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长篇小说)

30

我有一个多月没有干活了。
为了生活,我多次尝试着下到煤窑里,但每一次走到窑口,看着那乌黑的深洞我的头皮子都在发麻。我一次次的换好作衣后又退缩不干了。
作衣就是下煤窑背煤时穿的脏衣服。
到了九月份,因为东北“二王”事件,全国范围内开展了声势浩大的严打运动。大环境下,我们这些下煤窑的流浪汉免不了受到连番的盘查,也逮住了好几个隐藏在背煤队伍里的杀人犯、强奸犯、盗窃犯。好在我还算清白,不过,我实在不想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了,我跟周泽峰、蒋小德和另外两个人偷偷地跑到几十里远的一个砖瓦场里干活,欠李家的饭钱一分都没还。干了两天,我们在一起叹息,这砖瓦场里的活比下煤窑苦多了,还不自由。
“不干了,咱们还回王沟去。”
不知道是谁的提议,便得到了众人的共鸣,结果是,拉了两天砖坯子,工钱也不要了,我们又回到了王沟。

我背着被子,红着脸,硬着头皮,进到李大婶的饭店里。原以为她老人家会责怪我偷跑的恶劣行径,想不到她还是笑吟吟的对我说:“张金贵,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我不好意思地对李大婶笑笑。
“回来了就好,吃老子的饭钱看来是赖不掉了。”
我吭吭哧哧、遮遮掩掩的给她解释了一番。遇见这事多了,李大婶心里跟明镜一样。我仍然住在她家后院的那间窝棚里。一转眼就是冬天了,身上也没有攒下来一分钱,我不知道这个年会在那里过。其实,在李家的小饭店里过未必比我去年在洛阳的工地上就差了。闲聊的时候,说到了这个话题,周泽峰说道:
“金贵哥,要不你就跟我回家,在我家过年算了。”
“那多不方便啊,你父母愿意吗?”
我扭捏的说道。
“没事,我们是哥们,我爸妈不会介意的。”

为了还帐,也为了去豫东周泽峰家过年的盘缠宽绰,我咬着牙、硬着头皮往煤窑里钻,只是大冷的天,每次下窑都要换衣服,太难受了。腊月二十四这天,我们结束了活路,到国营大矿的澡堂子里舒舒服服地洗了个通身澡,又到县城里买身新衣服,理理发,周泽峰、蒋小德,我们三个人从洛阳坐火车,在一个名叫刘堤圈的小站下车后,又坐了几十里的汽车,蒋小德跟我们分手了。
“前面那个村子就是我们家了。”
周泽峰站在豫东平原一块麦地边的小路上对我说道。这天是腊月二十七日的中午,太阳懒懒散散的挂在天上,想一个鸡蛋黄,四周没有一个人。我们放下挎在肩上的人造革皮包,从里面拿出来两条花领带往脖子上系。这是我们在洛阳火车站广场花三块钱买来的新鲜货。我们手里日翻着领带,头对着头,神情专注地探讨怎样把领带按着谱子给结起来。遗憾的是,我连红领巾都没系过,周泽峰也不比我强到那里去。反复的试验都失败了,我们不得不放弃系着领带回家过年的体面想法了。

楼主 太初1986  发布于 2020-02-19 18:35:19 +0800 CST  
第八章 一九八四年的爱情

31

寄人篱下惯了,对别人的眼色我总是特别的敏感,但我同时也渴望温暖,这大约就是我愿意跟周泽锋来他家过年的原因了。我没有失望,更没有受到歧视,周泽锋的父母对我很好,像客人一样款待我,叫我受宠若惊。周泽锋有两个哥哥,他家父子兄弟的关系是我在南张营村没有见过的融洽,我羡慕极了。我要是这家里的一员该有多好。我心里想。周家在这个村里是大户,周泽峰的兄弟叔侄多,我差不多每天都被请到别人家里喝酒,坐在酒席的客座。长这么大,我还没有坐过酒席,更没有享受过在众人面前被抬举的待遇,虽然我不会喝酒,但我仍然豪爽的来者不拒,以致我我天天都是醉醺醺的。但我心里高兴。初三那天晚上,我和周家坐在一起吃饭,周泽峰的爸爸说,他在当地给周泽峰找到了一份工作,周泽峰不去宜县了。周泽峰不能跟我去宜县了。我和周泽峰相互看了一眼。我能说什么你?我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了。过了破五,我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周家。周泽峰把我送到汽车上,分别的那一刻,我俩都哭了。
周泽峰,你还好吗?
我一个人回到了宜县王沟。
进到屋里刚放下行李,李大婶就央我帮她收拾李慧芬隔壁的那间小屋子,说是过两天有人来住。我没有推辞。把锁打开,里面全是柴柴棒棒、破破烂烂的杂物,堆满了屋子。我正在卖力把这些杂物往外清扫,李慧芬从外面回来了,问我为什么收拾房子。我说,你妈说过两天就要来人住了。
“哦,可能是我表妹要来。”
说完,她也破天荒的帮我收拾。平生第一次跟美女一起干活,我心里美滋滋的。把屋里的东西拾掇完,打扫干净,支了一张折叠床,又煮了一碗浆糊,给墙上贴了一层报纸,这间小屋子就显得整洁多了。

韩惠贞是出了正月才住进来的。
韩惠贞是李大婶的娘家侄女,是来饭店帮忙的。韩慧贞有一双淡蓝色的瞳仁,像宝石。韩慧贞鼻若悬胆,明目皓齿,黑黑的皮肤光滑细腻,身材纤细,青春四溢。跟她的表姐李慧芬相比,韩慧贞是另一种夺人心魄的美丽。在我眼里,韩慧贞无疑就是一只俏丽的黑天鹅。当然,对于美,每个人会有不同的欣赏尺度。就算韩惠贞脸上和唇边的几颗青春豆,在我看来也是她愤怒张扬的魅力之一。小小的饭店坐下十来个人吃饭就显得拥挤了。在嘈杂的食客中,韩慧贞就像一块磁石,深深的吸引着我的目光。在她的举手投足之间,我如沐春风、如饮纯酿。
我醉了。
就算我生性迟钝,我也意识到我喜欢上韩慧贞了。随着我的喜欢越来越浓,越来越寝食不安,我还固执的认定,韩慧贞就是我无数次在不眠的深夜里精心设计的爱人。我竟然如此幸运的遇上了。但我刻苦的隐藏着对她的倾慕。

葱青的灌木在山坡上风风火火地浓密起来,山枣树也开满了鹅黄色的小碎花儿。阳光热扎扎的,春意渐浓了。每一次从地狱般的煤窑里出来,呼吸一下自由新鲜的空气,我就会产生一种生命又一次被拯救了的感觉。日子的表面仍然是按部就班地过着,但我的感情世界因为韩惠贞的介入正在急剧地发生着深刻的变化。我知道我是一个没有城府的人。一直以来,我总想成为一个在大事面前波澜不惊的人。我留心不犯别人通常所犯的错误。我也总是希望从别人身上发现缺点作为镜鉴使自己可以更加成熟。然而,就算我是一个意志坚强聪明绝顶的人,我也无法抵挡爱情的不期而至。何况我不是。就这样,我如火如荼的爱上了韩慧贞。爱得魂不守舍、食不甘味、寝不安枕。在夜的帷幕里,四周万籁俱寂,我安静地躺在床上,闭上双眼,制造氛围,跟所爱的韩慧贞约会。我展开智慧的翅膀,在自由驰骋的想象世界里无拘无束地编织和发展着我们的爱情故事,而每天晚上的故事都不一样,但都是幸福美满的结局。韩惠贞对此一无所知,我也宁愿把这份温存埋藏在心底那块厚重的冻土里。
不幸的是。在韩慧贞面前,我的表现总是拘谨、胆怯和不知所措。

因为韩慧贞的到来,李家的饭店也在变化。
像我们这些下煤窑的汉子一般都有固定的饭店。也就是说,李家饭店的食客原先只限于旁边的两个小煤窑。慧贞来了后,这些流浪汉们像苍蝇一样,一下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那么多,每天把小饭店挤得满满的。我想,就是傻瓜也能看出来是为什么。在我眼里,这些傻得跟煤球一样的流浪汉们都是来跟我抢韩慧贞的。我妒忌得心疼。当然,就连傻瓜也看得出来,我跟他们一样。在我的内心的痛苦里,李大婶每天笑得合不拢嘴。天气越来越热了。有人用食指点着我的鼻子,笑着对我说,假斯文,你是不是喜欢上韩惠贞了?我红着脸赶紧矢口否认。没有,没有,怎么会呢?呵呵,看看你看韩慧贞的眼神,都绿了,你以为我们是瞎子啊。心思被人看出来了。我懊恼不已,深深的检讨自己举止的露骨。我不得不承认,在韩慧贞面前,我总是忘了自己。我不明白,在我平庸的生命里,为什么要遇见韩慧贞这个精致的女孩?她美轮美奂,毫无瑕疵。最重要的是,在爱情面前,我心里固然强大,但我外面的表现已经杯盘狼藉了。我想深沉并从容一些,但无论如何我也无法掩饰我心里面的渴慕。
我陷入了沉重的矛盾和焦虑中。
“胡看啥嘞?”
韩慧贞直视我的眼睛,撅着小嘴,冲我说道。我的脸像被火烧着了,赶紧低下头。好在我从韩慧贞的口气和眼神里并没有听见或者看到一丝的厌恶,这给了我莫大的安慰。
“张金贵,帮忙把外面那一筐煤抬进来好吗?”
当有一天韩慧贞主动请我帮忙,我整个人一下子就被喜悦充满了。我欢喜快乐的为韩慧贞跑前跑后,我甚至期盼这样的忙绿永远都不要停下来。我觉得,就是从那天起,我才真正的打开了在韩慧贞面前那张一直封闭不敢张开的嘴。我可以自然坦率的面对韩慧贞了。
这一点多么重要。

楼主 太初1986  发布于 2020-02-19 19:36:16 +0800 CST  
一点感慨:

每一次打开天涯《舞文弄墨》板块心里就会升起一股浓浓的悲哀。为自己悲哀,为同行悲哀。在这个写书的比看书的还多的可怜的栏目里,有人辛辛苦苦码了几十万字的作品上传一个多月了才三五百的点击率,其中至少有一部分是自己点的。当初上传的时候估计很多人都有一种只要我的作品一亮相肯定轰动文坛、牛逼哄哄的,结果却是无人问津。可怜哟!
最惹人发笑的是那些抱团取暖的文友们相互吹捧、相互顶帖,除了他们之外还是他们。可怜哟!
现如今,这个世界最丢人现眼的职业大约就是《舞文弄墨》里的这些自我感觉良好又辛苦的狗似的码字先生们了。可怜哟!
M的,辛辛苦苦码了十几年字到如今连一本书都没出过,就是自费出了几本也是一肚子说不完的血泪史,被出版社骗,要么出的书没人买。可怜哟!

(可能有人不服气,觉得我说的偏颇,那我恭喜你,要么你成名了,靠写书赚钱了,要么你写书就是个爱好,不指望它带给你什么,算你牛逼吧!)
楼主 太初1986  发布于 2020-02-19 20:17:43 +0800 CST  
M的,将来我儿子要是敢跟我说他的志向是当作家,老子二话不说,先把他的手指头拧断——看你鳖娃咋敲字!他要是执迷不悟一定要当作家,老子绝对跟他断绝关系!M的,老子都误了一辈子了,你还想步老子的后尘,看老子不打死你个龟孙!
往后别人问我是干啥的,我就说我是捡破烂的,我要是说我是写书的我都觉得丢人,别人肯定也会说,“看你,长的也是人模狗样儿的,啥不能干,写书?那都是神经病们才干的事,你也神经了?”
楼主 太初1986  发布于 2020-02-19 20:47:12 +0800 CST  
32

沈国庆三十多岁,长了一身财主的肥肉,五短身材,走路甩着两个膀子,摇摇晃晃的像个企鹅。当然,沈国庆本身就是个财主。沈国庆以前是个木匠,改革开放的富民政策搞活了经济,沈国庆不再走村串户作笨重的家具了,专在县城给人作沙发。那几年这生意出奇地好,两年的光景,他就熬成了万元户。生意红火,他又请了几个木工,办了一个家具厂,生产一种叫做“梦娇”牌的席梦思。他是李家的常客,去年有一阵子听说在闹离婚,说是要娶李慧芬,后来又不见动静了。几个月不见,过了年,他又冒了出来,开始被李慧芬骂了个狗血喷头,几次下来,俩人又和好了。
是不是,曾经有机会,我也成了木匠。
李慧芬跟沈国庆的关系是公开的。沈国庆骑一辆小日本产的雅马哈,那辆锃亮的摩托衬着他老板的身份,每次来到李家都是惊天动地的。我们一听见摩托的声响,就知道是沈国庆来了。他不在饭店里吃饭。他不屑于跟我们这些下煤窑的为伍。菜炒好后都端在李惠芬的屋里。有时候俩人喝醉了,就在屋里打骂,叮叮哐哐的,或者哭,或者笑,跟疯了一样。李大婶认的是饭钱。对于他们俩的胡闹,李大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
最近他来的更频繁了。最可怕的是,他不再要求把饭菜端到李惠芬的房间里吃了。
“杜金贵,咱们明天到山里割野韭菜好不好?””
吃过晚饭,韩慧贞对我说道。
“好啊,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让我干啥都中。”
看着慧贞灿若星辰的微笑,我的心都要碎了。我赶紧答应。
“讨厌,你咋也学会油嘴滑舌了?”

从李家饭店的背后翻过山梁,再往前走两公里的山路,下到一条背阴沟里,就是我和慧贞要去采野韭菜的地方。太阳鲜活明亮,群山悄无声息。我擓着竹篮子,跟在慧贞的身后。我的目光无法离开慧贞那柔美的身姿和轻捷的步履——多美的女子,慧贞就是一只在山间欢快蹦跳的生机勃勃的小鹿。
山沟里草木茂密,到处都是碧绿肥嫩的野韭菜。我和慧贞高兴得就像发现了宝藏的小孩子。野韭菜是包饺子的美物。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东西,采一把尝尝,味道比家生的还要新鲜。沟底不见太阳,时间一长,有点凉飕飕的。我和慧贞很快的就采满了一竹篮子,赶紧上山。一进到太阳的照耀里,立马就暖和了,浑身的寒意顿消。
“金贵,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吧。”
到了山顶上,慧贞说道。我们分别坐在一块石头上面。放眼望去,眼里全是起伏的山峦。慧贞迎着吹来的山风,秀发飘飘。
“金贵,你是哪里的,家里还有啥人?”
慧贞问我。
“我是湖北人,其实也算是河南人。”
“我不明白。”
慧贞摇摇头,疑惑的看着我,我就把我们移民的经过和我的身世都给她说了,“金贵,想不到你这么可怜。”惠贞怜惜的看着我,说道。
“没有啊,我不是好好的吗?”
我笑着对慧贞说道,慧贞也笑了。

惠贞蝴蝶一样轻盈地穿梭在饭店的人群中。沈国庆说,慧贞,你对这些臭背煤的客气个啥?“就你香!”慧贞冷冰冰的回应道。
“慧贞,到我厂里上班,我给你最高工资,去不?”
“我一个山里女孩子,啥也不会,你给我高工资,我可不敢要。”
感觉沈国庆特别仇视我,只要我跟慧贞在一起,他就过来冷嘲热讽,打击我的颜面:“张金贵,你这衣服好几天都没洗了吧,一股子臭味。”
“张金贵,你也真是,年纪轻轻的下煤窑,一辈子有啥出息?”

“你摸我手干啥?”
听到慧贞大叫,沈国庆的脸都绿了。那天我收工——我一直回避用工作和上下班的名词来陈述我所从事的活路,我觉得那些高尚的说法跟我所干的活风牛马不相及。我从乌黑的小澡堂子里出来,我看见慧贞跟一个年轻人并肩往县城的方向走去,态度亲昵。我的心登时就被揪住了。我惊恐的想,那个人会是她的男朋友吗?她要跟他走了?我把装作衣的蛇皮袋子卷起来藏在草丛里,沿着山根远远地跟着他们,直到他们消失在县城大街的人流中,我才停下脚步,心里怅然若失,双腿绵软。
我颓然地坐在山坡上发呆。
太阳快落山了,我看见慧贞又回来了。我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我心里的阴霾和痛楚也一扫而光了。我笑了。眼泪也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我想冲下山坡,拦住慧贞,对她说,慧贞,你可把我吓坏了,我以为你要走了,再也见不着你了。我跑了几步,又泄气了。我凭什么这样告诉人家?我停下脚步,看着慧贞走进饭店。只要能天天见着你,我就幸福了。我心里这样想。
其实,那个年轻人是慧贞的哥哥。

晚上睡不着,我在记工的本子上不断涂抹,歪歪扭扭的为慧贞写了一首诗。
想你
就像
空谷里的水珠
滴答一声
落在我心琴的弦上
溅成温柔
连整张琴都湿透了

问你
能否
在一生的旅程中
一手搂着你
一手为你撑伞
让雨水打在我的肩上
楼主 太初1986  发布于 2020-02-20 10:02:23 +0800 CST  

楼主:太初1986

字数:54574

发表时间:2020-02-05 05:39:15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2-20 17:06:09 +0800 CST

评论数:78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