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子》(原创长篇小说——灵石著)



祖母病重,我心里虽想着郭妹,希望什么时候能见她一面,却不忍迈出门去。关家上下一时也把我和郭妹的事抛在脑后,无暇顾及了。
大年三十到了。中午,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在门上贴出红色对联。祖母病情危重,关家暗暗做着办丧的准备,哪里还有欢喜过年的心情。母亲说就不要在院门上贴对联了,明白是老人不行了,也别死要那个面子,人万一在年下走了,还得把对联揭掉。父亲低着头在一边难过。大哥想了想,跟母亲道,“还是贴吧,妈,这个年,奶奶就是能最后看一眼,我也想让她老人家看着高兴!都知道她一辈子喜欢过年,有一堆的讲究,就好这些讲究……总之人还活着。”
“贴不贴的,她躺在床上也看不见。”母亲道。
“但是我心里过不去!”
母亲看看父亲,想让父亲表态,父亲犯难无语。母亲长叹一口气,扭脸对大哥道,“你说得也对,那就依你,去吧,快去找人写副对联贴上……索性在屋里哪个地方也贴上个东西,让你奶奶睁眼就能看见,知道是要过年了。”
“那就快去!”父亲冲大哥道。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9-14 17:19:25 +0800 CST  
“是个能撑起家拿主意的人了!”望着抬腿出门的大哥的背影,母亲心里说道。
母亲到祖母床边坐下,看着早已又陷入昏迷的祖母,握着祖母的手,又在祖母脸上抚摸几下,道,“你老不能就这么走了,听见没有?虽说也活到了快跟毛主席一样的高寿,想想,比起我爹妈,实在算是好命了,但能挺还是要挺住,想孝顺你的人多了,好日子才刚开了个头……”
这时杏子牵着红霞走进屋来,母亲不再往下说,低头思忖,半晌,母亲突然拍一下床沿,霍地站起,冲杏子道,“我儿子说得对,年还是要过!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接着便立刻给父亲和杏子安排过年急办事宜,打发六哥去玉琴家把二哥叫回来,令其他兄弟赶紧打扫院子、收拾屋子,末了,忽想起一样要紧的东西还没买,看见我在跟前,就掏出钱来递给我,让我快去街上买些鞭炮回来。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9-14 17:19:56 +0800 CST  
母亲的振奋情绪立刻感染了我,让我暂时能顺畅地喘上一口气。几天来,降临到祖母身上的那种垂死的呼吸和可怕的安详让我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渐渐地,这种压抑变成了一种疲惫,代替了时时来袭的伤感和恐惧。晚上,大家两人结伴轮流看护祖母,我一觉醒来,本是感觉身心一时轻松了许多,但看见一切照旧,猛然发觉阴晦沉重的空气仍笼罩在整个房间,生命的煎熬仍在继续。我坐着呆呆发愣,陷入到迷惘之中,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盼望祖母好起来还是希冀一切赶紧有个彻底的解脱,我突然觉得死亡的理所当然却如此让人难以接受,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这种想法立刻让我吃了一惊,就为自己感到羞耻。我观察父母还有所有兄弟们的表情,既想从他们身上印证自己纠结不安的内心又害怕得到印证,但是当我看见杏子,这样一个跟祖母没有丝毫血缘的人儿,似乎除了哭红双眼痛苦地渴望祖母能多活几日便再无杂念时,我不由得生出无限惭愧,觉得自己实实是个丑陋自私的类种,亵渎了人世间最宝贵的亲情。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9-14 17:20:25 +0800 CST  
心里怀揣着空洞无望的兴奋,我跑到小街去买鞭炮。街上呈现出年前最疯狂的买卖气氛,人人兴致勃勃,满载而归。我心情立刻颓然伤感,觉得自己买回的不是一鞭能点燃发响的红红炮仗,而是一样毫无生气说不上是什么东西的冰冷僵硬之物。周围所有人看见我时,我生怕他们脸上的喜悦立刻变成困惑,不敢相信我怎么也有心情来买这迎春庆喜的玩意,难道关家老太太已无大碍,这个年关家真的要好好过了?
我不想立刻回家,我想忘掉一切痛痛快快地呼吸一会儿。“她怎么样呢?”我想,知道自己此刻无法不想起郭妹。
我低着头朝水泥厂文化宫方向走去,我也不想问自己为什么要往这个方向走,生怕提醒自己该赶紧回家了,回晚了,就会让母亲警觉我怕是去找了不该找的人。正走着,随意抬头之间,猛然看见阿文的身影。
“阿文!”我喊他。
阿文转身看见我,不回应,但似乎又不好意思离开。
我走近阿文,道,“没找出时间看你,我奶奶病得厉害,家里全乱了。”
“知道,听我妈说了。”阿文冷漠回道。
只这两句,两人便再没话,这种彼此陌生的感觉令我惊讶而难过。我想说今年你一定能考上,但犹豫一下,终于没敢说出口。阿文很快说道,“还有事呢,走了!”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9-14 17:21:03 +0800 CST  
我呆呆望着阿文离开后连头都不回一下的背影,不知道是该责备自己还是责备阿文,到底是谁做错了什么,导致两人之间产生如此大的隔阂。我想起大哥说的话,大哥讨厌因为我和郭妹好而与阿文的姐姐阿乔搭上亲故,那么,阿文也一样这么想吗?想到这儿,我突然觉得羞臊,替阿文难过,他一定听说了我跟郭妹的事情,他这样一个落榜生,面对两个双双考上大学的熟悉面孔,突然一起变成了他的亲戚,他也许会觉得特别丢丑。
我为关家这个微不足道的平民家庭竟与苏溪最有权势和最有知识的两家显户都扯上了关系而吃惊,这才觉得不管是大哥还是阿文,他们对此生出别扭甚至厌恶的感觉其实是再正常不过,一切都因为尊严而引起。
我打消了潜意识里想与郭妹不期而遇的念头,觉得应该立刻跑回自己的家,祖母病危,全家慌乱,这个时候,如果说我也有自己的尊严需要维护,那么,这个尊严就是跟我的家人待在一起!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9-14 17:21:42 +0800 CST  
但是,我不知道,这几天郭妹每天都跑出来几次,怕被别人注意到,便在离关家不远不近的地方长久徘徊,希望见到我。这次终于如愿,她在我从小街返回往文化宫方向走时看见了我。她在后面远远跟着我,寻找机会让我发现她。看见我跟阿文说话,她躲了起来,等我快步往家赶时,怕追不上,她终于喊了我的名字。
郭妹一见我面就哭了。我们躲在广场边的高烟囱后面说话。
郭妹不知道我祖母病危的事,不说话,只管低头流泪。她明显憔悴了。我告诉她我祖母怕是要不行了,也许就在这几天,她这才大吃一惊,赶紧收了眼泪,把我的手握住,直直望着我。
“得了什么病?”
“先是感冒,很快就重了,人昏迷不醒,阿文他妈说救不了了。”
郭妹把我的手握紧,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办法告诉你,家里人都守着。”
“嗯,知道……”说着,郭妹眼泪就流出来了。
我没想到郭妹是如此真切地为我难过,就想起杏子来,想着如果我能把她领回家去,她像杏子一样贴着祖母给老人家以最后的慰藉,那该有多好!还有,我想象,这几天如果有郭妹在我跟前,我心里的压抑恐怕会减少许多。
“那刚刚你上街干什么去了?”
“去买鞭炮,我妈说,年还是要过……都知道这是奶奶能过的最后一个年了,就是走,也想让她高高兴兴走。”
郭妹一边听一边抹眼泪,末了,紧握一下我的手道,“你坚强些,好吗?”
我点头,但不由得仰头长叹。
“我知道不可能,”郭妹声音低低说道,仿佛知道我刚才想了什么,把头贴在我胸上, “我真的好想跟你一起在你奶奶跟前守着,假如真的她要走,走之前,我想让她知道我,知道我们……”
我是个不爱流泪的人,母亲常说我虽胆小怕事,却是个心肠硬的。但此刻,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我说不能跟她待太久,必须回去了,母亲还等着。“那你快回去吧,”她道,从未见她如此没有任何羞涩地直呆呆望着我,我转身时,她拉住我的手,做最后不舍的告别。我对她说,“就怕今天见不到,还是见到了!”她紧紧抱住我,泪流满面,很快又把我推开,道,“走吧,有这句就够了……”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9-14 17:22:30 +0800 CST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9-14 17:28:04 +0800 CST  
谢谢阅读!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9-27 20:34:17 +0800 CST  


紧急之下,清扫洗晾、烹肉备食,大年三十的张罗忙碌至晚上八九点钟终于消停下来,这时大家都还饿着肚子。二哥用做完各种菜肴的剩余杂碎加了粉条、豆腐,煮出一大锅油香四溢诱人无比的汤面,上面漂着金黄色的薄薄蛋片。不一会儿工夫,这一大锅美味已被兄弟们分得一干二净,个个意犹未尽,这才发现母亲和杏子忙着给昏迷中的祖母擦洗身子,里里外外换上新衣,大哥帮着父亲摆上供案,请出祖先牌位,焚香献菜,磕头祷告,几个人都还没动碗筷。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9-27 20:34:53 +0800 CST  
“在关家做饭,用不着给谁节约,爸妈还有大哥大嫂还没吃呢,锅里就没东西了,干嘛做这么少!”三哥直愣愣冲二哥道。
“行了行了,今天全凭你二哥在厨房里忙了,不然你们吃什么!这还遭你埋怨了,我们随便吃点别的就行了”,母亲道。
二哥憨笑着,跟母亲道,“就知道他们要抢,一点都不会剩下!”说着进了厨房把早已预先盛下的一大盆汤面端了出来,招呼父母和大哥杏子来吃。
“看看,是谁真想着爹妈!”母亲笑道,一边冲三哥瞪眼,“你要是也想着我,少吃一碗给我留着,留了吗?”
“还留呢,数他吃得多!”五哥接话,“也不怕烫,呼噜呼噜就是一碗,我一碗还没吃完,他两碗都干没了!”
“这说的是实话。”六哥带着讽刺的腔调从嘴里飘出一句。
“别放屁,老六,你也不少吃!”三哥立刻气汹汹喊道。
“都住嘴!该让你们都饿着!”母亲怒骂,“是个什么稀罕物啊,老二,再去做一锅,让他们吃个够!想没想,有个老的躺在那儿一口都不能吃!”
母亲一提祖母,兄弟们全低头不说话了。母亲叹口气,接着道,“过年不生气,都要高高兴兴的,你们记不记得她说的话?就剩最后一口气了,要是孝顺,就和和气气守着她把这个年过了,还有闲心吵闹!一个个没良心,说说,你们哪个她没疼过!”
六哥呆坐一会儿,不知想起什么,眼里突然涌出泪花,扭身离去,我从没见他这样。六哥从小受母亲打骂最多,若不是祖母经常护着,更不知要领多少皮肉之苦。祖母病危,换了平时,六哥一天野在外面少见身影,此番却是突然改了他诸事满不在乎的样子,整天呆在家里不走,也不让他的那几个铁杆哥们来找他。他当然是胆子大的,但不知为什么也跟我一样,从不单独贴到祖母身边探视,只要有人围过去,他便立刻跟着凑在旁边默默观察,若碰巧我在他身边,他立刻显出厌恶神态,毫不犹豫把我从他身边推开。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9-27 20:35:26 +0800 CST  
外面热热闹闹,鞭炮声零星不断,远一处近一处不时响起。关家虽打算硬着头皮高高兴兴过年,不仅贴了对联,还把两盏大红灯笼挂在了门外,甚至在祖母床头也系了两朵小小红花,是杏子用红绸纸细心做好弄上去的,但做了这一切,一家人哪是容易心安理得就高兴起来的,反而是更加愁闷了。母亲和杏子摆下桌案一起包年夜饺子,两人低头干活,彼此无话。母亲看见杏子眼泪滴到案板上,不敢哭出声来,也不去理会,只管做着自己手里的活计,那擀皮的动作发出急促而沉重的声音,犹如心脏的跳动,让人听着心里慌张。大哥陪父亲守在祖母床边,一边望着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慢慢无力地滴答,一边听着父亲一阵阵的长吁短叹。二哥干了一天活,倒头睡去了,三哥嗜睡,已是早早打起了呼噜。四哥五哥百无聊赖在屋里来回走动,时而悄悄跑到外面看看,又紧着跑回来,六哥则缩在角落一个人发呆,一动不动。大家都巴望着这个漫长的年夜早点过去,我甚至感觉外面刺耳的炮声似乎正残酷地袭扰祖母脆弱的生命,不然,她也许能安安静静多睡些时间。知道凌晨零点,那将是新春来临鞭炮声大作的疯狂时刻,我心里翻腾着阵阵恐怖,仿佛预感那便是祖母的死期,上苍给生者带来快乐,却要收走濒于死亡的祖母的最后一丝气息。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9-27 20:35:54 +0800 CST  
难得覃大夫又来探视祖母。给祖母测了血压、摸过脉搏,覃大夫若有所思,低头不语,接着又测了一遍血压,问道,“今天一直没醒?”
“没有,动都不动……这是第三天了。”母亲答。
覃大夫哦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来,将祖母的枕头掀起,见那黄帖仍在底下放着,便把枕头放下,看看床头那两朵小小红色纸花,扭身问母亲,“这也是讲究?跟枕头底下那个一样?”
“倒也不是,”母亲紧着回道,“老人家喜欢红色,老大媳妇有心,就做了两朵,放在她跟前,图个吉利。”
覃大夫点点头,朝杏子望了一眼。“医生也不是什么事都能说清楚,”覃大夫微笑说道,“不管是因为什么,现在老人家的情况好像是好一点了,应该能挺过这个年!”
“天,这可是真的!”母亲一时激动不已,眼泪夺眶而出,杏子就把母亲抱住,两人立时哭成泪人。
“如果是讲迷信,我们做医生的从来不迷信,但今天我索性迷信一回,这老人家真的是争气啊,不想让你们关家过不好这个年,你们看看,她脸都红润起来了,刚刚给她量了两遍血压,升起来了,这可真是不错!”覃大夫接着道。父亲笑呵呵赶紧给覃大夫端茶,大哥忍着激动将茶杯接过来递给覃大夫,然后摸着额头跑到一边释放情绪。四哥五哥把二哥三哥立刻叫醒,报告这个喜人的消息。六哥飞快跑出门外,热血沸腾,举着双拳使劲抖动,嘴里啊啊喊叫。
那覃大夫见过许多生死场面,但像今天关家这样感人情景她却是头一次遇到,尤其看见杏子眼泪不住流淌,便禁不住也受了感染,笑着冲父亲道,“你这家庭的确是个好家庭!”然后嘱咐母亲和杏子,一旦老人家醒来,可以做一小碗清淡柔软的细面,给她吃上一点,千万要慢慢来,不要多吃。
父母千恩万谢,说关家这是交了什么好运,竟遇上覃大夫这样的大恩人,实在想不到这到了大年三十了,关家的事覃大夫心里还惦记着!覃大夫笑着摆摆手,说明天再来看看老太太,说不定真的醒过来了。母亲要覃大夫稍坐一会儿再走,一定带些煮好的饺子回去,这饺子的味道保险让覃大夫满意。覃大夫说心意领了,这就回去了。母亲硬拉着覃大夫坐下,一边吩咐杏子赶紧烧水煮饺子,一边冲覃大夫说覃大夫辛苦跑这一回,让我们知道老太太有救了,不强逼着你带些饺子回去,我这心里实在是过不去。又说晓得你们南方人爱吃米饭,但关家的饺子真的是好吃,覃大夫你吃了就知道了,不然也不敢硬留你多坐这一会儿。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9-27 20:36:40 +0800 CST  
“好吧,吃别人家做的饭,我这还真是头一次,就怕你们关家饺子做得太好吃,吃得上了口,我自己又不会做,那可怎么办!”覃大夫笑道,但是立刻吃惊自己从来没跟什么人这样贴心随便地开过玩笑。
“啊呀,那才好呢!要是覃大夫不嫌弃,关家只要做饺子,就把你请到家来,就怕请不来呢!”
满满盛了一大碗热腾腾的水饺,用个大碗扣上,再找块干净毛巾包住系紧,放进一个布兜里,关家一家人这才将覃大夫欢喜送出门去。大哥提着布兜说再送覃大夫一段,杏子跑回家去给大哥取大衣,于是就跟着也去送了。
走了不远,覃大夫正要劝大哥和杏子不要再送了,突然看见自己女儿阿乔迎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覃大夫问。
“看你半天不回来,来接你呗!”阿乔道,眼睛闪烁着,瞬间跟大哥对视一下,接着冲杏子笑笑,“好久不见了,杏子妹妹!”
杏子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眼睛转向大哥。
“老太太……还好吗?”阿乔冲着自己母亲犹豫问道,朝大哥那里飞快盯了一眼。
“回去说吧,走吧。”覃大夫道。
杏子紧着从大哥手里接过放饺子的布兜,递给阿乔。
“这是什么?”阿乔惊问。
覃大夫笑道,“关家做的过年饺子,拿上吧。”
“一点心意,”大哥道。
“这倒正好,丁家从来不做饺子,总吃食堂做的……”阿乔道,随后冲大哥莞尔一笑,显出娇柔羞涩的样子,“那就谢谢啦!”
覃大夫和杏子的目光同时在大哥阿乔两个人的脸上扫视,并且相互注意到了对方的举动,杏子赶紧低下头去。
返回的路上,杏子问大哥为什么南方人不会做饺子,大哥低头走路,好像没听见似的,杏子就不敢再问了。各家各户挂在门口的灯笼照得满地通红,杏子望望四周,忽觉得阿乔刚刚的话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仔细一想,猛然生出疑问——阿乔已经嫁人了,怎么还在娘家过年呢?除夕夜,怎么也应该在婆家过的,初二才是女儿回娘家的日子,难道城里人不讲究这个?晓得这问题不便问大哥,杏子想,若是祖母还如往常一样健康,就能假装不经意地偷着问问她了。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9-27 20:37:14 +0800 CST  
听覃大夫说祖母有了好转,连最能犯困的三哥也没了睡意,直直等着祖母苏醒。但祖母除了缓慢呼吸,仍然一动不动。快到子夜,父亲招呼兄弟们磕头祭祖,母亲往年从不参加这样的仪式,这次领着杏子也跪在关家祖先牌位前磕头,临了,母亲冲大哥道,“十二点钟,人家放炮,我们也放炮,把那一鞭都放了,刚才我跟关家祖先祷告过了,炮一响,你们要是显灵,想让关家好,就让老太太醒过来!”
没人敢信母亲的话,反倒一时惶恐不安,觉得若是炮声响过,祖母依旧未醒,那便证明关家祖先认定祖母不该醒来,那才真是让人顿时没了盼望。
还差两三分钟到十二点钟,已经有很多人等不及,振聋发聩的各种炮声早冲天响起,大哥点上一颗烟,拿起鞭炮跑出门外,只五哥跟着跑了出去,其他人则紧盯着祖母。
我永生记得那样一个让人无法相信的激动时刻,当外面的炮声密密麻麻响成一片,在一声巨大的如惊雷般的震响过后,我的祖母真的睁开了她慈善的眼睛。我坐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她一睁开眼就望着我微笑,好像从未昏迷过一般。
“奶奶,过年了……”我握着祖母的手附在她耳边大声说,感觉自己声音发抖。
祖母笑着微微点头,我将耳朵紧贴着她的嘴唇,听见她张口说话,“知道,哪能不知道,听见外面放炮了……”
兄弟们拥到祖母跟前争着说话,母亲立在后面像是对祖母说又像是对大家说,“知道自己睡了几天吗?就知道你舍不得这个年,不过年你也醒不了!”
父亲跑到里屋紧着在关家祖先牌位前跪下磕头,感谢祖先显灵。大哥则招呼二哥跑到厨房,两人举着酒瓶痛痛快快喝了几大口酒。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9-27 20:37:39 +0800 CST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09-27 20:44:36 +0800 CST  
谢谢阅读!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10-12 13:24:37 +0800 CST  


关家所有人都觉得祖母好过来了,祖母甚至说想下地走走,只是身子太虚弱,她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杏子笑盈盈安慰她,说不出正月你老人家就一定好利索了。红霞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不小心摔倒在地,趴在地上停了两秒,感觉到疼痛,立时哇哇哭了起来。杏子紧着跑过去把红霞抱起,捂住红霞的小嘴巴不让她把声音放出来,小声道,“好了好了,一会儿就不疼了,过年不许哭,跟你说过没有!”红霞哪里听得进去,使劲挣扎着。母亲在一旁冲杏子道,“你捂着她不让哭,就不怕把她憋傻了,想哭就让她痛痛快快哭一会儿,过了这股劲就好了。”那三岁的小红霞似乎听懂了母亲的话,觉得受了委屈,索性扯着嗓子哭闹起来,那一时的疼痛其实早已过去。祖母招呼杏子,让她把红霞抱过来。祖母抚摸着红霞的小脸,笑眯眯问这是磕着哪儿了,来让老奶奶揉一揉,揉两下就不疼了。红霞紧着躲开,把脸贴到杏子身上,啼啼哭哭说老奶奶不是死了吗,这话让人听了不由得大惊。“乱说!这是谁跟她说的!快把她抱走!”母亲瞪着杏子喝道,杏子吓得赶紧把红霞抱出门,到自己小屋里去了。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10-12 13:25:27 +0800 CST  
初一正午,关家在祖母床前摆下年宴,一家人欢喜吃喝,把玉琴也叫来了。怕红霞再说晦气话语,杏子带着红霞在小屋里单吃。玉琴大感奇怪,问是怎么回事,五哥多嘴,说出真相,那玉琴听了,立刻面露惶恐,想起人们常说小孩子天眼未合,是看得见生死的,接着又想起临来时自己母亲悄悄跟自己说就怕这关家老太太是回光返照,不会就是为了替关家躲过年关吧。母亲似乎猜到玉琴心里想些什么,也不搭理,只管关照祖母饮食,嘱咐她慢慢嚼咽,一边笑着说些家长里短。祖母吃下好几个饺子,还想再吃,母亲便不再给了,说已经吃得够多的了,人家覃大夫可交待过吃喝上一定得有个节制。父亲笑着安慰祖母道,“你老只要想吃,这病就不怕它不好!”祖母听后道,“好不好由它,我才不怕,我这么大岁数了……”还没说完,立刻被母亲打断,“亏你老是个讲究大的,这大过年的,就不能说点吉利的!”祖母笑眯眯点头,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10-12 13:25:55 +0800 CST  
雨来妈在家里正忧心忡忡,替关家犯愁,听说祖母竟醒过来了,赶紧跑过来看望,不一会儿,刘姨、杜婶也赶过来,进门都是欢喜的一声“哎哟”,说老太太真是福大命大,有神仙保佑,一时说得热闹。雨来妈很快跑回家去,不多时,就见雨来搀扶着他奶奶推门进来。两个老人凑到一块儿,更是话多。祖母详细告雨来奶奶自己刚刚吃了些什么,“还吃了一条子腐乳肉呢!他们不让我吃了,怕消化不了,行吧,不让吃就不吃了……”一副快乐满足的样子。刘姨在一旁听得认真,指指祖母,笑着冲母亲道,“看看,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老像小,给个馒头还嫌少!”
看着祖母无恙,兄弟们愁闷了几天,纷纷跑出去游逛。明天初二,是杏子回娘家的日子,大哥跟母亲商量,是不是这事今年就免了,让杏子留下来照顾祖母。母亲想了想,说人家就这么一个闺女,也不知道关家这边出了什么事,肯定盼着回去呢,就是不回去也要有人去报个信,与其这样,不如你就带她回吧,哪怕在人家娘家就吃一顿饭,你们当天去当天返,也算把这事了了,要是杏子想住一晚再走,也不过分,就答应她吧,“我想杏子懂事,惦记这边,怕是在娘家也呆不住”,母亲接着道,“不容易啊,做到她这份上不容易!这些天要是没有她,关家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当初我还……”母亲停住,叹了口气,“陈年的事不提了,反正你娶了这个媳妇,这是关家祖上积了德了!”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10-12 13:26:24 +0800 CST  
初二吃过早饭,大哥带杏子和红霞到韩岭去了。
我守在祖母身边跟她说话,祖母说着说着就睡着了。我正发呆,看见六哥从外面跑回来。六哥把我拉到一边,忿忿说道,“你那个郭妹在院门口站着呢,怎么?还真想到关家来找你吗,胆子不小!”我听了一惊,就要飞步出门,六哥把我拽住,“走了,看见我就跑了,不要脸!亏她跑得快,不然我骂死她!”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没有权利!”
“狗屁权利,我就管了,你想怎么着!”
我愤怒无比,但知道此时没法跟他计较,只好喘着粗气跑出门去。
外面已经没有了郭妹的身影,我想象郭妹的心情,猜她一定是下了决心要光明正大跑到关家来见我,即使领受关家所有人的冷目也在所不惜。她要证明自己!但六哥肯定当面骂她了,这让她受不了,不然她不会跑掉,她已经走到了关家的门前!我越是这样想,就越是恨六哥,觉得他简直就是一个恶魔。
苏溪发大水那年大哥差点把郭家老大打死,这事除了大哥、阿乔还有郭天自己,再没别人知道,所以六哥永远记得关家与郭家的大仇未报,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将如何报仇,也不去预料事情的后果,但却知道这事早晚要有个了结,他对大哥的深深失望动辄会勾起他那可怕的不服,直令他热血沸腾。
六哥对郭家怀着如此强烈的仇恨,后来我才知道其中最隐秘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六哥在那次被水泥厂保卫科的人关到黑屋子遭不明身份的人野蛮殴打后,他的生殖器被重重踢伤,失去了功能,起先他不知道,等他知道了,他在一个黑天跑到野地里嚎叫大哭了一场,发誓今生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关家所有的人得知真相,为可怜的六哥的悲惨遭遇心痛不已,这已是后话。
楼主 灵石的诗  发布于 2017-10-12 13:26:56 +0800 CST  

楼主:灵石的诗

字数:315425

发表时间:2017-05-24 22:26:37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2-10 21:46:55 +0800 CST

评论数:5852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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