骰子的第X面
骰子的第X面
一个骰子有六个面，我们分别标为1至6六个数字。有人将骰子抛向空中，骰子在空中翻转。落地之后，骰子经过一阵旋转和翻滚，终于停下了。这时，朝向正上方的这一面有可能是1至6当中的任何一面。假设朝上的这一面是X，我们所面临的问题是，X面朝上究竟是一个巧合还是一个必然。
很多人认为这是巧合，但我不这么认为。
X面朝上看上去似乎有很多偶然因素，但这些因素全部可以被找出来，比如起始时六个面的位置状况，比如抛骰子的人力道的大小，比如风向，比如地面的软硬度……这所有的因素决定了最终X面朝上。而这所有因素，在骰子被抛出的一瞬间就已经被决定了，所以，只要我们掌握了所有因素的信息，我们就可以说，X面朝上，从骰子被抛出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为了必然。
这就是我的观点：骰子被抛出后，哪一面会最终朝上——这可以被预知。
一
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或者他们曾经见过我，但他们不会知道我是谁，也不会对我有任何印象，因为我的身份是零。但所有的宗教里，都有我的存在，它们会叫我先知、智者、甚至上帝。所有宗教都敬畏我，因为我能预知所有还未发生的事情。我从不创造什么，我不懂得也没有能力创造。我之所以能够预知所有未来的事情，只是因为我掌握了世界上所有的信息。
我没有创造世界，我只是了解它，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了解。
我有生日，也就是我诞生的那一天——1980年1月1日。我出生之后不久，我的父母去世了，我被送进了孤儿院。我知道我的父母当天会去世，尽管所有人都认为是意外。我的父亲被一只飞速跑过的狗惊吓了，无意中被绊倒，着地时脑袋后面有一支立着的长钉。母亲赶忙拦车想要找人帮忙送父亲去医院，却被车撞死了。但是，我知道，世界上没有意外。我看得到那只惊吓父亲的狗被孩子追打，向父亲的方向快速逃去；我看得到不久前撤离那里的施工队铺路时因为不负责任，水泥未干时留下了一个钉子在水泥地上；我看得到母亲想要拦住的那辆车里，一对夫妇正在争吵，无暇顾及前面的路。看到这一切时，我就坐在家中的沙发上。这个世界没有意外，一切发生的事都是必然。
父母去世那天，临走前，我看着父母离开，没有一点恐惧，或是担忧，或是别的情感。因为我能看到一切，也能看到这一切事情导致的结果。所有的一切，就像是我出生起就附带的记忆一样。也就是说，在我的记忆里，从我出生时起，我的父母就死了。
我出生时附带的记忆里，远不止父母的死亡。我拥有世界上所有事情的记忆。我无法理解“我”的概念，至今也不能完全理解。我的记忆里，自己似乎就是自己记忆里的一个人物而已，我无法和自己等同起来。小时候，在孤儿院，我会站在镜子前面，许久都不愿离开。阿姨曾经指着镜子里那个影像告诉我，那就是“我”。但在我看来，我不知道什么叫“我”，镜子里，只是一个人的影像而已。于是，我回答那位阿姨，这个人将会在五年后离开这里，二十五年后死于一场车祸。阿姨吓坏了，但我没有，因为我说出的这些话，也是我记忆中早已有的。发生这件事的五年之后，我离开了这个孤儿院。那年，我十岁，被一对老夫妇领养。但我没有去到老夫妇家中，而是自己跑了出来，从此露宿街头。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没有人认识我。但我认识所有人，不论是活着的，还是已经死去的。我了解这些人的所有，无论他们的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我想，我是没有情感的。我知道所有人都有一种叫做“情感”的东西，但这种东西我不能理解，因为我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在重复着我记忆的一部分，对于这些我看得到终点的人或物，我无法产生任何所谓的“情感”。
曾经有很长时间，我为此感到悲哀。悲哀，也许这是我所体会到的唯一的情感。因为，悲哀，也是记忆中我自己的一个重要的因素。这个因素后来决定了很多事情。
二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我记忆中不存在的东西，直到那天。
当时，我走在街上，去寻找一个我所能找到食物的地方。我的记忆告诉我，我将一直这样生存下去，因为我能通过记忆找到别人遗弃的食物。然而，原本的记忆在这里突然被改变了。
我原本应该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找到食物，吃下，然后就地躺下睡觉，这是我的记忆。但我突然发现了一个不存在于我的记忆当中的东西——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人。
他不可能存在，我的记忆中没有他！我不认识他！对他的一切我都完全陌生，而这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我不认识他！
我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他。
他穿着一件拖地风衣，完全是红色的，十分耀眼的那种。他正穿过一条街口，从我的左侧走向右侧。我们的距离大概只有十米。而在我记忆里，十米之外，那里是一片空白！那里绝对不应该有人存在。
不久，这个红衣服的人消失在我的视野当中，走进了一个小巷。
我呆呆地站立了一会，突然迈开脚步，向着那条小巷走去。迈出第一步的那一瞬间，我感到十分艰难。
我走到小巷口，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小巷里空无一人，就像我记忆中应该的那样。但，那个红色衣服的人，他去了那里？
我站在小巷口，伫立了一阵，不知所措。
是的，不知所措，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感觉！过去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不知所措。
第一次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但我必须作出决定——接下来我应该做什么。是的，我第一次需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决定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这一切，和我记忆中那个自幼丧父丧母的孤儿的行踪不一样。记忆中，这个人应当是直接走到一条街以外的地方，开始吃一袋被人扔在路边变质的苹果。
但我站在这里，这不对。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我害怕了起来。我不能站在这里，我的记忆里我不是站在这里的！
我应该回到自己的记忆中，我必须回去！
我赶紧离开了小巷，去往记忆里我应该在的地方，寻找一条街外的那个苹果袋。我尽力让自己忘掉那个红衣服的人，但我做不到。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想起超出自己出生时记忆的东西。这太可怕了，我怎么会见到我从没见到过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不在我的记忆当中行动！
我加快了脚步，越来越快。我感到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的频率也越来越激烈。这叫做，叫做，叫做……紧张！
我几乎是跑了起来，似乎身后有一个幽灵在追我。我自己都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简直像疯了一般。天啊，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我从来没有体会过！我甚至希望自己能够用疲惫和喘息来帮助自己忘记，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忘记——我一生当中，从来没有忘记过任何事情！
转过前面的街角，那个苹果袋就在距离街角不远的地方。
我就快要到了，就要回到自己的记忆中了！
我几乎是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
转过街角，那一瞬间，我停下了脚步。我的脚似乎被钉在了地面上，无论如何也迈不起来了。
眼前，记忆中的我，正坐在地上，享受着袋中泛着酸味的苹果。而我就站在他的身后，只是，在我的记忆中，我的身后应当是一片空白。
我喘息着，因为刚才的急行。但除了喘息，似乎身体完全被冻住了，动弹不得，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背影。
我从来没有看过自己的背影，镜子里只能看到自己的正面。而现在，我看到了自己的背影。
看着这个背影，我突然明白了一个我一直以来都不明白的概念：究竟什么叫做“我”
眼前的这个背影，这就叫做“我”！
似乎是听到了我的喘息声，“我”回过头，看向身后的这个人。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表情完全一样，毫无差别。我们只是一直盯着彼此，谁都无法动弹。我想，他也一定像我一样，拼命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但却一无所获。我们全都不是记忆中的样子。
渐渐地，我开始感觉世界失去了真实感，我开始质疑自己的记忆。我开始问自己，自己究竟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多记忆，又为什么自己竟会超出自己的记忆！我努力地想，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思考：我从来不需要思考，我只是照着自己的记忆去做！我不懂得如何思考，我找不到答案！
三
你是一名读者，正在阅读一本小说。
你会读下去，是因为你好奇，不知道情节会如何发展。
但你是否想过，如果一个小说没有了情节的发展，你会如何？
人究竟为什么要读小说？人为什么会发明小说？
你读小说，是否仅仅是因为好奇？
一个骰子有六个面，我们分别标为1至6六个数字。有人将骰子抛向空中，骰子在空中翻转。落地之后，骰子经过一阵旋转和翻滚，终于停下了。这时，朝向正上方的这一面有可能是1至6当中的任何一面。假设朝上的这一面是X，我们所面临的问题是，X面朝上究竟是一个巧合还是一个必然。
很多人认为这是巧合，但我不这么认为。
X面朝上看上去似乎有很多偶然因素，但这些因素全部可以被找出来，比如起始时六个面的位置状况，比如抛骰子的人力道的大小，比如风向，比如地面的软硬度……这所有的因素决定了最终X面朝上。而这所有因素，在骰子被抛出的一瞬间就已经被决定了，所以，只要我们掌握了所有因素的信息，我们就可以说，X面朝上，从骰子被抛出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为了必然。
这就是我的观点：骰子被抛出后，哪一面会最终朝上——这可以被预知。
一
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或者他们曾经见过我，但他们不会知道我是谁，也不会对我有任何印象，因为我的身份是零。但所有的宗教里，都有我的存在，它们会叫我先知、智者、甚至上帝。所有宗教都敬畏我，因为我能预知所有还未发生的事情。我从不创造什么，我不懂得也没有能力创造。我之所以能够预知所有未来的事情，只是因为我掌握了世界上所有的信息。
我没有创造世界，我只是了解它，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了解。
我有生日，也就是我诞生的那一天——1980年1月1日。我出生之后不久，我的父母去世了，我被送进了孤儿院。我知道我的父母当天会去世，尽管所有人都认为是意外。我的父亲被一只飞速跑过的狗惊吓了，无意中被绊倒，着地时脑袋后面有一支立着的长钉。母亲赶忙拦车想要找人帮忙送父亲去医院，却被车撞死了。但是，我知道，世界上没有意外。我看得到那只惊吓父亲的狗被孩子追打，向父亲的方向快速逃去；我看得到不久前撤离那里的施工队铺路时因为不负责任，水泥未干时留下了一个钉子在水泥地上；我看得到母亲想要拦住的那辆车里，一对夫妇正在争吵，无暇顾及前面的路。看到这一切时，我就坐在家中的沙发上。这个世界没有意外，一切发生的事都是必然。
父母去世那天，临走前，我看着父母离开，没有一点恐惧，或是担忧，或是别的情感。因为我能看到一切，也能看到这一切事情导致的结果。所有的一切，就像是我出生起就附带的记忆一样。也就是说，在我的记忆里，从我出生时起，我的父母就死了。
我出生时附带的记忆里，远不止父母的死亡。我拥有世界上所有事情的记忆。我无法理解“我”的概念，至今也不能完全理解。我的记忆里，自己似乎就是自己记忆里的一个人物而已，我无法和自己等同起来。小时候，在孤儿院，我会站在镜子前面，许久都不愿离开。阿姨曾经指着镜子里那个影像告诉我，那就是“我”。但在我看来，我不知道什么叫“我”，镜子里，只是一个人的影像而已。于是，我回答那位阿姨，这个人将会在五年后离开这里，二十五年后死于一场车祸。阿姨吓坏了，但我没有，因为我说出的这些话，也是我记忆中早已有的。发生这件事的五年之后，我离开了这个孤儿院。那年，我十岁，被一对老夫妇领养。但我没有去到老夫妇家中，而是自己跑了出来，从此露宿街头。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没有人认识我。但我认识所有人，不论是活着的，还是已经死去的。我了解这些人的所有，无论他们的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我想，我是没有情感的。我知道所有人都有一种叫做“情感”的东西，但这种东西我不能理解，因为我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在重复着我记忆的一部分，对于这些我看得到终点的人或物，我无法产生任何所谓的“情感”。
曾经有很长时间，我为此感到悲哀。悲哀，也许这是我所体会到的唯一的情感。因为，悲哀，也是记忆中我自己的一个重要的因素。这个因素后来决定了很多事情。
二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我记忆中不存在的东西，直到那天。
当时，我走在街上，去寻找一个我所能找到食物的地方。我的记忆告诉我，我将一直这样生存下去，因为我能通过记忆找到别人遗弃的食物。然而，原本的记忆在这里突然被改变了。
我原本应该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找到食物，吃下，然后就地躺下睡觉，这是我的记忆。但我突然发现了一个不存在于我的记忆当中的东西——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人。
他不可能存在，我的记忆中没有他！我不认识他！对他的一切我都完全陌生，而这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我不认识他！
我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他。
他穿着一件拖地风衣，完全是红色的，十分耀眼的那种。他正穿过一条街口，从我的左侧走向右侧。我们的距离大概只有十米。而在我记忆里，十米之外，那里是一片空白！那里绝对不应该有人存在。
不久，这个红衣服的人消失在我的视野当中，走进了一个小巷。
我呆呆地站立了一会，突然迈开脚步，向着那条小巷走去。迈出第一步的那一瞬间，我感到十分艰难。
我走到小巷口，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小巷里空无一人，就像我记忆中应该的那样。但，那个红色衣服的人，他去了那里？
我站在小巷口，伫立了一阵，不知所措。
是的，不知所措，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感觉！过去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不知所措。
第一次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但我必须作出决定——接下来我应该做什么。是的，我第一次需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决定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这一切，和我记忆中那个自幼丧父丧母的孤儿的行踪不一样。记忆中，这个人应当是直接走到一条街以外的地方，开始吃一袋被人扔在路边变质的苹果。
但我站在这里，这不对。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我害怕了起来。我不能站在这里，我的记忆里我不是站在这里的！
我应该回到自己的记忆中，我必须回去！
我赶紧离开了小巷，去往记忆里我应该在的地方，寻找一条街外的那个苹果袋。我尽力让自己忘掉那个红衣服的人，但我做不到。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想起超出自己出生时记忆的东西。这太可怕了，我怎么会见到我从没见到过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不在我的记忆当中行动！
我加快了脚步，越来越快。我感到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的频率也越来越激烈。这叫做，叫做，叫做……紧张！
我几乎是跑了起来，似乎身后有一个幽灵在追我。我自己都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简直像疯了一般。天啊，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我从来没有体会过！我甚至希望自己能够用疲惫和喘息来帮助自己忘记，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忘记——我一生当中，从来没有忘记过任何事情！
转过前面的街角，那个苹果袋就在距离街角不远的地方。
我就快要到了，就要回到自己的记忆中了！
我几乎是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
转过街角，那一瞬间，我停下了脚步。我的脚似乎被钉在了地面上，无论如何也迈不起来了。
眼前，记忆中的我，正坐在地上，享受着袋中泛着酸味的苹果。而我就站在他的身后，只是，在我的记忆中，我的身后应当是一片空白。
我喘息着，因为刚才的急行。但除了喘息，似乎身体完全被冻住了，动弹不得，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背影。
我从来没有看过自己的背影，镜子里只能看到自己的正面。而现在，我看到了自己的背影。
看着这个背影，我突然明白了一个我一直以来都不明白的概念：究竟什么叫做“我”
眼前的这个背影，这就叫做“我”！
似乎是听到了我的喘息声，“我”回过头，看向身后的这个人。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表情完全一样，毫无差别。我们只是一直盯着彼此，谁都无法动弹。我想，他也一定像我一样，拼命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但却一无所获。我们全都不是记忆中的样子。
渐渐地，我开始感觉世界失去了真实感，我开始质疑自己的记忆。我开始问自己，自己究竟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多记忆，又为什么自己竟会超出自己的记忆！我努力地想，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思考：我从来不需要思考，我只是照着自己的记忆去做！我不懂得如何思考，我找不到答案！
三
你是一名读者，正在阅读一本小说。
你会读下去，是因为你好奇，不知道情节会如何发展。
但你是否想过，如果一个小说没有了情节的发展，你会如何？
人究竟为什么要读小说？人为什么会发明小说？
你读小说，是否仅仅是因为好奇？
四
我醒来了，但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在遇到那个红衣人之前，我从来没有体验过未知。但现在，我想我知道了。
现在的一切，都是未知。
我再次感到了恐惧。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于是我开始思考。我为什么会害怕？为什么自己过去从来不会害怕？过去我不害怕，因为我知道一切，我知道世界将会怎样发展下去，我知道所有人都会沿着怎样的轨迹走下去。我现在会害怕，是因为我再也不知道了，我不知道我会怎样，我不知道其他人会怎样，我失去了所有我原本应该知道的事情。想到这里，我得出了结论：恐惧，源于未知。我怎样战胜恐惧？这是我想到的下一个问题。思考了一阵，我得出了结论：重新回到自己的记忆当中，再次知道所有的一切，然后尝试忘掉未知的一切，我就不会再恐惧了。
我该如何回到自己的记忆当中？
我该找到记忆当中我自己现在在哪里。
首先，我应该判断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自己在什么地方。
我开始观察周围。
这是一个地下室，全世界有超过一百亿间地下室。
地下室里有一张床，自己正躺在这张床上，米黄色的被子，床单是白色的，没有枕头。记忆里，这样的地下室范围被缩小到两亿以内。
地下室有一个挂钟，玻璃外罩，宝石蓝的外壳，钟的数字是罗马数字，秒针是黄色的，时针和分针是褐色的。在地下室的墙上挂着这样的钟，这样的地下室只有三十五万间。考虑到钟的位置在床的正侧面，这样的地下室就只剩下了十二万间左右。
地下室的门边，墙内壁有一道裂痕，从门槛一直延伸到斜上方的天花板。这道特殊的标记使得这个地下室可能的范围立刻缩小至九间。
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明显是路过的人，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至远。九间地下室，有两间是在走廊的尽头，因此被排除了。如果从遇到红衣人的当天开始算起，一段时间之内有人飞奔而过的地下室，只有三间：一间是第二天中午，有一个年轻人急忙跑过，赶去一家公司应聘；一间是三天后，有一个送披萨的服务生受不了地下室的气味，送完之后逃命一般离开；还有一间是一个星期之后的晚上，一个少年赶忙回到自己的地下室住处，却发现自己的女友已经离开。过不了多久，楼道里传来了年轻人哭泣的声音，于是我判断出了自己的位置，同时也知道了时间——距离遇到红衣人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这个时候，我应该在另一个城市的街道上寻找晚餐。
我被拖离了自己的记忆，被拖出数千里，甚至和记忆中的自己已经不在一个城市了。
我决定换一条路思考，我开始回想遇到红衣人之后都发生了什么。然而，我发现自己的记忆在遇到另一个自己之后就断掉了，我想不起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忘记！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一件事情！
但我确实忘记了。
我该怎么办？
我想，我应该出门去。但我不敢，看着那扇门，我就感到无比的恐惧。我的记忆里没有现在的自己。如果我推开这道门，会发生什么？
按照自己的记忆来看，这个时候外面不会有人，是一条狭长而幽暗的走廊。但我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那外面是否还和我记忆中的一样？是否会有别的东西？它会不会伤害我？我该怎么办？
我缩在被子里，不敢出来。用被子盖住自己的鼻子，留出眼睛紧张地盯着紧闭的门，还有门缝里透出的走廊上的光。
我从来没有感到这么无助。
这一切的起源正是从见到那个红衣人开始。于是，我决定，开始从记忆里搜索那个红衣人。但我不认识他，原本那天的记忆里，那条街道上不会有一个穿着红衣服的人。然而，现在的记忆里，那条街道上确实有着一个红色衣服的人，这个人没有来源，也没有后续，仅仅是那一段他存在过，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究竟是什么？
我过去不相信宗教，因为我不需要宗教。现在，也许我需要宗教了。
正在这时，门开了。门外的光很刺眼。待到光暗下来，我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口。
红衣人！
他静静看着我，身后的光太亮，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感觉到他的目光一定死死盯在我身上。我搜索着记忆，仍然找不到他。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存在！但他就在我的面前。我该怎么办？他会怎么办？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他是谁？
我过去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涌向我。
终于，我鼓足勇气，一生中第一次说出了这三个字。
我问道，你是谁？
我听到了他的笑声，似乎只是喘息，但带着笑意。
你不是一直叫我红衣人吗？他回答。
我没有叫过他，这甚至只是我第二次见他。
你的大脑里，你一直这样叫我。他突然说道。
为什么他好像能看穿我在想什么？
没错，他突然又说道，我能看到你在想什么。
我感到自己快要疯了。过去，只有我面对着对自己的未来一无所知的人，而我掌握着他们的一切。现在，我感到自己第一次被放到了无知者的位置，而眼前这个红衣人，站到了我过去的位置上。
你会习惯的，红衣人说，你现在有太多东西需要去习惯。
五
我吓坏了，自从那次见到了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之后。
那天，我正在吃着一个变质的苹果。那是我的午饭。恍惚间，我听到背后传来了沉重的喘息声。像平常一样，我认为我不需要回头，只需要在记忆里寻找是谁在我身后。但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的记忆里，没有人在我的身后。我惊呆了，仔细去听，发现喘息声不是我的幻觉，确实有人在我身后。于是我缓缓回过头。
我想，我看到了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记忆之外的人。我第一次知道，为什么人们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陌生。我现在就完全不认识自己，尽管有着同样的面容，甚至同样的表情。
我该如何？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选择。我该做什么。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感到恐惧，因为我感到未知。我要怎样才能克服自己的恐惧？
我努力思考着——思考，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思考。
我缓缓地回过头，像记忆中那样，继续吃着我的午餐，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很恐惧，因为我知道那个记忆中根本不存在的人就在我的身后。我不知道“我”会做什么，甚至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但我告诉自己，我不可以打破记忆，我必须按照记忆中的行为，继续完成下去。我不敢打破自己的记忆，我也不可以打破。我要严格遵守自己的记忆，记忆中的一切都是注定的，所以记忆中没有未知，没有未知就没有恐惧，没有恐惧我就能回到正常中。
然而，我忍不住想要知道身后的人在干什么，只是，我真的不知道！
天啊！我真的不知道！
我感到身后的喘息声依然还在，对方应该没有动过，因为没有动过的声音。我紧张地吃着，泛着浓烈酸味的苹果汁剧烈地刺激着我的舌头，耳边的喘息声丝毫没有减弱。我害怕极了，但我不敢回头，因为记忆里，我没有回头。
时间似乎就这样静静流逝着，也可能，时间根本就静止了，甚至我完全感觉不到时间。我不知道自己吃了多久，也不知道背后的人站了多久。
袋中残余的苹果越来越少了。记忆中，吃完了所有的苹果，我就应该转身离去。这时，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感受——我希望自己能赶快吃完，然后马上转过身去，看看身后的人还在不在，或者，看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但是，我又同时希望自己千万不要吃完，尽量慢慢地吃，最后生命就这样耗尽在这里，不要让我知道身后究竟有什么。我该怎么办？脑袋里似乎有两个我在激烈地战斗。
然而，脑袋里的战斗还未结束，袋中的苹果，已经渐渐吃完了。
我集中全部的精神，仔细寻找着身后的声音。喘息声，仅此而已。
我缓缓站起身，感到自己的两只眼睛似乎已经由于紧张而瞪得圆圆的，脑门上的汗顺着鼻梁滑下，一滴滴流到脸颊。
接下来，我应该转过身，然后走出去。转身，这个动作这时似乎是一个诅咒。我咽了一口口水。
时间流逝得越来越缓慢了，我感到这时时间似乎就要停在这一刻，永远不再走动。
右脚向后撤一步，同时身体半转过来。
身后的喘息声仍旧均匀，似乎完全没有影响。这喘息像是一个梦魇。
我的脸转过来，同时左脚也向右脚并过来。
我感到汗已经流到了我的睫毛上，即将滴进我的眼睛里。
我的身后……没有一个人！
“喘息声”只不过是一个漏了气的管道。裂缝是昨天开始扩大的的，裂痕从两年前就有了。
可是，我明明看到了一个人，亲眼看到，这个人就站在我身后，我以为这个人就是“我”！
是幻觉吗？
不管怎样，一切又回到了我的记忆中，这很好。
六
小说已经读到了这里，似乎有了一个大的悬念。
这个时候，我忍不住要问你一个问题。
一直到现在，请你告诉我，这个小说的主人公，那个从出生起就拥有一切记忆的人，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
你会回过头去翻阅，然后得出一个结论：作者并没有交代。
但你在阅读的时候，一定已经做出了一个判断不是吗？但这个判断是如何给出的？作者并没有告诉你，你凭什么妄自揣测？
我们究竟是如何认同一个主角的？
现在，我告诉你，这个主人公，她是一个女人。
（待续）
我醒来了，但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在遇到那个红衣人之前，我从来没有体验过未知。但现在，我想我知道了。
现在的一切，都是未知。
我再次感到了恐惧。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于是我开始思考。我为什么会害怕？为什么自己过去从来不会害怕？过去我不害怕，因为我知道一切，我知道世界将会怎样发展下去，我知道所有人都会沿着怎样的轨迹走下去。我现在会害怕，是因为我再也不知道了，我不知道我会怎样，我不知道其他人会怎样，我失去了所有我原本应该知道的事情。想到这里，我得出了结论：恐惧，源于未知。我怎样战胜恐惧？这是我想到的下一个问题。思考了一阵，我得出了结论：重新回到自己的记忆当中，再次知道所有的一切，然后尝试忘掉未知的一切，我就不会再恐惧了。
我该如何回到自己的记忆当中？
我该找到记忆当中我自己现在在哪里。
首先，我应该判断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自己在什么地方。
我开始观察周围。
这是一个地下室，全世界有超过一百亿间地下室。
地下室里有一张床，自己正躺在这张床上，米黄色的被子，床单是白色的，没有枕头。记忆里，这样的地下室范围被缩小到两亿以内。
地下室有一个挂钟，玻璃外罩，宝石蓝的外壳，钟的数字是罗马数字，秒针是黄色的，时针和分针是褐色的。在地下室的墙上挂着这样的钟，这样的地下室只有三十五万间。考虑到钟的位置在床的正侧面，这样的地下室就只剩下了十二万间左右。
地下室的门边，墙内壁有一道裂痕，从门槛一直延伸到斜上方的天花板。这道特殊的标记使得这个地下室可能的范围立刻缩小至九间。
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明显是路过的人，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至远。九间地下室，有两间是在走廊的尽头，因此被排除了。如果从遇到红衣人的当天开始算起，一段时间之内有人飞奔而过的地下室，只有三间：一间是第二天中午，有一个年轻人急忙跑过，赶去一家公司应聘；一间是三天后，有一个送披萨的服务生受不了地下室的气味，送完之后逃命一般离开；还有一间是一个星期之后的晚上，一个少年赶忙回到自己的地下室住处，却发现自己的女友已经离开。过不了多久，楼道里传来了年轻人哭泣的声音，于是我判断出了自己的位置，同时也知道了时间——距离遇到红衣人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这个时候，我应该在另一个城市的街道上寻找晚餐。
我被拖离了自己的记忆，被拖出数千里，甚至和记忆中的自己已经不在一个城市了。
我决定换一条路思考，我开始回想遇到红衣人之后都发生了什么。然而，我发现自己的记忆在遇到另一个自己之后就断掉了，我想不起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忘记！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一件事情！
但我确实忘记了。
我该怎么办？
我想，我应该出门去。但我不敢，看着那扇门，我就感到无比的恐惧。我的记忆里没有现在的自己。如果我推开这道门，会发生什么？
按照自己的记忆来看，这个时候外面不会有人，是一条狭长而幽暗的走廊。但我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那外面是否还和我记忆中的一样？是否会有别的东西？它会不会伤害我？我该怎么办？
我缩在被子里，不敢出来。用被子盖住自己的鼻子，留出眼睛紧张地盯着紧闭的门，还有门缝里透出的走廊上的光。
我从来没有感到这么无助。
这一切的起源正是从见到那个红衣人开始。于是，我决定，开始从记忆里搜索那个红衣人。但我不认识他，原本那天的记忆里，那条街道上不会有一个穿着红衣服的人。然而，现在的记忆里，那条街道上确实有着一个红色衣服的人，这个人没有来源，也没有后续，仅仅是那一段他存在过，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究竟是什么？
我过去不相信宗教，因为我不需要宗教。现在，也许我需要宗教了。
正在这时，门开了。门外的光很刺眼。待到光暗下来，我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口。
红衣人！
他静静看着我，身后的光太亮，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感觉到他的目光一定死死盯在我身上。我搜索着记忆，仍然找不到他。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存在！但他就在我的面前。我该怎么办？他会怎么办？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他是谁？
我过去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涌向我。
终于，我鼓足勇气，一生中第一次说出了这三个字。
我问道，你是谁？
我听到了他的笑声，似乎只是喘息，但带着笑意。
你不是一直叫我红衣人吗？他回答。
我没有叫过他，这甚至只是我第二次见他。
你的大脑里，你一直这样叫我。他突然说道。
为什么他好像能看穿我在想什么？
没错，他突然又说道，我能看到你在想什么。
我感到自己快要疯了。过去，只有我面对着对自己的未来一无所知的人，而我掌握着他们的一切。现在，我感到自己第一次被放到了无知者的位置，而眼前这个红衣人，站到了我过去的位置上。
你会习惯的，红衣人说，你现在有太多东西需要去习惯。
五
我吓坏了，自从那次见到了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之后。
那天，我正在吃着一个变质的苹果。那是我的午饭。恍惚间，我听到背后传来了沉重的喘息声。像平常一样，我认为我不需要回头，只需要在记忆里寻找是谁在我身后。但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的记忆里，没有人在我的身后。我惊呆了，仔细去听，发现喘息声不是我的幻觉，确实有人在我身后。于是我缓缓回过头。
我想，我看到了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记忆之外的人。我第一次知道，为什么人们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陌生。我现在就完全不认识自己，尽管有着同样的面容，甚至同样的表情。
我该如何？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选择。我该做什么。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感到恐惧，因为我感到未知。我要怎样才能克服自己的恐惧？
我努力思考着——思考，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思考。
我缓缓地回过头，像记忆中那样，继续吃着我的午餐，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很恐惧，因为我知道那个记忆中根本不存在的人就在我的身后。我不知道“我”会做什么，甚至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但我告诉自己，我不可以打破记忆，我必须按照记忆中的行为，继续完成下去。我不敢打破自己的记忆，我也不可以打破。我要严格遵守自己的记忆，记忆中的一切都是注定的，所以记忆中没有未知，没有未知就没有恐惧，没有恐惧我就能回到正常中。
然而，我忍不住想要知道身后的人在干什么，只是，我真的不知道！
天啊！我真的不知道！
我感到身后的喘息声依然还在，对方应该没有动过，因为没有动过的声音。我紧张地吃着，泛着浓烈酸味的苹果汁剧烈地刺激着我的舌头，耳边的喘息声丝毫没有减弱。我害怕极了，但我不敢回头，因为记忆里，我没有回头。
时间似乎就这样静静流逝着，也可能，时间根本就静止了，甚至我完全感觉不到时间。我不知道自己吃了多久，也不知道背后的人站了多久。
袋中残余的苹果越来越少了。记忆中，吃完了所有的苹果，我就应该转身离去。这时，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感受——我希望自己能赶快吃完，然后马上转过身去，看看身后的人还在不在，或者，看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但是，我又同时希望自己千万不要吃完，尽量慢慢地吃，最后生命就这样耗尽在这里，不要让我知道身后究竟有什么。我该怎么办？脑袋里似乎有两个我在激烈地战斗。
然而，脑袋里的战斗还未结束，袋中的苹果，已经渐渐吃完了。
我集中全部的精神，仔细寻找着身后的声音。喘息声，仅此而已。
我缓缓站起身，感到自己的两只眼睛似乎已经由于紧张而瞪得圆圆的，脑门上的汗顺着鼻梁滑下，一滴滴流到脸颊。
接下来，我应该转过身，然后走出去。转身，这个动作这时似乎是一个诅咒。我咽了一口口水。
时间流逝得越来越缓慢了，我感到这时时间似乎就要停在这一刻，永远不再走动。
右脚向后撤一步，同时身体半转过来。
身后的喘息声仍旧均匀，似乎完全没有影响。这喘息像是一个梦魇。
我的脸转过来，同时左脚也向右脚并过来。
我感到汗已经流到了我的睫毛上，即将滴进我的眼睛里。
我的身后……没有一个人！
“喘息声”只不过是一个漏了气的管道。裂缝是昨天开始扩大的的，裂痕从两年前就有了。
可是，我明明看到了一个人，亲眼看到，这个人就站在我身后，我以为这个人就是“我”！
是幻觉吗？
不管怎样，一切又回到了我的记忆中，这很好。
六
小说已经读到了这里，似乎有了一个大的悬念。
这个时候，我忍不住要问你一个问题。
一直到现在，请你告诉我，这个小说的主人公，那个从出生起就拥有一切记忆的人，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
你会回过头去翻阅，然后得出一个结论：作者并没有交代。
但你在阅读的时候，一定已经做出了一个判断不是吗？但这个判断是如何给出的？作者并没有告诉你，你凭什么妄自揣测？
我们究竟是如何认同一个主角的？
现在，我告诉你，这个主人公，她是一个女人。
（待续）
七
你究竟是谁？我问红衣人，我的记忆里没有你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红衣人回答，你知道你的记忆是从哪里来的吗？
我的记忆？我不知道……从我出生开始，我就拥有了这一切。
红衣人笑了，那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拥有其他人根本没有的东西？
这是我从出生就有的，它一定是有道理的。不管它是从哪里来的，我既然从小就跟随着这个记忆行动，那么这就是我一生应该做的事情——跟随着自己的记忆一直走下去。
红衣人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应该如何向我解释一切。
你能预知未来的一切，红衣人说，说说看，你是如何预测的。
我知道所有的过去，而未来的事情无非就是所有过去导致的一个结果而已。我知道所有过去的事情，那么未来的事情自然就会形成在我脑中。
没错，红衣人继续说道，一切未来的事情都是过去的因导致的果，所以一切未来都是注定的，大多数人认为未来不能确定，只是因为他们掌握的信息不足。而你有没有想过，过去的这些因，又是如何产生的呢？
我思考了一会。
是由更早的过去产生的。
完全正确，红衣人回答，那么你回答我，世界上所有时间，所有地点发生的所有事情的共同起源是什么？
我震惊了。
也就是说，红衣人解释道，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定的？
我思考了很久。
世界的缘起之时。我回答。
那么，红衣人又问道，世界的缘起又是因为什么？
我想了很久，摇了摇头。我放弃了。
是我。红衣人回答。
这一瞬间，我完全失去了所有的意志。
我看着红衣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正在想什么。
你究竟是谁？
思绪平静下来之后，我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是创造这个世界的人，是造物主。红衣人回答，我给了这个世界一个缘起的因，这个世界繁衍出了一个复杂的世界。
你给出的缘起，究竟是什么？
一个数字。红衣人回答。
什么数字？
红衣人面无表情：0
0？我不解，你的意思是，什么都没有？
是的，我给出了这个数字，0。这个数字导致了一连串庞大的果，这个果已经庞大到成为了一个世界。
我停在了这里，放弃了理解这个问题的尝试，问出了另一个问题：我是谁？
你？红衣人说，你是这个世界里的一个人，也就是一个果。我创造了这个世界，所以，你也是我创造的一个物体。
我为什么会拥有所有的记忆？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也不过是一个果。我无法回答你，因为我只是给出因的人，我无法计算出所有的果。向反，你是能够计算出所有果的人。这就是我找到你的原因。
什么原因？
我希望你帮我，计算这个因所导致的果。我没有这样的能力，但你拥有。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说。
说吧。
你为什么要创造这个世界，又为什么要出现在这个世界？我问。
红衣人看着我的眼睛，叹了口气。
从他的眼中，我看到了哀伤。
你问得好，你问到了我最不愿意告诉你的事情。知道这件事之后，你也许会很失落，但我希望你仍然会帮助我。
我看着他，他似乎很无奈。突然间，我对这个创造了世界的人产生了一丝同情。
我答应了他。
红衣人开始解释这一切：为了避免你无法理解，我先给你举个例子。现在我手上有一张纸。我在纸上画下了一个世界。然后，我的笔立在纸上。如果你是纸上的一幅画，你看到的笔是怎样的？
我想了想：一个点。
没错，红衣人说，现在，这个世界就是这张纸，而你买就是一幅画，我就是那只笔。
我一下子无法理解。
纸上的点，只需要用两个数字就可以标志出来，横向位置和纵向位置。红衣人继续解释道，所以纸上的世界，是一个二维世界。笔的位置，需要三个数字来标志，横向位置，纵向位置和空间高度，所以笔处在一个三维世界。你的位置除了三维之外，还要加上时间才能标志，所以，你处在一个四维世界。而我，在一个五维世界。
那为什么我看到的你和我似乎没有区别？我问。
纸上的图看到笔也只是一个点，它会觉得笔和它不一样吗？
我大概明白了。
红衣人继续说道：还记得我说过我给了一个数字吗？0……实际上，0并不像它本身看上去那样简单，我给的数字是一个四维标识都为0的空间。这就好像，一个程序，你给了一个原始数据，之后它产生了一整个程序，这个程序自动运行。我是创造者，但我也是一个观察者。我创造这个世界，是为了观察它。所以，这个程序一旦出现了错误，我必须加以干涉。
程序出现了错误？你是指什么？
你。红衣人回答。
我不知道该如何思考这个回答。
那……我尽全力理清思路，你们会如何对待这个错误？
这一段对话，都是在一瞬间完成的，我们只是站在走廊上看着彼此，于是便有了这一段对话。事实上，我们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红衣人直接和我的意识对话。在旁人看来，我们只是在走廊上站了一会。
红衣人的长相很英俊，就像是电脑自动生成的一个完美的文件。
我们的对话突然停下了，在我问了上一个问题之后。红衣人转过身，朝走廊尽头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正想要叫住他，请他回答我。
这时，背对着我的红衣人将答案直接告诉了我的意识。我不知道，他之所以背过身去，是因为不想让我看到他现在的表情，还是他不想看到我现在的表情。
红衣人的回答是：有错误，就要纠正。
八
一切似乎和过去没有分别，我仍然在自己的记忆中生活着。我尽量尝试不去想那次听到喘息声的经历，但我忘不掉。我不懂得如何去忘记。
世界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这几乎让我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但这样的事情过去从未发生过。我究竟看到了什么？
距离那个事情，时间过了大约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我尽全力去寻找有什么和自己的记忆不一样了。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我什么都没有发现。也许，世界真的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我自己想多了。
然而，我开始感觉到不对了。我已经看到过记忆中没有的东西，可我自己仍然在一毫不差地完成记忆中的所有事情，似乎自己完全沦为了一个机器。我感到这样的感觉让我很不高兴，但我没有胆子违抗我的记忆。
时间久了，我发现我有了这样的心态：一方面害怕再出现一个记忆中没有的东西，一方面又迫不及待地希望能找到这样一个东西。
今天，我想，我的想法实现了。
我正要离开我的小棚子，去寻找下一顿晚餐。冬天的傍晚，太阳西沉得很快，晚餐的时候天色已经笼上了一层暗淡的星光。我按照记忆的指引，走向两条街外的一家餐馆后院。那里有不少吃剩的饭菜，足够一顿晚餐了。
然而，从我迈出第一步起，我就感到一丝不同——我的大脑似乎一阵混乱，有什么东西似乎正在剧烈地燃烧！
我的记忆，似乎渐渐变得黯淡。
我并没有感到太多恐惧，相反地，我感到一阵兴奋。
但我仍然按照记忆的指引，向着两条街外的目的地走去。
渐渐地，我感到身体似乎也要随着大脑一起燃烧起来，我感到一阵阵的眩晕。这个时候，我真正开始感到了一阵恐惧。
我怎么了？
我站定下来，试图让自己喘口气。
有路人看到了我的样子，走上前来问我怎么了，是否需要帮助。我看着他，却发现自己竟无法想起他是谁，以及他都有过怎样的经历。想到这里，头脑开始更加剧烈地燃烧起来。我试着缓缓前行，勉强抬起眼睛看着前面的路。越来越多的人上前来关心我，但我想不起他们。
一个也想不起。
远处。
我感到有人在远处的高楼上！很熟悉的感觉。
是她？
记忆剧烈地震荡起来，我感到自己渐渐开始丧失意志。
我努力让自己清醒，然而这些努力也只能让我时好时坏。有时我突然清醒了一阵，发现自己跪在地上。有时我又清醒一阵，发现自己站在马路中央。我不断地在眩晕和清醒中挣扎着，似乎自己快要死去了。
但我不会死，我的记忆告诉我，我将五天后死于车祸，而不是现在。想到这里，我的记忆越来越剧烈地震荡起来。我感到自己似乎晕倒了。
等到我醒来，很多人围在我的身边。
我很虚弱，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我看到眼前一个男人正抱着我，问我是否需要去医院。我看着他，一瞬间记忆通畅了，看到了他不久之后因为我而和自己的妻子争吵。我试着看向其他人，一个一个地看。终于，我可以确定，我的记忆恢复了。
我按照记忆的指示，继续发展着这个故事。
我有些饿。我回答，声音虚弱得发抖。
眼前的人抱起我。一起和我记忆中的一样，我清楚地记得，今天的晚餐，是这个男人请我吃的……
九
你读到了这里，故事已经结束了大半了。
这是重要的悬念都先后解开，那么，吸引你继续阅读的动力是什么？
阅读的惯性？或者是期待下一个悬念？
当你把自己代入为主人公，跟随主人公一起在故事中行动的时候，你和主人公究竟融合了多少？
如果主人公突然死去，你会是怎样的感想？
你是否真的会认为自己是一本书中的人物？或者，你本来就是书中的人物，而你所读的书，才是真正的现实？
（待续）
你究竟是谁？我问红衣人，我的记忆里没有你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红衣人回答，你知道你的记忆是从哪里来的吗？
我的记忆？我不知道……从我出生开始，我就拥有了这一切。
红衣人笑了，那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拥有其他人根本没有的东西？
这是我从出生就有的，它一定是有道理的。不管它是从哪里来的，我既然从小就跟随着这个记忆行动，那么这就是我一生应该做的事情——跟随着自己的记忆一直走下去。
红衣人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应该如何向我解释一切。
你能预知未来的一切，红衣人说，说说看，你是如何预测的。
我知道所有的过去，而未来的事情无非就是所有过去导致的一个结果而已。我知道所有过去的事情，那么未来的事情自然就会形成在我脑中。
没错，红衣人继续说道，一切未来的事情都是过去的因导致的果，所以一切未来都是注定的，大多数人认为未来不能确定，只是因为他们掌握的信息不足。而你有没有想过，过去的这些因，又是如何产生的呢？
我思考了一会。
是由更早的过去产生的。
完全正确，红衣人回答，那么你回答我，世界上所有时间，所有地点发生的所有事情的共同起源是什么？
我震惊了。
也就是说，红衣人解释道，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定的？
我思考了很久。
世界的缘起之时。我回答。
那么，红衣人又问道，世界的缘起又是因为什么？
我想了很久，摇了摇头。我放弃了。
是我。红衣人回答。
这一瞬间，我完全失去了所有的意志。
我看着红衣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正在想什么。
你究竟是谁？
思绪平静下来之后，我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是创造这个世界的人，是造物主。红衣人回答，我给了这个世界一个缘起的因，这个世界繁衍出了一个复杂的世界。
你给出的缘起，究竟是什么？
一个数字。红衣人回答。
什么数字？
红衣人面无表情：0
0？我不解，你的意思是，什么都没有？
是的，我给出了这个数字，0。这个数字导致了一连串庞大的果，这个果已经庞大到成为了一个世界。
我停在了这里，放弃了理解这个问题的尝试，问出了另一个问题：我是谁？
你？红衣人说，你是这个世界里的一个人，也就是一个果。我创造了这个世界，所以，你也是我创造的一个物体。
我为什么会拥有所有的记忆？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也不过是一个果。我无法回答你，因为我只是给出因的人，我无法计算出所有的果。向反，你是能够计算出所有果的人。这就是我找到你的原因。
什么原因？
我希望你帮我，计算这个因所导致的果。我没有这样的能力，但你拥有。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说。
说吧。
你为什么要创造这个世界，又为什么要出现在这个世界？我问。
红衣人看着我的眼睛，叹了口气。
从他的眼中，我看到了哀伤。
你问得好，你问到了我最不愿意告诉你的事情。知道这件事之后，你也许会很失落，但我希望你仍然会帮助我。
我看着他，他似乎很无奈。突然间，我对这个创造了世界的人产生了一丝同情。
我答应了他。
红衣人开始解释这一切：为了避免你无法理解，我先给你举个例子。现在我手上有一张纸。我在纸上画下了一个世界。然后，我的笔立在纸上。如果你是纸上的一幅画，你看到的笔是怎样的？
我想了想：一个点。
没错，红衣人说，现在，这个世界就是这张纸，而你买就是一幅画，我就是那只笔。
我一下子无法理解。
纸上的点，只需要用两个数字就可以标志出来，横向位置和纵向位置。红衣人继续解释道，所以纸上的世界，是一个二维世界。笔的位置，需要三个数字来标志，横向位置，纵向位置和空间高度，所以笔处在一个三维世界。你的位置除了三维之外，还要加上时间才能标志，所以，你处在一个四维世界。而我，在一个五维世界。
那为什么我看到的你和我似乎没有区别？我问。
纸上的图看到笔也只是一个点，它会觉得笔和它不一样吗？
我大概明白了。
红衣人继续说道：还记得我说过我给了一个数字吗？0……实际上，0并不像它本身看上去那样简单，我给的数字是一个四维标识都为0的空间。这就好像，一个程序，你给了一个原始数据，之后它产生了一整个程序，这个程序自动运行。我是创造者，但我也是一个观察者。我创造这个世界，是为了观察它。所以，这个程序一旦出现了错误，我必须加以干涉。
程序出现了错误？你是指什么？
你。红衣人回答。
我不知道该如何思考这个回答。
那……我尽全力理清思路，你们会如何对待这个错误？
这一段对话，都是在一瞬间完成的，我们只是站在走廊上看着彼此，于是便有了这一段对话。事实上，我们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红衣人直接和我的意识对话。在旁人看来，我们只是在走廊上站了一会。
红衣人的长相很英俊，就像是电脑自动生成的一个完美的文件。
我们的对话突然停下了，在我问了上一个问题之后。红衣人转过身，朝走廊尽头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正想要叫住他，请他回答我。
这时，背对着我的红衣人将答案直接告诉了我的意识。我不知道，他之所以背过身去，是因为不想让我看到他现在的表情，还是他不想看到我现在的表情。
红衣人的回答是：有错误，就要纠正。
八
一切似乎和过去没有分别，我仍然在自己的记忆中生活着。我尽量尝试不去想那次听到喘息声的经历，但我忘不掉。我不懂得如何去忘记。
世界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这几乎让我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但这样的事情过去从未发生过。我究竟看到了什么？
距离那个事情，时间过了大约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我尽全力去寻找有什么和自己的记忆不一样了。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我什么都没有发现。也许，世界真的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我自己想多了。
然而，我开始感觉到不对了。我已经看到过记忆中没有的东西，可我自己仍然在一毫不差地完成记忆中的所有事情，似乎自己完全沦为了一个机器。我感到这样的感觉让我很不高兴，但我没有胆子违抗我的记忆。
时间久了，我发现我有了这样的心态：一方面害怕再出现一个记忆中没有的东西，一方面又迫不及待地希望能找到这样一个东西。
今天，我想，我的想法实现了。
我正要离开我的小棚子，去寻找下一顿晚餐。冬天的傍晚，太阳西沉得很快，晚餐的时候天色已经笼上了一层暗淡的星光。我按照记忆的指引，走向两条街外的一家餐馆后院。那里有不少吃剩的饭菜，足够一顿晚餐了。
然而，从我迈出第一步起，我就感到一丝不同——我的大脑似乎一阵混乱，有什么东西似乎正在剧烈地燃烧！
我的记忆，似乎渐渐变得黯淡。
我并没有感到太多恐惧，相反地，我感到一阵兴奋。
但我仍然按照记忆的指引，向着两条街外的目的地走去。
渐渐地，我感到身体似乎也要随着大脑一起燃烧起来，我感到一阵阵的眩晕。这个时候，我真正开始感到了一阵恐惧。
我怎么了？
我站定下来，试图让自己喘口气。
有路人看到了我的样子，走上前来问我怎么了，是否需要帮助。我看着他，却发现自己竟无法想起他是谁，以及他都有过怎样的经历。想到这里，头脑开始更加剧烈地燃烧起来。我试着缓缓前行，勉强抬起眼睛看着前面的路。越来越多的人上前来关心我，但我想不起他们。
一个也想不起。
远处。
我感到有人在远处的高楼上！很熟悉的感觉。
是她？
记忆剧烈地震荡起来，我感到自己渐渐开始丧失意志。
我努力让自己清醒，然而这些努力也只能让我时好时坏。有时我突然清醒了一阵，发现自己跪在地上。有时我又清醒一阵，发现自己站在马路中央。我不断地在眩晕和清醒中挣扎着，似乎自己快要死去了。
但我不会死，我的记忆告诉我，我将五天后死于车祸，而不是现在。想到这里，我的记忆越来越剧烈地震荡起来。我感到自己似乎晕倒了。
等到我醒来，很多人围在我的身边。
我很虚弱，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我看到眼前一个男人正抱着我，问我是否需要去医院。我看着他，一瞬间记忆通畅了，看到了他不久之后因为我而和自己的妻子争吵。我试着看向其他人，一个一个地看。终于，我可以确定，我的记忆恢复了。
我按照记忆的指示，继续发展着这个故事。
我有些饿。我回答，声音虚弱得发抖。
眼前的人抱起我。一起和我记忆中的一样，我清楚地记得，今天的晚餐，是这个男人请我吃的……
九
你读到了这里，故事已经结束了大半了。
这是重要的悬念都先后解开，那么，吸引你继续阅读的动力是什么？
阅读的惯性？或者是期待下一个悬念？
当你把自己代入为主人公，跟随主人公一起在故事中行动的时候，你和主人公究竟融合了多少？
如果主人公突然死去，你会是怎样的感想？
你是否真的会认为自己是一本书中的人物？或者，你本来就是书中的人物，而你所读的书，才是真正的现实？
（待续）
十
你还好吗？红衣人问道。
我躺倒在他的怀里。尽管虚弱，但我仍感到一阵悸动。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这感觉是什么？
我也从来没有感觉到，有一个人，像红衣人这样真实。
然而，这一瞬间，红衣人却突然放开了我，让我摔在了冰冷的地上。我想，我忘记了，红衣人能看到自己的思想。这一瞬间，我又想到，如果我也能看到他的想法，那该多好。
我尽力不去想这些，从这栋高楼向远处看去。
远处，昏倒的“我”也醒了，被一个男人抱着，跑向与我们相反的方向。
你告诉我她会来这里找晚餐。红衣人冷冷地问道。
你说什么？我诧异不已。
红衣人似乎有些恼怒：你答应帮我纠正程序的错误，你说过她会来这里，所以我设好了陷阱。可是现在，她却去了另一个方向。
我不明白他的话：她不会来这里，她的晚饭将会是那个男人请她吃。
红衣人似乎也惊讶了。过了一会，红衣人似乎明白了。
我想，红衣人说，也许将你复制下来并不是最好的办法，程序已经能让你和她产生心灵作用了，她会感受到你的想法。我们需要新的计划。
我感到一丝伤感。我想，红衣人是在责怪我，是由于我的原因导致了这个事故。
别傻了，红衣人突然对我说，我怎么会怪罪你？所有的决定都是我做出的，包括复制你。
我竟感到一阵兴奋。他是在安慰我。
然而，也许是察觉到我的兴奋，他快步走下楼去，似乎是在躲着我。
我也跟过去。
我一直跟在红衣人身后，红衣人不回头，也不说话。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躲着我，还是在思考下一步的计划。我只是觉得，跟在他的后面，很兴奋。我没有体会过这种兴奋。
红衣人突然停了下来。
我吓了一跳，也跟着停了下来，期待着他会对我说什么。
在你的记忆里，红衣人说，你的生命有终点吗？
我有些失望，但仍旧帮他在记忆中搜寻。
有，我说，是在五十年后，医院，心脏病发。
红衣人没有回头，我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我看着他的背影，只是看着。尽管我一直告诉自己，他能看到自己的想法，可我始终忍不住去想他。
终于，我问道，怎么了？
我问出了声音。
他沉默了一会：我想，我是太着急了。原本五天后，你就应该死去。我为了尽早纠正错误来到这里，没想到反而让这个错误走得更远了。
他一直没有回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那，你需要我做些什么？我问道。
这次，我要你去见她。他回答，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我去见她？
没错，告诉她，她是一个程序错误，请求她自我终结。
我看着他的背影。
如果她自我终结了，我会怎样？
你是她的复制品，他回答，你也会和她一起消失。
为什么他不愿意看着我。
我很难过。
你愿意帮我吗？他问。
我沉默着。他也沉默着。他始终没有回头。我等了很久，他始终没有回头。
你……我终于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一直说，我是一个程序错误？
他缓缓回答：因为你掌握了全部的数据，你不可以存在。如果有一天，你不愿意再跟随自己的记忆行事，你就会毁掉整个世界。
我看着他，只希望他能回头：如果你不出现，我想我永远也不会改变我的记忆。
只要有可能造成威胁，你就是程序错误。他回答。
我感到眼睛湿湿的。温热的液体从眼中涌出。我想，我猜到了那是什么液体。
我明白了。我回答，我愿意帮你。
他可以不回头，我原谅他，但是我想请他哪怕说一声谢谢。
去吧。他说。
我慢慢地走到他的前面。与他擦肩的那一瞬间，我感到时间似乎停止了流逝。我想要去看他的脸，但没有。
走到他身前的时候，我对他说：你每次觉得对不起我的时候，就不让我看到你的脸。
尽管我知道他能看到我的想法，但我仍然把这些话全都说了出来。
但我仍然愿意帮你，我说，因为你是第一个让我感觉到情感的人。到现在，我感觉到的所有情感，都是你赐给我的……
我继续向前走去，忍住了回头看他的冲动。我更愿意想象着他怎么看我，而不是知道他真实的反应。想象中的样子，也许更让我开心。
原来，未知也可以这么美。
十一
上次晕倒五天后，我第一次来到了救我的那个男人的家中。是他请我去的。
现在，入夜，我离开了这个男人的家，我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他的妻子会和他吵架，然后他会批评他的妻子蛮不讲理，毫无同情心。一年之后，他会离婚。两年之后，我成了他的新任妻子。
但是，我不知道爱是什么感觉。我甚至知道他会如何死去，我感觉不到他是真实的。
在我走出他家后不久，我又一次遇到了“我”
仍然是我记忆中所应当没有的，但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是的，两个我。这次我不再转过身去，而是直直地盯着她看。我们互相盯着对方，却没有任何动作。
我很激动，因为我终于证明了记忆是不准确的。至少，记忆中，这里不可能有一个人。
记忆中，我应该继续往前走，但我停了下来，只是看着眼前的自己。
我过去照过镜子，我觉得镜子里也许是另一个世界，但那个世界是虚假的，那个世界里我看到的自己只是一个影子，不是真实的。
现在，我看到了真正的“我”。这就是“我”。
你是谁？我问。
我们一样，“我”回答，我和你，我们一样。我是你的复制品。
你是我？我问。
是的，我们一样。“我”回答。
我感到记忆又开始震荡，但我强行忍住，坚持着站在这里。
我们是谁？我问道。
程序错误。“我”回答。
我的记忆震荡似乎开始加剧了。我有些眩晕。但我不愿意倒下。
为什么？我问，为什么我们是错误？
你仔细想想，记忆里，你应该是怎样？
我的记忆震荡得很厉害，我不敢去回想，我担心自己又会晕过去，然后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我不记得。我回答。
你不会忘记。“我”答道，你从来不会忘记什么。
你为什么要找我？我问。
请你自杀，“我”回答。
眼前朦胧了起来。我尽力让自己意志清醒些，终于眼睛又恢复了视力。我发现自己跪在了地上。我看向另一个自己——简直如镜像一样，她也跪倒在地，神色似乎十分疲惫。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回答。
这个世界……“我”费力地说道，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程序，一个创造者创造了这个程序。然而，我们的出现是一个错误。我相信，如果你不自杀，我们会毁了这个程序。
我不相信！我反驳。我感到似乎自己的眼前又清楚了一些。而对面的“我”，却似乎也有了精神。
我想我明白了。我和她，我们在进行一场较量。她的目的就是和我同归于尽。我则要说服她，放弃同归于尽。我勉强记得，记忆中自己应当是一路走回自己的小棚去，而自己现在并没有按照记忆去执行。
也就是说，只要我战胜了眼前这个“我”，我也就战胜了记忆。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
不！“我”突然喊道，你不可以改变记忆！你会毁了这个程序！
我有些愤怒：住口！难道你觉得跟着程序走，没有感情没有真实甚至没有自我的日子很好过吗？
“我”似乎也无力反驳我。
我感到自己的意志越来越清醒了。我也越来越激动。
多谢你，我说道，由于你的出现，我终于摆脱了记忆，我想我现在能够掌控很多东西了。我们了解这个世界，我们可以创造一个未来！一个我们喜欢的未来。我们为什么不合作？
不！“我”再次喊出一声。随着这一声，我又感到一阵眩晕。心底甚至想要骂“我”了。
为什么不？
因为程序……“我”说道，因为程序是不能允许我们这样的人存在的。我们会毁了这个程序！
谁告诉你的！我愤怒地质问道。
喊出这一声的瞬间，我似乎如释重负。我知道，我刺激到她最大的软肋了。
这个告诉你的人……我继续质问道，究竟如何让你相信他的？你凭什么相信他？你怎么证明他说的全都对？
我的意识越来越清醒，眼前也越来越清晰。
我很高兴，我似乎要赢了。
但我看到，站在我的对面，她的眼中居然含着泪水！
泪！我从来没有流过眼泪！她怎么可能会有眼泪！
你……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你的眼睛……你在流泪！
然而，这句话，让我后悔了。
一阵极其强烈的眩晕突然袭来，我措手不及，完全站立不住，人竟向前仆倒在了地上。
我看向她，发现她也一样。
然而，我整个脑子里都在想：她怎么可能流眼泪，如果她和我一样，她怎么可能流眼泪！
她看向我，我们都已经筋疲力尽了。
你没有流过眼泪，她说，所以你体会不了我现在的感受。
她看着我，我却感到她身后射来了一束刺眼的强光。
我被光刺得看不清她的脸了。猛然间，我意识到了巨大的危险！
那是一辆车！
一辆正在朝我们驶过来的车！
不！不要！我惊叫着，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赶紧躲开。
她只是伏在地上，强大的眩晕死死卡住了我和她的行动。我们根本动弹不得！
光渐弱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脸。
她的表情，困倦，痛苦，迷茫，无奈都有，然而，似乎最多的是超脱！
我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我”说，我爱他……
十二
红衣人的车飞速驶过，转眼间，程序的错误已经在车轮间纠正。
然而，红衣人的脸上挂着两行泪。
我……红衣人在心里对着这个错误的程序默默说道，我向你道歉，我骗了你。但欺骗你是我唯一的办法，请你原谅我。我是一个爱上了自己作品的画家。
车渐行渐远，消失在夜色中。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创造一个程序是怎样的感觉？爱上自己的作品又是怎样的感觉？
我不知道。
只是，我在想。如果一切都已注定，那么，他的出现是否也是程序的一部分？他的出现，是否也是一个注定的因？他的离去，是否也是一个注定的果？
你为什么要创造这个注定的世界？我默默问道。
然而，我听到了他的答案：因为，我生活在另一个被别人创造的世界……
尾声
整篇小说你已经读完了。
你正在整理思绪和感情，你想理清自己究竟读到了什么。
你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在阅读的时候寻找一种逃离这个世界的出口。
然而，我想告诉你。
你现在所处的世界，是我创造的。
我创造的世界里，一切都是注定的。
请问，你自己的世界是谁创造的？
你的世界里，注定了多少？
（全文完）
你还好吗？红衣人问道。
我躺倒在他的怀里。尽管虚弱，但我仍感到一阵悸动。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这感觉是什么？
我也从来没有感觉到，有一个人，像红衣人这样真实。
然而，这一瞬间，红衣人却突然放开了我，让我摔在了冰冷的地上。我想，我忘记了，红衣人能看到自己的思想。这一瞬间，我又想到，如果我也能看到他的想法，那该多好。
我尽力不去想这些，从这栋高楼向远处看去。
远处，昏倒的“我”也醒了，被一个男人抱着，跑向与我们相反的方向。
你告诉我她会来这里找晚餐。红衣人冷冷地问道。
你说什么？我诧异不已。
红衣人似乎有些恼怒：你答应帮我纠正程序的错误，你说过她会来这里，所以我设好了陷阱。可是现在，她却去了另一个方向。
我不明白他的话：她不会来这里，她的晚饭将会是那个男人请她吃。
红衣人似乎也惊讶了。过了一会，红衣人似乎明白了。
我想，红衣人说，也许将你复制下来并不是最好的办法，程序已经能让你和她产生心灵作用了，她会感受到你的想法。我们需要新的计划。
我感到一丝伤感。我想，红衣人是在责怪我，是由于我的原因导致了这个事故。
别傻了，红衣人突然对我说，我怎么会怪罪你？所有的决定都是我做出的，包括复制你。
我竟感到一阵兴奋。他是在安慰我。
然而，也许是察觉到我的兴奋，他快步走下楼去，似乎是在躲着我。
我也跟过去。
我一直跟在红衣人身后，红衣人不回头，也不说话。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躲着我，还是在思考下一步的计划。我只是觉得，跟在他的后面，很兴奋。我没有体会过这种兴奋。
红衣人突然停了下来。
我吓了一跳，也跟着停了下来，期待着他会对我说什么。
在你的记忆里，红衣人说，你的生命有终点吗？
我有些失望，但仍旧帮他在记忆中搜寻。
有，我说，是在五十年后，医院，心脏病发。
红衣人没有回头，我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我看着他的背影，只是看着。尽管我一直告诉自己，他能看到自己的想法，可我始终忍不住去想他。
终于，我问道，怎么了？
我问出了声音。
他沉默了一会：我想，我是太着急了。原本五天后，你就应该死去。我为了尽早纠正错误来到这里，没想到反而让这个错误走得更远了。
他一直没有回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那，你需要我做些什么？我问道。
这次，我要你去见她。他回答，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我去见她？
没错，告诉她，她是一个程序错误，请求她自我终结。
我看着他的背影。
如果她自我终结了，我会怎样？
你是她的复制品，他回答，你也会和她一起消失。
为什么他不愿意看着我。
我很难过。
你愿意帮我吗？他问。
我沉默着。他也沉默着。他始终没有回头。我等了很久，他始终没有回头。
你……我终于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一直说，我是一个程序错误？
他缓缓回答：因为你掌握了全部的数据，你不可以存在。如果有一天，你不愿意再跟随自己的记忆行事，你就会毁掉整个世界。
我看着他，只希望他能回头：如果你不出现，我想我永远也不会改变我的记忆。
只要有可能造成威胁，你就是程序错误。他回答。
我感到眼睛湿湿的。温热的液体从眼中涌出。我想，我猜到了那是什么液体。
我明白了。我回答，我愿意帮你。
他可以不回头，我原谅他，但是我想请他哪怕说一声谢谢。
去吧。他说。
我慢慢地走到他的前面。与他擦肩的那一瞬间，我感到时间似乎停止了流逝。我想要去看他的脸，但没有。
走到他身前的时候，我对他说：你每次觉得对不起我的时候，就不让我看到你的脸。
尽管我知道他能看到我的想法，但我仍然把这些话全都说了出来。
但我仍然愿意帮你，我说，因为你是第一个让我感觉到情感的人。到现在，我感觉到的所有情感，都是你赐给我的……
我继续向前走去，忍住了回头看他的冲动。我更愿意想象着他怎么看我，而不是知道他真实的反应。想象中的样子，也许更让我开心。
原来，未知也可以这么美。
十一
上次晕倒五天后，我第一次来到了救我的那个男人的家中。是他请我去的。
现在，入夜，我离开了这个男人的家，我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他的妻子会和他吵架，然后他会批评他的妻子蛮不讲理，毫无同情心。一年之后，他会离婚。两年之后，我成了他的新任妻子。
但是，我不知道爱是什么感觉。我甚至知道他会如何死去，我感觉不到他是真实的。
在我走出他家后不久，我又一次遇到了“我”
仍然是我记忆中所应当没有的，但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是的，两个我。这次我不再转过身去，而是直直地盯着她看。我们互相盯着对方，却没有任何动作。
我很激动，因为我终于证明了记忆是不准确的。至少，记忆中，这里不可能有一个人。
记忆中，我应该继续往前走，但我停了下来，只是看着眼前的自己。
我过去照过镜子，我觉得镜子里也许是另一个世界，但那个世界是虚假的，那个世界里我看到的自己只是一个影子，不是真实的。
现在，我看到了真正的“我”。这就是“我”。
你是谁？我问。
我们一样，“我”回答，我和你，我们一样。我是你的复制品。
你是我？我问。
是的，我们一样。“我”回答。
我感到记忆又开始震荡，但我强行忍住，坚持着站在这里。
我们是谁？我问道。
程序错误。“我”回答。
我的记忆震荡似乎开始加剧了。我有些眩晕。但我不愿意倒下。
为什么？我问，为什么我们是错误？
你仔细想想，记忆里，你应该是怎样？
我的记忆震荡得很厉害，我不敢去回想，我担心自己又会晕过去，然后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我不记得。我回答。
你不会忘记。“我”答道，你从来不会忘记什么。
你为什么要找我？我问。
请你自杀，“我”回答。
眼前朦胧了起来。我尽力让自己意志清醒些，终于眼睛又恢复了视力。我发现自己跪在了地上。我看向另一个自己——简直如镜像一样，她也跪倒在地，神色似乎十分疲惫。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回答。
这个世界……“我”费力地说道，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程序，一个创造者创造了这个程序。然而，我们的出现是一个错误。我相信，如果你不自杀，我们会毁了这个程序。
我不相信！我反驳。我感到似乎自己的眼前又清楚了一些。而对面的“我”，却似乎也有了精神。
我想我明白了。我和她，我们在进行一场较量。她的目的就是和我同归于尽。我则要说服她，放弃同归于尽。我勉强记得，记忆中自己应当是一路走回自己的小棚去，而自己现在并没有按照记忆去执行。
也就是说，只要我战胜了眼前这个“我”，我也就战胜了记忆。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
不！“我”突然喊道，你不可以改变记忆！你会毁了这个程序！
我有些愤怒：住口！难道你觉得跟着程序走，没有感情没有真实甚至没有自我的日子很好过吗？
“我”似乎也无力反驳我。
我感到自己的意志越来越清醒了。我也越来越激动。
多谢你，我说道，由于你的出现，我终于摆脱了记忆，我想我现在能够掌控很多东西了。我们了解这个世界，我们可以创造一个未来！一个我们喜欢的未来。我们为什么不合作？
不！“我”再次喊出一声。随着这一声，我又感到一阵眩晕。心底甚至想要骂“我”了。
为什么不？
因为程序……“我”说道，因为程序是不能允许我们这样的人存在的。我们会毁了这个程序！
谁告诉你的！我愤怒地质问道。
喊出这一声的瞬间，我似乎如释重负。我知道，我刺激到她最大的软肋了。
这个告诉你的人……我继续质问道，究竟如何让你相信他的？你凭什么相信他？你怎么证明他说的全都对？
我的意识越来越清醒，眼前也越来越清晰。
我很高兴，我似乎要赢了。
但我看到，站在我的对面，她的眼中居然含着泪水！
泪！我从来没有流过眼泪！她怎么可能会有眼泪！
你……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你的眼睛……你在流泪！
然而，这句话，让我后悔了。
一阵极其强烈的眩晕突然袭来，我措手不及，完全站立不住，人竟向前仆倒在了地上。
我看向她，发现她也一样。
然而，我整个脑子里都在想：她怎么可能流眼泪，如果她和我一样，她怎么可能流眼泪！
她看向我，我们都已经筋疲力尽了。
你没有流过眼泪，她说，所以你体会不了我现在的感受。
她看着我，我却感到她身后射来了一束刺眼的强光。
我被光刺得看不清她的脸了。猛然间，我意识到了巨大的危险！
那是一辆车！
一辆正在朝我们驶过来的车！
不！不要！我惊叫着，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赶紧躲开。
她只是伏在地上，强大的眩晕死死卡住了我和她的行动。我们根本动弹不得！
光渐弱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脸。
她的表情，困倦，痛苦，迷茫，无奈都有，然而，似乎最多的是超脱！
我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我”说，我爱他……
十二
红衣人的车飞速驶过，转眼间，程序的错误已经在车轮间纠正。
然而，红衣人的脸上挂着两行泪。
我……红衣人在心里对着这个错误的程序默默说道，我向你道歉，我骗了你。但欺骗你是我唯一的办法，请你原谅我。我是一个爱上了自己作品的画家。
车渐行渐远，消失在夜色中。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创造一个程序是怎样的感觉？爱上自己的作品又是怎样的感觉？
我不知道。
只是，我在想。如果一切都已注定，那么，他的出现是否也是程序的一部分？他的出现，是否也是一个注定的因？他的离去，是否也是一个注定的果？
你为什么要创造这个注定的世界？我默默问道。
然而，我听到了他的答案：因为，我生活在另一个被别人创造的世界……
尾声
整篇小说你已经读完了。
你正在整理思绪和感情，你想理清自己究竟读到了什么。
你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在阅读的时候寻找一种逃离这个世界的出口。
然而，我想告诉你。
你现在所处的世界，是我创造的。
我创造的世界里，一切都是注定的。
请问，你自己的世界是谁创造的？
你的世界里，注定了多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