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武侠《残影断魂劫》(整改重发)

汤远程满意的一笑,道:“好了,你的心思,我大致清楚了。不知我说的对不对,正因你与玄霜是太熟悉了,所以对于他,你早已失去了所有的新鲜感。直到他离开一年,你感到不习惯,那只因固有的依赖感作祟。直到凌霜烬的出现,他让你有了危机的形成。在你看来,玄霜就是你的一个好朋友,或者是小弟弟,可凌霜烬呢?你却琢磨不透。亲眼见识到他的冷血无情,更加重了距离给你们带来的疏离。据我猜想,对于那样极端的冷酷,再加上那个显赫耀眼的身份、常人难以企及的武功,本来就会令人产生几分模糊而又朦胧的欣赏和敬畏。他同寻常人,以及同你的距离太过遥远,就仿佛是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这才造就了一种梦幻般的遐想空间。你渴望去了解他,也渴望让他认同你,他越是不理你,你就越是气馁,同时却也愈挫愈勇,非要得到他的赏识不可。正因如此,你对他的好感也会成倍加深,最终无可避免的爱上他。只因两人相见太少,相处太短,你眼中的他,只有优点,就算当真看到缺点,也会被你的心思刻意的抹杀,因为你不能容忍你的神明留有半分污点。这样造就的一个幻像,是否真如你想像的完美?他当真便是你的真命天子么?”

程嘉璇双目瞪大,怔怔出神。由此及彼,按说江冽尘又何尝不是如此?从最初的一见钟情,自己脑中留下的念头,便是对他爱慕何等之深。其后尽各种努力,要让他认得自己,也同样对自己产生好感,那是将他越抬越高,而自己则越降越低,这就自然而然的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他对自己冷酷,只道是他个性的深层体现,更是爱得无法自拔。也难怪被自己嫉妒过无数次,同他从小一起长大,在自己眼中的第一幸运儿楚梦琳,竟会对他十分厌恶。

所有的缺点,都是两个最亲近之人才会暴露。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保持完美无缺,普通朋友看到的只是某个片面,而最真实的本质,也只有一直待在一起,才能真正的见识到。

她见到了他不可一世的狂傲,也见识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忧伤,见识过他重伤咳血的无助,也见识过他强做无谓的挣扎。可恨在他的世界中,自己便只是个旁观者,永远无法真正走入他的内心,也没有资格去关怀他,替他分担。

自己本该是他的救命恩人,在他眼里,却成了最值得厌烦的“贱女人”,那是因为他太过要强,不愿给任何人见识到脆弱一面,偏偏她成日里嘻嘻哈哈,一意要来挖掘他的内心。

是她太过主动,仿佛自己的领地受到外来侵犯,而那人还是个在自己眼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女孩。由此,他才会加倍防范,定要将她远远赶走。可归根究底,他们还是两个世界的人。

汤远程注视着程嘉璇,见她脸上有数百种表情连番闪过,从最初的困惑,再到逐渐了然,反复分析途中,更少不了交杂的迷茫,困惑。他也不去打搅,只默默倒了一杯酒,推到程嘉璇面前。

程嘉璇眼望房梁,眼中光芒明灭不定,余光只恍惚看到桌面有物,试探着抬手碰触,苍白的指尖覆盖住了杯身,指骨泛起一阵青白。

继而缓慢开口,将脑中积淀起的思路逐一吐出,轻言细语,仿佛做梦一般,道:“是,或许你说的不错……我是太过在意他了,每次同他说话,都当做是上天赏给我的最大恩赐。每说一句,都曾在脑中反复构想过数遍,生怕用错了哪一处词句,让他误会我,讨厌我。哪怕他只是随口应付一句,也能令我回味许久,并且仔细琢磨他每一个用词,是否含有贬义,是否在讽刺我……?有时我又忍不住自作多情,想像他的某一句话中,或许对我是含有些情意的……每经一次,我都会有如释重负之感,似乎是完成了一桩最艰难的任务。这哪里是朋友间的谈话,这是苦难与喜悦并存的挑战……不错,跟他在一起,可以让我得到翻天覆地般的欢愉,可是与此对等的代价,却又是那样绝望的痛苦。别说他不会要我,这样的关系,即使能够在一起,只怕双方也不会感到幸福。可是……我还是舍不得他,我想看到他,想听他说话,我……对他的爱,依然没有改变。我……我实在乱得很……或许我说甘愿为他死,也只是在他面前争取表现,以及在旁人面前体现我的爱有多深的一种伎俩?”

汤远程道:“那好,我再问你,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在他垂死之际,你可以救他的命,代价却是让他失去所有对你的记忆。等他复原之后,你在他眼中,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另一方面,你魂飞魄散,而他却会遇到另一个女孩子,他们两情相悦,最终结为连理。而成亲以后,他们一定会很幸福,白头偕老,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一世。如果你明知这一切的必然发生,你还会不会选择救他?会不会心甘情愿?”

程嘉璇不假思索,道:“当然不会甘愿!我爱他,我想跟他在一起,即使不能,他也一定要记住我为他所做的一切牺牲,知道我的好……现在他既然根本不记得我,那么我为他所做的,还有什么意义?”

汤远程淡淡一笑,似乎这样的结果早已在他意料之中,道:“所以,这也更证明了我的推理不假,真正的爱一个人,并非只图一味占有,而是希望看到他得到幸福,哪怕下一刻就是自己的天诛地灭。看到有一个同他两情相悦,并且能够陪伴他一世的女子,即使不是自己,也应该感到很满足,很安心,因为他的幸福,更凌驾于你的幸福之上。而现在的你,我不妨说你或许喜欢他,但并不是爱,你真正爱的还是自己。你所谓爱他,只是因为同他在一起,你会比较快乐,而你想得到这份快乐,仅此而已。其实一个女孩子,用不着动不动就把‘愿意为某个人而死’这样的话挂在嘴边。如果他真心爱你,就绝对不会让你死。若是不爱,就算你真的死了,也换不来他的半点怜惜,相反,他还会觉得你为人做作,不是值得深交的朋友。女孩子首先应当自尊、自爱,然后才会有人来爱你。”

程嘉璇蹙眉道:“听起来很有些道理,可是……我想我这一辈子,也不可能看待他人的幸福,更重于自己的感受,那样伟大的奉献精神,我就是没有!那么,难道我就学不会爱一个人么?”

汤远程道:“你可以学会的。只是你现在的年龄还太小,还不懂得真正的爱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寻常千奇百怪的饮料,而是久旱逢甘霖、是同舟共济,共享那沙漠里的最后一滴水!如今你年岁还小,见识尚浅,或是难于领会。等过得些年,你才会真正明白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谁在年轻的时候,没有爱错过几个人?但不合适的爱情,如能放手,反而是最好的选择。放手不仅需要勇气,还是给了两人一个解脱的契机,何尝不是另一种成全?”

程嘉璇半疑半惑,面上仍显出种极其痛苦的柔弱,小声问道:“那么……汤少师,你又是否真正放下了……对韵贵妃娘娘的感情?”

汤远程似是早料到她有此一问,淡然一笑,道:“我若是没有放手,又怎能在宫中守候多年,朝夕暮鼓,眼看她与皇上恩爱?”

见程嘉璇双手托腮,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想来真欲解开她的心结,有些事还要讲得更透彻些才是。抓了抓头发,续道:“当然,放手并不意味着不爱她,那只是留给她一条路,让她去找寻幸福。而我自己,只要将对她的爱放在心里,在她寂寞时陪伴她,在她无助时帮助她,做不成情侣,却可以成为最好的朋友,不也是一种造化?心灵的天地,无比浩瀚,何不以你的心去爱,去包含,去囊括自然界的美好?其实早在我对她情有独钟之时,就知道以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又怎能配得上她那般的绝世天仙?也只有人中之龙,才够格得到她的青睐。因此事后我千难万难,终得高中,在宫中见到她,得知她早已做了皇上的妃子,那时我不但一点儿也不难过,反而由衷为她欢喜。有时当你全心爱着一个人,是没有多余精力来考虑自己的。”

程嘉璇又哭又笑,烈酒灌了一盅又一盅,此时景象看在眼中,已有些许重影。汤远程的面容模糊不清,思绪却飞到了两人曾一起度过的时光,一起走过的路,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个决定在心头隐隐约约,起起伏伏。

逐渐忘却了身旁一切人、物的存在,只想将自己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展露在阳光下,让朝阳的光芒来助她愈合创伤。喃喃道:“或许吧,或许只有离开,才是最合适我的选择,可是今生今世,我心里永远想着他,念着他,我所有的爱,毫无保留,完完全全都给了他。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爱任何人……像爱他一样。现在我只希望,等过得若干年后,当他霸业已成,威风八面之际,闲暇时还会记得,有一个渺小得近乎卑微的女孩子,曾经如此努力的渴望进入他的生命……或许旁人都觉得我很傻,可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傻傻的女孩子,那样傻傻的,可怜兮兮的爱着他……”

眼中升起一片迷雾,大脑渐渐一片空白,终于身子一软,伏倒在桌上。手一挥,碰翻了一旁的酒盅,酒水登时倾洒出来,桌布上水渍逐次漫延,扩散到程嘉璇脸侧。看去就如一个溺水之人,在汪洋大海中,独自漂浮在仅有的一块浮木上,受尽风吹雨打,显得如此苍凉无助。

汤远程心中油然升腾起几分同情,几分爱怜,更有几分同病相怜的叹息。解下一件外衣,轻轻披到程嘉璇背上,裹紧了她瘦小的身子,仿佛他所要保护的是一件最值得爱惜的珍宝。一面将她抱了起来,使她的头能枕到自己腿上,同时双手轻轻扶住她肩,明知她醉酒后人事不省,仍是竭尽所能的渴望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楼主 以殁炎凉殿  发布于 2018-02-22 08:08:02 +0800 CST  
自己心里这一份保护一个女孩子的强烈渴望,是在多年前邂逅沈世韵的那一刻,之后许久也未曾再有。料不到多年以后,那份熟悉的心动竟会死灰复燃。苦笑着打量她脸上白嫩的肌肤,似乎吹弹可破,两道尚未干透的泪痕依旧清晰的挂在脸上。叹一口气,望着桌面一片杯盘狼藉,唯有暗自苦笑。

只因维持着固有姿势,四肢都不能活动,没过一会就觉全身酸麻,再过不久转为僵硬,其中却仍时不时的夹有刺痛,意识在种种折磨中愈发清醒。不由暗自苦笑,揉了揉程嘉璇的头发,自语道:“小璇,你不是号称千杯不醉么?果然拼酒到了最终,依旧清醒的那个人最是痛苦。”遥望夜空,四野静谧无声,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

上官耀华将玄霜送回乾清宫,在大街上兜转几圈,最后实在难以拖延,不得已转回王府。同时心下暗暗祈祷:“但愿我出门这几日,若瑜已代我将麻烦都解决了。我义父终于想通,不再挽留,而她同平庄主早已告辞离去,到山林间过他们与世无争的生活去了,最好平庄主好生补报女儿,让她一生知足常乐,再不去动什么歪脑筋。而我回府以后,便再也见不到他们,可以安心批阅公文……”

一路上想着,然而真等踏进府门,眼前所见却全不是那一回事。放眼一望,处处都悬挂着飘扬的大红彩带,花团锦簇,“囍”字贴得随处可见,仿佛生怕旁人不知府中正有大吉利事发生一般。一群家丁忙忙碌碌,东奔西跑,步子比寻常更为轻快,手中都搬着蒙罩红布的大箱子,又有几尊价值不菲的精雕玉器。

上官耀华一时间瞠目结舌,直要怀疑是否自己寻思间一时恍惚,走错了府邸,忙不迭退出,待看清顶端牌匾,果真是福亲王府不假,心头登时闪过几许不祥预感。

带了十二万分的疑惑,小心翼翼的跨入府门,干咳一声,果然成功引起众家丁注意。而这效果似乎又太过轰动,众人停下手头忙碌活计,视线齐刷刷的向他扫视,另有几人满脸嬉笑,转头同身边人交头接耳起来。

上官耀华此时便再如何迟钝,也能觉出他正是那几人谈资笑料的中心。面上很有些挂不住,一面挥了挥手,道:“都干活去,忙你们自己的。”一面向主卧房走去,要寻福亲王问个究竟。

没走出几步,突然有几名家丁笑嘻嘻的迎上前来,不住向他打躬作揖,口中连称“小王爷大喜啊!”“恭喜小王爷,贺喜小王爷了。”

上官耀华半点摸不着头脑,道:“你们在说些什么?本王方才回府,何喜之有?”想到顺治确曾许诺,只要他能找回玄霜,便给他加官进爵。然而等他真见着儿子,早忙于连声叙旧,培养父子亲情去了,那封赏诏书可还没正式下达。这些人如此兴奋,究竟又是为着什么?

一名家丁笑道:“小王爷可也是,还将大伙儿蒙在鼓里,难道是紧张我们到时去叨扰一杯喜酒?”上官耀华奇道:“喜酒?谁的喜酒?”

那家丁笑道:“大伙儿都问你讨酒,那自然便是你的了。您眼瞅着就要同平小姐大婚了,宴请宾客,可不能少了咱们。好歹咱哥儿几个都是曾同你出生入死的老弟兄了,做人懂得韬光……那个什么养晦,是好的,却也不能太过藏私。否则岂不是跟咱们见外了?”

上官耀华莫名其妙,道:“你们在胡说些什么?我同平小姐大婚?八字还没一撇,我几时答允娶她来着?”那家丁笑道:“咱们知道您脸皮薄,这可就别再瞒啦!王爷连日子都选好了,大伙儿这么忙忙碌碌,正为了给你们布置新房,终究是瞒不过的。小王爷莫不是怕我们晚上去闹洞房?”

上官耀华眼见此事属实,一股火气直往上蹿,自语道:“这个该死的贱人!竟敢同我玩阳奉阴违?告诉我,她在什么地方?”那群家丁还沉浸在喜悦中,初时一头雾水,怔怔道:“什么?”上官耀华强压怒火,道:“回答我,平若瑜在什么地方?我倒要寻她好生算算这笔账,非叫她给我一个交待不可!”

那群家丁不敢对小王爷扯谎,战战兢兢答道:“平小姐在她的卧房休息……”又怕惹出祸事,苦苦劝道:“不过平小姐大病初愈,伤势还没全好。小王爷到时千万控制住情绪,别对她动粗。小……小王爷?”

上官耀华哪听得进他们多说,转身便行,心下暗道:“身子没好,就能将我王府闹得翻天覆地,要是等她大好,岂不连房顶也要拆了下来?这样的疯女人也想做我王府的入幕之宾,做梦都休想!等下辈子去吧。”

火气越想越是旺盛,到了平若瑜房前,也不通报,一脚将房门踹开,直闯了进去。平若瑜正坐在窗前的一张竹椅上,手中摆弄针线,膝头还摊着一块布料,红艳艳的未令人感到喜庆,反觉刺目。

一见上官耀华进房,不慌不恼,脸上反而浮现出个宁静温柔的笑容来,像极了给丈夫等门的妻子,喜道:“耀华哥哥,你终于回来啦?这是我连夜缝制的喜袍,你觉着好看么?府上是布置得差不多了,新郎官任务倒也不少,你可要早些准备着。”这话直有如挑战人愤怒极限,一面还将那件大红色喜袍推到他面前,邀功一般展示着。

上官耀华登时怒不可遏,看着喜袍上几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强忍一把撕成碎片的冲动,劈手夺过,狠狠甩在地上,抬脚碾过,扫到一旁,恶狠狠的道:“准备你个鬼!外头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到底算什么意思?你最好趁早给我解释清楚!”

平若瑜却也不奇,慢条斯理的捡起喜袍,掸净灰尘,微笑道:“就是如你所看到的意思,义父给咱们选的,当真是个黄道吉日呢。咱们在这样的大喜日子成亲,一定能够得到上天的赐福。”

上官耀华真要给她气得发了疯,喝道:“你给我闭嘴!该死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如此先斩后奏,算你有本事!你忘了自己是怎么答应我?不是说过会帮我推掉这宗荒唐的亲事么?”

平若瑜一口应道:“不错,以前我的确是答应过,但连经几日相处,我才发觉,自己是真正爱上了你。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会感到安心,甚至当我昏迷的时候,你在床边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受到任何伤害,因此我才可以放心大胆的睡下去。前几日你不在府上,我只感觉什么都不对劲,做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来,总觉得心里有某块地方空空落落的。直到今天见到你,我才仿佛又活了过来,我终于知道,我是不能没有你的。我不求其他,只希望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有机会一起面对今后的风霜波折。你的追求,便是我的信仰;你的承诺,便是我亘古不变的守候。我的天空在下雨,那是我的心灵在流泪。只有遇见你,才能使它转为晴天,我愿用我全身心的爱,交换你回首时一个怜悯的眼神。你是我的一切,我的唯一,咱们就像港口停泊的两艘小舟,风平浪静时,相依为命;大风起时,不论未来如何坎坷,咱们彼此扶持,终能到达遥远的彼岸。”

上官耀华单手撑在腰上,等平若瑜一番侃侃而谈说罢,方自冷笑一声,道:“大小姐,你的戏词,唱够了没有?像你这样的女人,也会真心爱上别人?当年你对李亦杰,不也是同样的死心塌地?这会儿又来装什么情窦初开?”

平若瑜振振有词,道:“李盟主早已有了南宫姑娘,他二人历经那许多风风雨雨,不离不弃,是再也不会分开的了,我又怎能去拆散这一对鸳鸯?而且我对李盟主的感情,如今想来,都不过是一种错觉而已。”上官耀华学着她语气道:“推而广之,你如今对我的感情,日后想来,也不过是一种错觉而已。”

平若瑜用力摇了摇头,道:“要咱们成亲,是你义父也认同的。府中上下都在为咱们筹办新房,宴请宾客的帖子也发出去了,所有的亲朋好友,都知道这一桩喜事,这几日贺礼陆陆续续的送到了。如今你突然宣布告吹,岂不是白费了大家的一番心意?你让义父的面子又往哪里搁?我爹爹年事已高,只想看着女儿风风光光的出嫁,才能了却一桩心事,你就非要他的愿望落空不成?难道你就从没有考虑过长辈的感受?”

上官耀华冷笑道:“你的大帽子,再给我乱扣啊?要成亲,你自己去成亲,我可不陪你丢那个人。贺礼从哪一家送来的,统统退回去便是,咱们也不来欠他的人情!义父怎样想,与我何干?他又何尝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亲爹亲妈早就死了,你家的长辈,同我可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瞪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孝子贤孙,算你看错了人,现在还有机会反悔。跟我玩这套鬼把戏,我只会一辈子看不起你,怎能令你称心如意?”

平若瑜冷笑一声,道:“耀华哥哥,我也不是好欺负的。你要是执意回绝,我就敢再去寻死觅活!第一次在平家庄,我敢玉石俱焚,拉所有人下来陪葬,你就应该明白,我并不是说来吓唬人的。我知道你们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我救了过来。要是我死了,旁人定然都要指责你无情无义!”

上官耀华冷笑道:“别拿你寻死觅活的无能当做辉煌!你自以为人比花娇,命比纸薄,偏好自作多情,与我何干?此前在平家庄的那些话,都是谎言,我不是早已给你说清楚,叫你不要胡思乱想的么?小姐,我从没说过要娶你,请问,我何错之有啊?”
楼主 以殁炎凉殿  发布于 2018-02-24 01:48:48 +0800 CST  
平若瑜跺了跺脚,又成了副大小姐娇嗔可爱模样,道:“你当然有错!全都是你的错!错之一谁叫你长得比女孩子还好看,令我为你着了迷,魂不守舍!错之二谁叫你对人忽冷忽热,令我不知不觉对你动了心?三不该在平家庄救我性命,之后又对我不理不睬。四不该对我说那几句话,令我产生幻想。五不该将我带回京城,六不该夜以继日的照顾我,令我因此生出依赖。七不该寻到灵丹妙药,让我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要是当初任由我随着平家庄一齐毁灭,事后可没那许多烦扰……”

上官耀华打断道:“行了,行了,都是我的错,好了吧?我告诉你,没人能逼我,这门亲事,我是退定了!哈,说来倒也荒谬,向来只听说过利用手中权柄,逼人下嫁,今遭都是头一回见着,竟有一个女孩子站在眼前,作天作地,寻死觅活,非逼着别人娶她!你嫁不出去是怎地?”

平若瑜拉扯着他的衣袖,撒娇道:“耀华哥哥,别对我这样残忍嘛!那些人都及不上你,我谁也不要,只想跟你到天涯海角,上刀山下油锅,我都跟定了你!再说了,爱情又不是培养不得,我听说有不少蛮荒异族,丈夫在成亲前,可连妻子一面也见不到,可最后他们还不是同样幸福?是你主观对我排斥,才形成如此偏见……”

上官耀华一扬手将她甩开,顺势将她推得连跌数步,道:“既如此,你就去寻那些蛮荒异族成亲便是!我没有兴趣,更没有时间来同你培养本不该存在的感情!我这一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那就是我的表妹香香,我们曾有婚约,曾经花前月下……罢了,不谈了,她已经离开我了,我的心也死了,不会再对任何人动情,更没心思让别人来做她的替代品,实话说吧,她们也不配!跟着我,不会有你的好果子吃,还是趁早离开吧!我再也不会要爱情了。”

平若瑜忽然神秘的一笑,柔声道:“你还要的,只不过,我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罢了。”上官耀华冷哼道:“一派胡言!我心里又哪有什么人了?”

平若瑜道:“定要我指名道姓么?便是同李亦杰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南宫雪!哼,你可真有出息啊?千挑万选,偏偏看中了那个有夫之妇?一个下贱的二手货?”

上官耀华想也未想,抬手“啪”的一声,狠狠抽了她一耳光,怒道:“你的嘴巴给我放干净些!”恍惚中想到初次见到南宫雪,只将她视作陆黔的老婆,随口称她一句“弟妹”,只做无心调侃。而后与她相处增多,全是被她乐观善良的精神所感染,似乎只要在她身边,便是身处任何困境,都不值一提。

她不愿令旁人担心,总将所有的心事都深深隐藏,唯有与她相处过才会知道,在她伪装的坚强下,仍是藏着一颗脆弱易感的心。盼望自己能尽到一份力,足以令她依靠,使她再不会痛苦哭泣。至于任何人要想伤害她,分明武功远有不及,却总想代她来出这个头。

此时也不禁暗费思量,同南宫雪的关系,自己几乎从未正视,究竟是不愿,抑或心有所虑,不敢面对?难道自己在香香第七年的忌辰,竟然当真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如此,又怎对得住早逝的表妹?

上官耀华本就从未自视作英雄豪杰,没什么不打女人的忌讳。但一巴掌甩了出去,想到千辛万苦才将她救了转来,直如易碎的瓷娃娃般爱护,自先稍有悔意,本待对她关心几句,平若瑜却一手挥开,轻按了按红肿的脸颊,咬牙道:“你打我?好啊……为了那个贱女人,你竟然打我?那也正好,更说明了你是做贼心虚!从我女扮男装接近你们,就见你跟她亲亲热热,人前人后不加避讳,就像是一对情侣……在平家庄,你处处关心她、维护她,却将我置于何地?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跟李亦杰都像鬼迷了心窍一般情有独钟?你为了她,可以任由摆布,可以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只剩得最后一口气,还在挣扎着询问她怎样了……李亦杰同样是为保她平安,才答应同我成亲。我到牢房来探望你,只有在提起她时,你才会抬头看我一眼,肯同我说话……可字字句句,谈的都是她!我回到新房,李亦杰张口闭口,只问南宫雪是否安好,要我遵照承诺,不得难为了她……分明是自身难保,连自己的安危都可以置之度外,而要为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女人,一份不值得的感情……这究竟是痴,是傻,还是真?待到几时,才能有一个男人,也能够这样的爱我?”

上官耀华见她又能开口长篇大论,显然方才也并无大碍。早知如此,那一巴掌就该更用力些,能将她满口牙齿打落下来才好。道:“雪儿自然比你好得多了,她比你知廉耻,懂自爱。”

平若瑜哈哈大笑,笑声颇有几分凄厉,道:“知廉耻、懂自爱?哈哈哈哈,你有什么资格来说这种话?她是你心中的圣女,是么?那么别的女子,便都是下贱了?那天我在饭食中给你下了一点药,本来是想借机盘问你几句话,可谁知道……你……你竟会……当真是要气死我了!”

上官耀华道:“笑话!倒有如此恶人先告状之说!你给我下药,现今我一字未提,几时轮到你来置气?”

平若瑜深深呼气,道:“这一件事,说来还真令我有些羞于启齿……我就简单些说吧,当时我下的,分明只是些剂量甚轻的迷药,可谁知道,最后竟与阴阳和合散的结果一模一样!你倒是来给我解释清楚吧!”

上官耀华脑中“嗡”的一震,这“阴阳和合散”他自然知道所指为何,但自己若在未曾服用下,做出那种禽兽不如之事,简直无颜苟活于世。

平若瑜见他不答,更是得意,道:“说不出话了么?做贼心虚了,是不是?当时我扮作南宫雪的样子,想借你头脑不清之机,探听几句情报,不错,你可以说我如此行事卑鄙无耻,但你接下来对我做的,则更是肮脏百倍!你将我当做了南宫雪,然后——哼,你自己心里明白!可惜我不是你那个纯洁玉女。”

上官耀华大惊失色,道:“你……你胡说八道!”但回想在牢中日夜颠倒,也着实记不清自己做过些什么。若然果如她所言,那是发生在神志不清之时,则更是顺理成章。但在他心目中,对南宫雪向来是十分尊重,即便认错了人,又怎会任意冒犯她?见着平若瑜得意的笑脸,委实难以分辨她哪句是真,哪句又是假。按理说一个寻常女孩子,绝不会拿自身的名节开玩笑,问题只在于,对于平若瑜,能否以寻常眼光来看待她的作为?

平若瑜放声大笑,道:“我胡说八道?好啊,那就让咱们走着瞧,等到孩子生下来,要不要做个滴血认亲?真要逼我到那一步,我就敢向世人宣称,那孩子是南宫雪留下的孽种!她一来贪慕荣华,二来喜新厌旧,因此同你一度春宵后,重新攀上李亦杰那株高枝,留下一个孩子,轻轻松松就甩了你!看看他的鼻子,眼睛,嘴巴……生得与你二人可有多相像!最绝妙的是,南宫雪可是大名鼎鼎的未来盟主夫人,两人已然相爱多年,却至今仍未拜堂,恐怕就是为了同男人牵扯不清的纠葛!历来身份越是高贵,稍有丁点风吹草动,便能闹得满城风雨!尤其是此事一旦揭露,单是百姓间众说纷纭,便已足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男人三妻四妾是寻常之事,但女子若要朝三暮四,在旁人眼中,则必定是个鲜廉寡耻的淫贱荡妇!等事端闹大,他们那一对狗男女必将为千夫所指,李亦杰身为武林盟主,怎能为那样的女人自毁前程?迫于压力,定会放弃她。而同武林盟主及大清承王殿下有过这段恩爱缠绵,两方又恰巧是敌对势力,不免令人猜想,她是个随时借坡上驴,无势不攀,甚至左摇右摆的双重卧底!凭借我爹爹与几位叔伯的势力,尽可叫她在江湖上再无立足之地!哼,我知道,你是嫌弃我平家庄衰败,但有句古话叫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整死这样一个没身份、没后台的女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我得不到的东西,任何人都别想得到,就算他心里挂念着别人也不成!”

上官耀华大是恼火,道:“是么?那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看你纵有滔天本领,再如何兴风作浪?”一抬手便扼住平若瑜咽喉,狠狠收紧。平若瑜瞪大双眼,直视着他,冷笑道:“好,你来啊!无所谓一尸两命,你就尽管来杀我!”

上官耀华闻听此言,微微一怔,手上劲道也同时松懈。平若瑜趁此机会,突然向后急退一步,手掌一翻,已握了柄匕首,抵在胸前,叫道:“不劳你费事!我自己就可以解决,让我跟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去死,正好替你了结一切后顾之忧!”

上官耀华倒未料到她这突来一手,愤愤道:“是你自己的性命,你不加珍惜,却是威胁谁来了?还不停手?”提掌便向她脉门切去。平若瑜手掌一翻,从缝隙间避了开去,刀尖重又抵上咽喉。

这一回情形可比方才更为凶险,要知咽喉要害,是比胸口更为柔软之处,而万一受损,或许胸前创伤偶有刺偏,未及心脏,尚不致死,但若是切断喉管,则必死无疑。上官耀华终感慌张,叫道:“别乱来!你先把刀放下,咱们好好谈谈。”

平若瑜冷笑道:“你再敢动手,我就当真捅进喉咙去!现在你怎地又要同我谈?不是要亲手杀了我么?哈,你既然不答应娶我,什么有的没的都是免谈!然而孰是孰非,料来公道自有定论,不知大家将如何指责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丈夫,没有责任的父亲!你有本事,那就自己去向天下人交代,设法塞住千万悠悠之口!皇上用官尚重口碑,若是如你劣迹斑斑,他怎敢再提拔你?哈,恐怕你引以为傲的仕途,也就该到此为止了吧?”
楼主 以殁炎凉殿  发布于 2018-02-26 02:04:16 +0800 CST  
上官耀华如今实是恨极了平若瑜,但若是当真让她死了,明知那一切是注定发生。咬紧牙关,瞪视着她颈间已隐现红痕,知道她的爱恨当真便会强烈到这步田地,情势已然迫在眉睫,无奈摆手道:“好,你不要冲动,我娶……我娶了你便是!”

平若瑜早知胜券在握,刀刃从颈间移开少许,挑了挑眉,道:“哦?此话当真?你不是骗我的?”

上官耀华冷哼道:“平若瑜,我告诉你,我上官耀华生平最讨厌被人威胁,你用这种手段逼我就范,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哼哼,好啊,我就满足你的愿望!我可以娶你,彼此仅存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你喜欢独守空闺,那也随便你去!老子照样做我的事,找我的女人,对于你,我绝不会多看一眼。不过,为在众亲朋间形成假象,你最好给我恪守妇道,做妻子就要有做妻子的模样,更何况是未来的王妃,更应时刻谨言慎行,如果你也不想遭人非议的话。”

平若瑜静思片刻,将匕首从颈间移开,淡淡的道:“可以。你所提的要求,我都可以办到,我只想做你的妻子,哪怕仅是一个面上的名分。”

上官耀华冷笑道:“你以为自己算是委曲求全,很高尚是不是?嗯?好,算你赢了!不过我先警告你,如果有朝一日给我知道,你今天所说的,全是你计划中的一种手段,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你给我记牢!”甩下几句狠话,带着自内而外的冰冷高傲,掉头便走,顺手重重将门摔上,再未向她多看一眼。

那木板门碰撞门框时,引动极其响亮的“哐”一声,仿佛也撞击在平若瑜心上,只带有寒风森冷气息,在斗室内盘旋回荡,经久不散。

平若瑜精神终于崩溃,向前一扑,双手撑在桌上,肩膀不住耸动,泪水抑制不住的从眼角滚下。颤声道:“耀华……算我赢了?呵,这一场赌注,究竟是我赢,还是你赢?我要的不是你的躯壳,是你的心啊!可唯有当我提起南宫雪,以她的名节为赌注,才能使你妥协,那么,你究竟是为了我而娶我,还是为了她而娶我?为何在我不愿游戏人间,希望能好好爱一场之时,老天却要如此待我?耀华哥哥,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算什么啊?”

泪湿衣襟,泪珠噼噼啪啪的打在桌面上,眼里逐渐泛起血丝,抓起桌面上的杯碗盘碟,狠狠朝墙上砸了过去。看着那些原本精致的瓷器撞上坚硬的墙壁,立时面目全非,化为零零落落的碎片,再度滑下,这才感到少许发泄的快意。

环视房间,不顾自己身子尚还虚弱,提起手中匕首,在房中疯狂挥舞,哭得歇斯底里。打碎了花瓶,砍裂了桌子,墙上的墨宝丹青在剑气中裂为片片碎纸,在空中飘扬。

直等府中家丁听得响动,纷纷赶来查看,在外敲门叫喊,说尽了好话,平若瑜也不搭理,背脊靠上门板,感到自己的心也如那些碎片一般,再也拼凑不全了。她身子刚恢复少许,经方才极度舞剑,耗尽了仅剩的一点内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贴着门板滑倒在地。

—————

时间悄然流过,一转眼,孟安英的头七已过。李亦杰又在师父坟前大哭一场,终于打点行装,背起长剑,有意重新振作。此前几日,对他而言,不单是调整自身心境,同时也将“为师父守灵”当做借口,只因他实在不愿抬头面对现实。直到那日子过去,连最后的一点逃避资格亦已丧失。

人皆有种常性,凡在假想中,常会将一事夸张百倍,烦恼也同样变到艰难万分。而等真正着手施行,只需起头一步,其后种种,自当顺理成章。

李亦杰挺直腰杆,站在孟安英新起的墓前,感到此时心境已从最初的种种迷茫、恐惧、悲痛中化为一片淡然,又或是对前途所抱有的新生勇气。师父的仇,师弟的仇,他绝不敢忘,也绝难忘怀。发誓有生之年,定要手刃七煞魔头。

华山众弟子都身着一袭白衣,距他不远处,成几列整齐队伍,肃然而立,同时为师父与师兄送行。南宫雪默默的站在李亦杰身旁,轻轻挽住了他胳膊,依照诺言,他们的下一步便该执行计划,挑拨魔教与朝廷大动干戈。

李亦杰心知这一生,是再无可能推开南宫雪的了。他曾说过,他二人同生死,共进退,不愿再做无谓虚辞,横过手来,握住了南宫雪手掌。这一握,同时暗含感激、鼓励、祝福。此时无声胜有声。好一会儿,李亦杰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道:“走吧!”

还未等两人下山,朝廷突然遣使造访,开口便是十分客气,说道韵贵妃娘娘请李盟主入宫议事。恐怕他们深询,当即又加一句“主子的事,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哪有资格过问?请李盟主去了就知道。”

李亦杰大是惊异,自他屡次办事不力,沈世韵对他愈发失望,已许久未再召见过他了,今日在此关键时刻,何以突然改了主意?究竟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几日前谋划防守不精,以致走漏消息?祸兮福兮,殊难预料。然而无论如何,总相信沈世韵对他绝不会怀着恶意。

南宫雪也劝说不得,两人只得答应。随着使臣下山,山脚下停着一台早已备好的轿子。瞧这架势,似是沈世韵一早认准,两人定会答允她的邀约一般。

那使臣一路上未再开言,直到得吟雪宫,引着两人一路入内,到得殿中偏房,闪身避到一旁,掀开帘帐,做个“请”的手势。两人一眼相视,李亦杰冲她淡淡一笑,当先跨入。就见房中一张圆桌,桌面两旁,可说是清晰划分为两股势力,直如楚河汉界般泾渭分明。

右首尽是些灰白胡子,长须及胸的老者,面容有的凶恶,有的则显暴躁。但李亦杰站在几步开外,便能觉出几人身前各自萦绕着一层真气,就如一层屏障,足见内功造诣均是极高。但这些人中竟是一个不识,看来或是久未出世的武林前辈。而这般世外高人,往往亦正亦邪,性子则如原、平二庄主般古怪。

左首一列,却皆是皇宫中的高层人物,单从衣着打扮,便知其品级不低。如摄政王多尔衮、福亲王带同义子上官耀华,都在其列。

上官耀华今日穿着似乎格外华贵,衣衫、配饰金光灿烂,就连护腕也是以纯金打造。平若瑜身披一件大红衣裳,梳着高高发髻,插一根翠玉簪,鬓角戴了一朵珠花,虽做少妇打扮,依然是姿容华美,明艳不可方物。此时正小鸟依人的坐在上官耀华身侧,见得另有客人到来,方轻抬螓首,冲着他二人微微一笑。

照说四大家族游离于俗世之外,本应不问世事,为何平若瑜竟会同这几人混在一块?李亦杰二人不知其后变故,一时都难想通。

沈世韵坐在上首主人位上,浓妆艳抹。衣衫首饰,金银玉珠,环佩玲珑,一应俱全,打扮得更显雍容华贵,也更令人难以接近。一旁另有张空空座椅,以主次排布说来,若是有人够格坐那位子,地位便应与沈世韵不相上下。然而依照常理,举办这等盛会,主人往往刻意突显出自身凌驾于众人之上,怎会允许旁人分去她的风头?

再度打量,其间还得算上他一个武林盟主,却不知沈世韵是花了怎样一番力气,才能将这群平日里跺一跺脚,均能名动四方的人物齐聚一堂?历来所花心思越大,代价越高,图谋也就越广。值得沈世韵如此大费心力,她所打算的,究竟为何?李亦杰心里已模糊有数,只是实在不愿接受。

房中众人本来一派热络,见到新客人到来,同时止了话头,这般死气沉沉的静寂可令人格外不适。尤其是身在敌方阵营,受众人眼光齐齐注目,就如同身在陷阱,给掌控者围观指点,商议着将他如何处置似的,更有说不出的难受。

李亦杰突然为自己心思一震:怎地会将韵儿的宫殿列入了“敌方阵营”?不由暗笑自己草木皆兵,干咳一声,道:“卑职一接到娘娘传令,当即动身。只因华山路远,途中耽搁,似乎是迟了些,且请恕罪。”他这一开口,便是将自己重新置于吟雪宫奴才之列,而不是威风凛凛的武林盟主。

沈世韵似乎对他的“没出息”,淡淡道:“无妨,本次聚会,也刚开始不久。何况此前所言,同你更没什么干系。尊师之死,固然令人悲痛,只好请李盟主节哀。未来的日子,同样是要过的。”这几句话语气冷漠,似乎将孟安英之死算作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而为此悲痛,反而很是愚蠢。

李亦杰心头登时有火,但他今日来此,却不是为着与人吵架。这许多高手在此,他也讨不得便宜,强自忍耐。

那一群老者七年前虽也听说过新上任的武林盟主名叫李亦杰,但因从未见过他面,也不过是对名字有几分模糊印象。看着面前这个年纪不过双十的青年,都没将他放在眼里。想到沈世韵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帮手,竟要与自己等人同席,无异于辱没自身。

李亦杰拉起南宫雪的手,便向右首末尾的一个空位走去。此时场中席位,已只剩得两处。李亦杰自不会不识相,去坐另一张主人位子,至于位居末席,也不过是看中其“不显眼”罢了。上官耀华瞪着两人紧握的手,面色不悦。

沈世韵忽然秀眉一扬,目光落在南宫雪脸上,一扫而过,冷笑道:“有些人的脸皮还真是厚啊!本宫分明未派请帖给她,却也要巴巴的来凑一凑热闹。这可不是什么年初盛宴,用得着刻意展示夫妻情深?是嘲讽旁人都没他们恩爱不是?”

李亦杰听得如此尖刻言辞,明显感到南宫雪的小手轻轻震了一下。脸色也跟着一沉,道:“韵贵妃,我与雪儿已将结为夫妇,互成一体,自然同进同退。韵贵妃若是不欢迎她,那也不必同李某多说,索性将我二人一同赶了出去便罢!反正此地将要商谈什么见不得光之事,我也没有兴趣。”平若瑜惊噫一声,肘端前倾,饶有兴味的环场打量。
楼主 以殁炎凉殿  发布于 2018-02-28 02:29:25 +0800 CST  
沈世韵目光刀锋般扫过,见李亦杰同样毫不避讳的与她对视。汤远程、李亦杰对她痴情一片,本都是最为百依百顺之人,这几日却似约好了一般,接二连三的来扫她面子。稍一寻思,仍是决意以大局为重,微笑道:“李盟主,你可未免太情急出头了些,本宫可有说过,我所指的是南宫姑娘没有?哎,说来倒也可笑,有些人就像前辈子没挨过骂,旁人随口说上几句难听话,她便要来对号入座,随后还要大肆宣扬,声称要讨个公道,好像她倒成了最大苦主。老实说,那些人么,本宫可连评议也是不屑的。李盟主,坐吧。”

李亦杰强压着掉头就走之念,拉着南宫雪走到桌前落座。那一侧老者各自鼻孔朝天,状如看他一眼就会掉了身价。那位子本来只有一张座椅,沈世韵歉然一笑,道:“真是对不住了,李盟主,本宫可没想到你会拖儿带口,事前才没给你备齐。”李亦杰一咬牙,道:“罢了,雪儿,你坐吧。”一面已自站到椅后。

南宫雪还想推辞,平若瑜尖声冷笑道:“哟,还真是你侬我侬啊?捎带来的附庸,就这般反客为主?倒是令我大开眼界!就好比养大的狗有位子坐,主人只好在旁站着,怪不得常称‘狼心狗肺’。”

上官耀华嘴唇不动,只在她身侧冷冷咕哝了句:“你给我闭嘴。”一边在桌下狠踢了她一脚。平若瑜哼了一声,单手轻轻抚摸脚踝,面上神色未改。

桌前一位老者早已等得不耐,道:“这些个小辈,便是没规没矩,给我适可而止了!韵贵妃,不知最后一位客人是谁?老夫真该好好教教他!与人订约,就该按时而至。像这般磨磨蹭蹭,迟到个把时辰,算是哪门子的规矩?就让旁人都来等他一个?”

众人当即应声附和。显然就因沈世韵摆明对那人最为重视,又想连自己也不够格坐那张位子,对其更是不服。寻到一点由头,便要在沈世韵面前大肆开罪。

沈世韵面色不变,心道:“年纪一大把,还这般小心眼,倒也可笑。”淡淡道:“那人么,你不必管他。究竟他肯不肯赴约,还在未定。若是他肯准时到场,反要令本宫受宠若惊。”

那群人闻言,登时火气更旺。道:“那却是摆什么臭架子?以为谁倒来稀罕他?”沈世韵道:“只因本宫遣人递送请帖,他当时并未明言接收。没对我家下人动手,已算不易,行了,可以商谈正事没有?”

这群人素来眼高于顶,听得更是火气大盛,有意找茬,道:“听说娘娘这番行动,还属令郎是主角,他今日怎地未到?”另有人插话道:“听说凌贝勒误入歧途,同那群魔教妖人混在一道,还当上了他们的副教主,不知这传言是真是假?”

沈世韵顺口应道:“现象是不假,只恐各位实质未明。小儿出任魔教教主,乃是本宫交托给他的任务。派他深入敌巢,打探情报,彼时兴兵征讨,便多几分得胜把握。然而此事担着风险,一个不妙,连性命也要搭进去。若是给皇上知道了,一定舍不得他的宝贝儿子冒此大险,因此本宫连他也瞒过了,才会引起外界传闻。本宫也无意于解释什么。”

多尔衮插话道:“如此说来,凌贝勒倒是立下大功了。为何不索性一鼓作气,让他继续打探下去,或是率兵直捣敌营?到底是娘娘也在心疼儿子?”

沈世韵道:“王爷小看本宫了,什么骨肉至亲,在大业面前,必然有所割舍。只因小儿收集的情报也大致够了,我原就想召他回宫,但如是公然叛乱,恐其力有不逮。皇上闹这一出,倒还颇合时宜。不过我这孩儿极重师道,只因曾拜七煞教主为师,便觉为人徒不可弑师,不愿为主将。本宫唯有多加劝导,好在此事与今日所欲商谈,并无过多牵扯。”

一个秃了顶的中年汉子粗声粗气的道:“韵贵妃,你待我们不薄,我老沙是个粗人,脑子不成,一身蛮力还是有的。那些谋兵布阵的体力活,我干不来。但凡是你有任何命令,尽管吩咐,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

上官耀华冷笑一声,身子靠向椅背,道:“有些人分明胸无点墨,脑袋混如浆糊,却还要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拿自身粗鲁出来现眼。还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碰上这般人物,小王唯有自惭少见多怪。”

那沙老大原是沙盗首领,在中原东流西窜,各地余部倒也不少,作恶多在沿途抢掠财物,而无稳固根基。后来给祭影教降服,归于曹振彦统领,才消停不久,但见曹振彦无意于夺权,便暗中投靠了忙于培植势力的沈世韵。自然将过往辉煌拉出来扯了一通,沈世韵只是不屑,看在他还有几分用处,也就勉强收留下来。

沙老大在人前恭恭敬敬,但他从前究竟做过老大,连番受气,心头也自憋着火,当即拍案喝道:“你……”才说出一个字,上官耀华便冷笑打断道:“这年头有才学之士不多,喜好乱咬人的疯狗,倒是不少啊?”福亲王沉声道:“耀华,你给我少说两句!”上官耀华冷笑而过。

沈世韵不以为意,道:“如今朝廷之中,党派众多,却又互相不服,暗斗激烈。即便如此,还仅止于暗箱活动,大清的金字招牌摆在面上,那群缩头乌龟还不敢挑明。各自静观其变,只想等别人来做替罪羊,到时宰割的供桌上,少不了他来多分一刀……”平若瑜笑道:“韵贵妃娘娘,这些人中自当属您眼光最利,刀子握得最紧了?”

沈世韵不理她讥讽,自顾道:“如今不啻于表象平和,一旦贸然起事,只会是两种局面。一是纷争势力选择暂时投靠皇权,以护驾为由,名正言顺的铲除对手。若然,无异于众矢之的,情况极为不利。二来是那群蠢蠢欲动之辈亦已不耐,借机多方群起,齐来反叛。到时固然能扳倒皇上,但角逐未过,最终鹿死谁手,还有待考量。”

一名老者道:“你啰啰嗦嗦说这许多,便是说最早动手的,必然最为吃亏?”沈世韵道:“也不尽然,如果分寸把持得好,一出手便能抢占先机,余人唯有在背后瓜分零头的份儿了。不也有句古话叫做‘先下手为强’的么?只因这一场赌注冒险太大,一时难以决定该押哪一边是好。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上官耀华面上又显出种极之轻蔑,他今日真有如吃了火药一般,道:“那还不简单?尽管兵分两路,划拨少数人投靠那些你眼中具有威胁的主力,撺掇他们去当出头鸟。同时静观情势,谋静而制动。总之是进可夺权,后存退路,总能保住大势所在。”

沈世韵赞道:“很好!不愧是承王殿下!与本宫所想大致相合!”一旁对他不满的几人,见他一开口便讨得沈世韵欢心,都是妒意暗生。

上官耀华冷笑一声,道:“大致?却不知是哪一点不尽相合?愿闻其详?”旁人都暗骂他不懂见好就收,何苦非要来同沈世韵一争高下,都存了看他出丑之心。

不料沈世韵对他倒很是宽容,说道:“不仅要布下走马前卒,后方可也不能闲着。各人分头去笼络相合之将,确保同一方势力,有人游说他相助皇上,另要有人劝过他趁机谋反。大伙儿能结成一党是最好,忠心耿耿的可予重用,若是中途顾虑良多,或是怀有二心者,则须依旨严办,起杀鸡儆猴之效,此外……”

平若瑜似是专与上官耀华唱起了反调,问道:“为何不集中力量,劝他们同来相助?先将谋反势力结为一线,也可说是平定内乱,一致对敌才是?若是说辞各不相同,岂不将他们的脑子也搅昏了?”

沈世韵答道:“正要如此,方能通达其功!试想,众将本就在两重选择间徘徊不定,难觅去路。咱们站在全然不同的立场劝他,恰好如实反映出他脑中相争的两方观点,彼此激烈冲突下,才能豁然开朗,看清自己的真正心意,认准其中的一条路,便始终走下去。而免去他们心意不专,左摇右摆,所带来的麻烦。”

福亲王道:“原来如此,娘娘此举,不过是从另一角度,帮他们下决心而已。”

多尔衮附议道:“若是外邦借机攻打边疆,皇上就不得不派军出征,正好迁走宫中主力。但我大清兵马,骁勇善战一向是出了名的,那些异族倒也有自知之明,不敢贸然与我等敌对,尽是些蛮子在左近闹事,早有兵力出行围剿,不但成不了气候,也难以变动军事调配。”

沈世韵道:“本宫曾修书一封,可遣人送与蒙古、西域、突厥一带部落。直言本宫欲发动政变,想请各位首领同时出兵配合。为刺激其好胜之心,我可先行许诺,只要将来本宫夺得大统,今时一战,凡是给他们兵力侵占下的土地,全可划入对方疆土。如此一来,他们屡次作乱,原就是为多划分些领地,既有这般优厚条件,还怕他们不全力作战?”
楼主 以殁炎凉殿  发布于 2018-03-01 02:04:18 +0800 CST  
沈世韵见着多尔衮神情,实已情急败坏,他若是当真恼得拂袖就走,也不是全没可能。最终仍是打圆场道:“罢了,几位卖本宫一个面子,暂且别为难摄政王。咱们仍是依原计划行事,遗诏一节,就留待最后,再来做制胜法宝。到时……”

上官耀华再度插嘴,道:“慢着,韵贵妃,方才那许多所谓的‘大计’,全是你一人定下的。容我多嘴问一句,咱们到底为何要给你办事?卖命是可以,出生入死也不难,条件事前讲清!免得你到时过河拆桥,咱们辛苦劳顿,好处全落到你手里,却叫咱们都去做那刀下亡魂,到阴间喝西北风去?”

福亲王心里虽也挂着好处,碍于颜面,又不愿给别人看做贪财重利之人,始终强忍不表。好不容易等到上官耀华主动开口,暗自心花怒放,暗想这孩子当真是自己肚里的蛔虫。表面却板起脸,道:“耀华,你不觉得,自己今天的话是多了些么?”平若瑜笑道:“这可怪不得耀华哥哥,好比商人做买卖,不也要先付钱,再交货的么?”

沈世韵对上官耀华本来很是赏识,见他连番找茬,心头也自厌了,道:“事成之后,利益如何平分,本宫不早已分别讲明了么?否则众位今日又怎肯来此商议?”

上官耀华道:“从前的不算!不是我们信不过你,只是心里始终挂着包袱,如何能发挥全力?也不知你给旁人许诺了些什么,事前讲定钱财平分,利益均沾。万一唯独是自己的那份,比旁人来得少,心下怎能平衡?此事正要在全员聚齐时,开诚布公的讲定。是此大家心无嫌隙,全力施为,那才叫做公平!”

众人一想不错,不论平素与沈世韵关系远近,都担心她待自己有所差异。唯有公开宣布,才能让所有人心里都有个谱儿。

沈世韵冷笑一声,道:“小王爷当真是心机深沉,滴水不漏,本宫佩服!”上官耀华道:“客气了,在深宫生存,心智必不可少,娘娘当初不也是一步步爬到今天地位的么?您要是不肯满足大家要求,这笔交易便难以为继,索性一拍两散,大伙儿各干各的。”

沈世韵怒极反笑,从袖中取出一张清单,“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冷冷的道:“事后利益如何分配,本宫早已做过明确分布,焉有变动之理?你们自己拿去看吧,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总不能再说本宫赖账吧?”

上官耀华接过清单,众人在他身侧形成个半圆,纷纷探头探脑,钻研清单。李亦杰与南宫雪独斥在队伍之外,相视苦笑。李亦杰轻声道:“上官耀华这小子……今日很有些古怪。”南宫雪点了点头,道:“不错,他平常性子内敛,便是有任何想法,也以暗中盘算的居多。今日……似乎太过跳脱了些。”

沈世韵沉默以待,只等众人看罢,各自归位,才自冷哼道:“满意了么?不知承王殿下,还有何事要盘问本宫的不曾?”

上官耀华处处同沈世韵顶杠,一来是旧怨复发,更多则是同平若瑜置气。几日前,他为免这疯丫头盛怒之下,对南宫雪不利,逼不得已,才与她拜堂成亲。当时道贺声不绝于耳,喜酒一杯杯的敬过,上官耀华双眼始终狠狠瞪着,直等最后回房,眼中已然满是鲜红血丝。

平若瑜吓了一跳,刚想上前替他宽衣解带,安慰一番,上官耀华便将她手臂一把挥开,接着用力扯下腰间花团,顺带一手甩脱喜袍,转身而去。接连几日,不但未肯同她圆房,就连同房也不肯妥协。平若瑜独自在纱帐后默默垂泪,第二天面对福亲王与平庄主询问,却还得强作欢颜,故作娇羞。

而上官耀华今日倒有种自暴自弃之心,暗道:“你不是看中我待人冷酷么?那好,索性我就比天下最鸡婆的女人更碎嘴几分,瞧你还会不会喜欢?最好激得她火起,治我一罪,你总不能跟一个待罪之徒长久厮守,这便转去……另觅前程去吧!”抬起眼皮,淡淡开口道:“‘盘问’一说不敢当。几时接战,几时行动,就请你示下。”

沈世韵道:“各位都是同一条战线的朋友,本宫自然相信你们。至于魔教,总是心腹大患,一日不除,则朝野上下永无宁日。那群乱党贼子,直有如除不尽的野草,捣毁老巢,仍能‘春风吹又生’。若想彻底剿灭,还须费一番功夫,真正连根拔起……”

门前忽然传来一声冷笑,语气轻佻的道:“说得好,当真精彩!韵贵妃,继续说下去啊,本座正想听听,事成之后,你要如何对付我们这些魔教乱党?”

沈世韵一惊,众人视线同时向门外转去,就见一个黑衣人倚壁而立,双手抱肩,态度满是轻蔑。李亦杰一见此人,满腔怒火“腾”的一声燃起,不理沈世韵拦阻,“嗖”的一声闪身到了他面前,咬牙切齿道:“七煞魔头,你作恶多端,还敢到吟雪宫来送死?你杀我师父,辱我师门,今日便要你偿命!”猛然拔剑出鞘,剑尖直指向他面门。

江冽尘冷笑道:“这是做什么?嫌本座近日太无聊,特地安排了猴戏来看?”沈世韵一言不发,面上笑容却是藏也藏不住。李亦杰恨恨道:“死到临头,不知悔悟,还敢口出狂言……你再不拔剑,纵然是手无寸铁,我也不跟你客气!”江冽尘道:“自作多情,哪个跟你客气来着?”

南宫雪看不得李亦杰吃亏,同时拔剑,与李亦杰并肩而立,道:“狗贼,你害死我们师父,此仇不共戴天!”两柄剑光绞在了一处,只等再度施展“双剑合璧”。

江冽尘淡然扫视一眼,全然不以为意,冷声道:“本座今日是韵贵妃的客人,滚开!”抬袖一挥,李亦杰与南宫雪的长剑偏离两侧,同时向旁跌出数步。江冽尘冷笑一声,径由现出的道路行入,神色高傲,步履缓慢,就如谨慎防范,唯恐踩死了一地蝼蚁。那一群武林老者怒目相视,脾气差的已长身站起,只待向他喝骂。

沈世韵起身离席,笑脸相迎,态度可说与方才对待李亦杰有天壤之别,道:“七煞圣君大人,您肯赏脸大驾,当真是令我吟雪宫蓬荜生辉啊?外间装饰,全是为您而设,您觉着如何?”李亦杰回想前来吟雪宫一路,各处果然都是刻意装饰过的。当时还想向随行使者打听,最终见他无意开口,也就作罢,想不到竟是为这个魔头所设。

江冽尘冷冷道:“本座又不是第一次到你吟雪宫,用得着如此隆重?一年前你说弹琴唱曲,最后暗藏杀着,对你笑里藏刀的把戏,我可没忘。”沈世韵赔笑道:“那是小妹年轻不懂事,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啦。李盟主无知不懂,待我慢慢与他分说。”

江冽尘道:“你爱向谁解释,与本座何干?哪来的这许多废话,趁早给我闭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将魔教斩草除根,嗯?你想怎么做?再培养一个叛徒么?这一回该轮到谁丧身火海,尸骨无存了?”

沈世韵脸上挂不住,讪讪道:“那是安定人心之计,当不得真,我哪敢真同您为敌呢?”走前几步,小声道:“这许多人看着,你就不能给我一个面子嘛?”江冽尘见她语气轻柔,表情也是含嗔带怨,娇弱可怜。他自是不会为这色诱所惑,倒也有心看她弄什么名堂,冷笑道:“面子?哼,好啊!先帮我一个忙,成不成?”

沈世韵匆忙点头,尽是受宠若惊的欣喜。江冽尘同时放低声音,道:“劳烦你今后尽量化淡妆,用不着将自己弄成现世女鬼。凭这火候,还吓不倒我。”沈世韵笑容一僵,向旁让了让,道:“江圣君,请坐。”每一字几乎都是从牙缝间挤出。所指之处,正是从方才起便空出的主人席位。

一名老者更是怒气大盛,道:“你……你这小子……”江冽尘充耳不闻,冷冷扫过沈世韵一眼,抬手便将她拨开,就如推的不过是一只稻草人。脚步在上官耀华面前停下,道:“上官兄,咱们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同时伸出一只手,居高临下的横到上官耀华面前,似是要同他握手示好。

上官耀华双眼直瞪,狠盯着他,想从他脸上寻出一丝阴谋的破绽。他还不会忘记几日前朝阳台一会,江冽尘自是更不会忘,那又何来的“好久不见”一说?

拳头在桌下暗暗握紧,终于下定决心,“啪”的一声拍案而起,同时故作豪爽,高声道:“我来给各位介绍!这一位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如雷贯耳,魔教前任教主,当今血煞教的创始人,朝廷与武林双重死敌的……七煞圣君阁下。”

指端一转,又指向李亦杰,道:“那一位就是江大人的对头,正义的化身,武林盟主李亦杰李大人。”这一来却是将众人眼光全转到江冽尘与李亦杰二人身上,令他便再有意与自己为难,亦不可得。

那一群老者果然大是惊愕,不由重新打量起这两人来。感叹道:“当真是英雄出在少年!按说两位都是武林间的第一人,原来年纪如此之轻!”“韵贵妃,要说你也真不够义气,怎地不早给我们引见?同武林李盟主同席这许久,竟还有眼不识泰山。”“那也是李盟主不跟咱们计较,否则,你有几个脑袋来给他脸色看?”

李亦杰本已习惯受众人冷落,突遭众星捧月,反觉是窘迫非常,干笑道:“各位前辈……大家不必客气。我李亦杰何德何能,忝为盟主,实则也不过是一个后生晚辈而已。”

那一群老者见他越是客气,越觉他颇具谦逊美德,不似寻常少年般自骄自傲,更生仰慕,七嘴八舌的道:“要是连李盟主也算不得真才实干,武林中可再无旁人了!”“是啊!我们虽然隐居已久,却也听说过不少盟主的英雄事迹,叫咱们的一腔热血,也都沸腾起来了啊!”

对江冽尘反复审视者有之,真正同他来打招呼的,却只零星数人。江冽尘随口打发,又道:“很不错么,耀华,懂得转移视线了,是不是?你以为……”平若瑜忽然站起,笑道:“你好呀,没忘记我吧?怎么只顾着同耀华哥哥说话,再要厚此薄彼,我可是要吃醋的!”
楼主 以殁炎凉殿  发布于 2018-03-04 07:46:23 +0800 CST  
江冽尘满是不耐,随意向她扫过一眼,道:“是你,到这边凑什么热闹来了?你爹怎地没来?”

平若瑜神色本先一喜,立转暗淡,还道他眼里会有自己,谁料也是为打听自己父亲。苦涩一笑,道:“没有,我参加他们的聚会,起先是瞒着他的。爹爹已然打算退出江湖,再不涉足武林之事了。此前同你的交易,也只得就此作罢,望你成全,他老人家年事已高……”

江冽尘却是全无半分要“成全”之意,面色立时一沉,道:“什么意思?同本座的承诺,难道是讲假的么?可以任由他出尔反尔?”

平若瑜苦苦哀求道:“都怪我不好,是我无端闹事,毁了平家庄,爹爹没了落脚之处,备受打击之余,回首往昔,反而大彻大悟,只觉世事无常,再崇高的权力都是不可靠的。他只想过平静的生活,我可以向你担保,他绝不会成为你的敌人。至于同党……你江大人要多少便有多少,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请你……”

江冽尘道:“少给我啰嗦,本座管他有何难言之隐?他答应过给我效忠,期限未满,竟敢单方毁约?历来背叛本座之人,会有怎样下场,你知不知道?”

平若瑜眼眶红了一圈,轻声道:“你当初就给我们讲过,背叛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可是……我爹爹他并不是背叛你,他只是太累了,累到有心无力……强留一个派不上任何用场的下属,又有什么意义?只会成为你的拖累。不如……就放了他,当做他为你效忠多年的一点酬劳……”

江冽尘打断道:“想也别想!愚蠢的老东西,他以为本座所言,都是随便说说的?一句太累就想回绝我,那我倒不如送他到坟墓里,永远安息!你去转告你爹,最后想想清楚,再来给本座答复。否则我不仅要他将过往报酬一律交出,还要他的命。给所有人都看看,胆敢背叛我,就是这样的下场。”

平若瑜鼻中一酸,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上官耀华看在眼中,心有不忍,抬手将她护在身后,恼道:“你不要欺侮她!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便了!尤其是,不要在我面前,咒骂我的,岳父大人。”

此话一出,不仅江冽尘,一众欢腾宾客也都静了下来,视线都望向一旁三人。江冽尘皱眉道:“你要护着她?以何立场?仅是为同本座作对?”福亲王突然放声大笑,道:“耀华,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扭扭捏捏的干什么?你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便了。你跟若瑜,到底是什么关系?”

上官耀华脸颊涨红,支吾道:“这……这个……我同若瑜……”一时却比女孩子还羞涩,那一句关键之言怎样也无法出口。福亲王笑道:“还在害羞?真是半点也没有男子汉的气概!索性本王代你说了吧……”上官耀华忙道:“不……不要!她……她……我……我同若瑜,她是我的新婚妻子!”

此时气氛更是热烈,南宫雪笑道:“阿华,你的动作倒快得很啊?这么早就摘走了咱们的一朵鲜花?”随后想到此句另有贬义,又改口道:“平小姐是位好姑娘,你可要好好待她。”

上官耀华愁眉苦脸,平若瑜冷笑道:“多谢了。能得到南宫姑娘的祝福,我二人才是真正的荣幸。”南宫雪不知她对自己记恨如此之深,倒未觉出其中深意。

江冽尘微一惊愕,随即压下,道:“这可恭喜你啊,耀华。事前怎地未露半点口风?如此,本座倒要向你讨一杯喜酒。”上官耀华冷哼道:“我同你非亲,亦非故,我的事,何必来向你逐一汇报?”平若瑜却抢先笑道:“那是自然的,可惜我们行礼是仓促了些,宾客多由义父宴请,可绝不是刻意瞒你。”

江冽尘自顾向上官耀华道:“你说同我非亲非故,关系撇得如此之清,倒也令人难过。看在你们的翁婿之仪上,本座就放过……”见上官耀华面色不悦,便半途改口道:“放过你的岳父大人。这一份礼,早晚要叫你补来给我。”忽然扯起上官耀华手腕,这一招突如其来,同使用上了内家的“小擒拿手”手法。上官耀华一惊之下,躲闪不及,给他抓了个正着。

江冽尘表面仅是同他握手道贺,拇指、食指却借势扣住他手腕,牢牢收紧。上官耀华只感脉门大痛,就如给一把锋利的刀一寸寸切了开来,骨骼隐隐作响,面色立时便是一变,连挣扎的力气也使不出,痛得眼看就要昏了过去。

忽听耳边响起个声音,低声道:“很疼么?那就向我求饶啊!只管求上一句,我立时放过你。”这却是江冽尘以魔教密宗“天遁传音”之术向他说话。

上官耀华偏有一股硬气,越是受人威胁,便越是不肯服软。他不会传音的本事,只抬起双眼瞪向他,以眼神示意自己绝不肯服,同时神色强转如常,额头上却自然而然的滚下汗珠。连平若瑜也未瞧出两人间有些异常,只道是朋友间亲热。

上官耀华痛得肺腑都要翻转过来,只想放声大叫,似此咬牙隐忍,则是将所有的痛苦全憋在身上,生出种“下一刻就将痛死”之感。拇指遭到压迫,内里骨头传来清晰的碎裂声。

江冽尘见他再要死撑下去,这只手是注定要废了,而自己对他一向很是欣赏,不忍如此将他毁了。叹了口气松开钳制,上官耀华手臂登时垂下,重重砸在身侧,平若瑜又是习惯性的挽住他手臂。

上官耀华此时无力将她甩开,胳膊丝毫未抬,平若瑜还道是他对自己态度忽有改观。其实即便不然,他先前会在江冽尘面前维护自己和爹爹,也足够她对他感恩一辈子,守着他一辈子了。

江冽尘似是理所当然,同上官耀华坐在一处。上官耀华暗自查看自己手腕,只见两侧各显出一个指印,已呈深黑之色,又隐约带着几分淤紫。与桌角轻轻一触,便要痛得龇牙咧嘴,对他恨意更加深几分。

沈世韵此时极显殷勤,态度一改惯常冷淡,端茶倒水,嘘寒问暖,直比做丫鬟的伺候主子还周到几分。江冽尘却是全不领她的情,推拒几次,忽道:“从前你时不时便要在暗地里使坏,我早已习惯了处处提防。你突然热情起来,反倒令人觉着不安啊?”

沈世韵笑道:“以前都是我一时糊涂,惹你生气。如今我特意摆宴赔罪,纵有再大火气,也该消了。能得本宫这等待遇,普天下可仅大人您一个。”

席上余人均生不满,依她所言,这一番聚会非是商讨大计,倒是专为赔罪来了。一人礼贤下士也罢,却扯上自己等人陪同,岂不在这魔教妖人面前同时降了颜面?

江冽尘目光一转,在室内随意扫过,漫不经心的道:“怎么,本座的义子不在这里?”

沈世韵起先一愣,半晌才醒悟出他所指必是玄霜,而那“义子”之说,却是成心羞辱自己。究竟求人矮三分,强忍下心头火气,赔笑道:“是啊,那孩子回宫以后,似乎就不大开心,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睬,可不知心里在打什么小算盘。或许他恼的是本宫强行干涉他的私事,却不是同你置气,但盼你别误会才好。”

上官耀华侧身前倾,冷笑道:“嗯?‘你的’义子?”话中深藏疑问,似是将此视为一件天大的荒唐事。江冽尘面不改色,淡淡道:“虽说还未正式行礼祭拜天地,但本座一早见他心智出众,悟性过人,有意收他为义子,着力栽培。他固然是不肯承认这层关系,但半大孩子懂什么了?凡是本座说是,哪个又敢说不是?”

上官耀华道:“只怕是你过于自说自话。凌贝勒贵为皇子,地位显赫,来日所得尊荣,未必就低过了魔教副教主。倘若跟着你么,又能有什么出路?不过是成为一个受人唾弃的小魔头。况且你这一说,对有些人而言,似乎是不大划算。”

还未等旁人响应,平若瑜夫唱妇随,拍手笑道:“是啊,难怪我第一眼见到你带着霜烬来平家庄,就觉得你二人关系很有几分古怪,师徒亲密是不假,若论辈分,也早已比他长了一辈,又何须定要做他老子?况且真要占便宜,也该去认个孙儿之类的……嘻嘻,却原来是心里放不下人家,嘴上又不好意思提,现实中难以如愿,便是在名分上凑成一对,也是好的。你几时也加一把劲,替我讨一位嫂子?”

这话若是寻常友人间说笑,倒是个大有谈资的话题。听在江冽尘耳中,只觉一阵心烦,道:“无稽之谈!小丫头胡说八道,管好你自家夫婿,也就够了。”平若瑜吐了吐舌头,顺势挽住上官耀华手臂,同时大肆黏腻,就如甩不开的牛皮糖一般,直往他身上凑。

江冽尘遂向沈世韵道:“明人不说暗话,你老实讲,到底想求我什么?”他一开口便用上一个“求”字,那已是将两人宾主关系划界分明。

沈世韵故作不觉,道:“便如本宫方才所言,请江大人依我号令,适时兴兵攻城,倒也不必真将京城闹得如何天翻地覆,只管在外围摆摆架势,与宫中侍卫缠斗,暂且拖住他们。那些个无用小卒,对贵教而言简直不堪一击,我担保不会令你折损一兵一将。大清高层倒是专心备战,走卒无能,反而贪图享受,是理处处皆然。因而此役战利品必然不少,又可在百姓间再度树立起教派不败的威信,令其心生惧怯,未战先退。正便于你借此天时,出兵征剿。无论如何,此事对你实有百利而无一害。事成之后,本宫必有重酬,绝不会亏待了你。”

江冽尘冷笑道:“什么酬劳?也包括挑唆鹬蚌相争,借机除去你两方心腹大患,最后再来假仁假义的假慈悲,赏我一处葬身之地的善待?”
楼主 以殁炎凉殿  发布于 2018-03-06 00:41:53 +0800 CST  
李亦杰垂头不语,脑中只是盘转起进宫后的一幕幕。屡遭众臣排斥,唯有顺治一人待他如手足,也正因这份赏识,才令他在宫中的日子不至于太难过。人生最悲哀之事,莫过于被至亲至信之人所背叛。却由沈世韵一手策划,那是他宠幸多年的爱妃,先将他伤得体无完肤,自己再补上这一刀,还能算是人么?

沈世韵见他犹豫,又道:“也不妨换一种想法。,从不喜追名逐利,反为权力压身,深感苦恼,你也是听他亲口说起过的。能助他摆脱权力漩涡,安心度日,或是依他所愿,到风景秀美之地游山玩水,正合他心意,你又何须假扮救世主,妄加搅局?你以为他会感谢你?会封你一个信义辅国公是怎地?”

李亦杰听沈世韵所言,有心辩驳,然而再加细想,却也不无道理。各人志趣不同,皇位重权,确非人人所好,顺治早想摆脱外加桎梏,自己可别好意帮了倒忙。抬起头直视着沈世韵,道:“好,若是韵贵妃能信守承诺,我可以不遗余力的帮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事成之后,无论成败与否,都不可以动雪儿一根汗毛。这就是我的条件。”

沈世韵不置可否,淡淡道:“本宫可以答应你,让废帝安享清福。至于另一件事,等到你打赌胜出后再说吧。”李亦杰心里登时凉了半截,听沈世韵语气,竟是全未将他的恳求当做一回事。

上官耀华按在桌面的手臂微微颤抖,冷笑道:“李盟主便是个仁善君子,你们何必苦苦相逼于他?本王……”平若瑜跟着站起,身子紧贴着他,以只有他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你说够了没有?适可而止吧,别忘了,你已经是我的丈夫。从那个女人进房开始,你的视线一直盯在哪里,别以为我就不知。未曾明言,不过是给你一个面子。”

上官耀华余光扫了平若瑜一眼,仍是将后半句话甩了出来,冷冷的道:“这个赌,我就代李盟主接了。到时我亲手将皇帝首级献上,算不算功劳最大?那么我要……我要魔教妖人一律处以极刑!喂,愿赌就要服输,到时哪怕你们尚自战力充沛,既然有言在先,也得给我束手待毙,你敢答应么?”

这一句话也算掷地有声。若是江冽尘不应,则他先前所提,处置南宫雪一事亦作罢论。但他若是答应,此事并非纯粹较量武功,哪一方功劳更大,还要以沈世韵一言而决。

她同自己曾有血海深仇,以她心性,不会就此罢手。况且这个女人更不是秉公执法的典范,待她掌控大权,随时可杀一个武艺平平之人,唯独魔教是她心腹大患,能借此机会,骗得魔教不战而败,甘愿就戮,岂非是真正令她心满意足?

李亦杰听了上官耀华之言,心下虽有几分兴奋,但更多还是对他口称弑君的恐惧,忙道:“耀华,这……你……万万不可……”

上官耀华不屑道:“你以为我是为了救你?错了,魔教反贼一日不除,我连睡觉做梦也不得安心!他们害我全家十余口,这笔账总要算算。你李亦杰,连自己的……自己的‘妻子’也保护不好,另有什么资格自命不凡,在外头主持公道、行侠仗义?你根本不配干涉我。”

李亦杰听得一怔,上官耀华又已转向江冽尘,道:“答一句话,这么磨磨蹭蹭的做什么?魔教教主就这么窝囊,连陪我赌一局的勇气也没有?”

江冽尘不知是给他一言激怒,还是心下另有盘算,沉默半晌,还未等开口作答,旁侧一名花白头发的老者忽然厉声喝道:“什么人?”手中一把“七步碎心镖”猛然向外掷出。众人大都留心席上那一场赌约争辩,忽闻异动,皆是吃了一惊。诧异声中,就见门帘被射得飞了出去,一个黑影同时在外一闪而过。

这一刻实在太过短暂,便是修为再高,眼前也仅是一花,刚辨得那是个人影不假,却连他身形相貌、男女老少都未看清。

这些人反应却也不慢,一把把暗器连连射出。或是钉上墙壁,或跌落于地,却无一枚能射中对方,转眼间那人便已影踪全无。速度快极,门帘给几枚钢针钉在墙上,下端兀自摇摆,却似方才一幕不曾属实,无非是众人眼花一般。

房中众人一齐站起,沈世韵叫道:“我不管他究竟是个过路客,还是对手派来的探子,方才那一番话,若是给他捅了出去,另有政敌鼓动皇上先一步动手,咱们这一群人,谁都没有好果子吃!还不快给本宫派人去追,趁早灭了他的口,免除后患?”她这一着是有意将众人拉下水,到时自会全力以赴。

李亦杰怔怔看着她身影,只觉他的韵儿早已不知所踪,这一身金灿灿华服下包裹的,只是个残忍歹毒,不知其名的蛇蝎女子。见她奔走指挥,面容阴鹜,脸上除去为诱骗众人,强装出的一点慌张外,只见得尽是理所当然。或是她这杀人灭口之事已做下极多,对于人命,早看得其薄如纸。

多尔衮官居高位多年,起初虽也难免一惊,却远比旁人冷静得早,沉声道:“慢着,紫禁城这么大,要遣人角角落落的去寻一个小贼,只怕是找到天黑也找不完。那时他早已有足够时间逃跑,此事也就难以善了。”

沈世韵见他不慌不忙,显然早已成竹在胸,却有意耽着不说,固然恼火,也只得顺着他意,客气道:“却不知依王爷高见,该当如何?”

多尔衮道:“据本王所知,这吟雪宫本是皇城中一座闲置宫殿,与正宫所距偏远。那小贼方才离开此地,不过瞬息之事,他纵然要跑,也逃不了多远。附近又无可避之处,咱们大可派出几路兵卒,在左近宫殿逐一搜查。对主人便称……皇宫里溜进了刺客,咱们是奉皇命搜查。到时即便小皇帝听闻,也叫他起不了疑心。只要详加盘问,他们有无做贼心虚,窝藏逃犯,自然一眼便知。”

这一来却另起争执,武功高强之士偏好独来独往,不肯与人协作。而各路王公都不愿同对方士卒待在一处,以防给他有机可乘,对己不利。而要让一人带领自家旗下军队,旁人却也放心不下。

沈世韵道:“话是不错,就只怕那小贼敢在皇宫放肆,武功也还不弱。单寻几个本领低微的小卒,还对付不了他。索性大伙儿兵分几路,势力混杂,分别同行支援,如何?”

提议看似稳妥起见,然而含义却是再清楚不过,她信不过席上各路王公,怀疑此事是由其中一人挑起,在房中引众人各将阴谋说出,而在门外则另行伏得有人,要将探听来的谈话作为最高情报,到皇上面前卖好,给自己通路。手下官员若有耳闻,到时必会有意给他行个方便。

各人想到此番可能,却是谁也不敢出声质疑,此刻时机不妥,贸然开口,不免给人视为做贼心虚。最后定为胡乱编制,全不依军中次序。这一来致使兵将不熟,欠缺默契,战力凭空减弱不少。好在眼下不须上战场杀敌,不过是追捕一个逃得比兔子还快的小贼,倒也不需要军队如何强横。

李亦杰拉着南宫雪,还未等转身,沈世韵忽道:“李盟主,本宫也随你们一起。你武功高强,能得你贴身保护,也好放心。”

李亦杰暗自苦笑,他已不是当年对沈世韵唯命是从的糊涂鬼。明知沈世韵绝无可能信任自己,恰恰是对他最生怀疑,才更要亲自监视。

心上人主动提出同行,又对他武功大为赞赏,此事若是早几年发生,或能令他回味良久,但如今情势已易,对沈世韵的满腔爱意早化为疏离。但在他深心中,恐怕也有几分盼望将那人灭口。活着的嘴巴总是管不住的,而他一直将顺治当做兄弟,给他知道,连自己竟也背叛了他,在他失势之际落井下石,还不知有怎样难过。

他向来最重旁人看法,只觉即使被人恶狠狠的骂一通,也不过是心里稍感害怕。但对方眼中被最信任朋友背叛后的深深绝望,那种示意着恩断义绝的冰冷,却是令他最难承受的深刻恐惧。纵然这一幕早早晚晚都会出现,也企盼着让它晚些再来。

上官耀华得令,几乎是当场就一步冲了出去,甩开随行将士。平若瑜则一路紧跟,锲而不舍。

上官耀华专拣小路而行,一会儿绕过泥潭,一会儿走过崎岖不平的土坡。每等他稍一转头,总能见到平若瑜跟在身侧,面上神情越是乖巧,只能激得他更为恼火,似乎自己逃到天上地下,也是甩不脱这个累赘的了。而平若瑜则借妻子之名,更为有恃无恐,见他停下脚步,还道他是体贴自己,更是欣慰。

此时上官耀华也不知往何处寻的为好,暂且默许这只扰人的麻雀随在身侧。皇宫中亭台楼阁,这般漫无边际的乱闯,没一会儿就走得晕头转向,不辨来路。平若瑜忽然一声惊呼,拉着他奔了几步。因前些日子下过一场大雨,又是接连几个阴天,地面上积了一滩水,至今未干。

上官耀华一把将她甩开,不耐道:“又在大惊小怪什么?这边又有什么好看?”顺着平若瑜指点,就见本来水平如镜的潭面,如今竟在微微晃动,一旁溅出两滴水,在土地上各自洇出一块湿痕。

上官耀华颇不以为然,冷哼道:“女人便是头发长见识短,只会对着些小孩子家的东西兴味盎然。你要是嫌不够,那就一个人继续看下去,不然咱们可没时间耽搁。”

平若瑜笑道:“夫君,咱们运气真好,八成是找对了。我听说武林中人便是轻功再高,也不过是水上飘来、踏雪无痕。却无人能逾水而过,还不激起半点涟漪。从这水面晃动来看,显然那人才走不久,而旁边这几滴水嘛,就是给他一脚踏落,溅出在外的。”说着双眼直望着他,急等听他肯定。
楼主 以殁炎凉殿  发布于 2018-03-13 08:24:39 +0800 CST  
上官耀华冷笑道:“倒不信得能歪打正着!这几日风大,水面晃动,说不定正是给风吹动的,偏是你有这番好兴致,再来胡思乱想!”平若瑜给他贬得一无是处,心中不服,正想寻话辩驳,上官耀华忽地抬手将她一推,转过身冷冷道:“明人不做暗事。你一路上鬼鬼祟祟的跟着我们,到底是何居心?”

平若瑜长剑横在胸前,也跟着他转向来路。江冽尘无谓一笑,从亭台廊柱后转出,淡淡道:“你的耳力倒是大有长进,可喜可贺。方才韵贵妃也说过,各人随意分组。说我跟着你就罢了,何必再加鬼祟二字?”

平若瑜听他语气阴晴不定,想起在吟雪宫受他苦苦相逼,再忆及从前在平家庄中,听到种种传闻,都说他是个心狠手辣的冷血疯子。是以心中虽然憋得有火,当了他面,也不敢如上官耀华一般造次,强笑道:“江大人,是……是你啊,你迟迟不肯现身,可是为给我夫妇多些时间独处?那可多谢你了。唔,你见多识广,想必对此事更多几分把握,不如——咱们就结伴同行如何?”

上官耀华冷冷道:“那种莫名的厌烦感,只当见到你时才会有,与耳力无关。”江冽尘道:“原来小王爷对本座印象如此之深,这倒是荣幸之至。”上官耀华冷哼一声,道:“你尽在嚣张什么?那个赌约,我是认真同你下。”江冽尘淡笑道:“本座也不是讲假的。”见上官耀华气得脸色铁青,又道:“刚才那个小贼,你觉着是什么来头?”

上官耀华道:“自然是你的人,还啰嗦什么?就不知你又在打什么阴谋算盘。”江冽尘冷笑道:“沈世韵一举一动,尽在本座掌控之中,还不必如此费力。凡是坏事,你就一律推在我头上了,是不是?”

上官耀华冷哼一声,道:“懒得跟你废话。若瑜,咱们快继续追下去。”江冽尘抬手按住上官耀华肩头,道:“那是吟雪宫的家事,你这般热心做什么?”

上官耀华随手甩脱,道:“你本来就是反贼乱党,自无所惧。但要是给皇上听到消息,我……我的王位就……”

江冽尘一听即知,道:“你担心王位不保?如此说来,你起初倒并非受福亲王所迫。跟着那女人作乱,就为在政变后保住王位,如今担心给皇上知晓,也是怕他废了你的封位?区区一个小王爷,芝麻绿豆的小官,也值得你如此小心?本座一早说过,只要你答应加盟我教,即便是副教主尊位,任你挑拣。”

上官耀华对他提议从未动心,宁可去同平若瑜纠缠,至少自己尚可掌握主动,转身道:“我们走。”江冽尘道:“慢着。耀华,我有话给你说,同你最在乎的东西有关。让她先回避。”

平若瑜微微一怔,似是将上官耀华视作自身私有之物,唯恐给人抢了去似的,慌忙抱住他一边手臂,道:“不要,我跟耀华已经拜过了堂,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没什么不能听的。”

江冽尘对她全无耐性,道:“与你无关。何况这一件事,我看你不会有兴趣。大不了事后让他向你坦诚便是。”平若瑜望了望上官耀华,见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好似想到些许顾虑,一时犹豫不决。最终却仍是拍了拍平若瑜肩膀,尽量将声音放柔,道:“你先回去等我,不会有事。”

平若瑜见上官耀华也发了话,在外人面前,总要给丈夫一点面子。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轻轻一吻,微笑道:“那好吧,你可要快点回来,别让我一个人等急了。”

新婚夫妇间恩爱,若是任何一人脸皮不薄,又或是苦追如愿,在外人面前便都要大加展现,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二人好得蜜里调油。上官耀华硬着头皮挨过她亲吻,总算劝得她答应回府,眼中虽有不耐,脸上却不知不觉的红了起来。

江冽尘看着他给老婆摆布得欲哭无泪模样,忍俊不禁,道:“原来‘位高权重’的承王殿下,在老婆背后谈论旧情人,仍然会心慌啊?”提起“位高权重”四字,刻意加重了读音,有心讥讽。上官耀华故作高深,道:“是么,难得小王这点家务事,值得‘天下第一’的高手费心,实在荣幸。”

江冽尘淡淡一笑,道:“你既肯赏脸,荣幸的是本座才是。此地四通八达,不是议事之地,咱们是否应当另寻个隐蔽处,好好谈谈?”上官耀华瞪着他半晌,一声冷笑,道:“请。”

平若瑜走出几步,仍不禁回头张望,总有些不情不愿的小心思暗暗涌动。本来情报泄露之事,她并不放在心上,但如官耀华既然加倍重视,也令她盼能亲手逮住那小贼,好在夫君面前争取表现。

不顾身子还未好全,顺着那水滴溅出一侧,展开轻功疾奔。感到风声在耳旁呼呼厉啸,再行不远,到了一片开阔之地,唯边角各处杂草丛生。平若瑜在场中兜行几转,忽听左首草丛中“沙”的一响。她自幼习武,对于风声人声皆能辨得分明。“唰”的一声拔出长剑,喝道:“什么人?给我出来!”

平庄主精研十八般武艺俱全,只因她逐一试过,觉得长鞭最是顺手,这才专攻鞭法。而后为配合上官耀华,与他“夫妻一体”,毅然舍弃习练二十年的长鞭,也跟着用起了剑。好在她曾有不浅的基础,倒也不至于特别吃力。

而她这一声喝罢,下意识地便想扬鞭一甩,若有敌人潜藏在草丛内,非得给当场逼出不可。而手中长剑虽利,在远攻究竟是吃了亏。草丛后果然一阵大响,钻出数个黑衣人,均以黑布蒙面,身形相仿。

这一来可令人犯了难,先不说敌人不知根底,就算能将其统统制服,带回复命,但两人追的分明仅是一人,却从哪里寻了这许多目标出来?只怕上官耀华见了,还要取笑她是滥竽充数。

但她心中存疑,手上动作倒一点儿也不含糊,身随声动,已是腾身跃起,提剑下劈。正中一名黑衣人顺手取出棍棒封挡,其余同伙也环绕他身侧结成圈形,兵器各异,齐向平若瑜身前招呼。有几件兵刃极其怪异,竟是连平家庄的收藏中也是见所未见。

平若瑜初时心头尚怀戒备,几招走过,只觉敌人实力弱不可戏。并非低估,但这几人充其量也不过是比街头巷尾混饭吃的小混混好过几分。平若瑜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报上名来,饶你们不死!”她惯常以男装与人争斗,突然改做女装,连手脚也有些伸展不开。若非如此,早已是三招两式,便足够将那几人打发了。

这群黑衣人防守各异,并不急于向平若瑜进攻,出招多以逼她回招自救,或是代同伴卸去攻势。但照此缠斗不休,却是决然伤她不到。剑光霍霍中,平若瑜忽然眼前一亮,看破了这几人有意且战且退,且败且走,兵刃纵然与她刀刃相接,也是立即撤回。

但平若瑜重伤初愈,虽说服过不少灵丹妙药,又经府中上下精心伺候,当真要恢复如初,却还得静养些时日。战不多久,渐感胸口憋闷,呼吸急促。那一群人看出机会,卖个破绽,等她引招来攻,突然一刀击偏她长剑,转身便逃。

平若瑜哪容到手的鸭子飞了,默忖身子尚无大碍,当即提剑又追。那群人并无还手伤她之意,只一味逃跑。到得中和殿前广场,刚喘过几口气,再抬眼时那群人竟已凭空消失。

平若瑜吃了一惊,见场中立着一台古铜色大鼎,近看纹饰美观庄重,工艺精巧,四周各铸有盘龙纹,更增逼人气势。

以她功力,那几人绝无可能在自己面前掀起鼎盖,而她竟一无所知。犹豫片刻,想到平家庄中种种繁复机关,几乎是心里一动,握住两端竖起的耳,轻轻一推。这半是突发预感,半是逼不得已的尝试之举,谁料那鼎在她推动之下,有如活物,当真旋转起来。底端与地面瓷砖摩擦,竟无半分响动。

而等那大鼎转开约莫一百二十度,地上现出个一尺见方的圆洞来。借着白日光亮,能看到一条狭窄梯阶铺设其中,蜿蜒而下,再向深处则是漆黑一片。此处既有秘道,那几人想必正欲借此遁走。平若瑜对探险本就有极大乐趣,何况此番更是为了上官耀华,没多想便拾级而下。

没走几步,背后光亮突然消失,竟是那鼎自行反转,又将洞口堵上。却不知是其自有时限,或是刚等有人进入,便立即合拢,一来掩护同党脱逃,二来如有敌人闯入,不知内中机关,则将他困死在洞中。

平若瑜一怔,取出火刀火石,借着荧星摇动的亮光,缓缓下行。那梯阶不长,底端是一段平行通道,行走不远,面前豁然开朗,现出一座巨大厅堂。壁角点着数盏长明灯,平若瑜悄悄将蜡烛熄灭,收入袋中。放眼四顾,直惊得合不拢嘴。

纵然她幼年在平家庄中,也未见过这般震撼之景。但见左首共有四处分隔,形成库房也似。第一处乃是缎库,收存数匹龙鳞绸缎、布匹、棉花等项。其二甲库收存盔甲、枪刀、旗囊、器械等。

另有一杆杆黑漆长枪托在架台上,是她在福亲王府曾有听闻,洋人所用的厉害武器。任人武功再高,对上这般兵器,也定是全无胜算。三为北鞍库,收存御用鞍辔、伞盖、帐房、凉棚等物。南鞍库专司官用鞍辔、各项皮张、雨缨、绦带等。

再向内看,存物则从兵刃转为金银玉器。但见银库专掌收存金银、制钱、珠宝、珊瑚、松石、玛瑙、琥珀;皮库收存狐皮、貂皮、猞猁逊、海龙、银鼠等皮及哆罗呢、哗叽缎、羽缎、羽纱、象牙、犀角、凉席等。瓷库收存金银器皿及古铜、珐琅、新老官窑瓷器等;衣库收存侍卫处领用青狐、红豹、貂皮、黄狐皮、端罩、朝服、蟒袍、女官领用挂群、萨满祭祀领用貂褂等衣物;茶库收存人参、茶叶、香纸、绒线、红缨、颜料等。满目生辉,一眼望不到边。
楼主 以殁炎凉殿  发布于 2018-03-13 08:25:45 +0800 CST  
沈世韵冷笑道:“要我劝她?那也要她肯听才成啊!当年本宫不是没劝过洛瑾,她倒是吃过秤砣铁了心。对于小璇,我可没有那份耐性。再说了,不过是些老生常谈,管什么用?她当真便听了你?”

汤远程苦笑道:“哪有这么容易?小璇初时若有所悟,但等第二日酒醒后,却又哭闹起来。只说她爱过这许久,却一次也未正面表达过。实不愿这段感情无果而终,是如何结局,总要亲身尝试过才知道……”

程嘉璇忙即点头,道:“是啊!我曾听说过许多对男女,本已两情相悦,只因谁也没有勇气先行开口,又或是想等对方表达,才会生生错过彼此。我不愿再重蹈覆辙,自己的感情,还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争取。只要我亲口向他说出来,到时看他如何答复,说不定……他会被我的真情所打动,从此成就一段佳话,也大有可能啊?”

李亦杰等人均想:“你此前的表现已够主动了,瞎子也看得出来,他很讨厌你。”但因程嘉璇说得凄楚,不忍再伤她自尊,这才忍下不说。

沈世韵却无所顾虑,冷笑道:“哦?汤少师,你的胆子够大的啊?让小璇见了他,也不知他要说多少难听话来侮辱人,以小璇的性子,你以为她承受得住那种打击?还不如根本就别去追索答案,至少可以在心里保留幻想,日后回忆,也有欺骗自己的余地,不必再去感受切肤之痛。”

汤远程道:“不对,她要的不是自欺欺人,而是脚踏实地的感情。不让她见最后一面,她是不会死心的。小璇只是想对自己的爱情负责,希望能尽一切努力去挽回,这一点,我们许多人都比不上她,又有何资格,妄论褒贬?老实说,虽然我不赞同她的痴心错付,但我佩服她敢于献身的牺牲精神。爱情没有坦途,唯有让人不懈追寻,有过或哭或笑的经历,日后回首,才能有爱无恨。挫折往往是一种历练,经过风霜雨打的摧残,她才能够成长。”

沈世韵冷笑道:“是嘛?就算她是朵花,但盼她别在长成之前,先给风折雨蔫了才好。也罢了,小璇,你尽管去找他便了,只要别当着他的面大哭鼻子,让他有机会耻笑你,就怎样都好。败军之将,也要败得有尊严,他不稀罕你,你便要让他知道,你也从没稀罕过他,千万别死皮赖脸,哭哭啼啼的缠着人家,那可算是将你最后的一点颜面也丢光了。”

程嘉璇强撑起笑容,道:“娘娘,汤少师,多谢你们了。但是,也别忙着替我奏哀乐啊,故事中不是常说,到了最后关头,信念会催生出奇迹?说不定,他当真便会接受我呢?到时,你们可要多祝福我几句啊。”

沈世韵冷笑道:“好,好,只要他答应要你,本宫第一个来喝你的喜酒。”这一句话摆明了是讽刺,程嘉璇却是浑然未觉,只管有人站在她一边,便将对方视作天大的好人,笑逐颜开,道:“那就多谢娘娘了!”

沈世韵面色倏忽一沉,道:“我不管你是看上了什么人,也不管你想采取任何行动,我就问你,来路上见过可疑人士在吟雪宫近旁鬼鬼祟祟没有?”

程嘉璇摇了摇头,道:“我跟汤少师……也是刚到,未见得有人。”汤远程眼光一转,正见得内房中满置的席位,桌面上横七竖八的摆放着茶盏,茶香袅袅,热气还未散尽。转头道:“韵贵妃,你刚才正在房中商谈见不得人的机密,给人在外头偷听了去,你就急于找到那人,下手灭口,是不是?”

李亦杰唬了一跳,料不到汤远程对沈世韵态度竟已如斯刻薄,忙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汤远程一抬手做个“止言”手势,道:“你不要管。韵贵妃,我只问你,是,或者不是。”

沈世韵高昂起头,冷冷道:“至少本宫还是主子,不管我做过什么,你没有资格来质问我!”汤远程返身走入内室,顺势坐入椅中,一挥手道:“小璇,你自己去找他吧。我倒要跟韵贵妃来谈一谈,主仆关系,究竟该如何算法。”

———————

上官耀华选中之地,因眼下生活圈子狭窄,左思右想,也只能找到福亲王府一处。进府后四处张望,未见平若瑜影踪,暗松一口气之余,想到按理说来,她比自己提早动身,现下应该早已回到府上,而今不知所踪,不免为她担忧。心烦意乱,转过头没好气道:“喂,你到底有什么话问我?废话少讲,快说!”

江冽尘淡淡一笑,道:“你很讨厌见到我是么?之前在吟雪宫,我就觉出你的敌意了。”上官耀华冷哼道:“那还用说?既然都知道,还敢死乞白赖的纠缠不清,我看世上不识相的表率,也就要属你为第一人了。”江冽尘并未动怒,忽然放低了声音,更增邪魅,道:“如果小王爷记性够好,想必不会忘记,前几日华山朝阳台的一幕。实令本座记忆犹新。”

上官耀华翻了个白眼,心想他如此说法,定是要来算当日之账,左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同他相识这许久,已深知在他面前,绝不能失了底气。他气势越狠,便要比他更狠,才能得他正眼相待。

这一招自无意间发觉后,可说早已被他运用得炉火纯青。当即冷哼一声,道:“少给我拐弯抹角。不错,我就是在利用你!给别人看看,我连你都敢打,没什么是我不敢做。也好让他们都知道,最好别惹火了我。”

江冽尘淡笑道:“原来如此,我早就知道,你做事绝不会如此卤莽,只为逞一时之气……”此时嘴巴距他耳朵不过数寸,道:“不过,那天一耳光,实在是……打得我很疼啊?你该知道,自从我正式以七煞圣君之名称霸江湖,就再没受过什么伤,更别提有人敢当众对我动手。你倒是说来听听,该如何补偿?”

上官耀华冷哼道:“我怎会知道?这点小事,有什么必要挂在嘴边?”

这反应原在江冽尘意料之中,却是令他兴味更甚,道:“说得不错,一巴掌算不了什么。当初就连捅我一刀,不也是随随便便?”一年前上官耀华孤身搭救南宫雪,见他始终同自己兜圈子,不肯痛快放人,心头怒火上涌,一刀子便捅了过去。想及此事,实称得最为辉煌一刻,故作冷淡,道:“时过境迁,还提它作甚?”

江冽尘道:“果真是毫无悔意……不过,也就算了,你这样的性情,我反而欣赏。呵,你很好,既然如此,我就邀请你来看一场大戏。那会是最有纪念性的一刻,对于人类历史的演变,也定然是旷古绝今的里程碑。”

上官耀华不耐道:“你这些大话,拿去糊弄下属便罢,别在我面前显摆,我早就听厌了。”江冽尘应道:“好,我只问你,你还记不记得我一直以来,最强烈的,也是唯一的愿望?”上官耀华道:“我自然知道你那套痴人说梦的荒唐妄想,还啰嗦什么?”

江冽尘神色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在房中兜转几个圈子,一掌击在桌面,道:“所以我说,从那天以后,一切都将不同了。那终于不再仅是妄想。”上官耀华听在耳中,仍觉他满口胡言疯话。但此事关系实在不小,虽未主动询问,却也耐心等他详说。

江冽尘正痴迷于此道,不等他问,果然自顾自道:“你听过远古时的一个传说没有?天界与人界相接之处,有一座火山,某一年岩浆突然爆发,致使天下生灵涂炭。在此期间,有一名神将因所爱的女仙另有意中人,受不得打击,便到火山口自尽。但因他对那两位天神的强烈恨意,以及对那女仙的苦恋执迷,最终令他活了下来。不仅如此,更且脱胎换骨,化身为魔,得到了无以匹敌的强大力量……”

上官耀华皱眉道:“那又怎样?你可别告诉我,你也想效法先辈,自己去向岩浆口里跳啊?到时没等你成魔,早就被烧得连灰都不剩了。”

江冽尘却如全未听见一般,道:“自从我听过那故事以后,心有所感,似乎难解之谜终于畅通,终于找到了一条足以实现我心愿的道路。这一年我游历世间,屠城陷地,不过是惯常立威,而我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终于不负我追寻之苦,传说中的冒纳罗亚火山,便是远渡重洋,我也定要探个究竟。”

这冒纳罗亚火山是中原极东海岛上一处盾状火山,山顶火山口名为“莫卡维奥微奥”,意思正是“火烧岛”。岩浆时有爆发,凡流经之处,森林焚毁,房屋倒塌,确是个极其险峻之地。上官耀华也只略有耳闻,道:“你这是找死去么?退一万步讲,就算那传说属实,但人家是神,你眼下不过是个凡人,又要如何抵御烈火之焚?”

江冽尘道:“别将我当做凡夫俗子!我的实力早已远远超越了那些等闲之辈,但距人魔之别,仅余最后的少许差距,只要能够扫除这层阻碍,神所能为,我又有什么不成?但据我猜想,那定然与七煞至宝的神力相关,否则为何将它称作最接近神界的宝物?单取其一,便有无穷威力。而今七者聚齐,单要破除禁制,超越极限,得到人人称羡的力量,想来也不是全无可能!要想化身为魔,自当舍弃俗世眷恋,有抛开一切的觉悟,同时心志足够坚定,才能得偿所愿。如果先一步灌下断情殇,世间最毒的药物,焚尽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也算抛舍肉身。到时在岩浆中重塑战魂,即能重获新生。成魔之说,究竟不是小孩子的把戏,能否如愿,我也只有五成的把握。但若是连同命运赌这一把的勇气都没有,我也不用再口口声声宣称逆天而行了。嗯?你会支持我吧?”

上官耀华哭笑不得,道:“你连一成的把握也没有!此事实属无稽,那些传说不过是旁人茶余饭后,所编造的神话,偏生有你这种没头脑的蠢货,竟然给它迷昏了心智,深信不疑?你要是敢做这种傻事,我告诉你,你会死的,你真的会死的!尸骨无存,你到底懂不懂?”
楼主 以殁炎凉殿  发布于 2018-03-14 10:12:34 +0800 CST  
江冽尘似乎突然从方才状态稍有清醒,道:“怎么,你几时倒关心起我来了?你不是成天到晚百八十遍的咒我死么?若此,岂不正好称了你的心意?”上官耀华一口气塞在胸口,道:“就算要你死,也要我凭借自身努力,以真实武功杀了你,可不是叫你自行寻死去的!”

江冽尘轻叹道:“看来你跟我的义子倒很相像。这样的话,玄霜也曾给我说过,他说普天底下,我要么不败,否则也只他一人,有资格杀我。”

上官耀华冷笑道:“是么?那我就偏要同他一争短长……”话音才落,立时醒悟有异,面上一红,啐道:“口头上讨人便宜,有什么了不起?那你说,你自行发疯便罢,此事同她……同阿雪,又有什么关系了?”

江冽尘道:“那是等量酬劳,你得到了好处,自然也该回报些什么。因此到时还要带上几个祭品,同时推入岩浆。提炼他们的三魂七魄,给我重塑肉身,同时凭借他们死前的强烈怨念,这具躯壳的魔性更会强过几分。这样的祭品,当以自身仇家为首选,那时她对你的憎恨,加上固有怨气,才可使这份元灵之气最大限度的实现聚集、整合。她的不甘,也会与你的执念融合在一起,打造出最完美的魂体……世上再没有以仇敌献祭,更令人痛快之事了。看着他们在你的脚底辗转哀号,任由你摆布,却无法挣脱自己注定的命运。看着你即将达到巅峰,他们不仅无力阻止,还会为你的飞升添上砖瓦之力。我最喜欢,感受每人临死前,那种深刻的绝望。南宫雪不是从来信心充沛么?不是击不垮么?不是妄想做圣人,普度济世么?那好啊,我正身在苦海之中,就让她的鲜血、肉体和灵魂,先来救赎我吧!”

上官耀华恼得难以遏制,拽住了他领口,怒道:“你听好,你想死我管不着,李亦杰,我没有兴趣管。但你要是敢伤害阿雪,我现在就杀了你!”

江冽尘眼中闪过一丝疲倦。他虽然一心追逐成魔,但在这途中看尽人世悲欢离合,只觉无尽的杀戮已不能再如最初一般带给自己享受。许多时他也常觉厌烦,倒宁可做一个寻常王者,平平静静的受人供奉。至于征服世间众生界,实已累得无以复加,单一处九州大地,已令他几近耗尽半生心血。

但既已步步鲜血的走到今天,便是再也回不了头,这些年来足以支撑的东西,却早已在不断的杀戮征伐中土崩瓦解,这场战斗,至始至终,也只能是他一个人的战斗。瞟了上官耀华一眼,苦笑道:“既然这么担心她,为何还要娶平家小姐为妻?别跟我说是为了成全李亦杰?”

上官耀华闻言大窘,一手甩脱他衣袖,道:“父母之命……我娶何人为妻,与你何干?你不觉得,自己的闲事管得太宽了些?”江冽尘不答,问道:“你还要她么?”

上官耀华一怔,这句话似乎触及到了心头未敢深想的隐秘。心脏怦怦乱跳,而人当太过激动,或是难以置信时,往往便会选择装傻,好让旁人来亲口确认他的设想。脱口道:“什么?”江冽尘见他这副失态神情,心下已自明了七八分,淡淡一笑,道:“我说南宫雪,你还要不要她?”

上官耀华神色大是慌乱,失声道:“你……你别乱来!我要不要她,为何要对你说?”江冽尘道:“如果我可以帮你,让一切如你所愿,你也不肯对我讲?”

上官耀华眼神闪躲,道:“但是……但我绝不会横刀夺爱,怎能抢兄弟的老婆?”话虽如此,仍有几分掩藏不住的希冀显露于外。江冽尘进一步紧逼,道:“但李亦杰并不是你的兄弟,他二人也并未拜堂成亲,你难道不知?为何仍要逃避自己的真心?”

上官耀华抬手在头顶狠敲几下,道:“我……我也不懂,更重要的是,我发现……你知道的,一入侯门深似海,若瑜她,是那么一个快乐,那么有活力的女孩子,我怎能让她进府,从此生活在充斥权谋争斗的阴暗中?凭良心说,我实在……并不讨厌她,只是想将她气走而已。从始至终,我都只有孤单一人,只管一个人活,一个人死便已足够,不必再去承担那许多乱七八糟的责任……但如今,既已阴差阳错,我们成了亲,我也只好认命……我没有爱上她,我爱的女孩,永远都只有香香一个,至于阿雪,不过是某些方面同她很像而已,我潜意识中,却是将她当做了香香的替代,对她也不够公平,我……”

此时还仿佛突然清醒,失笑道:“不知怎会对你说那许多,大概是这些话,憋在心里确是太久了。你呢?想必你也不是真心跟韵贵妃合作吧?凭你的实力,根本不必仰仗她,也能成为天下第一。”

江冽尘道:“谁说我是仰仗她?正如她所言,彼此无非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上官耀华道:“我不懂,有什么东西是你得不到,还得忍辱负重,仰人鼻息?难道——莫非你指的是玄霜?”

江冽尘默然不应,神色中有痛苦掠过。上官耀华叹一口气,道:“沈世韵又算什么?强弩之末罢了。现在的她,早已不是那个当初灭我陈家满门,呼风唤雨,一手遮天的脚色了。她所打造的势力固然不小,但皆为空中楼阁,虚浮之属,中看不中用。一等她发起政变,便算是给自己正式掘下了坟墓,哼,果然是爬得越高,摔得也越狠。我只管眼看着她兴致勃勃的往死路里跳,又何必去提醒她?”

江冽尘笑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投靠她?”上官耀华道:“天机不可泄露。不过同一件事,往往会衍生出两种截然相反的层面。聪明人懂得从中寻找契机,在纷乱下暂时依附于强权,取得生机,再将他人的死局,变为自己的出路。这一手若能耍得漂亮,不仅起死回生,更能从此飞黄腾达……我才不是受那个老东西所迫!”

江冽尘道:“明白了,你是想借此机会,连福亲王也一齐拖下水,好摆脱他对你的压迫,翻身做主?”上官耀华道:“胡说八道!那是你在瞎扯,我可没说。”停了停压低声音道:“隔墙有耳,你不明白?”

两人正说着话,门板果然传来“吱呀”一声,上官耀华大怒,道:“什么人?给我滚出去!我不是一早吩咐过,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进来?”那闪身溜入的人影显然是给他吓了一跳,竟就蜷缩在暗影中,再不敢前进。上官耀华恼道:“有胆子偷听,没胆子承担了?出来!”

那身影低垂着头,又在门廊阴影中犹豫半晌,才鼓足勇气走了进来。上官耀华本想直接下令拖出去乱棍打死,但想又不知他与吟雪宫的探子有何干系,正好借此机会,一并审问。不料等那人走到面前,定睛一看,实是大出意料之外,道:“你……小璇?你怎么来了?”

程嘉璇惨然一笑,轻声道:“耀华哥哥,好久不见了。”从怀里取出个以黄布层层包裹的纸包,平端在手中,极小心的走到江冽尘面前,刚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眶先自红了,轻声道:“还能看到你,这样……真好。”

江冽尘不耐道:“原来是你?拖了一年也未死干净,果然是贱人命硬。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嘉璇咬了咬嘴唇,不理会他冷嘲热讽,鼓足勇气将布包递到他面前,将一路上萦绕心头的话说了出来:“听说你前几日血洗华山,打得名门正派全无还手之力,当真是好生威风。可你……你没受伤吧?我……实在很担心你,特意准备了些珍贵药物,唔,请你收下好么?”

江冽尘一声冷笑,似乎将这个小丫头当做虫蚁般碾压,是一件极其赏心乐事,道:“那群泛泛之辈,有谁能伤得了本座?你的假好心,还是去送给李亦杰便了。给我拿开!”抬手横扫,程嘉璇一时捧不住,布包险些落地。

上官耀华眼神一动,顺手将布包接下,故意向江冽尘道:“好歹也是她的一番心意,你既然不要,不如给了我吧。正好贱内近日身子不适,喝几碗十全大补汤,想必能好得快些。”

程嘉璇感念于他肯予解围,又为他口中的新称呼好奇不已,自语道:“贱内……贱内?你已经娶亲了么?怎地不见嫂子?”

上官耀华心头方始一热,给她反复追问,不免又生厌烦,道:“我的妻子,同你有什么相干?这般不分亲疏的套近乎,也怪不得人家讨厌你。”程嘉璇几滴清泪坠下,表白之语却又难以出口。

江冽尘冷冷道:“上官兄,你府上的客人,最好早些摆平,别让我看了她心中厌烦。”

程嘉璇心头冲动几乎是生生给逼了出来,叫道:“我知道我给你添过许多麻烦,可是请你给我机会,让我再跟你说一句话!或许从此以后,我都再也不会来烦你了。”她此时神情极是真挚,眼眶中还闪烁着未干的泪珠。江冽尘多是视作笑料,随口道:“好,你说。”

程嘉璇泪盈于睫,嘴唇蠕动着,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缓步向他走近,直到面对面的站在他眼前,目光中仍然流露出深深痴迷,似乎能再多看他一眼也好,轻声细气的道:“我爱你,从最初相逢,直至今日,从来不曾改变。你……可会同样的爱我么?”

江冽尘一怔,虽说程嘉璇向来对他纠缠得紧,但却从未如今日般直截了当,皱眉道:“什么……?”还未等他反应,程嘉璇忽然凑身上前,两片粉嫩的唇瓣堵住他双唇,阻住了他一切答复。

上官耀华在旁看得也是大吃一惊,只怕就连平若瑜往日勾引他与李亦杰,再退一步讲,连青楼里接客的姑娘,也不敢如她一般放肆。此时竟比他自己做出见不得人之事更觉难堪不已。

这对于程嘉璇而言,也是生平所为,最大胆的一件事。双手绕上了他脖子,起初仅是嘴唇相触,心头已是阵阵发麻般荡漾。似乎自己的身子化为虚无,只在花海中飘飘荡荡,一颗心早已沉醉,仿佛自己的生命就在此刻中止,也是别无所求的了。
楼主 以殁炎凉殿  发布于 2018-03-16 02:43:49 +0800 CST  
江冽尘这一次反应实比以往慢过太多,许久只是怔怔望着面前投怀送抱的女子发呆。程嘉璇体会过最初悸动后,又欲加倍索求,眼神朦胧,口唇半张,牙齿轻轻撕咬着他上唇。舌头畏畏缩缩,几经犹疑后,终于仍是壮着胆子探了出去。

江冽尘默不作声,但此时目光却从起初的惊异渐转阴狠。紧接着程嘉璇身子猛地一颤,嘴角有血丝渗下。江冽尘随即一把将她推开,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程嘉璇还未从美梦中回过神来,这一掌立时击得她天旋地转,踉跄跌出几步,不辨南北。

江冽尘还未解气,一掌接着一拳,在程嘉璇脸蛋上连连炸开,这已不是寻常的打法,完全是连内劲也一并用上,与武林高手切磋时才会用上的狠力。仿佛他面前之人并非血肉之躯,不过是个练习掌法的靶子。

程嘉璇的脑袋被扇得东倒西歪,“砰”“啪”声响直比敲鼓击锣更胜一筹,鲜血四溅,眼前早已被泪水鲜血浸得迷迷蒙蒙,不能视物。两旁嘴角都如火烧火燎般疼痛,仿佛早给刀子切割入骨一般。脑中嗡嗡作响,似乎下一刻,半张脸也会被抽得剥落下来。

逐渐没有了痛觉,眼皮上挨过几拳,立时一片黑暗,只见得零星闪烁的金光。双颊高胀,却感内里中空。披头散发,盖了满脸,终于坚持不住,身子一软,向后跌倒。

上官耀华叹一口气,本想上前阻止。但想事不关己,究竟还是不愿多插一脚,若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己又何必去破坏他们的乐趣?程嘉璇瘫倒后身子抽搐几下,整个人几乎缩成一团,头发凌乱的盖在脸上,看不出究竟被打得如何面目全非,只是满面鲜血,在黑发遮掩下,仍能看到清晰可辨的赤红。

江冽尘仍不肯轻饶过她,恨恨道:“该死的贱人!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我今天就打死你!”一脚连着一脚,持续不断的在她身上狠踹。或肩、或背、或腰、或腿,其间传来几下清晰的骨骼断裂声,同时在她脸上踏过几脚,将她脑袋扫得朝外翻滚,一头长发无力地散落满地,下一腿便又狠狠踢中她下身。

程嘉璇身子猛地一缩,蜷如弓形,瑟瑟发抖。头颈下埋,双臂有气无力的抱住了头,连哭泣声也渐渐止歇。再不论有多少重脚落在身上,都是保持着固有姿势,再不动弹了。假如她能提早知道,表白心意的后果只是换来这一顿凌厉毒打,不知她再会如何选择。身子就如同一个破麻袋,似乎已被抽走所有的力气,全身上下,肋骨不知断了多少根。

上官耀华终于看不过去,顺手拉住了他,道:“够了,别打她!你真想打死她不成?就算是卖我一个面子,别打了,行不行?”

程嘉璇意识昏昏沉沉,游离在生死边缘,耳旁话声愈显遥不可闻,隐约听得江冽尘冷嘲道:“方才让我不可动平若瑜,说那丫头是你的新婚妻子,那么她,又是你的什么人?”上官耀华咬了咬牙,艰难开口道:“再怎么着,她也是我妹妹。”

程嘉璇一惊,艰难的将双眼撑开一条缝。从前她苦苦哀求,做过多少努力,上官耀华始终一口否定两人关系,而今日他怎肯认回自己?一时间真要怀疑是将死之际,出现了幻觉。江冽尘显然也大感出乎意料,道:“怎么,你当真要认她?”

上官耀华道:“我陈家庄满门尽灭,活下来的便只有我跟她两人而已。若是再不能相依为命,彼此扶持,振兴家族,还怎能有望?以前我不认她,是迫于福亲王压力,如今既已决心自立门户,还有什么不成?我妹妹要是有个好歹,我就唯你是问。”

走到程嘉璇面前,动作轻柔的将她扶了起来。感到她身子已被折腾成一滩烂泥,竟是半天也无法站直。将她头发朝两旁拨开,就看到她一张脸早已是鲜血密布,脸颊又红又紫,高高肿起。眼皮耷拉着,上端也是肿得令人心疼,嘴唇被抽得全裂,牙齿少了几颗。心中一阵疼痛,轻声道:“小……小璇,你……”

程嘉璇双臂全然无法抬起,软绵绵的垂在两侧。眼皮仅撑开一线,却是全无怨恨,只显出由衷喜悦,道:“哥哥,我……我该不是在做梦吧?你肯认我了?我没有……听错?你以后……再也不会不要我了,不会抛下我孤单一个人了,是不是?”每说一句,就感两颊同时疼得发麻,直欲耗尽她全身力气。

上官耀华勉强撑着她身子,只觉她轻得就如一阵烟雾,生命也将立即消逝,忙道:“对,日后我定要得到至上尊权,让所有人都不敢小瞧我。也没有人再敢欺侮你,放心吧。你……你只管闭上眼,好好休息,我带你去找太医。”

程嘉璇靠在他怀里,轻声道:“哥哥,我……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叫你哥哥了,就算是……立时去死,我……我也甘愿了。可是……可是我……”上官耀华道:“你不要说话,先等你养好了伤,我再代你教训他如何?”

江冽尘漫不经心的看着这一幕,冷冷道:“还真是兄妹情深。怎么着,耀华,你就想为了这个丑八怪来教训我?”

上官耀华恼道:“你给我闭嘴……”程嘉璇忽然嘴唇颤动,轻声说了几句话,又将头埋了下去,似乎下一刻便要昏迷。上官耀华却正是清晰听在耳中,心乱如麻,在两人间来回一番扫视,终于开口道:“喂,你听到没有?虽说我根本不愿,但为了小璇,你……做我妹夫吧。”

江冽尘朝程嘉璇扫过一眼,见她虚弱的躺在上官耀华怀里,双眼仅能撑开一条细缝,眼光却仍是满怀希冀的望向自己。只觉又是可笑,又是荒谬,道:“她的脑子里,除了这些男欢女爱的破事,就装不下其他东西了,是不是?若是其他要求,我可以答应你,但娶你这个妹妹,我办不到。”

上官耀华道:“有什么办不到?你不是整日里尽想同我套近乎么?不如真正做我妹夫,还不是成了正宗的亲戚?”

江冽尘沉默半晌,忽然抬手将程嘉璇拽到身前,冷冷道:“你老实说,我有什么好,你到底爱我什么?长相?权势?地位?武功?嗯?说出来啊!”

程嘉璇艰难咬牙,道:“我……只要是……你的一切,我……都喜欢,都爱。”江冽尘道:“你说你爱我,至死不渝?这算是干什么,想充当情圣?你真正了解过我没有?你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来说这种话?你以为这样,就能体现自己足够高尚?嗯?”

程嘉璇剧烈摇头,脸上泪水与血水一齐溅落,但她面容的凄楚却令人难以分辨,涩声道:“没有,没有,我不是……打从我第一眼见你,就已经陷进去了……就算我暂时不够了解你,可是,只要你给我机会,让我慢慢去懂你。我的确是真心爱你。”

江冽尘道:“真心?什么叫做真心?你现在所谓的爱,最初都是建立在错误的基础上,你懂得什么?”程嘉璇道:“只要你一句话,我……我可以为你去死,我……”江冽尘道:“很好,那你现在就给我去死。”

程嘉璇怔在当场,一时间难以为继。上官耀华皱眉道:“行了,你就非要这样刺激她?就算没哄过女孩子,也不必尽拣些刻薄话来说。”江冽尘道:“她的性命在我眼里一文不值,用不着动不动就用寻死来威胁我。”程嘉璇泪水汹涌,张了张嘴,道:“可你……为什么这样恨我?至少有女孩子喜欢你,也该是开心的事……”

江冽尘道:“开心?我倒没觉出任何开心。你自称对我一见钟情,是不是?第一眼又能决定什么?你看中那副长相是不是?那好,我告诉你,我这张脸早就彻底毁了,你想看么?”说着一把将面具扯下,直凑到了她面前,这一回倒不再避讳与她近距离接触。程嘉璇吓了一跳,“啊”的一声惨叫,当场向后便退。

江冽尘冷笑一声,语气愈发咄咄逼人,正如她刚才主动一般,转而一步步向她靠近,程嘉璇吓得连连后退,江冽尘冷声道:“现在怎样?你还要我么?还敢说让我娶你的蠢话么?果然如我所料,你所谓的真爱,不过是最肤浅的东西,还敢向所有人宣传你爱的坚贞?不要笑死人了!你倒是说啊,现在当着我的面,再说一句爱我,怎么倒不敢说了?嗯?”

程嘉璇惊呼道:“不要……不要……”双手掩面,涕泗横流。上官耀华好奇心起,道:“到底是什么样子?给我看看!”

江冽尘顺手将面具戴回,道:“算了,只怕会吓到你。”上官耀华冷笑道:“我上官耀华从小就是给人吓大的,再丑的鬼脸我也见过,还用得着怕你?”江冽尘叹一口气,道:“一月过后,你到我方才所言之地。或许等得成魔之后,任何表皮之象,都早已不足为道。”说罢转身便走。

上官耀华怔了怔,拽住程嘉璇,道:“喂,你快去劝劝他啊!他现在头脑不清,再这样下去,只会自寻死路,去啊?”似乎连自己也不知为何如此焦急,只是同他相处这许久,假如他当真给愚昧野心害死,连自己也要为他惋惜。只因程嘉璇身上尚带有伤,不敢下重手推她。

程嘉璇怔怔望着江冽尘背影,她的脑筋只要稍一转动,脑中就会浮现起方才所见,那一副比地狱中所有恶鬼叠加更为可怖的面容。她可以忍受给他一顿毒打,可以忍受恶言辱骂,但那般情境却是怎样也挥之不去。若在以往,她自然乐得去追,眼前一来不便,二来惧怯,怎样也挪不动脚步。

上官耀华再加催促,程嘉璇只是摇头,瑟缩后退,心里似乎真有几分尘埃落定,那一份澎湃的感情亦已逐渐熄灭。
楼主 以殁炎凉殿  发布于 2018-03-17 08:28:52 +0800 CST  
第三十九章 香消玉殒

地下秘道内,平若瑜迟疑退步,眼前之人是她决计料想不到,也从未想过去防范的。直等背心撞上一杆长刀,震得铁架台微微晃动,再无退路,才不得不站定身子,强迫自己直视前方,不在敌人前展露怯意,轻声道:“我实在没有想到,这里竟然是您的地盘?为了这个大本营,您究竟筹备了多久?”

几缕长发垂到眼前,遮挡住了半边视线,遂又苦笑出声,道:“那群黑衣人,想必都是您的属下了?您引我来此,给我看你富可敌国的珍藏,就为了向我炫耀?我早该想到,我们这一群人,都注定不是省油的灯……可是,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夏叔叔!”原来那人便是平若瑜的叔父夏庄主。

夏庄主见身份揭穿,也就不再隐瞒,大大方方的走到孔明灯之畔,道:“瑜儿果然有良心,一眼就认出了你的夏叔叔。我起初可没想将你牵扯在内,要怪,也只能怪我的人找错了对象。不过,如此正好,这便给你瞧瞧,此乃我毕生心血所集聚!这里的兵器、弹药、珠宝,是否胜过了前明满清?就连你们平家,你也见不到这许多财宝,是不是?是不是?”他情绪激动,一连追问了几个“是不是”,仿佛只有得到平若瑜认同,才能证明他的财宝真正有足够价值。

平若瑜愣怔片刻,唇角缓慢扯起一丝弧度,道:“不错。你在此积攒的财宝,足够抵过几个平家庄。”夏庄主面容一喜,正想开口夸耀几句,平若瑜微微冷笑,道:“不过,你以我平家庄为赶超目标,未免也太没远见。胜过平家算什么?原家才一直是四大家族的龙头老大,有本事,你再去跟他们比啊!”

夏庄主狞笑道:“从前你们原平两家,虽然彼此不和,做派倒极其相似。自以为如何了不起,足能瓜分了四大家族?还得问问我答不答应!不错,我承认原家势大,但在原翼侄儿结识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江湖中人之后,也快变得跟他们一样啦!最荒谬的还是原兄,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幼稚。为了他这个儿子,什么事都肯依,将四大家族的规矩置之度外!为帮那个李盟主的忙,公然违背祖训,插手江湖之事……从那以后,原家便已由盛转衰,始终在走下坡路,他这个老大的位子,早就该拱手让人了。瑜儿,你说说看,我所言可还有理?”

平若瑜咬了咬唇,想到原庄主确与幼年所见的野心勃勃全然不同,那以后的他,更像一位慈爱的父亲。却不知她所向往的,不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恰恰正是一位能以儿女为重的长辈,私下里也不知曾有多少次羡慕过原翼。微微苦笑,道:“事已至此,一言对错,还有什么大不了?”

夏庄主对这一句话极是受用,哈哈大笑,道:“不错!我夏某人早已是胜者,旁人狭隘偏见,还去理他作甚?当年原兄弟最早到江湖闯荡,认得了他那个短命的老婆,后来又为着她的红杏出墙,在武林中大肆屠戮,造下不小的孽障,却也因此在中原扎下了根基。你爹爹一年前同七煞圣君密谋合作,自以为有恃无恐,足以高我们一等。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早在他们签订契约之前,我们夏柳二家也早已联成一线,早几年前,便在皇宫内暗中建成了军火库。这么大的工程,要想全程秘密进行,那是绝无可能,因此我们也曾同宫中角逐势力结盟,讲定利益均沾。须知不是只有你爹,才有后台。”

平若瑜苦笑道:“是啊,咱们四大家族,争相背叛了世代传承的祖训。老天有眼,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楚。最终施与四大家族灭顶之灾,便算是彻底给咱们一个报应,倒也公平得很!”

夏庄主冷笑道:“那可并非天灾,乃是人祸。瑜儿,你应该清楚,四大家族正是毁在你手上的。你本应是最当忏悔的罪人,怎地反客为主,倒理直气壮的指责起长辈来了?”

平若瑜眼神一黯,强作无谓,道:“不劳夏叔叔提醒,侄女早已深深自责,甚至曾想以死谢罪。但若是我死了,四大家族便能恢复如初,我还死得其所。而今既然于事无补,爹爹和夫君都曾好言相劝,我也打消了寻死的念头。侄女向来有个特点,便是从不会轻易下决断,但一旦定下,就不会再动摇。所以便是你嘴里喷出毒药,侄女也不会再有寻死之念,您还是别再白费功夫了。”

夏庄主冷笑道:“你这丫头倒也好命,寻死不成,竟还因祸得福,半路捡到位丈夫。夏叔叔忙于振兴夏家基业,还不及讨上你一杯喜酒喝,你可不怪叔叔吧?”平若瑜有样学样,道:“侄女也正忙于振兴平家基业,恐怕无暇补上您一杯喜酒,您可不怪侄女吧?”

夏庄主一声冷哼,道:“你这丫头,从小顽皮,便跟翼儿以油嘴滑舌著称。恰恰相反,叔叔可没想在你的伤口上撒盐,反而是来开导你,勿须过多自责。毁去四座山庄之举,乃是我同柳兄弟早有预谋,连你也是计划中的一个环节,撒开了网,眼睁睁瞧着你往陷阱里钻。有这一遭,也该怪你祖上不积德。当初你爹主张借助那姓李小子的盟主之位,发号施令,让咱们四大家族扬眉吐气,只有原大哥父子反对,甚至几次与咱们发生冲突,吵得不欢而散。那也罢了,比起卑微的兄弟情谊,究竟是家族利益更为要紧!可等此计收得几分成效,你爹爹却突然变了卦。本来那盟主之位么,是由咱们几家的继承人轮流出任,可他却借着先前挂名头的‘平盟主’为由,声称一山不容二虎,既然给了你这个机会,就该让你专心做下去,以免数人同力不同心,再生分歧,令得自家兄弟徒伤感情。他说得倒是好听,还不是摆明了想独揽大权?我们几个也不是吃素的,自然不会让好处全给他兜了去。是我们唆使翼侄儿,假惺惺晓以大义,就称我们也看不惯平家在背后弄鬼,就算不为武林气数,单为了李盟主,只要他也不愿自己的兄弟沦为傀儡,就不能让你们得逞。是以在你的武林盟主继位大典上,他才会如此拼命阻止。还有你爹爹那几颗药,若不是我们先行将平兄弟灌醉,又遣退左近守卫,你以为以你那点三脚猫的玩意儿,当真便能闯进你爹爹的密室,偷走他严加看管的丹丸?现在清楚没有?就算当时没有你的成魔之变,我们几个也定将毁了山庄。有四大家族的名义罩在上头,我们便永远只能受他所限,无法真正一展所长!如今倒好,我终于能以我夏某本人的身份,为来日做一回打算了!”

平若瑜冷笑拊掌道:“倒真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夏叔叔的连环诡计,真令侄女自愧不如。但你可有想过,你本是依附于大树而生的一只小虫,没有四大家族做后盾,你在江湖上便是无名小卒,还有谁会来留意你?你再想出人头地,一切都得重头来过。”

夏庄主愤然道:“我要在武林中闯出一片天地来,让江湖中人因知我夏家而知四大家族,而不是知道四大家族,才知道夏家是其中的一个小小组成!不过,瑜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纵然同你爹爹关系不善,我却同样一直非常欣赏你。这一回,虽是无意中让你窥破我的秘密,我却也并不想伤害你。只要你答应,同我合作,凭着此地的上乘资源,咱们完全可以重新开创出一番基业!”说到激动处,竟是热血沸腾,满头白发都随着飘动起来。

平若瑜冷笑道:“同你合作?到得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便该是我‘功成身退’了,是不是?你既然口口声声赞我聪明,我也不能辜负你的期望,受你的阴谋所蒙蔽啊。听说当初李盟主匆匆赶往华山,将辽东交给你与柳叔叔镇守,而你们呢?不战而降了?是不是?不但将辽东拱手让与七煞圣君,更将城中贮藏的兵器弹药,暗地里运了过来?不错,这个大本营,是你们多年心血而成,非朝夕可就。但此处另有些新式武器,是最近从洋人处贩得,想必正是辽东的守城保障。你好大的胆子,公然耍弄花招,两头背叛,自行谋利。哈,我刚刚还在宫里瞧见过你家主子,他最终会选择哪一方,眼下还难说得很,恐怕一旦翻起账来,曾许给你们的好处,连十分之一也付不出,您可要先做好准备啊?”

跟着妩媚一笑,道:“我们都是四大家族的背叛者,半斤八两,那也不必故作圣人,再来相互指责。你一个人说了这许久的话,累不累呢?柳叔叔在哪里,怎么不让他一起出来见我?”

夏庄主一提起柳庄主,面上略有些别扭,随即仍是将头一昂,道:“别再提你的柳叔叔了,他的贪欲倒比谁都旺盛。之前我曾劝他,此地枪火有他的一份,让他专心替我办事,做我的属下。等得时机成熟,咱们再来一齐对抗七煞圣君。然而柳老弟偏偏不识时务,非说好处该当五五分成!哈,这些东西,都是我拼上性命,才收集到这许多,他做过什么,凭什么来同我谈平分?我们一语不合,动起手来,最终仍是我夏家功夫更胜一筹,便将他关押在此,等他几时想通了,再放他出来。”

平若瑜面不改色,道:“夏叔叔,不是侄女多话,您可实在不够高明。你们共同打下基业,如今柳叔叔的用处已尽,难道你还要多一人来分沾主子青睐?不如借此机会,可也别讲什么罪过落实啦,神不知鬼不觉,就送他去见阎王,到时你握有偌大一间宝库,全盘献给了七煞圣君,功劳尽集于你一人之身,岂不更让他另眼相待?况且就算放出了柳叔叔,你二人从此成为竞争对手,难保不会一演成仇,倒不如趁他现下毫无还手之力……一了百了。”

夏庄主哈哈大笑,道:“瑜儿啊,叔叔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的心,可比我更黑。不过在此地的另一位朋友,我是否也该如法炮制?这却要令我犯难了。”说着假惺惺的皱起眉头,假作苦思,实则笑意却自他从头到脚的散发出来。平若瑜哼了一声,知道这场谈判已到了最后关头,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无心再与他纠缠,道:“我爹呢?”
楼主 以殁炎凉殿  发布于 2018-03-19 02:25:56 +0800 CST  
夏庄主讶道:“咦?平兄弟未同你在一起么?你怎能肯定,他定是在此做客?”这句话问出,面上笑容更显狡黠。

平若瑜淡淡道:“夏叔叔既将兄弟之情看得如此淡薄,甚而囚禁与你合谋至今的柳叔叔,我爹爹始终是您的眼中钉、肉中刺,自然更是首需除去的对象。再加上这段日子,我们生活得太平静了,身为四大家族的后人,本来没有资格享受这份平静。因此我知道,大风大浪必在其后,果不其然……说吧,您要怎样才肯放了我爹爹?”

夏庄主愣神片刻,道:“同聪明人说话固然快活,你说一句,他已能自行领会了下一句。但若是太过聪明,你说一句,他能进一步猜出你心中所想,这可就十分不痛快了。不知瑜儿是哪种聪明人呢?”

平若瑜道:“我不是聪明人,只是一个落在你手里,听任摆布的笨蛋。”她平时与夏庄主相交不深,对他性情也不算如何了解。不过是凭借暂时摸到的经验行事,成败如何,却连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夏庄主笑道:“瑜儿,不能这么说。那是叔叔算无遗策,你栽在我手里,也足够荣幸。只因七煞圣君终究是魔教妖人,我身为四大家族的一员,怎能与他同流合污?不过是假装归顺于他,等待一个足以推翻他的机会。现下兵甲尚未足备,你愿不愿加入我的队伍,同我一齐伸张正义?”

平若瑜冷笑道:“咱们四大家族,也未必就高尚到哪里。……‘伸张正义’,呵,你不愿与七煞圣君同流合污,倒要效仿正道上的伪君子所为?”

夏庄主大为光火,道:“瑜儿,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以为碍着咱们这层亲戚关系,我就不敢对你怎样。”平若瑜嫣然一笑,道:“侄女哪敢有这般奢望?再说了,我有选择的余地么?您既能‘大义灭亲’,为着自身利益,不顾结拜兄弟性命,又哪会顾及结拜兄弟儿女的死活?”

夏庄主微笑道:“你知道就好。”见平若瑜沉吟未决,忽然“唰”的一声,抽出一把雪亮钢刀,横在平若瑜面前,轻轻晃动,道:“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杀了你,也不能让你加入敌方阵营,再来坏我的事。”

—————

另一方面,吟雪宫中的对峙正在同步进行。沈世韵与汤远程彼此僵持,空中如有火花涌动,李亦杰与南宫雪夹在当中,两方难以规劝。

半晌沈世韵冷冷道:“汤少师,你知道本宫一直十分信任你,就连你无法教好我的儿子玄霜……在你满口礼义廉耻的教导下,他仍能恬不知耻的加入魔教乱党,本宫可也从未指责过你。如今你当真要与我敌对,不肯回头?”

汤远程淡淡一笑,道:“你的儿子罔顾礼义廉耻,怎么也要怪到我头上,却不说是儿子随母亲?好比你家的母鸡生下了一只小鸭,你不去研究那家禽的品种,却要指责集市上的大婶,卖给了你一只会生鸭蛋的鸡?韵贵妃,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劝你还是趁早收手,彻底打消谋反之念,解散联盟,将遗留下的痕迹全盘抹净。唯有如此,即算有人暗中报信,到时皇上派人搜到吟雪宫,查不到丝毫证据,他心里对你存着感情,宁愿相信你的清白,此事或许还能善了。倘若当真要灭口,那是永远灭不尽的。有人的地方,便有流言的盛传,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沈世韵道:“笑话!本宫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竟要我将一切布局统统作废?”汤远程道:“是。如果第一步的方向便已选错,再如何尽力,结果都只能是南辕北辙,也就没有必要再走下去了。”

沈世韵不怒反笑,道:“汤少师怎能断定,本宫的路定然错了?说不定从起步便错的,反而是你呢?‘有人’暗中报信,瞧,说得可多隐晦,只怕那人就算不是你,也是你手下的人吧?你不过是个小小的文官,如今玄霜的太子已废,你也不再是什么太子少师了。只是个最寻常的教书先生,谁给过你权力,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本宫说话?”

汤远程淡淡道:“在下对皇上尽忠,对天下百姓尽责,这便是我最大的资本。官位高低也罢,不分贵贱,哪怕是市井间的叫化子,也有权直言相谏。娘娘就算要将我就地处决,我仍是有话直说。你能由平民一路晋升贵妃,自然全仗着皇上对你的宠爱。眼下你能笼络到那许多盟友,并非因为你们志同道合,也非是你如何有威信,而是因为,他们觉得在你的身上有利可图。如果他们能从你对待丈夫的方式,深入设想,便会明白你过河拆桥的作风,只怕也没有人再敢与你合作。患难之交最珍贵,利益之交最凉薄,而今你却要为那镜中花、水中月,使自己变得面目全非,你不觉得,是一件十分可悲之事么?”

沈世韵给他说中隐秘,心头大是着恼,喝道:“你住口!本宫还不需要你对我说教!来啊!”将手一招,方才跟在身后的一众侍卫当即抢上,在桌前散成一个圈形,将正在静静品茶的汤远程围在正心,一杆杆刀枪同时对准了他。

李亦杰劝道:“韵儿,不可……”索性又去劝汤远程,低声道:“远程,我承认你说的都是事实,但韵儿正在气头上,她是主子,你别去跟她硬碰硬……”

其实这一句压低声音全无必要,因他正站在沈世韵身旁,而距汤远程尚有段距离,这声音如要发出,必然就得先给她听去。果然沈世韵冷冷道:“不用你多管闲事,本宫如不给这书呆子一点教训,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汤远程面无波澜的道:“多谢李兄挂念,小弟自应付得来。”端起茶盏,默默品了一口,直等这一口茶的风味神韵全然融入四肢百骸,抬起头瞥向沈世韵,满不在乎的道:“哟,韵贵妃,怎么,来真的啊?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不过真要比掉书袋,你前一句话可大有问题。这天多高,地多厚,至今仍是未解之谜,哪怕你读书再多,挨过多少零零散散的教训,也是解答不出的。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在下脑中空空,无须韵贵妃再行挖掘。”

沈世韵冷笑道:“谁同你咬文嚼字?你官职坐得再高,落到本宫手里,也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书呆子。怎么,难道你手中也握有兵符不成?那也来不及了,眼前只要本宫一声令下,众枪齐出,立时便可将你搠成马蜂窝。到时你的亲兵赶到,就只剩下为你收尸的份了。”

汤远程道:“遗憾得很,我没有兵符,也不善于行军打仗。只不过我的学生现下在我府上,等着听我讲书,我若是一个时辰之内未归,留在府中的手下自然会采取些相应措施……”

见沈世韵冷笑着正要开口,做个手势打断了她,道:“韵贵妃,我知道你对自己的儿子毫不关心,要想拿他的性命威胁你,从头到尾,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可惜我也没有那么笨。听说过殊途同归的道理么?你不在乎他本人,却在乎他的利用价值,我知道他对你还有用,你此番兴兵作乱,他正是重要的借口和挡箭牌。没有他,你的计划绝无法顺利施行。因此无论如何,事成之前,你都不能容许他出一点意外。在下正是利用你这患得患失之心,来同你赌这一局。他,就是我现成的兵符,我赢定了。”

沈世韵先是略微一怔,随即神色恢复如常,微笑道:“汤少师一向良心最好,连一只蚂蚁也舍不得踩死,本宫才不相信,你会对你从小栽培的学生下手。何况你口口声声吹嘘自己对皇上是何等忠心,难道杀死他的宝贝儿子便算尽忠?从此以后,他可再也不会器重你了。因此,你不敢走上这一步,这份筹码,珍贵是不假,只是对你而言,有同于无。”

汤远程道:“你太小看我了,或者说,你将我设想得太崇高了。人都是会随着环境而改变的,好比在下从前同样是打死也不相信,你韵贵妃竟然会向我下毒手。如今呢?还不是真刀实枪,兵临城下,随时准备将我当做活靶子乱刺一通?何况今时不同往日,今日之玄霜,亦非同于彼昔之凌贝勒。现在的他,是魔教的副教主凌霜烬,是个人人唾弃的邪魔外道。我此时杀他,不管是不是公报私仇,在旁人眼中,由作为他老师的我亲手操办,却定然是为民除害,大义灭亲之善举。皇上不仅不会怪罪我,为迎合天下舆论,必然还要大为嘉奖。你不相信,咱们就来赌上一局。”

欣赏着沈世韵变得铁青的脸色,笑了一笑,嘬唇吹去聚积到面前的茶叶,道:“你瞧,机关算尽,将权势积聚得再如何严丝合缝,皆不过是空中虚浮,吹一口气,也就散啦。”

李亦杰与南宫雪也不信他当真会对玄霜下手,但想到他的小命全掌握在沈世韵手上,不由暗地里为他捏一把汗。沈世韵气得脸色铁青,道:“那么本宫请问汤少师,前几日你亲耳听到我的密谋,并当场现身教训我,可惜我却全未将你的忠告放在心上,反而出言不逊。不知你这么喜欢邀功,那几句话,可有说给万岁爷听过?”

汤远程道:“在下并非喜爱邀功,而是出于对娘娘一片好意。至于那几句话,你大可放心,那是我不该知道的东西,既然给我无意中听闻,那就让它到此为止,绝不会再到皇上面前多嘴。”

沈世韵料想汤远程不喜扯谎,既能放过立功机会,在旁人面前也定必缄口不言,心下稍安,何况只须度过这几日,便再无须担惊受怕。微微一笑,道:“俗话说‘谣言止于智者’,果然不假。不愧是汤少师,即连偷听旁人密议,也能说得这般高尚。”说着轻轻拨开外围一杆长枪,莲步轻移,缓慢站到汤远程面前。

汤远程斜抬起头,好整以暇的望她一眼,道:“韵贵妃怎地临阵糊涂,却要将自己也置身重围?不怕你的下属投鼠忌器,令你的精心布置失却效用?”
楼主 以殁炎凉殿  发布于 2018-03-20 08:20:13 +0800 CST  
沈世韵冰冷的指尖触上汤远程额角,抚摸而下。汤远程饶是定力极好,此时也不禁脸红心跳,强撑着道:“请娘娘自重。”

沈世韵叹一口气,道:“远程,你是个正直善良之人,咱们就非得始终针锋相对,闹到这步田地?我至今都还记得,初次相逢,你那副腼腆模样,着实可爱。后来做了状元公,更是帮过我与皇上不少忙。那一切的美好,我都还记得。我可不信你便不愿重拾往日记忆,当真忍心摧毁它?”

汤远程怔了一怔,转开头不忍看她,喃喃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是您先越走越远,偏离了我们这群人的道路。在下……远程虽然不忍,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只能忍痛与您决裂。当然我心心念念,仍是希望你及时回头。”

沈世韵轻声道:“我也不想啊,在深宫中的生活,随时有性命之忧,你不愿处在风口浪尖,却偏有麻烦找上门来,存心要你不得安生。你不能变强,就唯有任人宰割。我好累了,有时我甚至感到,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来。为了撑到今天,我已经舍弃了许多,如果现在连你们这些朋友也要弃我而去,那我的生命中,还能剩下什么?远程,听到你句句对我用封位敬称,我的心里更是如刀割一样疼。你可愿意……再唤我一声‘韵儿’么?”

汤远程心有所动,大声道:“不错!我能理解!只是,韵儿……”沈世韵眼波流转,一面与汤远程假意温吞,满眼无限风情中,却正是在暗示四周兵将。

李亦杰江湖经验丰富,一眼看破,果然汤远程背后一名将领悄悄掩上,高举起一把长刀,便向汤远程头顶斩落。李亦杰此时手中无可用暗器,一时情急,张口大呼道:“远程,小心身后……”说时迟,那时快,还不等汤远程反应,那人一刀已然劈下。但却是倒转刀鞘,以刀柄在他后脑上重重一击。

汤远程脸上还停留着几分疑惑,连一声也来不及发,便已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沈世韵将手中一块方形镀金令牌交在那侍卫手中,使个眼色。那侍卫迅速应得一声,将汤远程身子翻转过来,将那令牌揣在他怀中,又拉过外层几件衣衫,小心盖拢。

沈世韵遂喝声道:“汤远程私藏兵符,密谋造反,而今证据确凿。拿下!”衣袖一拂,那一袭嫣红长衫闪到一旁,注视着那群兵将迅速围上,当先数人提枪指着他身周要害,以防他一旦醒转,施加反抗。另有些人扯起粗大麻绳,没几下便将他五花大绑。

李亦杰已抢上一步,叫道:“远程……他怎样?韵儿,你为何要……”想质问她为何抛弃同伴,辣手无情,一至于斯。但想到她这七年来种种凌厉手段,感情在她不过是借以取利的工具,谁知她是否曾将几人当做同伴?

沈世韵见他这副迟疑神色,索性代他说了出来,冷笑道:“别担心,本宫不会杀他。相识一场,你们真道本宫的心是铁打的么?”

李亦杰心道:“铁有熔铸之时,却只怕你的心却是比铁更硬。”看她的眼神中再不复往昔柔情,冷冷的道:“那么,你这是要做什么?打算将他丢到大牢里去,再寻人起草几张莫须有的供状,来逼他画押?”

沈世韵道:“李盟主的脑子,倒比本宫更灵活,做那栽赃陷害之事,想必是一把好手。汤少师与我无冤无仇,但他一介文臣,身上却藏有皇上御赐的金牌令箭,更兼是前几日大内丢失的兵符,推想起来,怎能断定汤少师非是别有居心?总不成要本宫知情不报啊?到时我自会将他交给皇上亲手处置,如若他当真清白,我们也会还他一个公道。不过这桩案子,李盟主还是不要插手的为好。”

李亦杰心知沈世韵如此说法,分明是判了汤远程的死刑。不忌将他送到皇上面前,也是赌定他不敢开口泄密,多半是含恨而死。对于敦厚忠良,有口难辩才是苦中之苦。

沈世韵淡淡道:“还等什么?这等扰乱宫廷秩序之徒,就当尽速严办。还不带下去?”几名兵将一边应着,扯着汤远程的头发,另几人拽着脚腕,便是要将他拖去面圣。李亦杰心中不平,叫道:“住手!谁敢擅动,先过我这一关!”沈世韵双眼眯起,道:“李盟主,本宫警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两人兀自相持不下,窗口忽然飞入只鸟来,停在李亦杰抬到刚好的臂端,小嘴在他手臂上到处乱啄。李亦杰安抚的拍拍它头,从它脚爪上解下个卷成小筒的书信。展开时心脏已自狂跳,直等看罢,更是不知所措,喃喃道:“这……这怎么会?原公子……竟然……”

南宫雪也凑上前看,讶道:“原庄主在信上说,已然找到了原公子的下落。但他……却被七煞魔头操控,成了全无意识的傀儡?让你……速去增援?”实则李亦杰也亲眼看过那书信,倒不劳她再多复述一遍。南宫雪心生狐疑,道:“这确是原庄主的笔迹么?会不会……是有人暗中搞鬼?”

李亦杰皱了皱眉,道:“老实说,我没有见过原庄主亲笔,信件要自中途调换,确也不难。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能坐视不理。男子汉就应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原庄主会送这封信给我,正是他对我的信任,又看在他于你我二人有恩,怎可辜负他和原兄弟的厚爱?”

南宫雪秀眉紧蹙,沉思道:“这一件事,细想是处处透着诡异。那傀儡之术,若不是施用药物,便是借助旁人潜在心魔,加以蛊惑。但原大哥平时一直是那样乐观善良,他怎么会有心魔?”

李亦杰苦笑道:“心魔是每个人都会有,关键只要看你怎样控制它。脾气暴躁的,有事没事便要发一顿火,给他骂过两句,发泄尽也就好了。但正是面上永远笑脸相迎之人,你又怎知他们的真正心思?那就像是一层屏障,将所有的不快乐都藏在表皮下,任何事,都只有一个人承担,心魔反而会更严重得多。久而久之,一旦控制不好,遭致反噬,便会给人以可乘之机。无论如何……雪儿,原庄主既然拜托下来,咱们就尽早去看看吧。汤少师的事……也只能暂且放一放。”

南宫雪轻轻点头,道:“但盼皇上明辨是非,不致受人所惑。”

两人说着话,就要夺门而出。沈世韵在旁忽然不冷不热的插话道:“慢着,李盟主,你们说走就走,将本宫置于何地?你忘了我们的交易?这些日子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擅自离京?”

李亦杰咬了咬牙,暗想这一趟是走定了,正待做好同她多费一番唇舌之备,沈世韵却忽然咯咯笑道:“好啦,瞧你一脸紧张相,本宫也没说不准你去啊?不过,你可以走,她却要留下。”目光颇具挑衅的扫到南宫雪身上。李亦杰强压怒意,道:“这是什么意思?”

沈世韵道:“别怪本宫多疑,就怕你借此机会,一走了之,那可怎么办?我留南宫姑娘下来,说得难听些是做人质,但也不过于让她在宫中陪我吃吃点心,喝茶闲聊。换一面讲,你要走的是大险之路,自顾尚且不暇,又如何照应得到她?如此一来,至少可以保她平安,也免去了你的后顾之忧。”

南宫雪急道:“我不怕,我要跟师兄在一起!多谢韵贵妃好意。”沈世韵淡淡一笑,神色却是绝不容人拒绝的坚定,道:“空口说大话,百无一用,你要是执意跟去,必将成为你师兄的负累,难道你就为贪图一己之欢,全不顾李盟主的死活?况且,这不是商谈,而是命令,南宫姑娘,你要做的除了服从,没有跟本宫谈条件的余地。”

南宫雪张了张嘴,还想辩驳,李亦杰却似已打定主意,在南宫雪肩头轻轻按了按,道:“相信我,雪儿,我定会尽快赶回。”又向沈世韵道:“那就麻烦韵贵妃,代我照顾好雪儿了。”相信沈世韵行事虽然张狂,总不敢明目张胆的对南宫雪下手,那是摆明将责任揽上自身。因此她不但不敢轻举妄动,还必然会尽力保证南宫雪的安全。

他是想通诸般曲折,才敢放心让她留下。叮嘱已罢,不顾南宫雪在背后大声反对,头也不回的出了吟雪宫。牵出匹高头大马,连日打马飞奔,昼夜不停。

因原庄主约见之地是个海崖旁的边陲小镇,仍是过得几天才匆匆赶到,一面盼望事况已有转机,虽知希望渺茫。同时游走大街小巷,四处张望,紧盯着客栈顶端悬挂的金字招牌,要找出原庄主所言之地。

然而平素未想住店时,那客栈堪称鳞次栉比,随处可见。真当他有心寻访,或是茫茫人海,一客栈难求;或是招牌有几分相似,再一细看,却又终究不是。

正怀疑是否原庄主心急写错,忽然见到前方一条陋巷中,原庄主探出半个身子,向他招了招手,又立即缩回,就如有人正跟在背后追杀一般。想到原庄主向来是丰神俊朗的世外高人,而今竟致落到如此境地,心中不由阵阵发酸。愣神半晌,才慌忙跟上。

原庄主带着他进的是一家破破烂烂的客栈,招牌上漆质大片剥落。先前李亦杰尽盯些金碧辉煌的大客栈着眼,连余光也不会扫到一眼。但想越是简陋之地,才能迷惑敌人耳目,或许原庄主也正是此意。两人一进房间,紧闭门户,原庄主忽然一把握住李亦杰双手,道:“亦杰,总算你来得及时!不然……老夫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亦杰吓了一跳,不单是为原庄主突来的热情,更为他焦躁背后隐藏的慌张,那是完全失却了主心骨,才会引起的表现。忙道:“原伯父,别急,您慢慢说,听说原兄弟他……这是真的?”其实他看到原庄主这副神情,也该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不知怎地,心里仍保有侥幸,盼着能听他亲口释疑。
楼主 以殁炎凉殿  发布于 2018-03-22 02:43:28 +0800 CST  
原庄主一声深深长叹,道:“不错,翼儿当初在路上同你们错过,遍寻无着,后来就听说了华山惨遭屠戮。他一直十分自责,只觉是因自己没能及时找到你,又或是一早留在山上阻止,也不会酿成这场血案。正因此事负疚,才使他心魔深种。后来遇上七煞小子,不知给他弄了什么妖术,这便迷失了本性,成为受他操控的傀儡。代他杀人,代他抢掠,俨然是第二个凌霜烬!可我儿在江湖上,现今也算是小有名气,他如此做法,正是在败坏翼儿名声!有不少武林豪客私下谈论,都说原家少爷是趋炎附势,叛变投敌去啦!唉,这可真令人心冷!”也不知是说那群武林人士心冷,还是他这个当爹的听罢谣言心冷。

李亦杰愤愤道:“岂有此理!原兄弟本性善良,要让他清醒后得知,自己曾造下那些孽障,真比杀了他还残忍!”

原庄主道:“谁说不是?这也正是七煞小子的用意了,你应该听过投名状的由来。七煞魔头正是想先行操控他的身心,让他满手血腥,自绝于武林之外,那时纵然解去他的蛊术,翼儿也再无法回归正道。同时此类种种,给他树立起不少仇家,踏出一步,随时有人等着将他碎尸万段。翼儿便是再有本事,也不能与全天下为敌,走投无路之下,就只好留在他身边,一辈子给他效劳。但旁人不明就里,便来憎恨他,我这个做父亲的,却不能抛下自己的儿子。我一路紧跟,想伺机救回翼儿,但他两人始终寸步不离。终有一日,也便在这几天,那小子带着翼儿到了这座偏僻小镇,将他藏了起来,似乎要出一趟远门……”

李亦杰脑中一亮,道:“是了!他是应韵贵妃之邀,到皇宫赴会……不错,他知道我也会去,于他控制原兄弟不利,所以才暂时将他丢在这边……”

原庄主道:“看来便是如此。我观察几日,确认七煞小子已不在城中,便悄悄赶去探望。不料却与翼儿对面不识……虽说我早已有所准备,仍然想不到……他的记忆,竟会抹去得如此彻底,对着我这个亲爹,全然与陌生人无异……李少侠,今天找你来,全是盼你借着同他的交情,助他驱除心魔,我就感激不尽……”

李亦杰听得义愤填膺,毅然道:“不错,受人利用尚不自知,那才是最可悲之事。原兄弟现在何处?咱们这就动身!”

原庄主叹道:“你刚到此,不必先休息几个时辰么?那还是最好的打算,要是翼儿魔性难消,我……宁可亲手杀了他,也不能让他再胡作非为!”李亦杰知道他也不过是说来决意,真要杀死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又有谁能随便做到?大义灭亲,实非易事。

话音刚落,忽而一声炸响,门板对着两人砸了下来,正中裂开条缝隙,一等落地,当即断为两截。李亦杰吃了一惊,拔剑出鞘,全神戒备。门板倒地时激起一阵灰尘,一个人影手持一根短棒,昂然立在门前。等烟尘散尽,只见那人披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面容俊俏,神色冰冷,眼眸中却是一片空洞,可不正是此行欲寻的原翼?

原庄主大是惊震,颤声道:“翼……翼儿?你怎地找到这里?你想起来了?”看他这副患得患失之情,直是恨不得与原翼抱头痛哭一场,哪有方才的半分果决?

李亦杰神智尚清,见原翼眼神灰暗,不似寻常,闪身拦在原庄主身前,以防他受情绪所动,疲于应对。从头到脚的打量原翼,冷冷的道:“原兄弟,当真是你么?可还认得我?”但想他方才一举将门砸开,若是自己所认得的原翼,绝不会对父亲如此无礼。话里虽是试探,心下却早已明了,不过是为让原庄主听清。

原翼面无表情,右臂抬至左肩,横空一扬,便听“嗖”的一声,一枚飞镖向两人激射而来。李亦杰抬剑相架,那镖上力道并不如何强劲,随手一拨,便偏了准头,没入桌面。原庄主还未自惊怔中醒转,想到上一回原翼仅是不理不睬,今日竟致兵刃相向,却是老天在给他开什么天大玩笑?

李亦杰忽觉古怪,便算是傀儡,除心智受控外,仍能保有先前功夫。原翼的武功他不是没见识过,要他相信是自己一年来长进精深,实不敢妄自尊大。不放过原翼手脚的每一处微小活动,视线同时转向桌面。

细看之下,原来那物倒不是飞镖,而是折叠起的一份书信。但能使纸张没入红木,尤显内功精湛。一面横向迈步,与原翼始终保持面对,逮着机会,迅速将信笺抽出。

未等展开,原翼又已冷冰冰的开了口,道:“你们便是天字二号房中的客人。原先生,李先生,二位安好。”他这几句话就如同早已准备纯熟,而今只是千篇一律的反复背诵,不带半分感情。李亦杰警觉道:“是七煞魔头派你来的?”

原翼充耳不闻,道:“主人派我转告二位,今日是十二月初二,三日后请到海崖边等候,自会有船只来接二位。”李亦杰道:“要我们到哪里去?”原翼道:“自是到该去之地。我家主人不耐烦等人,他邀请的客人,最好不要迟到。话已带到,告辞了。”对两人再不多看一眼,转身便行。

原庄主情难自已,追出几步,叫道:“翼……翼儿,你当真不认得爹了?爹知道,你是被七煞小子操控,做这一切,均非你的本意……但是翼儿,你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只当一个傀儡?不成,你要反抗,要尝试去找回自己的记忆,唤回意识才成啊!翼儿!”原翼脚步未停,背影僵直,毫不留情的踏过地面门板,发出清脆的“喀嚓”一声。

原庄主见着亲生儿子便在眼前,一应防护尽皆塌陷,紧赶几步,拦在原翼身前,道:“翼儿,跟爹爹回去。咱们重新开始,重新做人,走!”原翼目光空洞,声音阴森得如同从地狱中升腾而起,冷冷道:“主人未吩咐我同目标废话。快让开,不然我杀了你。”

原庄主身子一震,李亦杰几乎以为他已遭了毒手。空中静谧得连三人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原庄主直如大义凛然,面上显出种沧桑悲悯,拉起原翼手腕,使那根铁棒对准自己小腹,咬牙道:“好,翼儿,正是这个部位,运用内力,一棍子捅下来,就能戳敌人一个肠穿肚烂。只要你还稍有一丁点为人的良知,就在这里亲手杀死你的生父吧!”几滴浑浊的热泪登时滚下,木棒上氤氲开几点湿痕,色泽蓦然加深。

原翼冷冷的道:“放手,我只说一遍。”运劲回夺,原庄主叫道:“如果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堕落,要一位父亲生生失去自己的儿子,我宁可现在就死在你的手上!如果我的血,能够换回你的神智……你知道,父爱是最伟大的,为了儿子,他什么都可以付出,也什么都可以舍弃!……包括生命。”

李亦杰吃了一惊,叫道:“既然以感情难以打动你,你爹爹的眼泪也留不下你,那我们就只好以武力做个了断!原兄弟,恕我冒犯了!”一剑向他后心刺去,原翼就如背后生了眼睛,一个灵巧转身,膝弯一矮,避开刺到肩头的剑尖,横棒一扫,架开剑锋,顺势疾点。

李亦杰还未等使出几招,左胸先重重挨了一棒。霎时气血翻涌,连连后退,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松手撤剑。免不得惊愕异常,道:“好厉害……原兄弟他……几时长进至此……?”原庄主脑中已是空白一片,木然叫道:“亦杰,快停手!你……你打不过翼儿的……”

李亦杰忍着一口梗在胸口,随时可能不慎喷出的鲜血,强笑道:“原伯父,这可真有些长自家儿子志气,灭旁人威风的势头……看我的吧,我定要让原兄弟恢复如初来给你看。”几口气接连大喘,手臂高抬,另一只手同时托住臂端,与原翼硬碰硬,艰难迎击。

原翼一棒挥下,李亦杰长剑架住,额头已渗下颗颗黄豆大小的汗珠。原翼不悦道:“我一早说过,你不是我的对手,为什么不听话?”也未见他如何使力,那棒上却似陡然生出一股神威,将李亦杰长剑直向下压。剑锋与棍棒交错,明显不支,剑尖已隐约拖到地面。

李亦杰勉力支撑,一声大喝,剑锋贴着棍棒一侧逆转而上,刺向原翼咽喉。原庄主看着这两人,真不知该盼望谁得胜的为好。

原翼身形一晃,竟能在间不容发之隙回招自救,棒端在手中如有生命,蓦然回旋,将剑锋“啪”的拨开,李亦杰双眼瞪大,还未想通这赌上全力的一剑怎会刺空,周身各处便同时传来阵阵酸麻,暗叫“完蛋了!”

原翼回招之间,棒端连点他身前各处要害,“唰唰”几棒,舞得密不透风,交织成一片光影,随即脚尖一点,悠然飘开。轻盈落地,仍是白衣胜雪,衣袂飘扬,若不是他此刻的冷酷神情,这一幕倒似不世出的江湖侠士轻松化解过敌人攻势,接受世人景仰之时,所展现的傲然超卓。

原庄主试探道:“翼儿……”李亦杰浑身伤痛之下,心头油然升起一股戾气,暗想我帮你救醒儿子,你不帮忙也就罢了,在旁却尽是关心你那个中了傀儡之术的小子,对恩人倒不闻不问。一面运功打通各路经脉,叫道:“原庄主,现在的他……咳咳,不是咱们所认得的原兄弟,要想救他,首先还得打倒他才成……别为父子之情,束缚了你的行动……”

原庄主怔了怔,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儿子,他眼神中的冰冷却如最锋锐的利刃,啃啮着自己的心灵。手掌猛然探出,这一击运上了“小擒拿手”功夫,直锁原翼手腕。虽是生死决断之际,他下手仍显留情有余,不愿当真伤了儿子。

原翼淡淡的道:“要二打一么?”原地未动,棒交左手,任由右腕给他扣住脉门。原庄主道:“翼儿,我知道那不是你……你还不认爹爹么?”身子忽然一阵森寒,胸口一滞,半边身子僵硬发麻,只感一股寒冷顺着两指传入,机伶伶的打个寒战。
楼主 以殁炎凉殿  发布于 2018-03-24 02:18:21 +0800 CST  
原翼此时如有表情,必将是得意狞笑,他双手使棒,同等娴熟,已然闪电般向原庄主胸前点去。原庄主制人之际反被制,一只手给他反转扣住,难以抵御,只剩将残余内力聚积胸前,拼着硬生生挨他一击。但原翼此时功夫诡异莫测,单是拳脚已令人难以抵挡,谁也不知挨过一棒后,将是怎样结果。

千钧一发之际,李亦杰总算及时复原,冲上前一剑将棒端架开,剑尾扫上原翼面门,迫得他不得不暂时松手。原庄主缓过一口气,说来也怪,那寒意竟也如冰河解冻,逐渐消散得无影无踪。同时李亦杰正与原翼斗得难解难分,原庄主心有所感,只得暂时压下父子之情,从另一侧向原翼进攻。

三人一番乱斗,总算暂将局势持平,但当真要想取胜,一时仍难达成。而在原庄主一边,虽是两人合力,却也丝毫占不到便宜。

原翼出招如鬼如魅,凭空胜过他过往功夫不知数倍,倒与江冽尘出招惯例异曲同工。李亦杰每一招均得全力以赴,才能不给他攻出空门,减轻同伴压力,胜在多年来修为精深,足能一心二用。

推想原翼受人操控,只知防守面前袭来攻势,至于比拼战略,却是远远不及。向原庄主使个眼色,示意他全力防守前方,同时虚晃几招,悄无声息使出“移花接木”功夫,令原庄主接上他招式,与之缠斗,目的只在于拖延时间。同时身形一闪,移出他视线,以极快速度在房间各处奔行。

原翼随手应付原庄主攻击,双耳竖起,留心听着身周“嗖”“嗖”响动,以风声作响判断敌人方位。李亦杰卖个破绽,向相反方位甩出枚飞镖,将他注意力转移,刚等惑敌之效一成,一个筋斗翻出,落在他背后,剑尖抵住他后心。

原翼全未觉性命受制于人,手中照常应变,唰唰两棒迫退原庄主攻势,身形一转,挥棒将长剑架开,顺手探出,扼住李亦杰咽喉,五指根根收紧。原庄主这才恍然大悟,现在的原翼是个只知动武的工具,全无意识,对自身安危的恐惧更不存在,若此,一切的威胁诱敌之术,都是无效的。

李亦杰面上青筋跳动,嘴角抽搐,双眼半开半合,拼着最后一分力气,向原庄主递出几个眼色。那是叫他暂勿以己为念,借此际捉住原翼,才好带回中原医治。

原庄主心急如焚,他又如何能为自己的儿子,罔顾他人性命?何况那人又是当今武林盟主,一直尽力相助他的少年英侠?

想到年轻时的自己,生杀予夺,快意恩仇,而今故有牵绊,全因转性而始,果然这多余的感情才是烦恼根源。狠一狠心,将真气尽集于掌沿,高高抬起。这当中全无半点迟疑,皆因对亲生儿子动手,只怕稍有耽搁,便再也下不去这个重手。

原翼耳力仍是极好,听得背后风声作响,当即头颈转过半边,抬棒迎上。原庄主掌势击到半空,明知一双肉掌拼不过棍棒,不得已转过掌势,握住棒端。这一来不仅姿势偏转,就连本是集于一处的真气也生生流动,重新在掌心集聚起一层防护。但这挪移过于生硬,先不说守势大不如前,就连原庄主手腕也大受激震,微微发麻。

原翼只转过一只眼,极尽不屑的瞟了背后之人一眼,冷冷道:“没有用的。”同时扼住李亦杰咽喉之手,力道亦无稍懈。

原庄主面色尴尬,苦笑道:“翼儿,你现在的武功,真是大有长进……从小到大,你跟爹爹动手,几乎从未占过上风。要在从前,我不知会有多欢喜,呵,可是今日,还要我说些什么?或许是我过度的望子成龙,终于遭到了老天给我的报应……”

李亦杰只差没给他当场气厥过去。当临生死关头,他竟还有闲心同原翼闲话家常,若是自己平白死了,做鬼也不能放过他。实则原庄主是因难以阻止原翼,不得已硬着头皮同他交谈,想借此分散其注意力,伺机救下李亦杰。原翼既已无心,反能同时行事,各不耽误。不耐与原庄主重修父子之情,打断道:“少废话。”

原庄主欲哭无泪,此时便要他跪在原翼面前,只求能唤醒他的神智,也肯认了。轻声道:“翼儿,你便要始终执迷不悟么?那李少侠,他是你的兄弟啊……你要动手,索性就冲着爹来!”原翼连半边视线也不屑给他留,背对着父亲,冷冷道:“我听不懂你这老头子在胡扯些什么。”

正当原庄主几乎绝望,只等李亦杰一旦停了呼吸,索性横剑自刎,以死相谢之际,原翼忽然转了口风,道:“别急,我不会杀死他的。李盟主是我家主人指定的猎物,由他亲手解决,我没有资格僭越。凭你们现在的武功,是不可能胜过我的,在我家主人面前,更是不值一提,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顺便再提醒一句,三日之约,最好不要迟到。告辞了。”

顺手将李亦杰重重甩在原庄主面前,仿佛那只是一只无足轻重的包袱。清冷的身影再不停留,转过身跨出门槛,傲然遗立的背影更显孤绝。

原庄主呆望着儿子远去方向,只感口唇干涩,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全副心志,更是在这般巨大震动中尽被击溃。直到地上的李亦杰闷哼一声,连连剧烈咳嗽,这才如梦初醒,慌忙俯身查看,见地上已留下小滩鲜血。

却原来李亦杰与原翼苦战良久,连经他棍棒重击,已受了不轻的内伤。激战时尚未察觉,而等强敌已去,精神稍懈,伤势才汹涌爆发而来。原庄主拍了拍他的背,关切道:“亦杰,你还好吧?”

李亦杰又咳出一口鲜血,没好气道:“死不了。原来还有人记得我啊?可当真不易。”想到他方才对自己生死不闻不问,一见着他的儿子便挪不开眼光,心里就憋闷得不痛快。那也是因他与原庄主相处熟络,才可随意开些玩笑,要是对着师父等其余长辈,还不敢如此没规没矩。

这一来原庄主更增愧疚,道:“亦杰,你先不要动,待我来给你看看。”掌心贴上他后背。李亦杰登感一股热力输送入体,本想劝他不必麻烦,但再一想他同样受伤不轻,调动体内真气,也是个法外调补,便未再劝。好一会儿,原庄主才撤去掌力,长长呼气,道:“现在如何?可有觉着好过些?”

李亦杰本想再顺口说笑几句,见他神情极是关切,想到他失去儿子,必然已是十分痛苦,再多说只是徒然刺激。叹了口气,道:“我身边还带着华山的疗伤秘药,等服用几颗,待会儿再运功调息一番,也就不碍事了。我年纪轻,大大小小的伤受过无数,或是命大,可一次都没倒下过。”

虽已强作欢颜,原庄主仍是愧疚不已,半晌才道:“翼儿出手伤你,实属无心之过,我代他向你赔罪,还望你别见怪于他。”

这一下倒弄得李亦杰不好意思起来,干笑道:“是令郎对我动手,便是道歉,也该由他来。却要您道什么歉呢?”原庄主正色道:“此事本来与你无关,都怪我将你牵扯进来,便是怪我,也是应该的。只因……我在中原举目无亲,除你之外,实在找不出第二个足以求助之人,但望见谅。”

李亦杰道:“这是说哪里话。原兄弟也是我的朋友,我怎能见他受人操控而不管?”他从方才就似心头压得有话,只寻些旁杂言语岔开,总不敢正面相提。原庄主瞧出了他异状,宽慰道:“亦杰,你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李亦杰微露苦笑,道:“说起来,这也不过是我的一个猜测而已,但愿无稽……我总觉原兄弟方才所用的功夫,无论是招式,还是内劲……您别见怪,都像极了是修行过……”原庄主心里也是一紧,追问道:“是什么?”

李亦杰咽下一口唾沫,脱口道:“天魔解体大法!”此话一出,房中登时一片寂静。李亦杰见原庄主眉头深深皱起,知道这一句话对他影响不小,心中不安,忙道:“但是……”

原庄主一摆手,道:“别说了。那天魔解体大法虽是在最后关头,使精血逆转,激发百倍潜能,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功夫,但究竟也是魔教密宗绝学……七煞小子很看重这些东西,想必在翼儿尚未完全成为他的傀儡时,还不会将这门功夫传给他。倒是刚才他一再提及的三日之约……咱们到时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话里全无主见,乃是低声下气询问的语气,仿佛今后何去何从,都只能全指望着李亦杰下决意了。

李亦杰猛然抬头,道:“去!自然要去,眼下不知道七煞魔头有何阴谋,唯有去后随机应变,才有应对之策。何况他发下邀约,咱么要是避而不至,反是自行示弱,倒像是怕了他。只有咱们走到他面前,才能化被动为主动,也才能救回原兄弟!唉,早知如此,当初在吟雪宫见他,我就该逼他给原兄弟解蛊……”

原庄主唯有苦笑,暗叹李亦杰真有初生牛犊不畏虎之势,言语中总似只要他一旦出言相逼,对方就必将唯唯诺诺一般。如今可是连他也不敢小瞧了对手。而听他说起蛊术,忽然脑中一亮,道:“听闻云南苗疆的五毒教,对这类毒蛊巫术,颇有造诣。能否去寻她们想想办法?”

李亦杰苦笑道:“五毒教主苦恋七煞魔头,天下知闻,又怎么可能相助咱们?就连他那噬心蛊,是否从五毒教得来,也是大有可疑。更听说纪教主一年前便已闭关,不见外客,教中事务荒废不少。除非真正要紧之事,才请长老长途跋涉,到一处隐秘所在,隔着门户向她请示……五毒教已然渐转衰颓,您没注意到,这一年来,都极少再听到她们的消息么?”

原庄主黯然苦笑,道:“话是不错。说来我还真是没用,明知现在的翼儿并不是他,却还是下不了手。怕是我前些年鬼迷了心窍,待翼儿太过苛刻,才有老天给我的惩罚?方得享天伦之乐,不过一年,这就连番生出惨变,便欲弥补,却也是无济于事……”话里极是伤感。

李亦杰道:“没那回事,您所做的一切,全是因对原兄弟期望甚高,盼他能出人头地之故。无论如何,父爱总是没有错的。”原庄主叹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楼主 以殁炎凉殿  发布于 2018-03-26 02:08:24 +0800 CST  

楼主:以殁炎凉殿

字数:3658

发表时间:2015-12-10 14:3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7-03 15:58:11 +0800 CST

评论数:865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