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第三节  出身

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山茅

第二部第二章
第三节  出身

古明琚刚开始对自己的家庭出身也没啥担心,不就是一个家庭成分嘛,反正每人都得有一个嘛。起初甘行俭担心会对她有影响,她还笑他是杞人忧天,说剥削家庭这个成分是不好,但这也不是我的罪过呀,又不是我选择的它。有时在同事中,谈到出身问题,她还很自傲地说,我虽然出身地主家庭,但我从16岁就开始教书,也算是自食其力,没有依靠剥削家庭,我自己没有一点剥削思想。
她和甘行俭在家里谈到这个问题时,她也是这样说。她从内心觉得没啥不得了,不就是一个成分嘛,再说也不是我的,是我妈的。他一听,连忙摇脑壳。说实话,他也觉得没啥大不了的,但认为还是少说为妙。因为共产党的政策是要依靠工农,那非工农的自然就不是依靠对象,既然有差别,说话还是慎重点为好。就劝她今后千万不要在外面说这种话。
“你这样讲话,有很大的漏洞。人家会质问,那你16岁前依靠哪个?是依靠你的家庭吧。你家庭既然是剥削家庭,你花费的那些钱和粮食不是剥削来的是啥子?能说没有关系?别忘了,在别人眼中,你曾经就是古家三小姐。”
这一问,倒真把她问愣了。隔了一阵,才说:“我承认是这样,但这不等于我自己在剥削,我本人没有剥削思想啊!”
他说,这事别人会不会这样看,还真是不好说的事。她一想,丈夫的话有些道理,以后说话就注意了一些。
到了思想改造运动初期,她就更不敢这样说了。因为有人已经不点名地批判了她这种思想:某人说啥没有依靠家庭,那你16岁前依靠哪个?吃的、穿的、用的、住的,不是剥削来的是啥子?享受着剥削来的东西,还敢说自己没有剥削思想!像你们这种人,骨子里就流着剥削者的血,脑壳里天生就有剥削思想。要想在新社会生存,必须脱胎换骨才行。
她觉得这种话的逻辑有点不对头,但她也不敢再反驳这种话。
所以,她原来的那种自信受到重创。虽然没有做亏心事,但出身在剥削家庭,就已经是先天亏心了。这相当于是一种“原罪”。事情还没有开始,已经问心有愧了。不过,她内心深处还是觉得有些想不通,当然不敢跟同事摆谈这些事。在家里,议论到这些事时,她把这种想法告诉甘行俭。他说:
“旧社会有旧社会的要求,你在旧社会教书,不也得按旧社会的要求来吗?共产党的理论和观点跟过去是不一样的,看问题的角度和方法也不一样。过去的很多东西,在共产党看来都是不对的,都是反动的。所以要把那一套丢掉,让大家学习新东西,就是为了统一思想认识。你要在新社会谋生,就得树立这种新思想,至少要适应这种新思想。要是你也站在这种角度看问题,也许你就能想通了。”
“我能站在这种角度看,我按照新的要求教书不就行了嘛。但我还是想不通这些跟我的家庭出身有啥关系?好像家庭出身不好,我自己也跟着成了坏人一样。” 她的口气充满疑问。
甘行俭晓得她跟自己不一样,虽说两个人都没有参加任何政治团体,但他对政治时事是关心的,而她对政治时事是不咋关心,埋头教书。对政治时事很多都看不明白,不像二姐古明瑾,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对政治时事、社会变化、人情世故都看得透彻。二姐家产没有了,也没有怨天尤人,依旧洒脱。古明琚则没有这种通达,处社会容易吃亏,就提醒她:
“不完全是冲着家庭出身来的。像按照我出身来讲,也算是劳动人民出身。但新政权认为你是在旧社会受的教育,也就是旧社会培养出来的人,脑壳里自然也都是旧思想。而像我们这种用旧思想教出来的人,要是不跟新政权一条心,哪个执政的都不会容忍。所以要让你改造思想,改造好了,你才有资格当人民教师。”
她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没说话。
她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他还进一步劝她:你放心,过去读得起书的人,没有哪个真是家里揭不开锅的人,都是所谓家庭出身不好的人。真要是吃不起饭了,还能供得起读书吗?那样的话,首先想到的就是谋个差事,找个饭碗。你看我,父亲挣不到钱了,我立刻就得辍学去教书,盘家养口。
在思想改造运动中有人批判她的家庭出身,批判她有剥削思想时,她也不再有抵触情绪,至少是做到嘴上不争辩了。况且,教师中所谓出身不好的人相当多,大家都差不多,也就有些无所谓了,能保住饭碗就行。所以,在学习中、在发言中,上头要求咋说就咋说。这样一来,她觉得思想改造运动也不可怕,跟着要求走就行。
果然,一到开会学习时,张老师说自己出身剥削家庭,受剥削家庭影响很深,有剥削阶级思想,今后要跟剥削阶级划清界线,站在劳动人民一边;李老师说自己从小在封建家庭中长大,深受封建家庭教育,有封建主义思想,以后要学习新思想,抛弃旧思想;王老师说自己出身在资产阶级家庭,有很多资产阶级思想,当务之急就是树立无产阶级思想。老师们的发言有一个共同点,把自己的过去说得越差就越好,说得越差就越深刻,越深刻就越容易过关,同时还要强调,把学习新思想,为新社会服务作为今后的人生目标。
坐在会场边上的古明琚也按照这个路数,批判自己的家庭出身,检讨自己的剥削阶级思想。表示学习新的思想,按照新的要求从事教书工作。
她以为这样批判自己,能够过关了。不料,另一个小组的人发言,说她不仅有剥削阶级思想,还有剥削阶级行为。她脑壳一下蒙了,以为是说她解放前家里的事。
“我咋会有剥削行为?”她有点不明白是咋回事,小声辩解了一句,“不能把父母的剥削行为算在我脑壳上呀!”
“你家现在还雇有保姆,这就是剥削行为!这就是剥削劳动人民!”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是坐在组长旁边位置上的尤如君,她晓得甘家请得有保姆。尤如君是位年青老师,是共青团员,正在积极争取入党。虽然没有公开,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是被上头作为培养对象的。这次学校的思想改造运动,她被上头指派为学习小组的副组长。所以,运动中特别积极,每次在会上发言都尖锐,而且能说出一些别人意想不到的话。
“对!尤组长说得对。这就是剥削行为,新社会了,不允许雇工剥削人!”坐在前排的方老师义愤填膺地说。
方老师叫方樱,是文秀青的学生,刚毕业分配到学校不久。之前到学校来实习,古明琚带过她,文秀青还请古明琚予以关照。古明琚没想到她也会批判自己。
会场上一阵躁动,附和这个意见的人不多,不少人都小声议论起来。因为解放之初,城市家庭里请有保姆的人家不是个别现象。古明琚请保姆,是因为学校缺老师,校方敦请她尽快上班。自己要上班,没法照顾娃儿,才请保姆的,其实把年幼的娃儿交给保姆,她心头还是很不放心的。
“现在是新社会,劳动人民是为国家、为集体做事的,不是为你们一家人做事的。让劳动人民为你一家做事,就是剥削行为。”尤如君也听到会场上小声的议论,把自己的话又作了进一步阐发。
“要是这也算剥削行为,我回头就把保姆辞掉。”古明琚违心地说。因为心头并不这样认为,请保姆是给工钱的,咋个就成了剥削行为?但她不敢辩驳,只想早点过关。至于以后没有了保姆,年幼的亦安哪个管,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
说实话,她也不晓得现在的政策是咋个算的,心里没底。要是政策认为家里请保姆就算剥削行为。那自己再有不同想法,也是枉然,也扛不过政策。她想起二姐跟她说过的话,个人扛不过政权,不要去干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如果赶上了,就认倒霉吧。
这事被主持会议的组长拦住了,没让再纠缠下去。说请示后再定。
楼主 山茅2018  发布于 2018-05-17 14:45:21 +0800 CST  

楼主:山茅2018

字数:2870

发表时间:2018-05-17 22:45:21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5-18 09:15:0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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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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