦的意思就是,你要是个苍蝇,我们就拿苍蝇拍拍你,你要是只狐狸,我们就用枪打你,你要明白一个事实,我们可是非常专业的哦。”那个年轻男人尖着嗓子把专业这两字说得比其它字要高个八度。
“好在那封信奇葩得就像是个笑话,还没有造成什么太严重的后果,假如你能识相的迷途知返,按照我们教你的去做,你就能重新成为大家眼中循规蹈矩的顺民,良民。”中年男子温柔的拍了下史晓明的背,竭力想让自己看起来更优雅一点,因为有专业水准的人会将恐吓与安抚完美的穿插进行,只知道恐吓纯属刚出道的莽夫行为。
“在独裁者或侵略者的统治下才有良民、顺民,而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合法公民,我有充分的自由行使我应有的权利,我不清楚那个贪婪的包工头有多深厚的背景,但他不可能总是一手遮天,他的丑恶勾当不可能永远不让世人知晓。”
“公民,自由,权利,我的天,我好像很久很久没听过这三个词了,所以感觉特别不习惯,你的思维正在大步流星的奔向万里之外的爪洼国,你能不能看在这些东西的面子上稍作停留并收起你那贻笑大方的几个老古董名词。”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0-12-01 21:11:31 +0800 CST  
中午男人拉开手提包的拉链,然后将包高高举过头顶,口子朝下,十五摞崭新的百元大钞随即从天而降,粗鲁的砸在了院子的泥地上,尘土飞扬,差点迷了史晓明的眼,十五万元巨款的气场果然强大无比。
“你的思想中毒太深,这些红色的票子可是人世间最好的解毒良药,绝对能让你忘记那些不切实际的歪理邪说!”
“好笑的很,你能了解我多少呢,就像我一点也不了解你一样。让我来告诉你,这个世上存在着更高级别的品格,是你这种人所不能理解的,这种高级品格和你所崇拜的低级品格的区别,就像猴子和人类的区别。”说完这番话,史晓明用身边打扫鸡舍的扫把将钱拢进了黑乎乎的簸箕,然后像倾倒拉圾一样倒在了门外垃圾筒里,这十五万块钱千里迢迢的从三江赶到深州,如今却和臭哄哄的垃圾相依为命。
“这就是说没得谈啰!”中年男人皱着眉头道,他真的不理解眼前这个家伙的心理,别人用十五万收买他一封信竟然都不肯,他那一本正经的脸皮下面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可怕思想呢,他感到自己被武林高手点中了穴位,一时间什么恶毒的话都吐不出口。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0-12-02 19:07:51 +0800 CST  
那个瘦得像蛇一样的年轻人“呀呀呀”的尖叫着,不顾垃圾筒令人作呕的气味,将十五万块钱一摞摞捡了回来。
“妈的,你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吧,今儿老子就成全你,不扎你个三刀六洞就对不起我的专业地位!”瘦子骂骂咧咧的掏出把匕首在史晓明眼前晃了晃。
先礼后兵,第一步以失败告终,第二步将毫不停顿并毫不怜悯的开始,必须要给这个伤害了他们专业自尊的傻瓜一个血淋淋的教训,他们对此有丰富的经验,很多傲气凛然的人一见到血就会立刻跪下来苦苦哀求重回第一步。
但是,他们忽略了刚才院子里还有个打坐的老头,当然也不能怪他们,一是院子挺大而老头又藏身在西北角葡萄架下。二是老人干瘪普通得实在引不起人注意,一如当年的慕容博和萧远山没有留意只有几根白胡子的扫地僧。
洪大师就是那个扫地僧,他悄无声息的到了三人跟前,在瘦子持刀扎向史晓明大腿的千钧一发之际,他用右手食指轻轻一弹,那把明晃晃的匕首便被弹飞到了几米外的臭水沟里。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0-12-02 19:09:56 +0800 CST  
瘦子的气势汹汹被毫无征兆的打断了,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瘦子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过了好半天他才明白过来,自己那急不可耐的嗜血欲望受到了这个同样枯瘦的老人的打扰。
第二步的首次尝试失败了,中年男人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口袋里的精致小本子,自从干上了替人消灾解难的行当,本子里已经有了一长串名单,他能记起其中每一个男人或女人的名字、相貌和表情,他还给每个人都起了贴切的外号,比如麻子,这是个五十四岁的满脸雀斑的国企会计师,因为想在退休前敲笔养老钱而拿走了公司上不了台面的另一个帐本,她不接受五万元的调解,却在手腕被割了一刀,仅仅放了半碗血后就痛哭流涕的交出了账本。再比如紫薇,这是个长得极像紫薇的漂亮农村丫头,在做了某位厅长三年情人后不安份起来,竟然威胁这位厅长拿出五百万来补偿她的青春损失,结果瘦子只在她的脸上划了个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小口子,她便鬼哭狼嚎的同意将五百万打了个一折。
还有瘸子、大耳、肥肥……每一个亲热的绰号后面都有段生动有趣的故事,让他的生活神秘、刺激、丰富、充实,他近于偏执的热爱这样的生活,就像他的搭档瘦子疯狂热爱毒~品一样热爱这样的生活。
他决定任务完成后,在史晓明三个字后面的括号里标上异类这个绰号,他认为追逐名僵利锁才是世人的常态,大谈崇高理想并眼都不眨的把十五万扫进垃圾筒的人不是异类又是什么。
绰号的事不能再多想了,眼下得全力以赴的把业务做完,他不认为瘦子的刀不翼而飞和那个风一吹就能倒的干巴老头有任何关系,一定是该死的瘦子刚才在来的路上药嗨大了,手没听使唤把刀甩脱了手(没磕药的瘦子还不如一条虫,磕了药以后才敢见鬼杀鬼)。
去臭水沟里拾刀是很没风度很丢份的事,他庆幸自己怀里还有把折叠弹簧刀,他掏出刀来,左右手倒来倒去,一系列只有在电影中才能见到的动作令人眼花缭乱,这是他出于对这项工作的热爱而刻苦练了大半年的绝活,再狠的人都会被他这手绝活吓个半死。
然后,意外发生了,他连刀带人一起飞了出去,飞得比瘦子的匕首还远个半尺,不过,坠落的地点还是那条臭水沟。
瘦子不顾脸面的捞回匕首,红着眼吐着唾沫扑向了干巴老头,结果大同小异,依然还是一头栽在了臭水沟里,只是又比搭档多飞出去半个身位。
中年男人和瘦子从臭水沟里爬出来,一个头上顶着烂白菜帮,一个耳朵上挂着烂青菜叶,一脸的污泥遮住了本来的面目,瘦子咳了半天,总算把喉咙里的异物咳了出来,原来是个空螺蛳壳。
“你们这的人素质怎么这么差,什么东西都往下水道扔。”瘦子哭丧着脸质问史晓明。
“没办法,这是城乡结合部,没那么多讲究,请你多包涵。”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0-12-03 19:08:26 +0800 CST  
第二百三十六章 笔记
史晓明住的院子虽然偏僻,却也不是什么人迹罕至的大漠深处,现在时针指向了八点,薄雾之中已经有人影在往这边移动了,“瘦子”和“络腮胡子”的业务本来就是三板斧的买卖,最怕拖延、光明和热闹,眼看解决事情的窗口期即将关闭,俩人不由得着急起来。
对于这个古怪的干巴老头,因从未失手而自负极高的俩专业人士终于认识到了轻敌的错误,他们彼此交换了下眼神,决定双剑合璧,联手出击,尽管以多打少说出去会让江湖中人耻笑,但时间紧迫,为了尽快完成任务,暂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史晓明选择袖手旁观是因为他知道洪大师的历害,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过洪大师的出手,但他以前不只一次听史三爷讲过洪大师的辉煌历史:五九年走夜路的时候徒手掐死过一头狼;六九年的时候为了保护寺院以一敌百,杀退了斗志昂扬来破四旧的红wei兵;八九年的时候为了给众多受害人讨个公道,单枪匹马挑了深州地下十七家赌场,让二十三个江湖老大蹲了监狱。
所以,即使离洪大师最后一次出手又过去了二十年,史晓明依然坚信那俩歪瓜裂枣不可能是洪大师的对手,事实也正是如此,二人的孤注一掷被洪大师轻而易举的化解,他俩一前一后飞到了更遥远的地方,热烈而又执着的以优美恣态再次投入了臭水沟的怀抱。
这一回,“瘦子”和“络腮胡”收获颇丰,脸上和头发上糊满了五颜六色的战利品,黑色的是淤泥,红色的是西红柿皮,绿色的是烂菜叶,黄色的是屎……
平生何曾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瘦子”坚硬外表下那颗脆弱的心碎成了渣渣,他泪如雨下,嚎啕大哭:“不带这样玩的,不带这样玩的。”然后边抹着眼泪边扭着小细腰往车那儿跑去,神态举止活像受了婆婆欺负急着要回娘家告状的小媳妇。
史晓明摇头苦笑,觉得自己对这个“瘦子”的第一印象简直就是个超级大乌龙,按照此人刚才的言谈、恣态,他怎么可能是条毒蛇呢,最多也就是条狐假虎威的癞皮狗。
但是,史晓明忽略了一点,当人心碎成了渣就没有了心,没有心的人再疯狂的事也做得出来,更何况这个没心之人还正沉浸在毒品带来的极度亢奋中。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0-12-04 18:54:37 +0800 CST  
接下来的十七秒钟是史晓明人生的又一个至暗时刻,“瘦子”从车里掏出一把手枪,枪响,洪大师倒地,枪口转过来对准自己,枪没响,“瘦子”倒地,“络腮胡子”捡起钱,上车,车开跑了。
留给史晓明的记忆呈现出一个个不连续的凝固片段,这些片段是血腥的、丑陋的、令人崩溃的,他只有用尽全部精力才能向警方串联出整个事件的经过,而警方也补充了他不知道的另一个片断:“瘦子”的太阳穴被石头开了个洞。
很显然,在那条毒蛇正准备狠狠咬自己一口时,洪大师临死之际用仅存的一点力气打断了它的七寸。
至于那个“络腮胡”,很遗憾,他将车遗弃在荒郊野外,侥幸逃脱了警方的围捕。
史晓明把第二封检举信交给了警方,事件以史晓明最不情愿的代价(洪大师的生命)得以深度推进,由于出现了持枪杀人的恶性案件,深州警方高度重视,派人北上和三江警方联手,迅速查出了幕后买凶人—关鸿,作为一条线上的蚱蜢,苏克和孟镇长自然也被捉拿归案,据说,警方是在植物所逮捕苏克的,苏克躺在地上,死死抱着他那宽大厚重的办公桌不肯撒手,最后是被抬着扔到了警车上,那天,苏克绝望中充满恐惧和不甘的鬼哭狼嚎声响彻了整个植物所大院。
警方在苏克的办公室里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但保险柜里的东西却令见多识广的警察也瞠目结舌,那里面尉为壮观的码放着一层层女~性内ku,各种品牌,各种式样,各种颜色,总共有四百多条,而且每一条短裤都包着一页A4纸,纸里又包着几根头发,展开A4纸,可以看到苏克在上面用娟秀的楷书做的记录:头发属于哪家会所的几号小姐,小姐的年龄籍贯,何年何月何时临~幸了这位小姐,临幸时采用了哪些姿势,对这位小姐的身材、容貌、声音、皮肤、手感、技术的细致入微的评价……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0-12-04 18:55:24 +0800 CST  
当史晓明听说苏克也牵涉其中时痛心不已,自打从汶川回到三江,他就再也没和苏克见过面,苏克只与申巍有来往,但微妙的是申巍也从没有联系过史晓明,史晓明只是从李国球口中得知苏克混得还不错,至于怎么个不错法,李国球从来不说,史晓明也从来不问,史晓明有自知之明,完全不同的生活经历让有些友情不可能再持续下去了,你不知道我的未来,我也不知道你的未来可能就是最好的选择,按照文艺点的说法:相见不如怀念(周序也是抱着同样的态度,所以关于苏克他也所知甚微,更不想有更多的了解)。
史晓明已经有半个月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他一睁开眼,双手双脚被铐的苏克就会蹦过来质问他:所有靠吃夜草才肥起来的马走的都是这条见不得人的康庄大道,为什么你偏要特立独行的在背后打我闷棍!
他一闭上眼,洪大师倒在血泊里的镜头就在他面前无限放大,洪大师胸口上的弹孔开始汩汩往外冒血,不一会便血流成海,很快就将洪大师淹没,随后血海成潮,又向他汹涌咆哮而来。
他睁眼,苏克!
他闭眼,洪大师!
他再睁眼,还是苏克!
他再闭眼,还是洪大师!
……
他只所以没有彻底垮掉,得感谢他以前所遭遇的一次又一次磨难将他的意志锤炼得坚韧无比。
但是,史晓明有些后悔了,后悔他那自以为是得有些轻率的正义感害死了亦师亦父亦友的洪大师,也害惨了昔日无话不说的好兄弟苏克。
对于处在痛苦和懊悔中的人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非常难熬,可是,若指望同样处于悲伤中的苏姨,或是敏敏来劝慰史晓明,那纯属天方夜谭般的美好意愿。
直到他接到了周序的电话。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0-12-05 20:17:33 +0800 CST  
全三江的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在疯传苏克的“内裤笔记”,消息最先是从副所长侄女嘴里有意泄露出去的(植物所的丑闻越大,对副所长的仕途越有利,而这位办公室文秘是唯一因配合警方搜查而在场的民间人士),然后便是星星之火燎遍了三江的街头巷尾,引起了数不清的吃瓜群众如同人人中了五百万的幸福狂欢,若不是政府舆~论控制的好,估计苏克此时已经火遍大江南北了。
林有泉以明显让人观察得到的神秘、兴奋讲述了发生在植物所的“内裤门”,他的媳妇既是三江都市报记者又和副所长侄女是铁杆闺蜜,所以他掌握的内幕比普通人更加详细和准确,再加上他与生俱来的好口才,以及李亚波火上添油般的精彩捧哏,整个事件像美国大片一样香艳并离奇的呈现在麦盟建筑公司所有员工面前。
办公室新来的女大学生面红耳赤的逃了出去,什么没见识过的齐
晶和丁靖则捂着嘴不怀好意的笑岔了气,其他几个小伙子更是恨不能捧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周序是办公室里唯一格格不入的人,他敏锐的判断此苏克就是彼苏克,随之而来的震惊与心痛并不亚于远在深州的史晓明,不管怎样,苏克毕竟曾经和他同事一场,兄弟一场,他无法接受藏在记忆里的苏克的形象和人们口里厚颜无耻的形象混同一体。
在最后一次见过苏克之后过了四年,周序终于在给李国球的电话里提到了他,忽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竖在周序和苏克之间的屏障,周序迫切需要知道整个事件最低限度的信息。
“既然是植物所的事,那个人只能是苏克,申巍远在左田县荒郊野外的工地上,苏克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所以这事不可能传那么快,而且,你知道的,申巍并不会和我无所不谈,我现在很担心他,他有着与苏克相近的价值观,对于金钱和地位充满了急不可耐和无所畏惧的贪婪,他俩的灵魂早已离开了他们的身体,他们洋洋得意的自以为有能看穿所有的能力,其实在我看来,他们才是这个世界的盲者。”
李国球提供不了的信息,周序从林有泉那里获得了,作为都市报法制专栏记者,林有泉的媳妇有着得天独厚的消息来源,林有泉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也能轻松获得第一手资料,而周序是林有泉最敬重的师傅,对于师傅,林有泉肯定是知无不言。
于是,周序大略了解了这个事件的始末,并从中听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名字,史晓明。
周序没有耽搁一秒钟,他寻到幽静处,立刻把电话打给了史晓明。
楼主 楼已  发布于 2020-12-05 20:18:08 +0800 CST  

楼主:楼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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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0-02-17 04:25:3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4-05 07:42:2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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