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仙机问道》历史唯一被正史记载的白日飞升 谢自然

第019章 请姑娘援手

谢自然远远看了一眼,不愿凑上前去,听初初这样说,就稍稍远离人群,张开感知,一边听着那边的谈话,一边和初初聊天:

“初初,你怎么知道这人不好?”

“就是不好,心坏!”

“怎么坏呢?”

“嗯……贪心,想要这座山。”

“初初,你能感觉到别人的心事?”

“不是啦,那要和他们到了近处,而且我只能感觉到他们对你有没有坏心眼,别的就不行了!”

近处?

谢自然突然想起,钟山寺下山路上,那些杀手接近的时候,先是自己感应到了动静,然后是杀气,接下来初初才说“有坏人”,话音一落,付应已经现身面前。

此时回头想去,想必付应当时是隐藏在自己身后,看他出现的速度,应该比自己更早的感应到了异常,而初初的反应,却是在最后的。

“你是怎么感应到的呢?”

“我看到的啊!他们身上都有光……哦你看不到。”

看谢自然有些发蒙,初初小手指向屋子里的人:

“别人身上的光都是灰白的,但是这人的灰白色里有点红色,我多看他两眼,就知道他心里想要这座山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知道的。”

“那……初初,我身上有光吗?”

“当然有呀!”

“什么颜色的?”

“彩虹一样的!”

“我那老师呢?”

“那老头儿,哼,他不让我看。”

“……那个付应呢?”

“白色,很亮。”

谢自然没再问下去,暗暗想着初初这个“异能”。

“还有一个人,我也看不到的!”

谢自然一愣:“谁啊?”

初初小手指向了孑然独立的白夜云:“这人身上没有光,而且这人的心……好像是空的,我感觉不到这人心念,但是对你没坏心。”

谢自然心中一惊。

以初初的本事,特意说出这个人不同,这很不寻常。

要说这人年纪轻轻就有了程太虚一样的修为,那是不可能的,那么……或许此人修习了什么特殊的功法,能隐藏他的心念或者气机?又或者是个有道行的修士,伪装成凡俗的武者?

看来对这人要小心在意才是。

又想起一件事:“初初啊,你能在心里跟我说话是吗?”

“是啊是啊,我还能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啊?”谢自然惊讶中,初初又道:“但这要我用力去想,才能知道你在想什么,太累,不好玩。”

谢自然心里恍然,就像她的感知,也必须要凝神静心,才能及远,若是随时保持这样,能否做到另说,环境和心力就不允许。

估计初初与自己这种联系也是这样。

想到这里,谢自然心中一动,凝神闭目,把感应放出,对着村后的山峰蔓延而去。

可是良久之后,除了发觉山中似有人迹之外,并无其他异常。

谢自然顺便查看了一下村里的人家,也没发现有异常的气机,正要收回感知,突然隐隐约约的听到两句低语:

“唉,这些外人,怕又是冲着山里那可怜人来的……”

“老头子闭嘴,你也不怕多事惹祸!”

谢自然一惊,待要再听下去,这两人却不再说了。

正在思索的时候,那边韦行式带着四个随从,加上一个带路的村民,走了过来。韦行式远远朝白夜云一拱手:“白兄,请借一步说话!”

韦行式跟谢自然示意,三人走到一旁,韦行式低声道:“两位,方才那里正所说,与我先前听说的大致相仿,并没有什么别情。在下想着这种事人多无益,所以不想多带人。这四人都是我手下的精干护卫了,这一趟以查探为主,二位以为如何?”

看二人点头无异议,韦行式试探着问道:“二位,可有兴趣同行?”

……

一个时辰之后,众人翻过两座山,站在了一个悬崖边上。

此处林木稀疏,近崖处地下竟是草也不生一颗。悬崖陡直而下,崖低河水一湾,蜿蜒流去。

带路的村民没进山,就被放回去了,好在村民们上下山常走的路只此一条,也无需指引。

奇怪的是,上山的时候,韦行式一行人步步小心,却是没有一点昏迷的迹象,走了一段路之后,这才放下心来,一路到此,却也没发现什么玄机。

韦行式皱眉不解,回头问道:“两位可有什么看法?”

谢自然与白夜云对视一眼,都摇摇头。

“据那里正所说,那彩石就产自这悬崖之下,峭壁之中。”众人走到崖边观看,果然见有一些绳索,系在铁钎上钉入山石,另一头垂下崖去。

此时谢自然发现,这山崖处的地面,土石中细微的掺杂着一些金黄色,正要仔细查看时,白夜云从旁边拾起一块石头,看了看:

“想必这就是那种彩石了。”

韦行式命两个护卫顺着绳索下崖查看,然后接过石头在手里细细看了半天,递给谢自然。

这石头巴掌大小,长条扁平,带着一个大斜角,拿在手里很沉,但是却很温润细腻,虽然带着砂土,也能看到内里的隐隐的青黄色,煞是好看。

谢自然脑海中想起初初的声音:“这石头……有生气,人气儿。”

谢自然心中一凛,在脑中问道:“你说这里有……魂魄?”

“不是的,只是有一点气息……我也说不清了,就是这样。”

初初似乎有些不耐,在意念里答了这一句,自己回身跑一边去拈花惹草了,这是她的乐趣。自从离了大房山,直到这大山沟里,一路上就她高兴,也不喊累。

韦行式也发现了这里土石的异常,抓起一把看看,却只是一些黄色的细屑,手指一捻就碎了,此外再无异常。

下去查看的护卫们回来,也说不出什么特异之处,光秃秃的峭壁而已。

众人商量一下,没什么可做,当下大家散开了,随处行去,看看是否能有什么发现。

直到黄昏时分,几人在山脚下碰头,彼此一看脸色,都有些悻悻然,除了初初和那个白夜云。

初初是心无杂念,不管你们什么事儿,我玩我的。而那白夜云,却始终是面上温和,喜怒不形于色。

谢自然有些不好意思,来的路上说了帮忙,而且身为“神童”的姐姐,勘察了一下午,却一点意见也说不出来,就连刚到的时候感应到的人迹,也消失不见了。

谢自然一直留意着,山上没有人下来,而先前听说过,这里出事以来,已经没人再敢进山了。

那么先前感应到的,是什么人呢?
楼主 左上居  发布于 2019-11-02 07:10:51 +0800 CST  
第020章 请姑娘援手

韦行式更是眉头紧皱,这一来别说解决,连一点情况都没有查实,又何来解决?

“谢姑娘!”韦行式特意慢行几步,等着谢自然走过来:

“那里正说,他每天都让人试探,今日早晨,村民还不能入山,稍微走进就会昏沉,可是我等这一来回,却没发现任何异样,我再三思量,这会不会和……”

韦行式眼光瞄了瞄前面的初初。

谢自然一愣,心说可不是,如果真像那个里正说的那样,这事儿透着古怪,不可能这么巧,今早还生人勿进,可是这一行人却来去自由,这事儿……最大的可能还真就是初初!

要说自己,或者那个白夜云,有这么强大的气机,以至于妖邪退避,这不大可能吧!

谢自然轻轻点头:“嗯,不无可能……要不明天我不出门,你们再去看看?”

“好!”

第二天果不其然,无论是村民们的例行试探,还是韦行式一行,一上了山坡,人就恍惚起来,昏昏沉沉,仿佛喝醉一般。连那白夜云也是一样,只不过比其他人多撑了一段路,也是面色涨红着退回。

如此一来,韦行式一行人心知肚明,这件事看来要指望谢自然二人了,而八成在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身上。

韦行式下令手下不得多嘴乱传,避开村里的闲人,找到了谢自然,见面兜头就是深深一礼,也不假装:

“还请谢姑娘施以援手!”

谢自然心里早就预计到这场面,只能回复他尽力而为,其实谢自然心中已有所计划。

转天一早,谢自然带着初初,悄悄出门,顺着昨日里听到老者说话的方向,张开感知,一路寻去。

乡野中气息纯净,虽不如大方山,但也让人舒服惬意。谢自然在繁杂的人声中仔细分辨,凭着记忆中的声音,寻到了村尾一户人家门前。

“老头子,我喝口汤就去田里了,锅里还有,喝的时候你自己搞去。”

妇人声音有些苍老,老头子一边咳嗽,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谢自然不想耽误这老妇下田,就在墙边等着,想起那天听到这老夫妇的只言片语,心想躲开这老婆婆更好。

哪知道老妇背着背篓出门来,随便转头看看,就看到了谢自然二人。只怪这村尾人家稀稀落落,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老妇久居在此,村里人当然熟悉,马上明白这一大一小是外来人,脸色明显露出惧色,还有深深的戒备:“二位……贵人,在这儿……有事?”

眼看躲不过,谢自然笑着上前道:“婆婆不用害怕,我们不是官府人,只是随处走走,找人聊聊天,您去忙。”

哪知老妇人很有心计,并没离开,回道:“老妇人不会说话,不敢乱说,贵客还请去别处吧。”

说完转身摘下背篓进了院子,大早起的,居然把大门合上了。

谢自然和初初大眼瞪小眼,有点傻。

初初眼珠转了转,小声问:“你想去这家?”

“嗯?”

“干啥?”

“去问那老丈几句话!”

“哦,知道了,看我的,你长得太难看,嘻嘻!”

谢自然摸摸脸,这叫难看?好吧,没你可爱,看你的。

初初咯咯笑着走上前,也不敲门,直接叫到:“老婆婆,我来啦,开门啦,我们是好人啦!”

这也行?

院子里的老妇正在走着,只觉得初初声音传到耳中,说不出的贴心舒服,恍如自己亲人那也亲切,脚步一顿,回过身来已经是满脸的慈祥。

片刻功夫之后随着吱吖一响,大门开处,老妇已经换了一副笑脸。

谢自然无语。

也不知怎么回事,这次进门,老妇就像换了个人,仿佛忘记了先前的畏惧戒备,备坐上茶,脸上的亲切恍如对待自家晚辈,看得谢自然没脾气。

这绝对不是初初仅凭可爱就能达到的效果,原因嘛,那也不用问。

老夫妇家中很是简陋,好在四邻空旷,采光倒是很好,室内还算整洁明亮,却弥漫着一股草药味道。

正经话还是要谢自然来说,这个没办法。

“婆婆,您忙自己的就好,我只是问老伯一点事情。”

“好,那贵人您坐,老婆子就在门外,有事您招呼一声就是。”说完又对躺在床上喊道:“哎老头子,这都是好人,有话你就说,别藏着掖着吭吭哧哧的。”

最后对谢自然和初初点头笑着,转身出去,还小心带上了门。

床上的老头明显有病,挣扎着坐起,有些惶恐:“不知贵客来小老儿家,有什么事?可是我那不省心的儿子又闯祸了?”

谢自然赶紧上前扶住:“老伯不用担心,我们来只是坐坐,并不是您儿子有事,您安心躺着就好。”

“哦哦哦,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咳咳……”

谢自然看得不忍,问道:“老伯,您身体这是……”

“唉……怠慢贵客了,小老儿姓霍,本是个木匠,日子倒还过得去。只是有时要进山寻找一些木料……咳咳……去年,不小心在山上滚落,断了几根肋骨,从此这病根就落下了,再也不能用力,走路都疼,于是……咳……唉,这半年来吃药,就把家底掏空了……”

谢自然心里一动,看着初初,试着在脑中向她发问:“初初,你能让他好些吗?”

这农家东西,很多是初初没有见过的,此刻正在好奇的四处打量,谢自然脑中念头一起,初初果然转头过来,愣了愣,哦了一声。

初初上前歪着头看了霍老汉几眼,随即伸出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只见霍老汉身上一层光芒闪过,初初说一声“好了!”。

霍老汉只觉得身上掠过一阵凉意,随即说不出的舒服,不仅肋骨不疼了,而且全身都轻松了许多,看东西也清楚了。忍不住呼的坐了起来,浑浊的眼睛里冒出不可思议的目光,话音颤抖着:“这……这小贵人……不,小仙女啊……老汉这是……”

老汉词不达意,恍如梦中,滚下床来就跪在地下,谢自然一个阻拦不及,已经重重磕下头去。

“多谢小仙女……多谢这位仙子……”

一阵手忙脚乱,霍老汉止住了激动感恩,这才老实地坐在了床上,眼角湿润。

“老伯,有件事情问你,就是关于您前日说过的,说什么那些外人,是来为难山里那个可怜人的,是怎么回事,跟我说一说。”

霍老汉脸上露出惊疑:“哦,原来那时候,仙子就听到了……哦哦哦小老儿不该问,这就说与仙子。”

原来这山中所谓彩石,从被发现至今,也不过一年有余,和这霍老汉,还有些牵连。
楼主 左上居  发布于 2019-11-02 12:17:28 +0800 CST  
第021章 世人多贪念

两年前某天,龙潭村的村民发现,每隔些日子,山上总会下来一个陌生少妇,穿过龙潭村,等到再回来的时候,总会背着一个包裹。

村里人见了几次之后,不禁奇怪,也终于有人看到,说这娘子每次都是去乡里,用一些散金,购买吃食和药材。好在村子里民风淳朴,乡村里倒也没人去欺辱一个妇人。但总有那些爱搭话的汉子婆娘,忍不住问她是哪儿来的,据那妇人说,是住在山后面,家里人种田为生,姓潘。

这话让人疑惑。

首先这后山里这么多年,大伙儿从没听说过有人家。其次就算有人家的话,怎么总是这一个妇人抛头露面呢?尤其是山里人,哪里来的散金末子呢?这事儿透着稀奇。

于是那些上山的人们有意无意的开始找这家人,结果谁都没见到。而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那娘子却很少见了,也就是一个多月才出来一回。

终于,有了两个贪心的懒汉,为了那些金末子,半路上截住了潘娘子。

中间过程谁也不知道,只不过事后那两个懒汉说,不忍欺凌一个妇人,乡亲们半信半疑中,训斥几句,也就过去了,慢慢习惯了潘娘子的存在。

霍老汉做木匠多年,本来身子很是硬朗,摔伤那次,是因为进了深山要找一段木材,不小心摔断了肋骨。当时霍老汉躺在山沟,当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强撑着起来走路,却怎么也爬不上山坡了。

熬到了快天黑的时候,正当老汉无计可施之时,山坡上面,看到了潘娘子俏生生的站在那里。

霍老汉住在村尾,两人虽没说过话,却也算认识。当下潘娘子扶着霍老汉上来,只是转了一个弯,就在霍老汉经常路过的路旁,赫然出现了几间茅屋。

霍老汉心中疑惑,却也顾不得了,危急中得人帮忙,庆幸还来不及。

茅屋里还有一人,潘娘子说是她夫君,姓左,名缺。

这左缺似乎有病在身,脸色很差,坐在木椅上也不起身,手里看这一本书。问明了霍老汉伤势之后,就让潘娘子做饭,熬药,让霍老汉在这里歇息一夜,天明再回家。

霍老汉做木匠,走的人家多,也算有点见识,一看这屋子里的物件,加上左缺夫妇的衣着,心里断定这二人绝不是种田的庄稼人。

饭后,霍老汉心中感激,虽然左缺不爱说话,霍老汉还是陪着笑脸,想着怎么报答。

“左小哥,老汉常去乡里走动,要是有什么要买的物件,可以说给老汉,给您带上山来。”

左缺转身挪挪木椅,顺手拿起桌上一块石头,出神半晌,这才说道:“多谢老丈心意了,只不过……除了吃食之外,我们不会再买什么了。”

“小哥儿不用客套,老汉能帮您采药送药,打柴种田也能帮着些。”

“药……不会再买了。”

看着霍老汉有点纳闷,却又不好多问的样子,左缺一笑:“实不相瞒老丈,我夫妇积蓄就要用完,药材嘛……暂时不买了。也不好常拖累于人,老丈好意,我这里记下了。”

霍老汉这才明白,这是没钱了,又不种地,难怪。

看这夫妻俩就不是山沟里的人,又有些冷淡淡的,霍老汉不好再说,却有些,那么还能帮上什么忙,来报答人家呢?

灯光下霍老汉眼睛扫过左缺,无意中发现他手里的石头有些发黄。

“小哥儿,您这石头,能给我看看吗?”

霍老汉细细摸索这石头,又凑在灯下细看,敲敲。

“小哥儿,您这石头,有大些的吗?”

“哦,倒是有,要多大?”

“半尺一尺的就够用。”

“有什么用?”

“老汉我年轻时候,仗着这点木工手艺,跟人去过州里一次,在一个大户人家,做书房里的家具。正赶上那家老爷,采购了一批砚台到家,一起到的还有些带颜色的石头,我们在干活的时候,听到那家人说话,据说这种石头,也要几十两银子一块,当时可把我吓了一跳,还细细的看了摸了。现在我看您这石头,和那做砚台的石头差不多……您要有大一些的话,老汉能帮您去问一下。”

就这样,转过天来,那左缺竟然拿出了一方砚台,颜色青白,造型周正古朴,雕饰浑成,也不知道这一夜间他是怎么搞出来的。

霍老汉没有多问,带上砚台,潘娘子送他到山脚。

过了几天,霍老汉让大儿子霍大壮,去乡里找到熟人带着,去了嶲州府,心想着去那人多的地方,或许容易卖出去,也能卖个好价钱。

谁知道这一去,却就此引出一段祸事来。

霍大壮到了嶲州,直接去了当年霍老汉做工的富贵人家,找到认识霍老汉的下人,最后带回了二百两银子,潘娘子硬是留给了霍家父子二十两银子,皆大欢喜。

以后潘娘子再下山购物,就走到霍老汉家歇着,由霍婆婆跑腿,免得一个妇人家独来独往,再遇到什么事情。

一来二去,得知这潘娘子单名一个芝字。另外有件奇怪的事情,左缺夫妇住那个地方,别的村民却说根本没有那么个茅屋。霍老汉回想起来,暗暗称奇,在村民们问的时候,也就含糊带过。

这样平安无事过了三个月,某天乡里的大里正胡风突然来到霍老汉家中,直接放下二百两黄金,点名要上次那样的砚台,十块。

“老汉,听说你和做砚台那人熟悉,这下你交好运了,要能把这件事办成,好处少不了你的!”

霍老汉早被金子闪花了眼,心里却还明白:“里正大人,咋……要这么多呢?”

胡风笑呵呵的说道:“就跟你说个明白,你儿子上次送去的砚台被某位贵人看上了,贵人说这砚台做的不错,要采购一些,送给亲朋好友。”

其实胡风有些话没说,嶲州府那贵人,一级级的把命令传到他这里,特意嘱咐不要张扬,所以低调行事,出价也算公允。长期的打算,是把这砚台的货源,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们当然看得出来,这砚台乃是新制的,而胡风打听之后反馈回去的消息又说,那石头的颜色纹理,似乎在山上见过。

由此一来,大致可以推定——这砚台材料,很可能出自此处,而上次砚台的主人,能采石,能制砚。

世间人追逐名利,贪心不足,于是这祸根就此埋下,而且没有闪躲的余地。
楼主 左上居  发布于 2019-11-02 18:28:37 +0800 CST  
第022章 根源是山精

霍老汉见多了人事,隐隐感觉到这事儿不见得妥当,就说先去问问,再做回复。

霍老汉行动不便,只能叫儿子上山,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那二人。

霍大壮按着老爹说的地方,找了一个时辰,果然是人影不见,无奈之下,扯起脖子大喊:“潘娘子……潘娘子……”

只过了一会儿功夫,身后就闪出了潘芝的身形,问明来意之后,带着霍大壮拐过一个弯,左缺正坐在山边一块石头上。

霍大壮仔细把事情说了一遍,果然正如霍老汉感觉那样,左缺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请霍大哥转告一下,那砚台是我家传之物,仅此一块而已,实在没有多了。”

“这……怕是不行。那里正说问过和我同去州府的人,那人说您这砚台的石材,在这山上见过。”

左缺与潘芝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担忧。

第二天潘芝来到霍老汉家,带着一块砚台,金子也没收,只是留下话,说夫君有病在身,没有精力再去制作,而且这石材是早年无意中所得,大块可用的已经没了,这是最后一块。

虽然金子没收,但是大家谁都知道,这事儿还没完,必有后患。

所谓怀璧其罪。

半月之后,大里正带着一些生面孔的人,差了几个村民,上山寻找石材,最终就在那山崖峭壁下,找到了那种石头。开采下来带出山,然后发生的事情,就是外面的传闻了——那些石头出山之后,最多过一夜,然后就会光彩全失,与普通石头无异。

而从此之后,龙潭村人,再也没人见过潘芝夫妇二人。

大里正胡风,和村民们细细打听这事儿的前后,大家都感觉到了有些古怪,所以众人心中都有所顾虑,不想再掺和,暗地里,开始生出了山精之类的说法。

但是那些外人,却不就此干休,又去采了两次石头,结果一旦出山,依然如故。

直到最后,找了道士来,上山做法,就是那个遍地残尸的结局。而且这些丢命的都是外人,本地村民都在远处看着,这才得以幸免。

于此一来,山精作怪的名头,终于上了明面,传了开来。而那里正胡风,迫于上边压力,无法脱身,也想借此事谋一个前程,于是狠下心来,在此盯守,但是自己却从不上山。

“在老汉看来,那潘娘子夫妇,多半是富贵人家私奔出来的,而那小哥儿还生着病,最后没钱买药,这才生出这些事来。这夫妻俩从不多事,好生生躲在这偏僻地界儿,在一边安生过活,怎么就被逼迫的躲进深山,不敢露面了!唉……”

霍老汉一声长叹,在他心里,这事儿的根源,全是他摔伤之后,潘芝好心相救而起。

尤其卖那砚台,最初更是他支的招,带的路,虽然是一片好心,也确实帮了潘芝大忙,但是事到如今回头看去,心中却难免内疚自责。

所以哪怕日后那些古怪之事摆在眼前,霍老汉心里也不愿意去想那二人是什么精怪,而只是一对被人逼迫的可怜夫妻……

谢自然听完老汉讲述,细细思量,没想到其中有这些隐情,那么昨日所感觉到的山上人迹,是否就是那二人呢?

再问霍老汉还有什么,却没再问出什么细节了。

离开霍老汉家中,谢自然想了想,直接向山上走去。

谢自然明显感觉得到,霍老汉讲述这件事的时候,真心而坦诚,于是不由得对那潘芝夫妇心生悲悯。此刻走在山中,到了霍老汉所说的茅屋一带,停下身来细细感应。

“初初,你帮我看看,这山里有什么……奇怪的人吗?”

“哦,好的!”

初初站定脚步,脸上少见的收起笑容,双眼更加明亮晶莹,向四处看去。

“嗯……有的,一个是人,一个不是……他们过来了。”

同时谢自然也察觉到,一道生气出现,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片刻之后,前方树林之中,走出二人。

明明是两个人,为什么只察觉到一人的气息?

谢自然心中暗暗戒备,因为她发现,对面的男子,应该是那个叫左缺的,虽然已经站在眼前,但是在她感知里,却是空无一物。

但是人家初初,还没见到就说了是两个,对了,她还说一个不是人,那么……

来人一男一女,站定之后,那妇人轻声开口了:

“这两位仙子……也是来为难我夫妇的吗?”

这声音柔弱中带着凄楚,妇人眼中含泪,谢自然心里一下子软了。

“你是……潘芝?”

“正是小女子,这是夫君左缺,见过二位仙子。”

正如霍老汉所说,这潘芝言辞雅致,举止安娴有礼,绝不是平常人家出的来的。

左缺似乎感觉到了谢自然的善意,长出了一口气:“在仙子面前,我也不用遮掩了,仙子请来一叙。”

说完手一挥,旁边空地上出现了那几间茅屋。

“这人……我好像见过……但是他就快死了!”

初初低声说出这句话,谢自然大吃一惊,急忙问道:“为什么呢?”

“嗯……我也说不清,只是他就要……散了!”

先是说她好像见过左缺,又说左缺要死了,要散了,谢自然听得蒙头转向,已经走到了茅屋内。

左缺回身就是深深一礼:“还请仙子垂怜,收留于我。”

谢自然不解:“啊……我怎么收留你?”

左缺深深看了谢自然一眼,又看了看初初,缓缓说道:

“仙子面前,我也不必隐瞒,虽说我有求于你,但是……仙子不也正是来收我的吗?”

看着谢自然目瞪口呆的样子不像假装,左缺有些疑惑,想了想继续道:

“我是此处山石所凝魂魄,已经修行了四千年,却一直不能化为人形,直到七十年前,有天机降下,此山中灵气大量入体,我这才能转化人身。

可是这机缘毕竟不是我本身修为所得,所以化为人身之后,不仅不能变化回去,而且不知为何,魂魄极其虚弱,只能在这山中,依托山石,吸取残余的精华灵气,才能延续生机。

而今七十年已过,山石中气机已近于无,所以我这人身乃至神魂,也就要散去了……”

谢自然恍然大悟,果然是山精,不是人,就要死了,散了。

“而仙子身上,仙机深厚,身边更有一物,极其吸引我,仙子若能让我寄身其中,必能保我神魂不灭,而对仙子,也定有裨益。”

左缺说完,眼光落到谢自然左手之上。
楼主 左上居  发布于 2019-11-03 00:04:50 +0800 CST  
第023章 时日已无多

谢自然原本以为他说的是初初,但是看他目光所指,这才明白是腕上的梅花镯。

“你是说这个?”谢自然抬手问道。

左缺眼中现出神采:“正是……难道仙子不知此物的玄妙?”

“我只知道是从天而降的陨石所化,你还知道它什么吗?”

左缺看了看初初,微微思索:“想必时机未到,还是留待来日,仙子自知。”

又是这句话,谢自然不爱听,看这山精似乎知道些事情,于是赶紧问:

“你认识我这……妹妹?”

左缺忍不住露出笑容:“你叫她妹妹?她……叫你姐姐?嗯……倒也说得过去。”

谢自然不高兴了:“你倒是说啊!”

“既然她没告诉你,我区区一个精怪,神魂将去,更是不敢妄言天机。”

谢自然无语,看看初初无辜的大眼睛,好吧你们都厉害,都知道什么天机,就瞒着我一个人。

我长的难看,我傻子,行了吧!

恨恨的瞪了初初一眼,初初大眼睛眨眨,继续她的无辜粉嫩。

谢自然定下心来:“那么这位潘娘子,又是怎么回事?”

左缺看看潘芝,眼中不乏温柔爱恋。

“潘芝确实是山后猎户之女,母亲难产去世,跟着父亲生活。潘芝幼年时,父亲打猎受伤,无法行动,也无法采药治疗,而潘芝年幼,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父亲逝去。此后潘芝一人在山里生活,我找到潘芝的时候,她已经十五岁,至今六年。

我之所以寻找潘芝,是因为隐约感觉到,潘芝久居深山,身上气机不染俗气,似乎对我神魂有所温润。而后……我二人日久生情,虽然潘芝知道我是精怪,还是结为了夫妇。潘芝对我神魂也确有裨益,否则我也活不到如今。”

左缺幽幽一叹:“可是潘芝毕竟凡人俗体,与我沾染日久,虽然我极力收敛气机,却还是对她有所损害……潘芝只能在此处附近活动,离此处越远,心神就越是无力,所以我从不让她远走,下山购物,也是她坚持的,好在这个距离,还能保平安……至于我,根本就不能离开这座山,那些散金末子,是我从山上的金砂中凝练而来,但是后来已经没有了。

而那些彩石,乃是天地精华,虽然被我吸收,却不能炼化,所以脱出身外,在那山水空阔处显露。这些彩石精华,带着我的部分神魂,所以无法离开此处,就算能离开,我也不会允许,否则对我伤害极大,我……早就散魂了!

所以我最多舍出少许彩石,换取潘芝的生活用度,也换些药材来温补我心神,总算稍有功效。那些贪人几次三番前来强取,我这才严惩,也是警告。哪知道直到如今,这些妄人犹自不甘,但也正因如此,你我才能相见,想必是天意如此,自有安排!”

左缺淡然一笑:“想我本是天地精灵,若非身有变故,又岂能受这些凡人冒犯欺凌?这一年多来,我无比厌倦,只想躲个清静,与娘子安居一旁,了此残生。”

左缺说完,与潘芝深情相望,室内寂然无声。

谢自然暗道这还是个有情的山精,但是心里却也感怀,于是在脑中暗问初初:“喂我说妹妹,他说的是真的吗?”

“嗯嗯,是的!”

“他是好……山精?”

“嗯嗯,是的!”

“对我没坏心?”

“嗯嗯,没有没有!”

“我该帮他吗?”

“嗯嗯,该的该的,去吧!”

“可是怎么帮呢?怎么收留他呢?”

“问他去!”

“……”

最后碰了一鼻子灰,谢自然想了想,咳了一声,打断那二人的深情款款。

“那……我能怎么帮你呢?”

左缺回过神来:“你只要放松心神,把手镯放出即可。”

“什么时候?现在吗?”

左缺听到这句后一愣,回望潘芝,二人同时流下泪来。

谢自然一窘,我这哪句话又说错了,惹得人家夫妻对泣!

左缺回过头来:“请问你,何时离开此处?”

谢自然蓦然明白,左缺寄身入梅花镯,肯定消失于世间,那么也就是他们夫妻离别之日,刹那间有了决断:“我时间自由,多住些日子可以的。”

左缺却缓缓摇头:“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是我这半年来,每日费神维持幻力,阻止那些人入山,已是极其为难,尤其今日,又有些生人上来,而且生机强盛,更让我无以为继。我心中自知,身灭之时,最多还有十日……既然你不急,那么改日我下山找你。”

谢自然又想起一事:“前日我们上山,只能隐约感应到你们气息,但是却没人昏迷,这……”

“那是因为有你在,尤其你这妹妹,纵然我施尽法力,或许能迷惑你片时,但对她,却是无效的。”

果然这样。谢自然忍住不去追问,却想起另一人:“那个白夜云,你可有发现异常?”

“谁?”

“就是穿白衣那人……最后昏迷那个。”

“哦,确实有一人有些特殊。此人似乎有些道法,虽很微弱,但却另有妙处,我感觉不到此人有生机,或许是一种隐藏声息的法门。”

说到这里,左缺面色突然变暗,茅屋物件有淡淡的光芒闪现,谢自然感到身下木凳有异,众人站起身来,茅屋轮廓开始慢慢隐去,片刻就消失不见。

“我心魂之力,已经难以维持,要去静修几日了。”

几日!

他一共还有几日可活?

谢自然看着潘芝脸上的不舍,不禁忘了左缺只是个山精,而只是个丈夫,嘴里忍不住怪到:“你都这样了,还搞这个破屋子作甚呢?我们像这样站在这儿说话,不是一样?”

左缺勉强微笑道:“仙客远来,岂能过于慢待?你我暂且别过,我这就去了。”

说完牵住潘芝的手,转身慢慢走去。

下山的路上,谢自然默默无言,心里对那夫妻好生同情,想着能不能帮帮他们。

“帮不了!”

旁边的初初突然冒出了一句,谢自然心事被人道破,吃了一惊:“你又知道我想什么了?”

“猜的!”

“那……怎么就帮不了呢?”

“哎!”初初居然小大人儿一样叹了口气:“帮不了就是帮不了,就像那个霍老伯,我虽然让他身上舒服了许多,但是却不能给他续命,十几年后他还是会死,只不过死前身体会一直很好。这个山精……我帮不上的,但是他在我身边,倒是能离开这座山……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看谢自然还不能释然,初初有点小生气:“都说了那不是人,是个精怪,你这样管闲事,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回家?

“初初你想回大方山?”

“不是!”初初气呼呼的。

“那是回哪个家啊?”

“……不知道!”

谢自然看初初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但是经初初这么误打误撞的训了两句,倒是察觉了自己心性不稳,动情于俗事。

一念及此,瞬间就放开了心思,不知道为何却是童心大起,当下展开身法,向山下奔去。

“那我先走了,你能跟上不?”

“切,我会飞,让你先跑,我睡一觉再去追你!哈哈哈!”

先跑的谢自然忍不住一个趔趄。
楼主 左上居  发布于 2019-11-03 06:41:03 +0800 CST  
@海上幼莫惊 2019-11-03 08:43:56
-_-||
-----------------------------
祝开心:)
楼主 左上居  发布于 2019-11-03 10:31:55 +0800 CST  
第024章 一路到别时

俩人嘻嘻哈哈走到山脚处,却看到白夜云等在那里。

“咦,这人有心念了!在这等你呢……想巴结你!”

初初快走到近前,又在谢自然脑子里说话了。

哦,谢自然想起左缺的话,可能是这白夜云收起了他的秘法,这才能让初初感应心神。

“白兄,在这里有事?”

白夜云一笑:“并没什么,我只是察觉到谢姑娘上山,想去照应一下,但是感应不到姑娘的去处,所以只能在此等待。”

“哦,那要多谢白兄了!”

知道了事情原委,回到山下,谢自然对那胡风很是有气,连带着对韦行式这些“外人”也有些不满,虽然知道他无辜。

当下谢自然也不客气,也不假装,端起脸直接发话:“韦兄,你通知下去,除本地村民外,一切闲人撤出,最多十天之后,我担保此山恢复正常,再无精怪作乱之事,具体你不必多问,照做就是。”

相遇相识以来,谢自然第一次这样冷言冷语,韦行式明显感到了一种威压,心中念头转了转,毫不犹豫回了一声是,干脆利落的去了。

这边倒把谢自然闪了一下子,看看初初,二人相视而笑。

就好像一拳过去,还没打到人,那人已经倒了,这么听话,也没劲。

韦行式怎生吩咐下去,谢自然懒得去看,只是到了晚上,韦行式来辞行:

“谢姑娘,请问您在这里,还要停留多久?”

这小心的口气,谢自然才发觉先前的语气过了,于是笑道:

“最多十日便去。韦兄这就要走了吗?”

韦行式松了一口气:“啊!你不是说一切闲人撤出吗?我……不也是闲人吗!”

韦行式苦笑,倒是有自知之明,听话识趣。

谢自然点头,心想如此也好,正想就此说几句告别话,哪知道韦行式又道:“我就此先行一步,去嶲州府了结此事,然后在驿站等候,希望能与二位同行。”

这种小事无所谓,谢自然应了。

本以为要等那左缺些日子,没想到第四天早上,先是初初说了一句那山精来了,随后谢自然也感觉到,不远处有一道玄奇的气息,而且隐隐召唤着她。

谢自然很是奇怪,难道这夫妻俩,在这最后时刻,不多呆几天,就这么快找来了?

左缺二人站在那里,身后是绿树青山,炊烟随风流去,混入山中薄雾,清冷迷蒙,却又如画如梦。

一眼看去,今日的两人,似乎格外的精神,身上穿着也鲜艳些,谢自然心知这是要走了。

潘芝款款下拜:“仙子,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恩准。”

谢自然一摆手:“不用这样,你直说就好了。”

左缺拉起潘芝,说道:“是这样……拙妻想送我一程,由于她从未远离此处,所以也不知能送到哪里,加上山路难行,所以还是就此启程。”

谢自然了然,如今三天过去,按左缺的说法,他的神魂,还能维持七八天的样子,来的时候韦行式一行人,都是汉子,谢自然丝毫没落后,嶲州府到这,也足足走了五天。预计最多也就送到嶲州吧,潘芝肯定是走的慢些,这样算算,差不多。

来到龙潭之后的住处,是那胡风安排的一户小院,本主是一个孀居的夫人,家中还算整洁,所以才给了谢自然住。谢自然找到那妇人,留下一锭银子,想了一想,此地再无他事,不论怎样,此行也算有了个结局。

只是那潘芝,在左缺身死之后,却又怎生过活……

见到韦行式的时候,还是让他安排一下,让乡里照顾她吧。

离开龙潭之后,潘芝果然脚程不快,来的时候早就知道山中土软,不能骑马,所以众人都是步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谢自然想了想,回身说道:“你们不用着急,慢慢走就好,我先走一步,但不会走开很远。”

然后重重对潘芝说道:“你不要在意,慢慢走就好,慢慢走就好,慢慢走,听到没?”

看着谢自然郑重而清澈真诚的目光,潘芝感觉到其中善意,眼里有些湿了,也没再多说,说了一声好。

于是四人两对,前后相望,慢慢走去。

开始这样慢行,谢自然还有些焦躁,但又无计可施,后来心里一动,就收敛心神,运转起心法来。这样一来,谢自然心无杂念,虽然向前走着,却如同打坐修行一般,不觉路途之缓急。

走到平地乡的时候,谢自然让潘芝歇息,顺便进食,众人再上路之后,很快就看到了平地乡的石碑,却看到石碑一旁,伫立一人,白衣飘飘。

白夜云。

“他等你呢!”

初初既然能感觉到他心事,谢自然对这人就放下了戒心,上前招呼:“白兄怎么在这里?”

白夜云微微一笑,让人如沐春风:“谢姑娘不让闲人滞留,我只能回避,但是想到这山路,所以冒昧在此等候,还请莫怪。”

这话没有明说,但是照拂之意明显,初初也没什么提醒,谢自然知道是一番好意,虽然隐隐猜到,对方或许对她有些什么想法,但也不好拒人于千里。

何况这人言行风姿,倒是养眼!

谢自然心头闪过这个念头,但是对养眼这词儿,却有些疑惑。

其实她早就有所察觉,自己心中的思绪,往往会蹦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词儿,这些词儿没在书上看过,没听别人讲过,但是自己分明知道,而且明白其中意思。

是件怪事,但是相对谢自然身经的其余怪事比起来,这似乎微不足道了,于是谢自然也不去费心多想。

出了平地乡,再往前就是山间穿行了,几人昼行夜宿,果然走了七天早晨,转过一个小山坡,前面远远看到嶲州城。

奇怪的是,正如初初所说,在她身边,左缺确实能远离龙潭山,但是那潘芝,此处已经距离龙潭几百里,竟也安然无事。

“初初,他还能活多久啊?”

“哪个?”

“……山精!”

“最多到明早!”

“哦……那个潘芝呢?”

“不知道?”

“哦……你还有不知道的?”

“切,那个山精一直用力气护着他,要不然在我近处,他自己还能多活几天。而那个潘芝嘛……我感到她不想活了!”

谢自然心一沉。

虽然她未经世间情爱,却不知为何,明显感觉到潘芝二人那种至深的恩爱情义,就说真是个生死相随,谢自然也不意外。

但又无可奈何。

那么……

“白兄,劳烦你先行一步,告知韦兄,就说明日晌午,在城北离亭碰面。”

支开白夜云,谢自然等到左缺走来,果然再次感应不到他的气机了。

“我们在这停留一天,明日启程。”

左缺微微点头,潘芝神色平静,一切听从安排。

谢自然进城找了间大客栈,要了最深处的单独院落,让左缺二人入住,花费当然多一些,谢自然也不在意。最后给左缺建议,不妨去城里转转看看,左缺道一声谢,也不多言。

这一天嶲州的集市上,潘芝笑的像个孩子。

这一天,左缺的目光,没从妻子身上,有片刻离开。

这一夜,二人相依相偎,只觉得蜡烛刚燃起就尽了,怎么就从未发觉,这一个个时辰,就如此飞快的去了。

这一夜,潘芝总是笑着,却把眼泪,流在了心底。

只觉得这一生,似乎就此到了尽处,此后天人永隔,再无相见。

你要去哪里,我,要怎么活……
楼主 左上居  发布于 2019-11-03 12:39:11 +0800 CST  
第025章 生死相许尔

谢自然这一天只觉得心中沉重,知道这又是心神失守,但一想到明日就是那二人的生离死别,就难以平静。

几番静坐不成,索性就不强求了。

道法自然。

……

天,还是明了。

客栈中人声渐起,谢自然正在算计着时间,客栈伙计却来叫了,说同伴在外面等着。

左缺面色苍白,强笑着说了一句到城外,就在妻子的搀扶下先行走去。

潘芝的眼中,死水一般平静。

城外。

一阵歌声想起,随风飘荡,传入谢自然耳中:

金沙悬崖,藏深闺,数清几颗星
常在深山,饮霜露,望断是归程
曾经谁墨香飘盈,对称我笔锋
宣纸几张写春秋,如今已无声

紫砂凝重,碧云冻,刹那是天成
石眼碧翠,封雪红,风韵已艳惊
今夜看华灯满城,古道起长风
天涯几度心事盈,巧手且镂空

历寒不冰,只冰千重梦
呵气可研,口吐莲花风
满山是我家,花香又一程
我止步一笑追月影

人世间,几千年,我写哪一天
天亦老,人不还,墨干心不甘
满目山河不比你容颜
路不远,再写一晚,春花就烂漫

人世间,几千年,我写哪一天
隶楷行,都写遍,写不尽云烟
笑傲笔端回头看江山
墨还淡,再磨一圈,天上已人间

潘芝的歌声曲调轻快,噪音清脆软绵,却如何也藏不住那一丝淡淡的忧伤。谢自然眼中仿佛看到,茅屋中,潘芝研墨,左缺作画,爱人的轮廓现于纸上……

二人识字读书,执笔相戏……

山坡上潘芝笑靥如花,随风起舞……

世间路有时太长,没有谁能行到尽处。而有时,却又太短,想携手到老去,却不得不在途中,看你离开。

可是为什么,却相逢无日?

出城十里是长亭,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所谓离亭,又叫驿亭,本是行人休息之所,后来人们送别,也选在此处,由于离别往往令人感伤,故又称离亭。按离城距离,分为三里亭,五里亭,十里亭,其中三里五里为短亭,十里为长亭,所以前人词句有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是时晨雾未消,更兼行人稀少,偶有一声鸟鸣,几缕炊烟,更显凄清。

人,就要在此别去了。

长亭外一个茶水铺子,一个老人向路中张望,也不知这几个人会不会来喝茶。

前面的左缺终于停下脚步,握着妻子的手,轻抚她的发髻,语音轻柔:

“就在这里了,你自己再到城里看看,腻了再回去。”

潘芝脸上带笑,微微点头,却不挪步。

谢自然硬起头皮,走上前来,也不知左缺要怎么寄身于手镯上,就不好再远远站着,却不知如何开解这对离人。

世间生离死别之际,无奈也只能生生承受。

左缺看妻子不动,心里明白,轻声说道:

“你要看着我去吗?”

潘芝早知道夫君随着谢自然去,可保神魂不灭,这种玄妙之事,她也不懂,她只知道从此之后,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夫君。

潘芝终于忍不住,凄然一笑,却没答话,而是问道:“那仙子……果然能收取人……魂魄?”

“能的,你放心。只是此后,爱妻你……善自珍重……”

左缺终于流下泪水,谢自然转过身去,初初静立无声。

“仙子,我时刻已到,请用心神之力,放出灵物。”

谢自然回过头看看二人,心中暗叹一声,心念动处,梅花镯脱腕而出,光蒙蒙的悬在面前。

左缺深深看了潘芝一眼,深吸一口气,身形变得虚了起来,片刻之间就化作了星星点点,微光闪烁,汇成一线,隐入空中的梅花镯。

随着梅花镯回落腕中,蓦地,谢自然脑海中一阵迷蒙,看到了一片迷雾般的所在。

这是一片广漠的地方,天地晦暗,雾气缭绕,谢自然的意识仿佛一个人,慢慢向前飘去。似乎经过了很远,却又在一瞬间就到了,眼前渐渐清晰,前方一树高过人的梅花,旁边不远,一块齐腰的奇石。

“嗯,果然是这件灵物……”

左缺的声音在一边刚刚响起,脑中一凉,谢自然惊醒过来。

看看旁边,左缺已然不见,只剩下潘芝木然不动,也没再流泪,只是那样看着,看着,眼神却是无比的空洞,连哀伤都没有了。

刚才那是……

为什么会有左缺的声音?

看来那块奇石,就是他的魂魄了。

就在此时,只听见噗的一声,那边的潘芝一口鲜血直直地喷了出来,把路边一颗小树染的血红,身子踉跄着软了下去。

“潘芝!”谢自然上去赶紧扶她坐下,潘芝眼中落泪,问道:“仙子……我那夫君……可还安好?”

谢自然不禁哽咽,连忙答道:“你放心,他安好……安好……”

潘芝泪中带笑,刚要说话,却又是一大口血喷出……

谢自然终于落下泪来,只能不停说着:“你……何必这样……何必……你要保重自己……”

初初在一边,不住的抚摸着潘芝的手,一道道氤氲闪动,却止不住潘芝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眼泪满脸洒落。

“他……他强行炼化了那些彩石精华,却植入我的体内……如今我虽然……也有了些手段……却再不想一个人过活了……”

潘芝惨然一笑,手掌伸开,只见一团无色光芒慢慢凝聚,想必就是那所谓的精华了。

潘芝看着那光团,喃喃自语:“一个人……就算千万年,那又如何捱过?”

说完合掌一握,只见光团散碎成丝丝缕缕,飘散开去,消失不见。

“潘芝你……”

“就……有劳仙子……试试……能否收容我这凡人的魂……”

就在谢自然惊讶之中,潘芝强行坐起,抹去嘴边的血迹,朝谢自然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微微点头,闭上了眼睛。

“潘芝……潘芝……”

谢自然忍不住呼唤,摇动着潘芝,初初却拉住她的手,站了起来。

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此人已经心死,神仙难救,谢姑娘还请保重!”

初初小声说道:“嗯,她舍弃了那些精华,就已经不行了!”

谢自然满面泪痕,转过身去,只见白夜云和韦行式站在身后。这二人何时前来到近处,谢自然神思恍惚之下,竟然毫无察觉。

韦行式长叹一声,眉头紧锁,眼中微湿:“想不到人间真情,竟会一至于斯,委实可敬可叹!”

茶水铺的老者,不知何时也站在了不远处,举袖擦着眼睛。

突然,白夜云直直看向地下的潘芝,口中咦了一声。
楼主 左上居  发布于 2019-11-03 18:10:03 +0800 CST  
注:本章中潘芝那首歌,歌名就叫苴却砚,董玉方老师作词,小曾老师作曲,歌手林霞演唱,降央卓玛伴唱。虽然伴唱只有四句,但是两位歌手名声差距太大,所以这首歌后来都收入降央卓玛名下,林霞的名字,知道的不多。在我看来这是一首非常非常优秀的作品,无论词曲唱。但是本章中苴却砚的名字还没成,所以略加改动,在此向词作者致意并道歉。
我的本意是宣扬苴却砚,还有这首歌,如果说这种引用涉及侵权,那么当然可以修改删除。
另外可笑的是,在酷我播放器中,降央卓玛伴唱的时候,歌词字母显示为 男:)
楼主 左上居  发布于 2019-11-03 18:12:30 +0800 CST  
第26章 染就攀枝花

只见潘芝的身体散发出淡淡光芒,隐现之间,光芒却是越来越弱。

谢自然暗道不好,再也顾不得其他,心念动处,梅花镯飞出,悬在了潘芝的头顶。

谢自然从不知怎样催动这手镯去吸取魂魄,那左缺也不说,但在这急切关头,也只能勉力一试。

谢自然闭目凝神,遍身功力全力涌向心头,只是在心神之中,想着吸取潘芝的魂魄,去那奇石所在的地方,却实在不知这样做法,后果如何。

也不知过了多久,初初摇摇她的手,低声说道:“好啦!”

听到初初说好,谢自然心下稍安,立刻试着查探脑海中,却再也见不到那片空濛所在了。

睁开眼来,正看得潘芝的身形终于消散,如一层飘散的轻纱,随着微风浮动,落在身边那颗血红的小树上。

众人默然无语,看着那颗小树,也不知是否错觉,只觉得越发的红了。

谢自然俯下身去,凑到小树面前,发现就在这片刻之间,潘芝的血液已经完全干涸,被吸入树枝之内。

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小树,指尖一道气机发出。

无论潘芝的神魂在何处,但这小树,仿佛她埋身之所,但愿它在风雨岁月中,长久存活吧。

几人伫立良久,可是再多伤感也是无益。谢自然收拾心情,骑上韦行式带来的白马,狠心离去。

闲聊中这才知道,韦行式早早把随从打发走了,为了调节气氛,韦行式说跟着一个俊杰上路,还有两个仙子一般的人物,又何须护卫随行。

至于刚才左缺的事情,这二人在一旁看到了多少,谢自然已懒得去问了。

何况后来潘芝的时候,可是被他们看了个满眼,就随他们去吧,本姑娘就是仙女……的姐姐,爱咋咋地。

在马上走了不一会,初初摸着多日不见的小白马,突然转头气呼呼的说道:

“喂,你说城里那个欺负人的大坏蛋,是不是该打?”

“啊……你是说,那个要石头的……什么贵人!”

“就是!”

“嗯!”谢自然一想到此人的贪念,导致了潘芝夫妇如此结局,点头称是:“确实该打,但是咱们怎么找他呢?”

“那就好了!”初初在小马上抽了抽好看的鼻子,拉住谢自然手腕,嘴里说一声走了,倏地不见。

韦行式目瞪口呆,白夜云摇头微笑,平静如常。

谢自然也是惊讶,看来这位仙女妹妹是生气了,就这么不管不顾的飞了。

说是飞,但谢自然并没觉得身在空中,而是如同穿过一层水流,只是一阵恍惚,已经落在了一个厅中。

四处一看,富贵人家。

厅中座上有两人,面目衣着,就是一个主人一个管家。

初初朝着瞠目结舌的管家一瞪眼,管家噗通一声软倒,滑落在地。

小手一伸,青光闪过,两方砚台出现在手上:

“你这坏蛋老头儿,就想着抢人家东西,是不是?”

可惜初初的样貌,无论怎样的训斥,看上去也是个可爱,装模作样,效果不大。

初初的本事,心中早已确定就是这人,看他人惊得说不出话来,也懒得再说,冲他呸了一口:

“死之前,就在床上躺着去吧!”

话音落处,那人张嘴发出啊——啊——的响声,眼看着嘴角流出粘液,眼光发直,软倒在椅子上。

也不见初初有什么动作,手中的砚台忽地消失不见,拉住谢自然:“走吧!”

“……”

又是那种水流一样的感觉,谢自然再回过神来,已经身在马上。

韦行式等在那里,眼看着初初来去无踪,片刻之间竟然似乎已经找到了什么人而且惩戒完毕,心中震惊不已,却也只好当成没看见。

谢自然回头再看一眼路旁那颗小树,犹自黯然。

众人打马北去,青山送行,疏林无语,这嶲州一去,就此完结。

而龙潭村里,得知谢自然离去,大里正胡风马上派人进山,这次果然毫无阻碍,但那峭壁之上,却已经是普通的山石。之后胡风多次派人,索遍深山,却终是一无所获。而他直到老去,也再无升迁,只在此处做了一个里正,州府那贵人被初初余威所慑,未敢迁怒于他,已经侥幸。

龙潭山既然孕育出左缺这种灵体,自有其天然妙处。那玄机经岁月风霜,慢慢累积,其后几百年间,偶有彩石出世,却如凤毛麟角。直到了千年之后,那灵气得天地温养,终于厚积薄发,后人从峭壁上重新寻得彩石,制作彩砚,从此名扬四海。

后世对这彩砚评价为——触若婴肌,呵气凝珠,其声如金,其质如玉。研墨无声,贮水不涸,经夏而墨不腐,历寒而水不冰。加之出墨如油,笔锋不损,色彩瑰丽,实属世间难见的极品,身居天下十大名砚之一。

此砚发于龙潭,村民们从霍老汉口中得知原委,忆起前情,遂以“左缺砚”名之。流传中,左缺二字,与嶲州附近一片叫苴却的地方混淆,从此误传。到了最后,世人只道砚名苴却砚,却已无人知道左缺的姓名,只在野史传奇中,还有踪迹可寻。

嶲州城北,十里长亭,茶水铺的老者目睹那一幕,心中感怀,后来便经常与人讲起。从老者口中传出那深情女子名叫潘芝,却不确定哪两个字,时人感其情义,就把那小树唤做“攀枝”,并加以围栏保护,挂上木牌,请来往行人勿加攀折。

由此,这茶水铺竟然慢慢成了一处小小的名胜,老者因此而得十数年衣食,可见世事无常。攀枝树上开花,色红如血,茶水铺老者直到死前,每年见这花开,说起那人,还是经常落下泪来。

不知是否因潘芝和谢自然的关系,这攀枝树从此历经风雨,却是依然茁壮,生机盎然。及到千年之后,已经成为一颗参天大树,附近山野中,也开始生出许多这种花开血红的树来。

有那民众遇到无奈何之事,急病乱投医,便来树下祭拜祷告,时有灵验,于是攀枝树的名声传了开去。后来慢慢有人在此聚集安家,人烟渐盛,因攀枝树花开红艳夺目,标识明显,遂将此处名为“攀枝花”。
楼主 左上居  发布于 2019-11-03 23:39:30 +0800 CST  
第027章 道心有所悟

北归路上,因为韦行式不必再去寻访高人,所以只要避开西线战区,取道嘉州,近乎是直奔成都,这就比来时就快的多了。

一路上谢自然谈兴不高,总是和初初缀在后面,韦行式白夜云二人在前带路。谢自然与二人交流极少,遇到住宿的时候,四人难免碰头,那两人眼中总有探询关切之意,尤其那白夜云,总是若有所思,谢自然看在眼里,却也心无波澜。

十多天后,众人进了眉州地界,此处距离成都府,只剩下一百多里,即便是慢行,两天也足到了。

黄昏时分,前方不远就是眉州城,旁边一条小河,几匹坐骑看到河水,都有些雀跃,于是众人在这里稍作休息,一起饮马。

看谢自然在一边面无喜色,白夜云想了想,走上前来,谢自然听得脚步,也不回头。

就在此时,白夜云身上放出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机,虽然不强,但是中正平和,俨然是一股道家之气。

谢自然眉头微皱,却听白夜云漫声发问:

“敢问道友,可知大道无情?”

话音中带着淡淡的力量,但并无侵犯之意,似乎只是警醒谢自然的心神,一瞬间谢自然精神一振,意念清宁之中,这一路上心里的纠结脱口而出:

“大道若是无情,又为何滋养万物?”

白夜云放出气机,直呼道友,然后与谢自然论道,却没想到谢自然所答,却另有机锋,凝神一想,便用道经中的话作答:

“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这句出自于《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是道家重要典籍,修道者无不通读。意思是人若是遵循天地无情,清静无为,就会融汇于天地万物,天人合一。

谢自然摇头:“多谢道友好意开解,此前我诵读此经,也觉得高妙,然而近来思量,却又不然。试问若真是天地无情,又怎会让这人间如此多情,以至于生死相守,摧肝断肠?”

古往今来,不仅是人有真情,就说那山精左缺,直到身灭之前,也是一直在护持着身边的女子!

白夜云暗道果然,还是潘芝的事情,让她念念不忘,毕竟是女儿家的心境啊……

“敢问白兄,莫说那潘芝之事,这一路行来,你我亲眼所见,有饿殍倒毙路旁,有孩童衣不蔽体,白兄心中,可曾有不忍之意?”

白夜云默然。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人若如此,纵然悟道,得以长生飞仙,又与顽石何异?”

谢自然似乎是在自语,本也没指望谁来解答,这些天她心中关于所谓道心的疑惑,被白夜云无意中引发,顺势说了出来:

“所谓清静,所谓无情,若是心有感而强行压制,这岂非是一种逃避?正如人生在世,经风雨而不惧,历霜雪而不凋,然后或能心境通明,宁静不波。如此说来,又何必压制?”

说到此处,谢自然心中一轻,似乎解开了某些桎梏,神思无比的轻灵:

“万法乃大道之始,大道乃万法之终,道既无常,而人亦无常……万法同源,万水归宗,既能殊途同归,那么……且将无道为有道,参透非空……才是空!”

旁边三人突然看到谢自然身上放出一股柔和的光芒,然后隐入,一阵气机涌动,让人如沐甘霖。

谢自然回过头来,目光灵动,神采飞扬,微笑道:“此番论道,还要多谢白兄指引,有谬误处,还请多多指教。”

白夜云眼中隐不住惊讶之色,良久,这才苦笑道:“道友慧根天纵,有此顿悟,我适逢其盛得以聆听,能抛砖引玉已是荣幸,又何来什么指教?倒还要多谢道友的开悟才是!”

二人相对一笑,心照不宣。

一边的韦行式早已成了呆头鹅,这种玄机他就算有心也掺和不进去,初初倒是无所谓,只是看着谢自然脸色好了,她也露出笑容,这一路闷死了。

经此一事,谢自然与白夜云,莫名熟络了几分。谢自然放开心防,暗自打定主意,就以普通凡人的心态,来行走世上,或许才能真正的领略这世间。

而白夜云为了警醒她,主动露出修者气息,然后与她论道,其间善意,她自然知晓。

眉州城方圆不大,客栈也不多,看了两家之后,韦行式都嫌杂乱,就问明了驿馆的方向,一路寻去。

谁知道驿馆里,最大的住处也被人住了,韦行式亮出身份,询问驿丞,却说是南诏来人。

韦行式身在都督府,节度使近臣,自然知道如今大唐南诏吐蕃,三国正在征战,而这南诏国,派兵相助吐蕃侵犯大唐,虽然没有和大唐直接敌对,但实在说不上是友邻。

尤其这南诏还有些摇摆反复,一边与大唐敌对,但在面上又尊崇大唐,文书中说什么迫于吐蕃压迫挟制,不得不出兵等等。总之大唐官方的看法,南诏就是一墙头草,随时会倒向得势的一方,所以才不敢跟大唐彻底决裂,断了后路。

但也正因为此,大唐对南诏,也不能彻底拒之门外,毕竟是一股力量,总比归附敌方要强。

于是就产生了一种矛盾的局面——大唐与吐蕃南诏,在西线开战,但是南诏与大唐接壤处,却安然无恙。客商们也照常往来。虽说到了大唐,总被唐人训斥,但商人逐利,也只好低声下气的忍着。

于是韦行式听说是南诏人,也懒得再问,让那驿丞选了几间干净的屋子,给他们住下,驿站用具简单,但胜在清静,比客栈里好多了。

第二天刚蒙蒙亮,打坐的谢自然就听到车马声音,那些南诏人竟是早早起来走了,听那车轮声沉重,也不知载着什么货物。

而到了这天晌午的时候,谢自然终于知道了为何那车轮声如此沉重。

由于四人没什么随身物品,坐骑轻快,上路一个时辰之后,便远远看到前面一个车队。其中一个车厢,极其巨大,看那样子就算装在其中几匹马,也是毫无问题。

这样一辆大车走在路上,不仅是扎眼,而且几乎挡住了整条路。好在这些人知道阻碍了行人,已经尽量靠在一边走了,但是余下的路面,行人也要小心通过,谢自然四人追上的时候,那马车放慢了速度,又往路边靠了些。

四人都很奇怪车内是什么,看路上车辙,如果去掉车身的重量,似乎也不很重。但既然知道是南诏人,更不好贸然询问,又没有什么不好的迹象,只是多看了几眼,谁也没放在心上,继续赶路。
楼主 左上居  发布于 2019-11-04 06:45:43 +0800 CST  
第028章 城外有波折

韦行式这一路行来,早就发现了自己这个队伍中,必须喝水进食的就他一个。在他心里那两个仙女倒也罢了,可是这个白夜云,看着像个文雅的书生,身子也不强壮,竟然也是个有本事的,竟称呼谢自然为道友。

看来当初手下人只说他是个俊杰,还是小看了。

于是韦行式路上极少提出歇息,每日里只是早晚两顿饭,途中饿了也忍着,心里就当从军锻炼了。幸亏那白夜云是个心细的,白日赶路至少歇上两次,遇到人家或者水井河流处,四匹马一个韦行式,都喝点水。

越接近成都府的地方,道路就越是宽阔平整坚实,好走的多。于是几人走了一天,第二日一早就进了成都府地界,行人也多了起来。到了晌午,远处隐约看到了城头。

这连日赶路,哪怕是谢自然,虽然不觉得疲惫,但是心理上也想着休息了,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看到前方路边,聚集了一群人,似乎有事情发生。

走到近处,熙熙攘攘中,只听得人群里有人叹息,夹杂着可怜,传染之类的话语,还有一个孩子的啜泣声。

这种底层的民生艰难,果州出来之后,已经见得太多太多,谢自然有心无力,开始也曾经扔给人一点碎银,到后来却只能不去理会了。可就在刚经过这些人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些异样。

有一丝灵慧的气息,从那人群中丝丝缕缕的传出,谢自然发现和自己的气息居然十分融洽,隐隐有亲切之意。就在此时,腕上的梅花镯隐隐发热,具体情形,此时却不便观看。

谢自然当即决定,要去看个清楚。

韦行式也听了个大概,一看谢自然要上前,赶紧利落的下马,抢到前面,手里一抱拳,朗声说道:

“各位乡亲,劳烦请让一让。”

这话说的客气有礼,围观众人纷纷回头,见说话的人似乎有点身份,于是让出一条路来,路边现出二人。

一个妇人面朝下,侧卧在地,身边还有个男孩儿,低声喊着娘,无声不停地抽泣着。

看来也是哭的久了,累了。

一眼看去,谢自然明白了众人为什么只是围观,而不走近。

那男孩儿也就十多岁的样子,衣衫朴素,却在脸上生了半脸的毒疮,好好一个孩童,已经看不出模样。

这样的病症,虽然不见得顺风传染,但也没人愿意多看,更没人愿意靠近。

二人身边有个包裹,散乱在地,一点银钱也看不到,看来是被人趁乱抢了。

那妇人脸面贴地,看不到面容,身体微微起伏,倒还没毙命。

谢自然此时清晰的感觉到,先前察觉的气息,正是来自这个孩子身上。这时细看,男孩很是瘦弱,却再看不出稀奇之处。

她当然不怕什么传染,上前把妇人翻了过来。

触碰之间,感到妇人生机倒不弱,回头看看初初,却发现初初在直直的看着那个孩子。

白夜云俯下身来,伸手搭上妇人手腕,片刻之后起身道:“无妨,似乎只是劳累昏厥。但此人体弱,需要修养。”

话说的很是笃定,令人不自觉的信服,一边的男孩儿明显感觉到了这几人的善意,也不说话,一个长头磕在地下,再不起身。

就在此时,后面有车马声来到近处,有人喊道:“闪闪,让开些,别占着路。”

这口气有些不耐烦,原来刚才众人给韦行式让路时,后退散开了一些,占了一半的道路。

顺着话音看去,只见一队车马,最前方一些官差,护卫着一顶轿子经过。

谢自然一看有马车,心里一动,来不及细想,嘴里已经叫了出去:“站住!”

这一声呼喝口气强硬,叫的当然是路上走动的人,那队伍中的官差从人,齐齐侧目。

身边众人有聪明的听到这话,也就猜到了她的意思,心说这个男装的女子当真莽撞。

一片静默之中,前面轿子中有人“嗯”了一声,大有疑问之意,接着便是一个低沉厚重的声音:

“落轿!”

此时嗡地一声,众人马上让到一边,口中低声议论着,却再没人敢上前围观,心情换做了看戏和担忧。

轿子旁一个文士走过几步,看着迎上前来的谢自然,上下打量着,肃声说道:

“你这……少年,无故冒犯官差,可知何罪?”

谢自然这时已经想明白了,那妇人昏迷不醒,白夜云又说急需静养,初初不搭话肯定有她的道理,再说初初的手段对人也不见得是好事。

很简单的道理,人身自有生息之道,若强加外力过多,就如同烈酒猛药,破坏了人体自然的规律和平衡。之前霍老汉的事情,谢自然后来回想,暗道做的过了。

所以谢自然想借用这一行的马车,至于什么官府中人,在她心里没觉得什么高贵。自从昨日放开心神之后,不觉间,谢自然多了一些洒脱恣意,却无意中应了那句随心而行。

当下抱拳为礼,不卑不亢:“回大人,有急症病人,需要救治,烦请大人马车捎带,进城求医。”

说完身子一让,把那母子亮了出来。

那男孩儿听到这些,嘴里也不说话,只是低伏着不断磕头,也不起身,想是知道自己相貌可憎。

文士皱眉看了看,走回轿子旁边,低声回禀。

片刻之后,那文士站到了一旁,车队再次启动。

队伍走到后面的时候,文士伸手拦住两驾马车,上前说了几句,很快,马车上下来一个提着药箱的人,车外一个小童,拿出药箱跟在一旁。

“这是本司岳大夫,此外留下一辆车备用……哼,你这……”

文士话中似有不满,却终是没再训斥,转身而去。

谢自然对那岳大夫行礼,岳大夫淡淡点头,也没什么笑模样,却毫不犹疑,径自去路边看那妇人。

也是凑巧,这时那妇人在孩子摇晃之下,身子蠕动,却是醒了过来。

岳大夫恍如未见,只看了看妇人的面色,凝神诊了脉,转身回到马车处,拿了一个很小的茶壶出来,左手一颗药丸,对那男孩儿道:

“喂你母亲服下。”

男孩儿赶紧依言而行,然后依然跪着,双手高举茶壶送还,嘴里虽然无语,但是一片恭敬之意,却让人心疼。

岳大夫接过茶壶,心知妇人已然平安,看这孩子很是乖巧懂事,只是这满脸毒疮……

当下就把茶壶递给从人,往那孩子脸上细细看去。

旁边围观之人一看,彼此摇头叹息,有些人看再没什么热闹了,也就走了。

“咦!”

岳大夫看了几眼,似乎有些意外,伸手便去碰男孩儿脸上的毒疮。
楼主 左上居  发布于 2019-11-04 12:25:03 +0800 CST  
楼主 左上居  发布于 2019-11-04 18:32:30 +0800 CST  
第029章 世间家务事

男孩儿想要躲闪,却不太敢,心知面前这大夫刚刚救了自己母亲,而且脸色严肃。

岳大夫一碰之下,马上直起身子,眼光却看向那妇人,训斥道:

“好好一个孩子,如何弄成如此模样?哼!”

男孩儿诺诺不敢回话,那妇人挣扎着坐起,低声说道:

“妾身多谢大夫救命之恩,至于这孩子……”

妇人似有疑难,犹豫片刻,还是没有隐瞒这救治的医者,再说对方话中之意,既然已经察觉,还是说透了才是。

“只因为妾身母女二人上路,为了小女安全,只好做男孩儿打扮……做了这些毒疮,也是为了躲避闲人,先生……请恕妾身隐瞒之过。”

除了岳大夫,众人都是一愣。

小女?

女孩儿?

谢自然马上就明白了,妇人把女儿扮成如此模样,在这乱世之中,也是无奈之举。

纵然这样,从那包裹看来,不还是遇到了贼人吗?

至于说隐瞒之过……人家一路乔装,又不是专门为了隐瞒你这位大夫,又从何谈起?

当然妇人这样说,也只是赔情而已。但她值此遭遇,刚刚醒来,言语却有礼有度,用词也不粗俗,看来绝非出自农家。

初初拍手乐了,朝那孩子说道:“嘻嘻,就说你怪怪的嘛!而且……你没什么病呀!”

岳大夫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虽然没再追究,嘴里也没好气:

“在下医者本分,又是大人所命,倒也算不上什么恩情。你若要谢的话,还是谢这拦车的……少年吧!而你只是体弱心燥,近日又曾露宿野外,有些着凉,白日里暑气蒸腾,内寒外燥相冲,一时晕厥而已。近日好生歇息,注意饮食清淡,舒缓心情,以后勤加劳作,强身健体即可。”

岳大夫转身便去,又甩出一句:“你也无需坐车,缓慢行走可利于你血脉流通,歇息片刻即可上路。”

妇人见这岳大夫好不近人情,也只能再次谢着,目送那岳大夫马车离去。

见身边没人,那孩子便小声讲述了是谢自然拦了车马,这才来了这个岳大夫,话音清脆好听,果然是个女童。

妇人挣扎着起身,拉住孩子一起拜谢。

谢自然心里可是受不得这大礼,当下惶恐不迭,几乎忙出了一头汗,这才拦住那女孩儿磕头。

初初伸手在女孩儿脸上飞快一抹,犹如被水洗过,一张白净净的小脸儿露了出来,清秀明丽。

妇人看谢自然一行好心等她休息,也不好多耽误,一会儿就站起身来,女孩儿扶着母亲,慢慢走去。

路上得知,妇人王氏,夫家姓郑,女孩儿叫郑取儿。

离城已经不远,几人也就牵马陪着走路,韦行式问道:

“乱世之中,你母女二人,怎么就如此贸然行走?”

妇人叹息一声,想了想,便道:

“妾身王氏,这是小女郑取儿。夫君在成都府里总理一家客栈,得东家信任,多年来也有了一些积蓄。夫君妻子身体有些……产下一个孩子之后夭折,然后再无所出。夫君这才纳了妾身……做偏房。第二年妾身生有一子,两年后又得了一对双生女儿,夫君欢喜之下,对妾身有些……偏爱,日子久了,正室的姐姐……有些不能容……”

王氏擦了擦眼睛,继续道:“姐姐严厉之下,对这两个女儿有些排斥……为了女儿好过一些,五年前妾身带着这个小女儿,回了乡下生活。夫君每年叫人送来银钱用度,日子倒也不差,只是近日妾身才听来人说……”

王氏忍不住哽咽:“才听说……一年前我那大女儿……被……被送了人……”

旁边的郑取儿也落泪,低声叫着娘亲。

众人默然无语,又是这种正房排挤偏房的俗事。

“夫君不缺银钱,所以妾身实在怕是那……怕我那女儿是被别人,送掉的。虽然妾身知道,要还女儿的希望渺茫,却怎么也忍不住……要去看个究竟,看看我那孩子,落到了什么样的人家……这才匆匆上路了。”

事情说来并不复杂,王氏这番讲述,也清楚明白。这种事古往今来,数之不尽,却也难说谁对谁错,只不过有个手段尺寸的问题。而王氏这般遭遇,虽听者心酸,但在当世,却实属平常。

韦行式暗松了一口气,这桩闲事不用管了,但是看那仙子的意思,却很上心?

谢自然也有些为难,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外人?但好在这是送人了,若是遇到好人家,好言相求,可能还有讨还的余地。

而如果是卖了,只要手续完备,钱货两清,那孩子就是人家的了,谁也没有办法。哪怕爹娘想要再买回来,还要看人家愿不愿意。

但是这个郑取儿……那种气息,还有镯子的反应,却让谢自然有些踌躇,而这事一旦牵扯上身,怕是不容易置身事外。

算了,且行且看吧!

进了城,王氏所说的客栈,居然就在不远处,远处看去三层楼起,竟是好大一家产业,这一看别说韦行式,谢自然都不想掺和这件事了。

可是初初却有点奇怪,看着谢自然驻足不走了,在她脑海里说道:“这事儿你要管,这个小孩儿很好的。”

郑取儿明明比她还高上一头,但是初初牵着她的手,神态熟络亲切,倒像个姐姐一样,还叫人小孩儿。

谢自然看得有趣,初初既然这样说,那么这郑取儿,必有不凡之处,就听她的。

韦行式想了想,说道:“谢姑娘,白兄,这次得两位相助……”

“哼,三位!”初初眼看没算她,不满的叫了一声。

韦行式被这小祖宗吓了一跳,赶紧对初初赔笑:“哦哦三位三位,尤其是咱们的小仙女!”

“哼!”初初白了他一眼,牵着郑取儿,竟然当先走了。

韦行式一愣,这有点破坏他的计划,但还是说道:

“两位,我也不勉强,只是你们在这成都府,若是长久停留,那都督府倒是个好去处。起码没有闲杂人等,我也会找个清静处,安置二位……两位放心,此举只是出于仰慕结交,并没有什么利用之心。”

韦行式露出苦笑:“而我回到这里,事务繁杂,就算有心,却也没什么闲暇去打扰二位了!”

谢自然看得出他的好意和真心,点头道:“我想去看看那郑取儿,有空再去拜访韦兄……白兄倒是可以去!”

白夜云摇头,对谢自然道:“我还是先看看你那边怎样吧,就算去都督府,也不忙在一时。”

说完对韦行式一拱手:“韦兄洒脱热忱,行事周正,我很是欣赏。你尽可去忙公事,我们改日定当再会。”

谢自然却想起一事:“韦兄,关于我姐妹二人……还请不要张扬。”

韦行式一愣,随即明白是那些非凡之举,郑重回道:“谢姑娘但请放心,我早已下令护卫们禁口,都督大人那里,我上报时自会找个说辞。但是……若是日子久了,嶲州那边百姓所见,却可能传扬开来,这个……我就不能阻挡了。”

比如左缺散体,比如潘芝之死,还有后来初初寻仇,肯定是有人见到的。

谢自然点头:“只要不特意张扬,其余事情,随他去吧!韦兄……多多保重!”

韦行式掏出一叠银票,被二人拒绝,想想那王氏夫家的产业,也不再啰嗦,就此告别而去。
楼主 左上居  发布于 2019-11-04 18:37:17 +0800 CST  
第030章 思绪乱如麻

王氏一直站在一旁,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从看到谢自然,她心里就不由得生出亲切信任的感觉。而走了这许久,虽然身子还是发软,但精神却不差,看谢自然还要相送,心里更是感恩,而且高兴。

“谢姑娘,我夫君待人诚厚,客栈里住处也富裕,有些小院落极少有客,闲着也是闲着,两位若不嫌弃,就到那里歇息如何?”

谢自然点头随便应着,白夜云就像个跟班一样,脸上微笑,不声不响的跟着。

到了那客栈近处,看到门楣上光闪闪的牌匾“小娥居”。王氏带头转了一个弯,向深处走了好一会儿,最后敲开了客栈后门,亏得守门的是个老伙计,认得王氏,这才顺利的到了客房。早有那长眼色的下人去叫了掌柜,谢自然喝了一碗茶之后,听到有人匆匆而来,知道是王氏的夫君到了,就叫上初初,走到隔壁一间房里,让人家夫妻说话。

此时身边终于没人,谢自然抬手细看梅花镯,却不知何时起,这手镯通体晶莹了许多。谢自然记得进城之前,还没有这般变化,要说那郑取儿有如此大的能量,竟然能影响到整个梅花镯,谢自然不信。

“那个小姐姐,只是个好孩子,没什么奇怪的!”

谢自然一愣,问道:“那你怎么这么大劲头儿,非要来……非要我管?”

初初眼睛一转,嘻嘻笑着:“嗯……她能陪我玩啊!”

谢自然哭笑不得,但是直觉上,似乎不止这么简单,果然就听初初又道:“她身上……有点灵气的,可以做你的小徒弟!”

“我?徒弟?”

谢自然着实被惊了一下:“我这才出山,收什么徒弟啊?我……哪有什么道行啊?”

“嘻嘻,现在不行,以后就行了!”

初初似乎有些不耐烦,兴冲冲的抓起谢自然的手:“走走走!”

“去哪儿啊?”

“找地方放兔子!”

“什么兔子啊?”

“你来就知道了!”

“……”

初初拉着谢自然,也不问人,四处张望着,像个小贼一样探头探脑,左拐右拐,就来到了客栈边上的一处空地,这是客栈里放置杂物的地方,一排简单的屋子,地上只有一条窄路,其余遍地青草。

初初小手一挥,两个白团团在她手中出现,瞬间变大,落在地上,果然是两只兔子。

谢自然定睛一看,是大方山上的大白小白。

“你……把它们带来了?”

“是啊,好吧?”

初初蹲下身去,嘴里喊着兔兔,兔兔,两只白放下嘴里的草,凑过来舔着她的小手……

谢自然一点脾气都没了。

但是想想,是啊,不奇怪,比如初初的衣服,还有那两方砚台。离开大方山的时候,确实没看到大白小白,谢自然以为是初初放走了,谁想到被她……收了!

这可是活物儿啊!

谢自然终于忍不住好奇,趁着初初兔子玩的高兴,蹲下去小声问道:

“初初啊,你……真是小仙女?”

初初转头,定定的看着她,想了想:“嗯……好像不是?”

这好像,是什么话?

谢自然换个问法:“那……你是从天上来的?”

“不记得了。”

“……”

谢自然有些郁闷,从初初来了开始,基本就没问出什么来,好不容易今天真心打听了吧,又是一问三不知,或者不说。

谢自然一狠心,小心地再问:“那……你也是什么……精怪?”

“哼,你才是精怪!”这次初初答的十分痛快,顺便送了一双白眼儿,继续低头玩兔子。

谢自然晕了。

继续审问:“初初啊,你……能收纳东西是吧?”

“嗯嗯。”

“那……你能收了我吗……然后再放出来?”

初初歪着头,想了想:“嗯……能,但是我很不舒服,很费力……那个付应也是,还有你那个跟班的,凤什么?”

谢自然听懂了——修士,初初虽能收取,但是有所不便。

“那……我老师呢?”

“哼,那个白胡子老头儿,我可收不动,但是她也收不了我。”

“初初,有些事,你是真不记得了,还是不告诉我?”

初初皱起好看的小眉头,停了一会儿,这才说道:“嗯……好像是,有个人不让我说,我就记不起来。哦对了,你说收东西,这个……”

初初站起来,小手一伸,两方砚台浮现出来,然后马上化作了点点星芒,隐入谢自然体内。

“这里有那个山精的一丝魂魄,虽然很少,但是对他有好处的!”

谢自然知道初初不会害她,任由那星芒入体,听初初这话,不禁心中感怀,原来左缺一事,这才算完了。

谢自然看着初初追着兔子跑,心中回想这几年,确切来说,自从十四岁见到程太虚开始。

然后初初,然后左缺。

相比之下付应白夜云算是普通修者,暂不论。

前三者都非凡俗,可是如今回头看去,每接触一个,看似多知道一些事情,但是同时,疑惑却是更多。

老师追索这梅花镯几十年,但是说不清它到底是什么。

初初……身上的谜团简直数不清,好在两人情同姐妹,钟山寺下,初初舍身挡箭。

左缺的话中,似乎是说谢自然和初初有什么渊源,而那梅花镯,还有后来出现的空濛之处,摆明了是一件神异之物,而且和左缺之间,还有一些什么关联。

对了还有那树梅花,还有梅花镯的变化——天梅大师。

天梅本身就有些神异之处,而又是老师十年前为天梅续命,然后魂魄又好像入了梅花镯……

如今的谢自然早已猜到,脑海中所见那空间里的梅花,十有八九就是天梅的魂魄——就类似左缺一样,而那梅花和奇石,或许就是他们的本体。

而他们又都在这手镯之中……

谢自然看着腕上的梅花镯,只觉一团乱麻。

“哎哎哎,发什么傻呢?”初初玩了会儿兔子,回来看这个呆立的木头人。

看着兔子追过来,谢自然笑着随口问道:“怎么在龙潭的时候,你不把它们放出来……玩玩啊?”

“我知道那里呆不久的!”

“那么这里就呆的久了?”

“嗯,这里人很多,你要忙很久的,很累的!”

“啊?什么人很多啊?”谢自然心说这么大的成都府,人哪能不多呢?但是人多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去当官。

“嗯……反正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初初对着兔子说道:“自己玩去吧,这里就是家了!走!”

最后这个字是对谢自然说的。

回到前面,正遇到白夜云安置好了马匹回来,在院子里站着,身边除了王氏母女,还有个商人模样的人,这肯定就是那位夫君了。

果然这人一见谢自然走来,就是一个长揖:“在下郑析风,多谢姑娘援手,万望姑娘在此留驻,让在下有个报答的机会。”

郑取儿这会儿胆子似乎大了些,主动拉住初初的小手,眼睛看着谢自然,满是期待。
楼主 左上居  发布于 2019-11-05 00:09:05 +0800 CST  
第031章 细说往日因

谢自然看到初初在这很是高兴,也就依了。只是不好再说不吃饭,就让初初去解解馋虫吧。

白夜云说去通报韦行式,走了之后却再没回来,也不知去了哪里。

转过天来早饭后,初初兴冲冲的叫了郑取儿去玩兔子,王氏正好来探望谢自然,看看哪里有不周到的地方,脸上笑容却很是勉强,掩不住愁容。

既然是郑取儿的孪生姐姐,谢自然也有几分关心,就问起王氏那送人的大女儿。

“有劳姑娘挂念了。”王氏忍不住叹息,说道:“正如我预想那般,我那孩儿真是被我那姐姐做主,送给了人。而且。那人家还是……”

王氏好不容易忍住眼泪,这才细细说了起来。

原来这事儿过程很是简单,但其中竟然涉及到了节度使大人的都督府,其中一位红人,那便是韦皋大人的近身官妓,才貌双全,名誉蜀州的薛涛。

这薛涛欢场起家,得节度使大人青眼宠爱,又没有什么正经事务,加上薛涛在诗文一道确有大才,蜀中多位大家对她推崇称颂,由此更助长了文人那种轻狂,行事便有些恣意孟浪。

王氏大女儿,也就是郑取儿的孪生姐姐,叫郑仙儿,虽然还未成年,但出落的也极是清秀伶俐。去年开春,难得的出城去踏春一次,却被同样郊游的薛涛遇见,转天过来,就让人来寻这小姑娘,说要收为弟子。

郑析风当然不愿自己的亲生女儿跟随薛涛,哪怕是去都督府,哪怕是跟着个大红人。

其中原因没人说得出口,但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为什么?只因那薛涛的身份——虽然她此时有了个官妓的身份,纵然才艺双绝名满天下,却……终究是个妓啊!

青楼中的丫鬟们,耳濡目染,看久了人间富贵,又无需去辛苦劳作,所以后来多半也会走上这条路。而薛涛的弟子,跟着她出入诗会筵席,整日里丝竹歌舞,经年之后,又有什么好的结局?眼看着就奔着她那条路子去了。

这世上但凡正经人家的父母,会有愿意让女儿去卖身卖笑的吗?

而说白了,这薛涛带着郑仙儿,最好的心思,也就是给自己找一个衣钵传人。

可是郑析风区区一介商贾,背后又没有什么大靠山。尤其是在众人眼里,这个去处也谈不上坏——看看人家薛涛,在蜀中,那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除了节度使大人,还有谁敢驳她面子?

郑析风不想答应,但却不敢明着拒绝,无奈中只好用了那拖延之策,让郑仙儿装病。心里盼着这位才女过些日子,这个新鲜劲儿就过去了,或许能不了了之。

可是他忽略了一个人。

他的正妻,庞氏。

郑析风自己虽然不舍得用女儿去攀附权贵,但是庞氏舍得——本就是个女儿,关键又不是我亲生的,能结识到都督府的大红人,千载难逢的机会,送呗!

于是郑仙儿装病第三天,庞氏寻了个机会,趁着郑析风不在,把郑仙儿简单装扮,随便编一个借口,一乘软娇,抬进了都督府。

这庞氏也有点心机,怕郑仙儿哭闹违逆,于是到了都督府之后,吓唬她若是不从,爹爹就会被惩罚,客栈也会倒闭。郑仙儿哪知道真假,在她有限的见识里,想想这事儿倒很可能,于是就此被吓住,乖乖地呆在都督府。

这庞氏在薛涛那边,算是得了个人情。

事后郑析风当然恼怒,但木已成舟,而且侯门似海,他又能如何?于是此事便成定局。

好在据郑仙儿回家走动之时,说那薛涛对她着实不薄,悉心教授琴棋书画,很是真心善待,这让郑析风心中稍有安慰。只是感觉对不起王氏,一个女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不在身边了,不仅难以讨回,而且将来又要做个……

惭愧之下,郑析风嘱咐去给王氏送银钱的下人,此事千万要瞒着。但是身为母亲,问起了女儿的细节,下人们一介粗汉,又哪能编的完整?神色言语之间,便被王氏看出了漏洞,逼问之下,这才得知。

那下人心知说走了嘴,不敢久留,赶紧逃回成都府。于是王氏带着小女儿匆匆上路,免不了心急如焚,待到终于看到了成都府,心情激荡,加上连日里赶路的劳累,这才昏厥在路旁,被谢自然所见。

而郑析风看王氏回来,为了避免尴尬,马上让庞氏回了娘家,特意叮嘱,不许擅自返回,庞氏心中有愧,只好暂时避开。

听王氏擦着眼泪说完,谢自然也是无奈,却找不到什么话去开解,只好问道:

“那您现在,是个什么想法呢?”

王氏长叹一声,神色悲戚无奈:“事情已经这样了,而且仙儿已经在那里一年,又是在那都督府……我只是一个商家妾室,又能有什么办法……我只求能多见见我那仙儿,也就是了……”

王氏看自己的事情让谢自然劳神,有些过意不去,这才强露出笑容,要带谢自然出去游览一番,也算稍尽地主之谊。

接下来两天,王氏和谢自然,还有两个孩子,就在成都府闲游。但王氏身体需要休养,加上心情抑郁,多半是小半天就回来了,看郑取儿和初初相处愉快,比一个人呆着开心得多,王氏就放心把孩子让谢自然带着去。

可是谢自然跟不上这两个娃娃,确切来说是跟不上初初这个小人精。

但凡到了热闹人多处,一眼看不到,初初已经带着郑取儿,跑了个没影,谢自然叮嘱她照顾郑取儿之后,倒也不担心俩人的安全,给了点碎银,就任她们去了。而她自己多半找一些清静深幽之处停留,只觉在这俗世间,另有一番体悟。

谢自然游览了几天,就不再出去,每日只是在屋里打坐静思。

初初跟郑取儿已经近乎于形影不离了,而且晚上居然跟人家一起睡觉!

——睡觉?

谢自然很想问一句你哪用睡觉啊,想了想,或许人家小仙女收放自如吧!

到成都府第六天后,就在谢自然想着要不要走的时候,一件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楼主 左上居  发布于 2019-11-05 07:31:15 +0800 CST  
第032章 校书来拜访

这天快到黄昏的时候,郑析风面色沉重地拿回了一张信笺,王氏看了之后,请谢自然前去商议。

以郑析风的经商阅历,识人能力,早就看出了谢自然淡泊洒脱,不见俗气,绝不是一般人物。又从王氏口中得知她敢当路拦下官轿,同行那个韦公子,似乎也是都督府的人,所以才叫王氏请她来商议,其中存着些借力的意思,这个谢自然心里明镜一样。

接过信笺一看,上面几行清隽挺拔的字迹——

“夫人闲展:

年来得令嫒相伴,相与共处,心不胜欣然。今闻故旧归来,理当面谢,又能母女小聚,姊妹言欢,岂不快事?故明日携令嫒登门,唐突之处,万望谅之!

洪度顿首。”

信笺翻过来看看,没了。

谢自然幼年学字,但是七岁开始就随着越惠师太修行,整日里看的是佛经,后来加上道经。偏僻字认识不少,但在平日里对这种文绉绉的用词,却很不习惯,也就有些反感。

但这封短信却不难懂,看意思猜得出,好像是那薛涛,明天要带着郑仙儿,来登门拜访?

只是这下面落款的洪度,又是哪个?

郑析风身边站着一个有些邋遢的中年文士,听到谢自然问话,郑析风给谢自然介绍:

“这是客栈里的账房,吴先生。老吴秀才出生,文人圈子里的事情,他很熟悉,所以我带了来。”

吴先生微微躬身,说道:“洪度,是那薛涛的字,这位经常以此自称。”

果然。

郑析风道:“今日都督府来人,点名将这封信给……仙儿母亲。我不知这位才女是什么意思,这才请谢姑娘前来商议……谢姑娘 你什么看法?”

谢自然摇头,然后三人都看向了吴先生,或许这同为文人,能有点什么说法看法。

吴先生是老伙计了,也不客气:

“这信中所言,要说什么深意,倒是没有。只是看着用词,却有些微妙之处。”

郑析风看他欲言又止,有点着急:“什么微妙不微妙,看出什么就赶紧说!”

“是!”

吴先生似乎有什么顾虑,看了王氏一眼,拿着那信笺说道:“粗看起来,这抬头称呼夫人,很是抬举客气。但是接下来顶门就是——您女儿在我这里一年,我很高兴,这话对做娘的来说……岂不是在气人?”

谢自然暗道有理,难怪刚才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舒服,这薛涛果然是有点狂。

“而且后面再看,所谓母女小聚,这个小聚,那就不是长留,也就是来看看就走。而且最后说要登门,虽然用词客气,但口气强硬逼人……这才子如此行事,隐现机锋,当真奇怪!”

吴先生看着信笺沉思,低声自语道:“要说来逞威,以她的身份,又似乎不至于……”

郑析风问道:“会不会她随手写的,而你……咱们想多了?”

这话有些失礼,有些在质疑吴先生的判断,吴先生没有在意,却是缓缓而坚定的摇头:“断不会如此。您不知道,那位才学胜我百倍,用词细微之间这种差别,连我都一眼看出,她绝不会如此失手,肯定是故意为之……只是她为何要如此态度,我却难以揣度。”

这时王氏期期艾艾的开口了:“这……可能和……我有关!”

王氏的口气有些心虚,脸上神色愧疚,旁观三人都看出了,这是有什么事,而且还是大家不知道的。

王氏看看三人疑惑的眼神,低下眉眼小声说道:“昨日里……我……私下去了都督府,找人传话给那薛涛……说……说我想去做个下人,也不要什么工钱……只要在仙儿身边伺候就行……结果……回话的人很不是脸色……”

郑析风一听原来如此,腾的一声站了起来,脸色涨红,呵斥道:“你……你怎么如此莽撞……我说人家怎么会留意到你回来了。你这……唉……”

谢自然不禁奇怪,问道:“这事儿有这么严重吗?最多是被赶了出来,丢了些面子,那也没什么啊?”

王氏没说话,但看那神色,也是这个意思,倒是一边的吴先生苦着脸,微微摇头。

郑析风压着火气,对谢自然说道:“姑娘你想,这薛涛正当少年凌厉的岁数,又是个名人,岂能不爱惜脸面?就昨日这事儿……如果真的做成了,那外面人会怎么说?岂不是那薛涛令人母女分离,以至于母亲被逼的入府为仆?”

太难听了。

“不仅如此。”

吴先生又道:“后来说不要工钱,这话……有些失言。当然身为母亲,诚心迫切可以理解,但是那都督府又怎是差钱的去处?再说那薛涛,外来官员为了交好都督大人,都专门给她送一份礼,她又岂会缺少银钱?以那位的性子,怕是一听这话,更加恼了!”

经过两人这一番说辞,谢自然暗叹,这俗人俗事,果然纷繁。就这么一件事儿,一封信,其中就有如此多的的弯弯绕绕。

一时间房中寂然无声,眼看着王氏眼睛又红了,也不敢说什么。

谢自然有些疑问,就问郑析风:“我一直奇怪,那薛涛当初,怎么就认准了令嫒呢?难道这仙儿,有什么特别之处?”

郑析风想了想,摇头道:“却也没什么特别,只不过……模样生的好看些,也算灵慧,读书识字都好,学什么都很快,听下人说……女红比些大人还好。”

谢自然似有所悟:“灵慧……比取儿如何?”

“还要胜了一筹!”郑析风暗自比较一下,取儿虽也灵秀,但是毕竟在乡下几年,气韵上差了些。

谢自然基本确定,就是因为这了,估计那薛涛也是蕙质兰心,不知怎么就发现了这是个好苗子。但还有一个疑问:“吴先生,你先前说话我一直奇怪,那薛涛明明是个女子,却怎么称她做才子?”

女子当然该说才女,这个常识谢自然还是懂的。

吴先生笑了:“这就是个认可和尊敬,意思说她的才学不让须眉。也罢,那薛涛明日上门,我就仔细说说这薛洪度的来去,也让几位有个了解。”

谢自然三人点头,同时对那薛涛,也起了好奇之心,就听吴先生慢慢讲来。
楼主 左上居  发布于 2019-11-05 12:11:29 +0800 CST  
第033章 才女当年事

薛涛字洪度,本是京城人氏,父亲薛郧,被贬谪而全家来到成都。四年前薛涛十四岁,薛郧去世,薛涛与母亲裴氏相依为命,迫于生计,不得已以声色娱人。

薛涛年少貌美,精诗文、通音律,侍酒赋诗、弹唱娱客,很快就声名鹊起,被文人们称为“诗伎”。

今年初,韦皋大人初到此处,听说这薛涛的名头,于某日将她招来佐酒。韦皋对于诗文音律,也是精通,便让薛涛当堂赋诗,以证其才。

这薛涛既已身在欢场,此番得见高官,想是心中也存了依附之意,于是抖擞精神,文思泉涌,顷刻之间立就,诗曰《谒巫山庙》——

乱猿啼处访高唐,路入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犹似哭襄王。
朝朝暮暮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无限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此诗后来传出,在文人之间传颂,时人评价为:用典得当,遣词清丽,格调悠远又不乏幽媚动人,余味绵长。更难得即席成诗,而又切合身份,诗中茫然无依,婉约凄楚,令观者心生怜意。

果然,韦皋大人爱惜其才,当场让她入了乐籍,做了官妓。

所谓官妓,就是官方认可你的身份,登记在册,不仅能加以保护,每月还有些银钱用度。而且专门为官吏将领们服务,制度中说不必以身侍寝,但这背后具体如何,那也可想而知。

这个官妓,让薛涛比普通娼妓高了一层,民间文人再有诗会酒席,对她也只能相请,不能强邀。但这官妓却也有限制,因为已经属于官方在册人员,那么你就身属落籍之地,不得长官允许,就不许你随便出行远离。

若单是这样,那也罢了,但最关键的束缚是,不能自由脱籍。

民间娼妓,若是不想做了,或者想嫁人了,跟主家交足了银钱赎身,就能脱身而去,是为从良。但是官妓却失去了这个自由——哪怕你年老色衰,不得官方允许,就不得脱出乐籍。

由此,这薛涛就常伴韦皋大人身边,韦皋批阅公文,不免枯燥乏累,有时就让薛涛帮着整理公文。没想到这一来,却发现这才女头脑敏捷,心思机巧,处理这些公事竟是井井有条,轻而易举,这一来大大减轻了韦皋的负担。相处一段日子之后,韦皋越发觉得这个薛涛才学不让须眉,可惜生为了女子。

于是几个月前,韦皋大人突发奇想,做了一件人们咄咄称奇的事情——上书朝廷,请求封授薛涛为校书郎。

这个官职很低,只是从九品,主要工作是公文撰写和典校藏书,倒是很符合薛涛的才学。但校书郎的门槛却很高,按朝廷体例,只有进士出身的人才有资格出任,历朝历代还从来没有哪一个女子做过校书郎。而且若是朝廷封授一个女妓为校书,颜面又何在?

所以此事不必朝廷回复,所有人都知道绝无可能,暗道这事韦皋大人实在有些荒唐。但却有聪明人看出来了,韦皋为薛涛请官是假,扬名是真——难道他就不懂朝廷的体制和脸面?他不知道薛涛是个女妓?

果然,此事一出,薛涛名声又上了一个台阶,一时间整个蜀地,不做第二人想。那校书郎的官职虽然没有着落,但是薛涛这女校书之名,却已不胫而走,传扬开来。

而韦皋大人更绝的还在后面。

请官是公事,走公文,快马加鞭。韦皋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眼光——我没有胡来,这女子确实有才——就让几个文人,抄录了薛涛的诗作,沿京城一路行去。

而且别着急,慢慢走,往返你就照着半年来,花费也不用公款,就从本都督俸禄里出。每到州府,就去给我拜会当地有名的文人,“顺便”展示薛涛诗作……

由此一来,果然还不到半年,那几个文人还没回来,各处的名士们唱和的诗词已经陆续到了成都。成都府文人这才知道,女校书已经声名远播,不由得与有荣焉,暗暗叹服韦皋大人手段。

几人听完之后,默然无语,暗道这薛涛果然是个奇女子,否则单凭容貌技艺,断不会得一众文人墨客,乃至韦皋大人如此推崇信任,尤其是年不足十八。

大家也猜不出薛涛的意图,只是感觉这来者不善,看那口风,要回郑仙儿这事儿,更是别提。

谢自然回到房中,对那薛涛不由得有些期待,算起来还比自己小一岁呢,竟有这样的文才!

这时有伙计前来,说外面一位韦公子求见,这个当口他来,不知是否巧合。

后院客厅中,韦行式面带疲惫之色:“谢姑娘在这儿可还方便?”

“还好,多谢韦兄挂念。”

“我一回到这里,就有些杂事繁忙,如今才来探望,姑娘莫怪。”

谢自然笑道:“韦兄怎么又客气了!”

韦行式有些犹豫,讪笑道:“其实……有件事情要跟姑娘道歉,就是前些天入城的时候,姑娘所拦住的轿子,是刑律司的,轿子里的林大人,我倒认识。但是我职位低位,因为叔父大人的关系,也不好随便出头。而姑娘出声之后,我也借机看看这林大人怎样对待平民,所以当时就没出什么力,还请姑娘原谅。”

“哦,是这样。”谢自然释然:“我后来想起,也奇怪韦兄的为人,不至于袖手旁观,而且当时是韦兄首先上前的。你的身份不便,我当然理解,无妨。”

看韦行式神色踌躇,似乎还有什么事,谢自然奇怪道:“韦兄不必客气,有什么事直言就好!”

“那我就直说了……本以为以姑娘身份,不会在这商家久留,但是看姑娘这些日子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哦……我对那郑取儿很是喜欢,而初初在这里玩的很开心,所以也就多留了几天,或许就要走了。”

“那么姑娘,可会去参与郑仙儿的事情?”

韦行式这一提起郑仙儿,谢自然终于想起了,这位也是韦皋大人身边人,对那薛涛肯定熟悉,便道:“嗯,没太想参与,或许看看。”

韦行式点头:“如此很好。”

谢自然奇怪:“韦兄如此在意,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不便吗?”
楼主 左上居  发布于 2019-11-05 17:45:25 +0800 CST  
第034章 临阵且磨枪

韦行式露出苦笑:“不瞒姑娘,那薛涛行事,着实有些轻狂放纵,而叔父大人……又宠溺于她,所以更加恣意。类似郑仙儿的事情,实在不算什么,所以这件事……怕是没什么回转余地。我怕姑娘在此事中参与过深,没来由得罪了这位,这才前来相告。”

“韦兄有心了。”

“如果姑娘想帮忙,不妨让郑家人找个有文采的……年轻人,可以在诗书一道,投其所好,若是她高兴了,起码不会记恨这郑家……据我所知昨日里那王氏,去她那里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所以她才让人去打听王氏的事情。至于明日为何上门,我却不知道……但以那位行事,想来没存着什么好意。”

果然。

送走韦行式,回房路上,却看到那个账房吴先生从外面匆匆进来,谢自然心中一动,叫住他道:“吴先生,您这里可有些诗词之类的集子书卷?”

“哦?姑娘想看?”

谢自然笑笑:“是啊,闲来无聊,也羡慕那女校书。”这话半真半假。

吴先生呵呵一笑,直接把谢自然带到一个僻静处的书房,顺着书架上介绍:

“这些都是闲书,游记地理传奇;中间这些是些农事水利数算之类;这边,才是经史子集,也有不少前朝诗集。姑娘既是贵客,就请随意,有什么吩咐喊一声下人就是。”

吴先生叫个伙计上了茶,在外面仔细听着伺候,就去忙了。

谢自然随便看去,只觉得有几本很是眼熟,却是一些道家经典,都是她熟读在心的,这些不必再看,就拿起一本《尚书》看了起来。

刚开始看的时候,还有些吃力,可是奇怪的很,只是一会儿功夫,就觉得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仿佛透明一般,飞快的进入脑海,而且理解起来轻而易举,就好像……也曾经熟读一般。

很快一本《尚书》读过,再拿起《左传》,却仍然如此。

这不对。

看书房深处有卧榻,谢自然盘膝静坐,细细感应自身。

才一凝神间,就感觉神思摇动,意识仿佛离开了身体,一个恍惚,再次看到了那片空濛的空间。

还是那梅花青石。

这一次谢自然出现在这里,却是和她本体的姿势一样盘坐着,对面梅花树下,缓缓现出一个虚虚淡淡的身形。

天梅。

谢自然暗道果然如此,这样看来,这里果真就是天梅和左缺的寄身之所,那么这里——难道是那梅花镯之内的空间?

天梅微笑着开口了:“我魂归本体,在这天丝之内,能感应到你心中所想。”

“天丝?此处……难道不是那梅花镯中?”

天梅点头:“你所说梅花镯,名为天丝。前日里你所看到的晶莹润泽,是这天丝已经与你融为一体,此处是天丝之内,但也就是你的神识所在,识海。”

谢自然心中惊讶,付应讲过,只有修为精深的道家,才能在神识中开辟识海,没想到她这就有了……而且和那什么天丝,搅和在了一起。

这个乱啊!

还有那个天丝,还不如梅花镯叫起来贴切形象呢!

“你体内有一道残魂,极其微弱,却始终不灭,我曾说过此事能助你,却迟迟未能成功。直到天丝与你融合之后,我吸取了那道残魂,与之合二为一,但是却不能完全慑服,直到刚才,这残魂也不知为何,与那些诗书有所感应,我这才顺势而为,虽然终是无法灭其生机,但总算完全压制住了。

至于那些诗书,你或许忘了,我当年出家,是在院试之前,诸子百家经史子集,自是通读过了的。你我神识,有这天丝相连,我觉察到你的心绪,这才放出神识,让你感应得到。

但你我神识若是长期混杂一处,却有违天道,我这就把我当年所学,渡知与你,此后我当收敛神念,静心修行。”

天梅说完也不等谢自然说话,也不见有任何动作,谢自然心神恍惚,就觉得脑海中似乎多了很多东西,再看时,天梅的虚影已经隐去不见。

看看那树梅花,那块青石,谢自然心有所感,此刻他们都似乎……陷入了沉睡?

就像她打坐静思一般。

谢自然心念一动,果然退了出去,还在那个书房榻上。

眼睛一扫那边的书架,心中谢自然有个预感,不由得有些兴奋,就去依次翻看那些书。

时间不长,谢自然手中留下七本书,其余这个书架里,一百零二本书,此刻她果然是尽熟于心。

看来当年的天梅也是个小才子啊!

那么现在是不是能女盼男装……考一个秀才举人之类的了?

道心,道心!谢自然赶紧提醒自己,不禁笑了,只不过是自己心里放松一下。

手中的书却都是近三四十年的著作,天梅没读过实属正常,这一天谢自然借了回去,读读写写,直到半夜才读完,其中微言大义,理解记忆起来只觉毫无滞碍,一如水到渠成。

第二天,郑析风早上就让人洒扫庭除,会客厅中一应用具仔细擦拭了,也不知那薛涛何时来,就派出两个下人,去都督府边上候着,一旦发现来人,飞马来报。

王氏忐忑难安,又怕又盼,把一干下人们弄得走路喘气儿都小心着,就这样直到了午后,消息终于传来,那边出门了。

谢自然本想躲在一边看看就好,王氏却恳求着要她到时候帮衬一下,谢自然无奈,只好应了,也想在近处看看那郑仙儿。

妇人家不便出门迎客,王氏虽然心急,却只能和郑取儿陪着谢自然初初等在客厅。耳中只听得一片客套之声,循着人声看去,只见门外一个高挑少年,漫步行来,及到近处,谢自然和王氏,不由得暗喝了一声彩。

来人一身素白长衫,做那男儿装扮,手中折扇一把,头发束在脑后,就把明媚的容颜,整个亮在了人前。

此人眉眼精致如画,肤若凝脂,顾盼之间,便似那春水绿波,荡了出来。媚而不俗,艳而不妖,柔弱的女儿身被这付男装一衬,便在那妩媚之外,更添了三分英气,愈加的光彩照人。

一时之间,厅中人气为之夺,王氏连行礼也忘了。

这自然便是那名动蜀中的薛涛了。
楼主 左上居  发布于 2019-11-06 00:28:47 +0800 CST  
第035章 初逢女校书

那薛涛似乎见惯了这般场面,轻咳一声,身后的郑析风这才赶紧上前,装模作样给双方引见,而此时王氏的眼光,直直地落在薛涛身后一人身上,再也挪不开了。

谢自然顺着她目光望去,顿时恍然,这一定就是那郑仙儿了。

这女孩比郑取儿略高一点,眉目仿佛,却更加娴静雅致,身上衣衫精细,整个气色上,便胜了许多,这自然是因为生长环境的关系。

王氏身子便有些颤抖,眼中朦胧起来。

按说王氏此时,实在有些失态失礼,那薛涛也没开口打扰,只是看着王氏,嘴角含着一丝笑容。

便在此时,郑取儿童言无忌,姐妹连心之下,忍不住喊了一声:

“姐姐!”

正在怔怔看着王氏的郑仙儿,闻声一震,她自然知道有这样一个母亲和妹妹,二人容貌,也无需验证即知。

母女三人一时愣在这里,却慑于薛涛,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一时间众人心内唏嘘,王氏与那郑仙儿,更是落下泪来。

薛涛微不可闻地轻声一叹,回身点点头,郑仙儿对她行了一礼,这才奔到王氏身前跪倒,口里唤着母亲。

郑取儿也上前来,母女三人抱作一团,小声啜泣,旁观众人有的眼睛也红了。

早有下人沏了好茶,待这贵客,薛涛随手饮着,目光偶尔四顾,无意中便与谢自然对上了。

顺眼往下一看,落到了初初身上:“咦?”

谢自然想到初初,突然感到,今天可能要有麻烦。

果然,就看那薛涛走上前来,含笑看着初初,又转向和初初牵手的谢自然:“这……也不可能你的孩子啊!她父母在吗!”

谢自然暗叹一声果然如此,只能站起身来回话:“这……是我的妹妹!”

薛涛早当然看出了谢自然的女儿身,只不过不屑多看而已,此刻谢自然站到近处,这才发现谢自然虽然相貌比她不上,但是那种脱俗出尘的味道,却是万中无一,俗人难见的。

当下稍稍正色,但是说出的话,却是格外难听:“请告知你父母,我黄金千两相赠,让这女孩儿随我十年,可好?”

这个开价不仅惊呆了郑家人等,连同薛涛所带的从人也张大了嘴。

要知当时民间买卖丫头小儿,最多也就是十两银子,等于一两金子,薛涛这个开价,直接就是一千倍——可见她对这孩子的喜欢。

谢自然眉头一皱,因为王氏母女的缘故,也不好直接顶撞薛涛,正为难着怎么拒绝呢,初初气呼呼的说话了:

“切,不就有块破石头吗?要我?也不怕折你的寿?”

这话明显是说薛涛的,一时间,除了初初之外,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谢自然。

这话不止是难听了,简直就是……谩骂。

这下坏了,且不管那话里说的什么破石头,要赶紧赔礼才是,反应最快的还是郑析风,着急起来嘴里称呼也就乱了:“校书大人,这个……童言无忌……有口无心,大人多多见谅,包涵!”

其实薛涛身份,哪里能够称为大人。郑析风抹了抹额头的汗,暗暗后悔不该让初初出来。

此时的薛涛早已满脸涨红,柳眉飞起,好在还记得名士风度,没跟一个孩子去翻脸

王氏也赶紧站起来圆场,不住的陪着笑,总算让薛涛下了台阶。

但是谁都知道把这位得罪大了。

这时初初一气之下,拉着谢自然的手已经向里面走去,却不防薛涛漫声叫到:“且住!”

这还有完没完了?谢自然回过头来,看她还要如何。

“刚才是我失言,这里赔情了。这位姐姐不妨在此同坐。”

厉害。

薛涛此时仿佛没事儿一样,颜色如常,笑靥如花,而且以她的身份,在这普通人之前坦诚己过,这份机变和胸怀,她小小年纪,让人不得不佩服。

其实这也是薛涛的高明之处。

刚才被一个孩子差点顶了个跟头,这面子是丢了,但是跟一个孩子,你无论怎么做,都讨不回场子,而只能更让人见笑。那么怎么办呢?唯一的方法就是做一个大度,彻底大度,不仅不记恨,还要当众认错,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她这种态度,谢自然也不好坚持,就顺手送人情:“校书客气了。”

牵着初初重新落座,大伙儿只当没这回事儿。

薛涛这一会儿已经发现谢自然身份有异,看上去稳坐一旁,非仆非主,带着的妹妹又极其灵秀,便问道:“敢问姐姐,是这郑府的……”

王氏赶紧回道:“回校书的话,谢姑娘是妾身恩人,妾身路途中昏厥,多亏了谢姑娘相救!”

薛涛看向谢自然,露出恍然之色:“哦,就是你在城外,拦住了刑律司的轿子。”

谢自然没想到这件事传到了她耳朵里,只好说:“当时有些心急,让校书见笑了!”

薛涛摇头:“那倒没什么见笑,当时路上行人众多,独你一个女儿家敢当路拦住官轿,那刑律司的林大人,对你很是欣赏呢,说起你来,多有赞誉。”

说完再不多说,看向了郑取儿,摇头叹惋:“好好一个女孩儿,可惜了!”

王氏不知这话何意,也正好顺着她的话头,带一对女儿朝薛涛拜下:

“多谢校书带小女前来相会,小女得校书照拂,妾身感激不已。”

薛涛也不起身,伸出折扇虚扶一下,口中说道:“我且把话说明,我今日前来,只是为了看看你这小女儿,如今已经看过,我这便去了。”

说完起身便走。

众人齐齐一愣。

这位还真是麻利,进门前后说了几句话,跟个小孩儿吵了一架,还没搞明白来干嘛,抬腿就走了。

薛涛回身看看不知去留的郑仙儿,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口中淡淡吐出一字:

“走!”

郑仙儿看薛涛的威势,不敢违背与多言,转头不舍地看了看母亲与妹妹,松开手,转身行去。

这边王氏再也忍不住,拜倒在地哽咽道:

“恳请校书慈悲,让妾身母女团聚,妾身愿意……所有家财奉上,做牛做马。”

这王氏心急之下,又口不择言了,谢自然不禁摇头。
楼主 左上居  发布于 2019-11-06 07:35:01 +0800 CST  

楼主:左上居

字数:129592

发表时间:2019-10-29 04:56:2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11-13 18:57:50 +0800 CST

评论数:81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