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家,一个神秘的家族

小雪觉得很奇怪,怎么向红就羡慕起她来了呢?
不过,转念一想,被人羡慕这件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碰到了。在外洋的时候,亮亮和莲翠羡慕她可以吃白米饭,村上的人羡慕她是个城里娃,以后长大可以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
而小雪呢,觉得别人家里有妈妈,这就足以比任何事情都值得炫耀了。
都说越长大越孤单,随着年龄的增长,小雪越来越羡慕别人有妈妈。有些时候,走在大街上,看到前面有剪齐耳短发的中年妇女,小雪总是要紧走几步。超上前去,然后假装不经意的回头。
小雪每次都在心里祈祷,也许,这一回头,我看到的会是我妈妈。
母亲对于10岁的小雪来说,只是一张黑白照片,分别夹在宣阳镇上的家里和小舅舅家里的镜框中,挂在墙上。照片上的母亲就是剪着齐耳短发,翻着小翻领,微微露着牙齿,温和的笑着。
回到宣阳镇上读书,住在宿舍里,边上都是母亲以前的同事。到学校里读书,有很多老师也是母亲曾经的老同事。所以小雪有时候会在某个时刻被陌生的大人拦住“嗯,这是周老师的女儿,有点像的”。“周老师女儿这么大了,唉,时间过的好快!”
每当这样的时候,小雪都是局促的笑笑,低头跑开,她不愿意成为大家议论的焦点。
然而,人们总是不愿意放开小雪,特别是宿舍里的那些叔叔阿姨。他们看到小雪,从最初的确认小雪身份发展到见到小雪就问“你爸爸给你找新妈妈了吗?”
小雪恨那些提问的人,但是又不得不每天去面对这些人。
和小雪家比邻而居的是一对夫妻和他们的三个儿女。男主人也来自新塘,因为和外婆同村,以前母亲在世的时候,让我们管他叫兴朝舅舅。他的老婆是镇上幼儿园的老师,大家都叫她方老师。
方老师的隔壁就是“钟师母”家。她是一个全职太太。在那个“劳动最光荣”的年代,她显得很另类。每天不用像院子里的其他大人一样踩着点去上班,总是慢悠悠的挎个“杭州篮”去菜场买菜,或者拿着两根竹针一团毛线不停的戳来戳去的打毛衣。
镇上的人,最起码街上和菜场里的人都认识“钟师母”,因为她是他们的老主顾。“钟师母”能够如此悠闲,是因为她的先生是犁耙厂唯一的一个离休干部,据说工资很高,然后生老病死都会??国家来负责。
小时候,宿舍里的小伙伴会偷偷的聚在一起讨论。“钟师母”的先生是传说中“爬雪山过草地”的一员,右脚的脚趾头都在过雪山时被冻掉了。
其中有个叫“旭臣”的小伙伴向我们炫耀说,他看到过“钟师傅”的脚,确实是没有脚趾头的。于是小伙伴们都想着,什么时候也会看到“钟师傅”的脚。
当然,这些讨论都是私下里,偷偷的背着大人进行的。厂里的大人们对“钟师傅”都很尊敬,而“钟师傅”一直比较沉默寡言。从我住进宿舍,到“钟师傅”离休住到城里,大概5年时间吧,不要说看到“钟师傅”的脚趾头,我连话都没有和他搭上一句。
也许,他们家所有的话都由“钟师母”说了。“钟师母”家的两个女儿都比我们大了一截。我住进宿舍的时候,她们两已经在武义县城参加工作了,所以,通常他们家只有“钟师傅”和“钟师母”两个人在家。
我奶奶来到宿舍,“钟师母”是很高兴的,因为平常院子里大人上班,小孩读书,她这个家庭主妇除了买菜就是寂寞的坐在门口打毛衣。现在终于也有一个全职在家的家庭主妇,虽然老一点、土一点,但好歹也是一个伴了。
“钟师母”就经常来我们家门口坐着和我奶奶闲聊,手上还是打着毛衣。我奶奶不会打毛衣,经常搞些米糊在门口用一块木板“填鞋底”。就是把家里一块块的碎布头用米糊粘在一起,剪成鞋底的形状,然后晒干,做千层底布鞋。
那些年,家里大人小孩基本上都穿自己做的布鞋,很羡慕别人脚上的皮鞋,甚至是雨鞋。40年过去了,穿皮鞋的又开始羡慕穿手工布鞋的悠闲。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小雪放学回家的时候,经常可以看到“钟师母”和奶奶坐在门口,一个武义话,一个外洋话的在聊天。也许她们只是在各说各的,“鸡同鸭讲”,有个伴而已吧。
“兴朝舅舅”平时也是沉默寡言的时间比较多,而方老师也许工作比较轻松吧,她的话就多一些。她家里是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她看到小雪就喜欢说“你妈妈在的时候,是把你许给我家儿子的”。
每次听到这个话,小雪就很生气,因为方老师的儿子是一个“瘸子”,小雪想,我长大后怎么会嫁给一个瘸子呢?真是异想天开。但方老师每次都要说“等你奶奶死了,你爸娶了后妈就没人管你了,你早点来我家给我当媳妇吧。”
钟师母看到小雪,她喜欢对小雪说“小雪,你千万不要同意你爸爸娶后妈。如果你爸爸娶了后妈,你就要被虐待,你爸就要不要你了。你的后妈肯定就要把你送人。”
钟师母还在小雪面前唱民谣“晚娘毒,晚娘毒,三块柴爿煮不熟,四块柴爿滴滴肉”。宣阳话,“后妈”叫“晚娘”。钟师母教小雪唱这个民谣的意思是,后妈是要残害小孩子的,小孩子对后妈恨的咬牙切齿,寄希望于有一天用柴爿煮掉后妈。
方老师和钟师母给了小雪很大的压力,她觉得她的生活暗淡无光。她非常害怕奶奶会死去,也非常害怕爸爸会娶后妈。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希望自己还没有长大,不需要去面对这些问题。她希望回到5岁前,那时候她是有妈妈的。再不济她希望能逃回外洋去,虽然外洋穷一点苦一点,但没有人会告诉她,爸爸是要娶后妈的。
每次爸爸如果下班没有准时回家,小雪就提心吊胆的看着门口,生怕爸爸回家的时候后面会跟着传说中的“晚娘”。
小雪不知道小军有没有像她一样承受这些压力。他这个年龄的小男孩正是满天飞的时候,整天不着家。宿舍里那时候每家都有最少两个孩子,小孩子年龄也相差不大。
院长里的小孩总是成群结队,乌压压的跑到这,跑到那,四处疯玩。男孩管男孩一队,女孩管女孩一队。小军热衷于和他的那些小男孩打打杀杀,不屑于带着小雪,嫌弃小雪碍手碍脚。
每次爸爸或者奶奶叫小军带小雪出去玩一下,小军总是装作没听见。饭碗一扔就跑没影了。不过每天上学放学,小军还是带着小雪,远远的护着她。生怕小雪路上被同学欺负。
奶奶觉察到小雪的闷闷不乐,追问小雪原因。小雪哇一声就哭了。
“奶奶,你会不会死啊?”
“爸爸会不会不要我啊?”
“爸爸娶了后妈会不会把我送给别人当媳妇啊?”
奶奶一把搂住小雪,一下一下轻轻的拍她的后背,“不会,不会”。
可是小雪分明看到奶奶也在掉眼泪,是啊,人生的命运掌握在谁的手中呢?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7-11-15 11:48:42 +0800 CST  
其实,就算小雪有一千个伤心的理由,但“后妈”这个话题还是一个过不去的坎。不是有句话说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10岁的小雪和12岁的小军对于父亲“续弦”这个问题,除了本能的害怕和抗拒,在现实生活中是没有发言权的。
在父亲看来,他的婚事只要取得奶奶和外公的首肯就可以,三个孩子在他眼里还都是没有发言权的小毛孩。
大哥家序虽然在杭州读书,可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自觉的转换了角色,和父亲肩并肩的撑起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小军和小雪分别从新塘与外洋转学来宣阳读书,就是大哥的主张。按照爸爸的意思,每个月拿些生活费回去,由奶奶和外公照料着小军与小雪,也未尝不可。
父亲与母亲都是农村出来的孩子,所以对农村的感情很深。父亲一直觉得农村有农村的好处,农村的广阔天地最锻炼人,故乡的大地有着与生俱来的包容性。小军和小雪在农村长大可以治疗失去母亲的伤痛。
大哥的想法和父亲不同,虽然他也是在新塘念完了他的小学,但他在宣阳读完初中高中以后,就深有感触。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大哥认为一直在农村读书可能也没有什么,也许农村小学也会出一两个学习成绩优异的才子才女,但那毕竟是小概率的事件。
大哥来镇上读初中以后,他就强烈的感觉到了城乡教育的区别。
就如转学到宣阳镇上的小雪感觉到的一样。在农村,只有数学语文两门基础课程,在镇上,还有英语课、音乐课、美术课、劳技课等等。在农村,漫山遍野的跑,看到的除了大山还是大山,而镇上有图书馆、阅览室,那一本又一本的书籍就是通往世界的桥梁。
虽然大哥以自己的亲身感受说服了父亲,成功的把小军和小雪由新塘和外洋的学校转到宣阳镇上,实现了家里短暂的团聚。但在小雪转学到宣阳镇小学的第一个国庆假期,大哥还是爆发了与父亲的第一次冲突。
起因是小雪。
小雪是个爱哭的女孩子,从小到大,什么事情都能惹哭小雪。也许是一条毛毛虫,也许是碗里的肉没有小军的多。所以小军很讨厌小雪这一点,每次看到小雪张大嘴巴,他就溜之大吉。生怕被小雪“火烧城池,祸及池鱼”。
但小雪这次哭是真的伤心与害怕了。
宿舍里同龄的小孩很多,虽然奶奶经常提点小雪“雪,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你不要和她们攀比”。但小女孩的天性还是喜欢凑热闹,所以小雪和宿舍里一个叫小红的女孩子走的比较近。
这一天,小红神秘的和小雪说“小雪,你爸爸不要你了,要把你送人了”。
小雪扁扁嘴,“你瞎说啥”
小红:“真的,我听我爸爸妈妈说的,我爸爸和你爸爸一个办公室,你爸爸在办公室里说的”。
“不可能,不可能,你乱说!”
“真的,你爸爸说了,我还知道你爸爸要把你送给谁。”
“不可能,不可能,我爸才不会。”
小雪和小红一路争论着来到了学校,小红不和小雪在一个班,她跑进教室还回过头来冲着小雪喊“真的,不相信你回家问你爸”。
上课铃声响了,小雪低着头走进教室,一节课下来,小雪呆呆地不知道讲台上老师究竟讲了什么。脑子里就回旋着小红的话“不要你了,不要你了,送人了,送人了”。
课间休息的时候,小雪的好朋友向红已经过来问了两次小雪“怎么了?怎么了?”小雪都是低着头不说话,她怕一张嘴,眼泪就要掉下来。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铃声一响,向红又走到小雪身边,“雪,回家了。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这么闷闷不乐,叫你也不说话。”
小雪看教室里的同学都蹦跳着走的差不多了,才一把扯住向红的袖子“向红,呜呜呜呜”。
向红又急又心疼,“小雪,你不说话,哭什么?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快说,是谁欺负你?你别怕,我们打不过还有我哥,我们现在就去我哥哥教室。我哥哥应该还没走”。
听向红说起哥哥,小雪猛然想起每天等她放学,远远护送她的小军。她止住眼泪,和向红简单说了一下前因后果。
向红说“你个傻瓜,哭有什么用。赶紧和我走,我们去小红教室堵她,问个清楚”。
小雪和向红飞奔出教室,向小红的教室跑去。小红已经放学走了,向红当机立断,“追!”
在学校门口,小军看小雪和向红跑的飞快,他也赶紧跑了过来“怎么了?”
没等小雪抽抽搭搭的哭诉完,小军就火了,“追,我去问问清楚,我让她嚼舌根”
一行三人在离宿舍500米的拐角处追上了小红,小红一看小军冲到前面拦住她,她就怂了“别打我,我真的没造谣!”
“说!我爸爸说要把小雪送给谁?”
“你爸爸说,我爸爸说”
小红已经被凶神恶煞般的小军吓得语无伦次,虽然她有爸妈宠着,但家里只有一个比她小两岁的妹妹,如果论起打架来,她是不敢动手的。那时候的小孩子,很喜欢拉帮结派,打打闹闹,要打架,家里有男孩子是明显占上风的。
这边,向红又冲她吼“快说,是谁?不老实说我让我哥来打你!”
小红在我们的逼迫下,说她听爸妈讨论的是我爸要把我送给食堂的烧饭阿姨,这个烧饭阿姨家里有个哑巴儿子。让我给他们家当童养媳。
小雪听完小红说的话,气的大哭。小军恶狠狠的逼着小红带路,去找那个食堂阿姨的家。
可怜的小红,带着我们七拐八弯的来到那个烧饭阿姨的家。她是她们家的一个远房亲戚,想当初就是小红的爸爸介绍她来犁耙厂食堂帮忙的。
一到那个阿姨家,小红就叫“阿姨、阿姨”。那个阿姨跑出来看到一群小孩觉得很奇怪“怎么了?今天怎么都跑我家来了?”
小雪冲向前去“是你说的?说我爸爸要把我送给你?”
小军也冲上前“不可能的,我妹妹永远不会送人的!”
向红骂到“你儿子还是哑巴,还让小雪来你们家,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那个阿姨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哦哦”
“哦哦,你们就是老廖的儿子和女儿啊,不好意思,我们是开玩笑的。”
“开玩笑,开玩笑也不准抢我妹妹!”小军横着头说,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凶狠一点。
“误会,误会”那个阿姨看我们一群人火冒三丈的样子,也顾不得我们只是一群小孩,连忙澄清道。
“我是那天刚好去你爸爸办公室,听你爸爸说现在两个小孩都在宣阳读书。我就随口说了,你带不过去的话,女儿送给我,我想要个女儿”
“你爸爸也是随口说的,你带去,领领大给你当媳妇好了,小红爸爸也在边上听到了,所以就造成误会了。”
“你爸爸舍不得的,不会把你送人的”
“我们真的是开开玩笑的”
那个烧饭阿姨解释了好一会儿,小军和向红才慢慢平息了火气,护送着小雪回到家中。
小雪想着前面隔壁的方老师经常说要让她嫁给她的瘸脚儿子,今天小红又说爸爸要把她送给哑巴当媳妇,又羞又气,想想又哭了起来。
正在烧饭的奶奶过来安慰了好久,小雪也止不住哭声,小雪这次是真的伤心了。她真想对着爸爸问个究竟,“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孩子,我就是多余的吗?不是想着把我嫁给瘸子就是嫁给哑巴。可是我才十岁呀!”
小雪哭的稀里哗啦,可是家里并没有爸爸的身影,奶奶安慰了一番,又接着烧饭去了。小军觉得事情都问清楚了,他也教训了小红,不准她再胡说八道,而小雪还是张着嘴巴哭个不停,他也遁了,让小雪一个人哭去。
向红也回她自己家了,小雪边哭边做作业,双眼不停的看着门口,等爸爸出现在门口。
她想拿出在那个烧饭阿姨家中的勇气,爸爸一进门就质问他“你为什么要把我送人!”
“吱呀”一声,虚掩的门被打开了,“爸爸”,小雪边哭边叫。
“小雪,你怎么又哭了?”先进门来的是大哥家序。爸爸跟在后面。原来大哥国庆放假回来了。
“哥哥,呜呜呜呜”
小雪飞奔到大哥怀中,像找到靠山一样委屈的大哭了起来。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7-11-16 11:01:10 +0800 CST  
大哥听小雪哭着说了原因,他皱着眉对父亲说,“爸,你开玩笑也不能拿小雪开啊!”
父亲拉过椅子坐下:“吃饭,你们都站着干什么,过来吃饭。”
小雪抽抽搭搭的抹着眼泪进了厨房,奶奶拿出毛巾帮她擦了脸。“小雪,不哭了,吃饭”。
小军在院子里看到大哥回家,早飞奔着跑了过来。“哥哥,哥哥,那天我去小舅舅家,小舅舅也说了。说那年妈妈走的时候,爸爸要把我送给他们厂里的周冰川当儿子。”
大哥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爸爸,小军说的是真的吗?”
父亲端起一碗饭,不在乎的说:“那不是我的意思。是周冰川自己来问我要的。周冰川家没有孩子,他看我们家三个孩子,妈妈走了困难,来要一个。我去问你小舅舅了,你舅舅不同意,我也就没提了。”
大哥的脸色有些发青,“爸,那如果小舅舅同意,你就把小军送人了?”
父亲也恼火了:“这不是没有送走吗?他们家没有小孩,小军过去又不会吃亏。社会上送小孩的很多啊,我一个人的工资养你们三个,还有奶奶、外公,你以为我容易吗?”
“再不容易也不能把弟弟妹妹送给别人,妈妈死了,你就把我们送人,你还是不是我爸爸!”
“大人的事情你少管,你自己读好书,现在还轮不到你来当家!”
“啪”,大哥刚刚端起的饭碗又重重的落在桌子上。
“爸,我是和你说认真的。我不允许你再提把弟弟妹妹送人的事情。我马上大学毕业就有工资了,我会帮你养家的。弟弟妹妹一个也不能少,妈妈不在了,我们才是一家人”
奶奶也走了过来,“我们廖家的骨血,为什么要送到人家家里去当晚儿,做白叶。你是开开玩笑也就罢了,真的起这个心,你不要说我没你这个儿子!”
爸爸对奶奶还是很孝顺的,见奶奶开了口,他连忙说:“妈,你瞎搀和什么呀,我就那么一说,又没有真送。”
奶奶把小雪搂到胸前,“你养不了我们,我带小雪回外洋。家里还有两亩地,饿不死我们娘俩儿”。
“唉,妈!”
父亲长叹一口气,看看奶奶又看看家序,指着小雪和小军说“你们两个没大没小的,轮到你们跑人家家里去问长问短了吗?”
小雪又“哇”的一声哭了。小军昂着头说,:“就是小舅舅说了,你要把我送人。”
大哥拉过小军:“小军先坐下吃饭,哥哥也不同意把你送人的。”
父亲放下饭碗,走了出去。
父亲不抽烟也不喝酒,小雪不知道他在那个国庆节的夜晚,是如何消减他心中的愁闷。
到第二天早上,小雪起床的时候还没有看到爸爸的身影,心里不禁有些惴惴不安,昨夜,爸爸去哪儿了?
街上的姨婆知道大哥回家,趁着国庆假期叫我们全家吃饭,吃饭的时候爸爸总算出现了。
姨婆过日子是把好手,是那种一把芹菜可以做三个菜的巧女子。每次去她家吃饭,虽然食材还是那几样,可是端上餐桌总是桃红柳绿让人食指大动。
记得那天姨婆端上一盘酒糟带鱼,煎得金黄的带鱼裹了红色的米酒糟,上面撒了一些绿色的青蒜叶和黄色的姜丝。
小雪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烧法,闻到香味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眼睛盯着姨婆的手,看这盘菜会放在哪个位置。
姨婆家的饭桌是一张沉甸甸的木头方桌,不知道传了多少年头,桌面的朱红漆已经被勤快的姨婆擦的雪白,露出了木头的原色。桌板底下是四根粗桌腿,桌腿和桌面的连接处一周都雕了花。
木头的雕花填了红色和金色,小雪与奶奶一起坐在一条长凳上,眼巴巴的看着姨婆把带鱼放在大哥面前。小雪忍住心底的失望,用手指轻轻的抠着木头雕花,在脑海里想像一下带鱼的滋味。
奶奶是不允许小雪站起来夹菜的,方桌上也没有转盘,也就是说小雪只能望鱼兴叹。大哥注意到小雪沮丧的表情,夹了一块带鱼站起来放在小雪碗里:“雪儿,姨婆的酒糟带鱼最好吃,我们以前都吃到过了,你来尝一尝”。
姨婆连忙说:“雪儿,吃,亲家母吃,小军吃。大家都是家里人,不要拘泥。想吃啥自己站起来夹”。
说着挑了两块大的分别夹给奶奶和小军:“来,尝一尝”。
小军和小雪一边吃一边说:“唔唔,好吃,香”。奶奶也点头赞道:“亲家烧的入味,带鱼用酒糟烧,我也是第一次吃呢。”
姨婆叹口气:“唉,要说做菜,那还得是菊央能干”。
“早先你妈在的时候,每到周末了,就拎只鸡啊、鸭啊的过来,炖点香菇木耳什么的。整个院子的人们都吸鼻子流口水,也不知道你妈是怎么做的,反正她炖的就特别香。”
“妈,我还记得大姐有些时候拿食品厂修下来的火腿边过来,煮上油豆腐、大白菜,也是香喷喷的”伊琴小姨接着姨婆的话头说。
“唉,亲家啊,要是我的菊央在,我的金玉也不用这样没头魂了,我老太婆这把老骨头也不用来城里遭这个罪啊”奶奶拿出手帕抹起了眼泪。
“唉,你看看我,大家好好的吃饭,被我一句话给搅的。我也是一时没忍住啊。”
“不说了,不说了,我们大家往前看,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你看现在家序都读大学了,小军和小雪也都在宣阳了。亲家母你辛苦点,再熬两年,日子就好过了。”
姨婆转身抹抹眼泪,又劝大家吃吃喝喝起来。表舅和两个小姨分别给几个小孩碗里夹菜,终于大家的思绪又回到了饭桌上。
“姐夫,上次听你说,你那个去了台湾的大哥有消息了?”表舅一边给我爸夹菜一边问他。
“也没有具体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呢,就是上次小姨帮忙打听出来说,宣阳在台湾的人员里有他的名字。”
听到聊起大伯,我奶奶的眼神亮了一下:“亲家,我上次听金玉回外洋说,我的廷镖儿还在。你有没有什么门路看看,让我老太婆闭眼之前再看一眼我这个大儿子。”
“亲家,我也在打听呢,有消息一准跑来告诉你。上次是这样的情况呢,不是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吗,其中有一个随行的是我娘家表嫂的远房亲戚。上坦最大的地主潘家的小孩。从小就到美国去了的,这次随总统出行,告假两天回上坦祭祖。”
“宣阳这边,战乱的时候也很多人家的小孩联络不上。一听说这个潘家的小孩回家,也就很多人找上门去打探消息。”
“这个小孩在政界、军界都有门路,为人也非常好。他想办法让人整理了一份原籍宣阳的人员的名单。其中有你儿子的名字,所以可以肯定大伯还是在人世的。”
“亲家母,你不要着急。我听说他们会组建一个同乡会。然后和这边政府进行对接,以后可能会实现通信、通航三通的”
奶奶听姨婆一口气解释了一通,与她从父亲那里听到的八九不离十,心放宽了一点。可还是有点失望的说:“亲家母,从上次听到消息到现在,又快过去10年了呢,我这把老骨头不知还能挨几年。也不知道等不等的到。”
姨婆拍拍奶奶的肩膀,“亲家,别急。人家是政府对政府呢,没那么快。是啊,10年过去了,说不准马上就有消息了呢。”
“亲家母,你硬朗着呢,小雪小军都还要靠你,大伯也等你的。可不敢说老。”
“好好好,我不老,我不老,我要等,等小军小雪长大,等廷镖回家”。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8-01-03 22:59:04 +0800 CST  
小雪觉得廖家的男人都是天生的情种。
虽然每一代廖家的男人长的都不出众,基本特征是矮矮胖胖,但娶回的媳妇个顶个的漂亮。真不知道为什么基因的功能这么强大,漂亮媳妇也中和不了,廖家的男人还是一代又一代的矮矮胖胖。
当然,娶漂亮媳妇还是可以看得见成果的,廖家的姑娘个顶个的如花似玉。
从前的时光很慢,交通基本靠走,沟通基本靠写信。
奶奶慢慢习惯了宣阳的陪读生活。
平日里奶奶料理家务,爸爸上班,大哥在杭州读书,小军小雪每天上学放学,虽然没有母亲的家庭缺少了一些欢笑,但日子还是在嗑嗑碰碰中一天一天的往下走。
小雪在学校里交上了几个朋友,转学到宣阳一年后,小雪该读四年级了。
叔叔的一封来信打破了这个家庭暂时的平静。在信中,叔叔汇报了一个好消息“婶婶又怀孕了”。然后接踵而来的一个问题是:外洋的那个家也迫切需要奶奶回去照顾。
婶婶幼年丧母,如果婶婶再生小孩,没有人可以帮忙照顾妹妹和伺候月子。土地承包责任制后,叔叔一个人侍弄好几亩责任田,忙里忙外也着实吃力。
不知道爸爸和叔叔还有奶奶一起开了怎样的一个家庭会议,反正最后的商议结果是:“奶奶带着小雪回外洋。”
对于这个结果,小雪的内心是抗拒的,但小雪除了接受毫无办法。
大哥和小军虽然也不想小雪又回到外洋,但父亲觉得带着小军一起生活已经手忙脚乱,再加上一个动不动哭哭啼啼的小雪,他的生活可谓没有一刻的安宁。
于是,在宣阳读完三年级后,小雪又办理了转学手续,回到了白岸口小学。
虽然刚开始到宣阳的时候,小雪做梦都想逃回外洋,可是真正再次回到外洋,小雪的心里又充满了失落。
白岸口小学还是那个小学,并没有什么改变。但是在城里读过一年书的小雪,再次坐进白岸口小学低矮的泥房教室,听着陈老师带着乡音的普通话,却非常想念宣阳小学打了洋灰地,每天拖的干干净净的教室地面,想念挂了各式科学家画像的雪白的墙壁。想念宣阳小学宽阔的操场,想念操场上的乒乓球台,想念有好多图书的阅览室,想念夏老师踩着风琴扬着眉毛教大家轻快的唱歌。
甚至于小雪还想念在宣阳时,可以和好朋友向红、万青在周末的时候去给军属奶奶做好事洗衣服搞卫生。可以在夏天的傍晚来到小河边学游泳,可以在春天的早上去学校的茶园采茶叶。
小雪想念姨婆做的酒糟带鱼、炒米粉,想念爸爸工厂食堂里每星期四卖的萝卜牛肉馅大,想念爸爸工厂食堂每天早上可以买到的稀饭馒头,就连刚来宣阳时吃不惯的榨菜丝、什锦菜,在回忆里也变得分外美味。
回到外洋的最初日子里,世界像是在小雪眼前打开了一扇窗,又“吧唧”给关上了。小雪经常在课堂上走神,沉浸在她小小的回忆中。
村上的小伙伴,像亮亮、莲翠,对于小雪的回归,她们是非常兴奋的。只要有空,她们就围在小雪的身边,问小雪:“宣阳是怎么样的?宣阳小学比白岸口小学大吗?”
在小伙伴的问侯中,小雪得以一次又一次的回味在宣阳小学的生活。
亮亮、莲翠对于小雪的离开,她们以为是就此失去了小雪,没想到才一年的时间,小雪又回到了她们的身边。她们就像仰望那个去外面戏台下学了新戏回来的姑娘一样看着小雪,希望从小雪嘴里得到更多的,她们从未去过的外面的世界的消息。
对于小雪的讲述,亮亮、莲翠最感兴趣的除了吃的东西就是宣阳小学居然还有音乐课。她们总是怂恿着小雪唱歌给她们听,而且没几天就也学的像模像样。
其实,对于小雪来说,从小并没有受过音律教育,在宣阳小学的一年时间,囫囵吞枣的学了两首歌。在她宣阳小学的同学面前,她是自卑的,因为她一开口唱,总有同学纠正她:“小雪,你又变调了。”
都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么,回到外洋,每天放学后,从白岸口到外洋的两里山路上,小雪当起了亮亮和莲翠的小老师。
小雪最初教她们的歌是巴山夜雨的插曲“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
“我是一棵蒲公英的种子,谁也不知道我的欢乐和悲伤,爸爸妈妈给我一把小伞,让我在广阔的天地里飘散、飘散、飘散……”
小雪很喜欢这首歌,她觉得这首歌唱出了她的心境,所以很用心的教亮亮和莲翠。
在最初的新鲜劲过去后,亮亮和莲翠跟着小雪学会哼这首歌了,就嚷着让她教新的歌。说这首歌唱着没劲,都是歌词,听着像念书,她们没有小雪冰雪聪明,背不下来歌词。
小雪觉得自己喜爱的得不到认同,无形中也降低了当小老师的兴趣,第二首歌只教了个开头就没有了结尾。
不过亮亮倒是一直记得,第二首歌的那两句:“巴山云哎,巴山雨哎”。因为小雪在教她唱的时候,她心里想的一直是:“精精肉哎,肥肥肉哎”。
每次小雪听亮亮说起这个都要笑岔气,好好的一首歌,非要联系到吃的上面去,亮亮你是有多久没有吃到肉了。
虽然回到外洋的日子有诸多的不习惯,对宣阳有几多的留恋,但没多久小雪又融入到外洋的小伙伴中去了。
没多久,婶婶给家里添了一个大胖小子。小雪的日子也跟着忙碌起来,再没有空闲回忆她的宣阳生活。每日里除了上学放学,还要割草放牛打猪草,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又成了柴火妞。
这天,亮亮的父亲从公社回来,手上拿着一封信叫到:“廷明,快来看看,显达是你爹的名字吧?有他的信。”
显达的名字随着爷爷的坟墓已经埋入地下有将近六年了,谁会给一个去世多年的亡灵写信呢?
叔叔听到叫声,连忙跑出来:“是啊,我老爹是显达”
叔叔从亮亮父亲手中接过信,亮亮父亲接着说:“这信写的是宣平县清和乡白岸口村”,现在宣平县老早就撤销了,我们白岸口是丽水县的了。这信被扔在公社文书处,邮递员说没有地方送。刚好我今天去碰到了,我一看是台湾来的,我记得你大哥听说是去了台湾,我就带回来看看。看看是不是你家的信。
“是的,是的,谢谢谢谢”
叔叔激动的摇摇亮亮父亲的手。亮亮父亲疑惑的说:“但是我看落款是廖金亮,你大哥不是叫廷镖吗?怎么又出来个金亮呢?还好我隐约记得你父亲的名字,要不还真不敢拿。”
“廷镖是祠堂名,我大哥学堂名就叫金亮”。我叔叔激动的解释着,接过信件怎么也撕不开信封。
“妈,妈,妈”
“快出来,快出来”
“妈妈,妈妈”
叔叔大声的喊叫着,小雪呆呆地看着叔叔,她还从来没见过叔叔这样“漫卷诗书喜欲狂”的样子。叔叔在小雪的印像中,一直都是沉默、内敛的,就像个“没嘴葫芦”
“妈妈、妈妈,大哥来信了,快来看,大哥真的还在。”
“啊,啊,你说啥?”
奶奶颠着小脚从婶婶房里跑出来,手上抱着小弟弟。
婶婶跟在奶奶后面,也来到堂屋。
“大哥,妈妈,大哥来信了,大哥在台湾,他来信了。”
奶奶忽然有些手忙脚乱,她站在原地,任由叔叔接过手中的小弟弟。她接过叔叔塞过来的信,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拿着信对着太阳照。
然后回头对小雪喊:“雪儿,雪儿,快,快去帮奶奶把眼镜拿过来。”她的手指摩挲着薄薄的信封,像是抚摸着离家40年的儿子。
眼泪慢慢的从奶奶的眼框留下来,对于这一天,等了将近四十年,实在是太久了。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8-01-04 13:18:52 +0800 CST  
大伯的来信在小山村掀起了波澜。
一时间,村里的大人小孩都往奶奶家跑,争相一睹“台湾来信”的风采。
仔细端祥,大伯的信是从香港转发过来的。一个白色的信封,边上均匀地分布着一圈红色的细条纹。信封中间两道红杠子,角落里贴了一张英女皇的邮票。
也难怪亮亮的父亲耀德吃不准这封信是不是我叔叔家的。只见信封上用繁体字毕恭毕敬地写着:“中国大陆浙江省宣平县清和乡白岸口村廖显达大人亲启”,下面的落款是“香港九龙池国基暨廖金亮百拜顿首”
对于当时的外洋村来说,离白岸口两里地,交通闭塞,村上识字的人都不多,很多人连自己的名字也认不全,更不要说繁体字了。
再加上解放后外洋行政区划分为丽水地区,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外洋曾经隶属宣平县,更惶论清和乡,那可真是10个里面有十个不知道了。
平时外洋村从来没有见过邮递员的身影,寄到村上的信件一般都放在白岸口的一个“代销店”里。村上有人去店里买油盐酱醋的时候一并带回。
80年代初的时候,人们基本上被束缚在土地上。整个外洋村除了我家会有几封信件,就是隔壁永全家有个三哥在龙泉念“汽修学校”,时不时地会写封信回来。
这封被耀德带回来的信却是被扔在畎岸公社文书的办公桌上。邮递员送到白岸口小店的时候,小店里的人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名字。因为爷爷在世的时候,村上人都叫他“三爷”。平时有什么信件往来写的收件人都是叔叔廖廷明的名字。
廖显达这三个字甚至连墓碑上也没刻,上面写的是“廖朝显”。至于落款,单看“池国基”这个名字,十里八乡就没有一个姓池的。
大伯下落不明已经将近四十年,村上年轻人很少有人知道这个事情。就算几个年纪大的知道我家大伯流落在外头,但在奶奶的嘴里,大伯的名字是“廷镖”。现在落款上来一个“廖金亮”百拜顿首,也难怪邮递员要把信送到公社文书处。
幸好祖宗保佑,这封信碾转反复,总算到了我叔叔的手上。奶奶喜极而泣,从衣柜里摸出5个珍藏的鸡蛋,一股脑的塞给耀德。
这5个鸡蛋是姑妈从曳岭脚拿来送给做月子的婶婶补身体的。被奶奶送给耀德后,婶婶也没有表现出不高兴,反而催促我叔叔:“廷明,快去买串鞭炮放放”。
在那一刻,喜悦的心情像一片祥云缭绕在我外洋家简陋的小屋上,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开心。就连小弟弟也停止了吃奶的节奏,望着大家探究竟:“大人们这么高兴是为什么呢?”
撕开大伯寄过来的信封,里面整齐的两张信纸。一张是池国基写的,他说他是大伯的好朋友,在香港九龙居住,平时做一点化工生意。因为台湾和大陆没有开通直接通信,他愿意在大伯和家里之间充当沟通的桥梁。
大伯的信寄到香港,由他转寄给老家。老家的信也寄到香港,再由他寄到台湾。信中附上了他在香港的通讯地址。
大伯的信里写道:“父母亲大人,孩儿不孝,一别三十五载。不知堂上祖母可安好,双亲身体是否康健。弟妹有无各自成家。妻马氏曾否归家?我今在台湾已另娶妻生女,一切安好。唯思念家中双亲,彻夜难眠,恨无双飞之翼。叩首叩首再叩首。不孝儿廷镖百拜”。
奶奶哭着一遍又一遍的读大伯的信,小雪在边上听的都能背下来。虽然不是特别能理解,但听着奶奶读,小雪也跟着热泪盈眶。
叔叔拿过奶奶手中的信,也抹着眼泪说:“妈,大哥有消息了,我们大家应该高兴才是啊。不哭了,不哭了”
家里有这么一件高兴的事,叔叔都等不及写信告诉宣阳镇上的爸爸。下午就带了小雪走了15里路来到老竹镇上邮局,直接给我爸爸打了电话。
爸爸接到电话,也在周末开心的带着小军回了外洋的家。
大人们聚在一起商量,怎么给大伯回信,然后再一次的互相分享着彼此的喜悦。
小雪是个爱听故事的女孩子,她除了和大人们一样兴奋,就是缠着奶奶问:“大伯信中写道的妻马氏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呢?”
奶奶手上抱着家伟,叫过调皮的小军和小雪,又把家红拢到跟前。这才开始讲大伯的故事。
妻马氏,就是指大伯娶的姓马的老婆。
我家不是有两个太婆吗?大伯作为廖家的长孙,他一出生就得到了太婆的厚爱。在他刚刚学会走路,水碓太婆就捷足先登“抢”走了大伯。并一直在水碓太婆的身边长大。对于大伯来说,这个奶奶比妈妈还要亲切。
幸好,我奶奶的肚子不久就又鼓了起来,我外洋家中的太婆没有失落很久就抱上了孙女。
两个太婆一人带一个小孩,一如既往的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大伯在水碓太婆身边长到9岁,我的太婆就开始给他张罗亲事。最后选中的是河对岸马村马家的二女儿。
马氏的父亲是河边撑船的艄公,以前白岸口村和隔溪之间没有造桥。要到对岸去,在岸上大声的叫:“撑船喽”,马老大就过来载你过河。
马老大渡人过河没有一个固定的收费标准,在船头放着一个箩筐。过渡的客人没带钱的,有往里面扔点青菜放点玉米,马老大也不嫌弃,每天乐呵呵的穿梭在溪河两岸。
马家二女儿被说给我大伯的时候12岁。太婆信奉“女大三,抱金砖”,都说“有钱娶得老婆大”。这对年轻的小情侣在乡间并不显的突兀。
旧社会的乡村流行早婚,有些人家的白叶媳妇甚至几个月就进了家门,就像我二大爷家的满英嫂嫂。
订婚后,这个马家二女儿便从河对岸的马家来到水碓太婆家,与太婆和大伯住在一起。
9岁的大伯完全还是个小孩,每日里和白岸口的一群小孩东跑西窜。对于他来说,家里的媳妇就是一个管他吃喝拉撒睡的大姐姐。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几年,大伯14岁的时候,太婆准备给大伯圆房。这一年马家的女儿17岁,已经出落成一朵人见人爱的花朵儿了。
大伯却还是孩子习性,传承了太公“武状元”的习武心性。每日里与小伙伴们刀来剑往,舞枪弄棒是他的最爱。
彼时正是社会动荡之季,日本鬼子被赶跑以后,在我的老家活跃着仨支队伍。
一支是共产党的宣平南营红军游击队,一支是国民党的保乡团,还有一支是由附近农民组成的草台班子土匪。
虽然那时候已经不再强抓“壮丁”,但像我大伯这样说大不小的半大小子是几支队伍争相发展的对象。往往平日里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你是游击队的,我是土匪帮,而他可能套身虎皮就成了“保乡团”。
而且同一个人,今天是“保乡团”的,明天可能就上山做了土匪。人生充满了不确定性。
我水碓太婆的家安在白岸口溪边,虽说以给农民磨米磨面为生。但太婆为人乐善好施,每日里早起烧好茶水,南来北往的客人都喜欢喝上一碗茶水润润嘴。大家都管我家水碓叫“太婆茶店”。
太婆像阿庆嫂一样招待八方来客,不管你是国民党、共产党还是土匪,在太婆眼里都是乡党。“进门都是客,早晚一杯茶”。马家二女儿在磨米磨面之余也会给来往的客人们端端茶,没想到端出了祸端。
经常过往进来喝茶的有一个“保乡团”的团副,一来二去和马家二女儿对上了眼。一个是潇洒少年,一个是青春年华,不知道是天雷勾地火还是干柴遇烈火,两个人居然在太婆和大伯的眼皮底下私奔了。
消息一传开,十里八乡一时哗然,说什么的都有。气的马艄公不再撑船,气的我太公一病不起,气的我水碓太婆闭门谢客,再也无心施茶。
当然,最生气的要数我的大伯。所谓“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虽然平日里大伯并没有将马家二女儿看成老婆,他一直当她是大姐姐。可他们是三媒六证定过婚的,现在未婚妻跟别人跑了,对于男人来说是个奇耻大辱。
大伯发誓要找回马家二女儿问个究竟。
拐跑他未婚妻的是“保乡团”的团副,大伯就去找共产党的游击队,他觉得游击队才能帮他找回未婚妻。
大伯当天就跑到新屋陶村的游击队参了军,太婆和我奶奶怎么哭也拉不住。
在游击队呆了一段时间,大伯并没有找到去打击那个团副的机会。那两个私奔的人就再也没有出现。
郁闷的大伯那天因为思念家里的母亲和奶奶,偷偷的跑回太婆的水碓房。没想到居然被那个团副布下的眼线看了个正着。这个团副自己不出面,而是偷偷的向县里的保乡团报告:“白岸口的水碓房里有游击队员”。
县里被派上来抓捕我大伯的“保乡团”团长,刚好是曳岭脚蔡家的人,见了我太婆还要拐弯抹角的叫一声“姑婆”。
几番推杯换盏之后,这个团长带走了我的大伯,不过不是以“游击队员”的名义带走,而是以新招的“保乡团员”的名义带走。
太婆虽然非常舍不得,但如果大伯是“游击队员”,那么等待他的就是吃枪子。而参加“保乡团”好歹还留得青山在。
大伯那一天跟着那个团长走了以后,不久就失去了消息。72年在那个上坦人的去台人员名单里看到大伯名字到82年收到大伯的来信又经历了10年。
也难怪我的奶奶喜极而泣,大伯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就整整35年啊。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8-01-05 20:34:13 +0800 CST  
大伯这一生,从那一晚跟着“保乡团”离开家乡,就再也没有踏上故乡的土地。
故乡,是那一个年少的时候拼命想要逃离,而白发以后最想亲近的地方。
小雪不知道该把哪里称为“故乡”,外洋、新塘、宣阳?哪一块地方都曾经留下足迹,而哪一块地方都没有真正属于自己。
也许人生就是一个寻寻觅觅的过程。
和大伯联系上以后,爸爸给小雪布置的任务是负责和大伯的女儿通信。这是有多看好小雪的写作能力啊!小雪在心里暗诽。
其实父亲肯定是想过这个问题的,他看中的并不是小雪的写作能力。
大伯碾转去了台湾之后,心里是一直想着“回家”这个问题,而且在他心里,对开始一段感情有所顾忌。他总觉得自己也是在老家定过亲,有家眷的人,不能误了人家闺女。
虽然就是这个曾经的马二姐让他走上了一条不归的寻妻路。大伯作为一个秉承传统的廖家儿郎,每每有同事看他孤身一人,好心给他作媒时,他总是叹道:“我的家在海峡彼岸,家中有老父母,也曾定亲。这一生还是要回家的。”
大伯一人在台湾,先是在军旅中过着行伍生活。一群男子汉在一起,每日里巡逻训练,日子倒也过得飞快。
在同去的老兵中,大伯算得上识文断字,做人又义气,逐渐就由一个小跟班一步步的提升了起来。
等他38岁解甲归田的时候,蒋家政府按照他在军队里的官衔安置了一个“电信局长”的位置给他。
“电信”对于大伯来说是个新事物,但“在其位谋其政”,一切从头学起,倒也是干的不亦乐乎。
到了地方上,大伯的婚事被再次提上了议事日程。
大伯属下有个课长,姓陈,也是老实憨厚的那种。和大伯很对脾气,他老家是四川的,从父亲那一辈来到台湾,已经算是本地住户了。
大伯下班后的日子经常和这个课长混在一起,也时不时的去他家里蹭个饭。
在电信局安定两年以后,也就是我大伯40岁那年,大伯结婚了,娶的是陈课长的妹妹。
大伯寄回的结婚照片,被奶奶做成镜框高高的挂在堂屋最显眼的地方。凡是来家里的客人,第一眼就可以看到。
在八十年代,城镇里人们结婚的时候会去照相馆拍上一张两寸的黑白合影,而在农村,像外洋这样闭塞的乡村里,“结婚证”都不够普及,不要说结婚照了。
村子里的人看重的是摆上两桌酒席,亲朋好友坐过席喝过酒才算认下了新亲戚,结下了好亲事。
“结婚照”这个东西,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除了在难得一见的电影里见过,也就是有几个去过城里的“潮人”,在城里照相馆的橱窗瞄到过。
大伯寄回“结婚照”的时候,乡亲们的哄动不亚于大伯寄回的第一封信。很多人跑到奶奶家里来看“西洋景”。
这其中有一个“特殊来客”,她一进门就管我奶奶叫“奶奶”。惊的小雪睁大了双眼:村上的方言,称呼别人家的奶奶是为“蓬”,像奶奶,因为爷爷排行老三,村上人都叫奶奶“三婆婆”,也就是“三蓬”。
现在居然跑来一个女人,像自家人一样的喊“奶奶”,小雪觉得自己的正当权益受到了侵犯,跑前跑后的跟着这个女人一探究竟。
奶奶最初的时候也是一愣,多年不见,奶奶都没认出,来的是何方神圣。
是的,这个亲热的管我奶奶叫“奶奶”的女人就是“马二姐”,那个我大伯定过婚最终却跟着别人跑了的“妻”。
在大伯第一次寄回信的时候,马二姐就想着来一趟外洋,但毕竟身份不尴不尬,走的又是不明不白,马二姐还是不怎么敢直面我奶奶。
其实奶奶这一生,连刀子嘴豆腐心都没落上,她心性要强,可是命运却多歼。“隐忍”是奶奶身上最大的标签,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情境,奶奶永远都是放低自己的姿态,连言语都不愿意伤人。
但奶奶又是非常骄傲的一个人,她总是对我们几个孙子孙女说:“我们是和村上人不一样的,我们做人必须要实实在在,不能偷奸耍滑。廖家男儿在家是孝子,出门是忠臣。廖家女儿在家是淑女,出门是贤妇。”
说到底,奶奶就是言传身教的教我们要成为那个“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的情种。
所以,在最初的错愕之后,奶奶还是微笑着拉着马二姐的手来到堂屋,吩咐我的叔叔取下镜框,指给马二姐看。
马二姐当年跟着团副走了以后,并没有过上两年好时光。在她生下女儿没几天,那个团副在一次与游击队的交锋中丢了性命。马二姐带着尚未满月的女儿回到马艄公家,改嫁村里的光棍,又生了三个孩子,都是土里刨食,也是凑和着过日子。
马二姐17岁逃离廖家,到53岁再次登门,从马村到外洋的五里路足足走了36年。
既然登了门,还管我奶奶叫“奶奶”,我的叔叔纵然有一千个不愿意,也只能听从奶奶的意思取下镜框递到他曾经的“大嫂”的手上。
马二姐粗糙的手指抚摸着镜框,“我的廷镖弟弟还是那样的方方正正,大头大脸,一副官坯。”
小雪听着马二姐言不由衷的赞叹,心里想着:“你不是嫌我大伯是个小孩不懂事,就跟人跑了么?这会儿倒来摆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给谁看呢!”
小雪挤到奶奶身边,对着镜框说:“奶奶,奶奶,我伯母是长的真漂亮啊,都赶上天上的七仙女了。”
奶奶接过话头说:“是啊,二姐你看,廷镖也是甘蔗吃吃到根甜呢。到台湾了,拖到40岁结婚,还找了个18岁的黄花大闺女。这可不,你瞧瞧,长得就像画里一样呢。也真是祖宗保佑啊。”
“是啊,是啊”二姐附和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我就说家明小弟娶个小13岁的老婆是祖上积德了,没想到廷镖弟弟还娶个小23岁的仙女。廖家风水好啊。”
二姐又伸出手指摸了摸镜框,相片上我大伯冲着她笑,边上的大伯母穿着婚纱娴静的像个女学生立在那里,也是一脸幸福的样子。
小雪看着马二姐花白的头发,一脸的皱纹和粗糙的手指,怎么也不能把她和相片中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大伯联系起来。更不要说像片中18岁的伯母。
眼前的马二姐和相片中的美女,如果论起辈来,小雪都该叫一声大伯母。然而,一个白发一个红颜,差距都不止是一代人了。
马二姐在看够了相片以后,嗫嚅着向奶奶说明了此行的来意:“奶奶,现在廷镖弟弟有消息了,他在台湾也做了大官。当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糊涂无福消受。现在听说廷镖弟弟给村里的老人都寄钱过来,看看能不能看在当年我做了几年姐姐的份上,也接济一点。”
马二姐顿了顿,又接着说:“想起来是没脸开口,可是这么多年了,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希望廷镖弟弟大人不计小人过,帮帮我呢。”
马二姐低下头颅,挤出了几滴眼泪,声音略带嘶哑的对着奶奶说:“奶奶,你说呢,帮帮我吧。”
马二姐从一进门就冲着小雪的奶奶叫“奶奶”,那是家里媳妇对婆婆的叫法。压低了自己,跟着小一辈的儿女称呼,以显得对老人的尊重。
言语间又是“廷镖弟弟、廷镖弟弟”的不离口,马二姐成功的让我奶奶也掉下了眼泪。
也许,这曾经的婆媳俩共同想起了36年前马二姐不曾出走,大伯未曾寻妻,太婆的水碓“咿呀作响”的时光。
也许,倒退36年,早起的马二姐正端着热气蒸腾的“捞饭”饭在桌上。牵过少年大伯的手,给他洗脸背书包,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在青春活力的胸前甩来甩去。
奶奶接过话头说:“廷镖是个重感情的,第一封信开回来就问了你的情况呢。他在台湾三四十年了,有个好归宿,我们大家伙都高兴。”
顿了顿,奶奶又对着叔叔说:“家明,下次给大哥写信的时候说一说,二姐上门来过了。”
叔叔轻声说:“当年大哥不是为了找二姐,也不会这么三十年没有音迅。”
“这不是联系上了吗?你看廷镖弟弟现在又是当局长,又是娶漂亮老婆。是我本来就配不上你大哥啊。”马二姐接口。
小雪奇怪的盯着马二姐一张一合的嘴,心里想:“这人说话怎么张口就来呢?什么事在她嘴里也就是上下嘴唇一碰解决问题。”
奶奶对着家明说:“让你写信,你就写。看你大哥怎么说吧。上门不杀客,你是忘了我怎么教你的了?”
叔叔无语的挂回了镜框,小雪一听要写信,也赶紧从奶奶身边溜走:“奶奶,我去叫婶婶回来烧饭。”
大伯和家里联系上以后,告诉奶奶他在台湾已经生了四个女儿。其中最大的叫廖浙宣,刚好比小雪大了一岁。于是爸爸和大伯指定要小雪和浙宣通信,美其名曰“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对于这个决定,小雪是抗拒的。两个只存在于故事中的小女孩,从没见过面,却要姐姐妹妹的称呼,还要“你追我赶”的学习。
估计大人们是要分别点评比较小雪和浙宣的信件的,所以小雪一听写信就开溜了。她自从爸爸说了要她给台湾写信以后就一直有点紧张,憋了好几天,才想出一个词“血浓于水”。
小雪估摸着对岸的浙宣也是抗拒的,所以小雪对叔叔说:“浙宣是姐姐,让她先给我写吧,她写了我一定回。”
马二姐回去等消息了,奶奶对她的评价是:“脸皮比茅坑板要厚”。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8-01-07 18:39:46 +0800 CST  
过了一段时间,大伯的回信到了。
提及马二姐,大伯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老天自有命排定”。然后随信附上了100美金,指定给马二姐,从此一拍两散,真正天各一方了。
小雪那时候并不懂100美金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在宣阳工作的爸爸每次给奶奶寄钱都是10元人民币一次的寄。大哥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时拿80元一个月,在宣阳的宿舍小楼引起了绝对的轰动。89年小雪参加工作时一月的学徒工资是30元。
总之,那应该是一笔“巨款”,巨大到马二姐拿了这笔“青春损失费”,再也没有出现在外洋村。
奶奶家右边的邻居是个可爱的老头,也姓廖,但论起房族来和我们的关系远一点,只是依着辈份叫他“仁生伯”。
因为和我们家共用一个堂屋,所以闲暇时光大家都在一起聊聊天什么的,处得就像一家人一样。
他和他的老婆一共生养了六个孩子,四男二女。男孩子的大名是专门请了乡里的先生来敲定的,分别叫“永文、永武、永全、永才”,连起来就是“文武全才”的意思。两个女孩子呢,就简单一些,不是都长的珠圆玉润、白白胖胖吗?那就一顺排下去,叫“永球、永珠”。
仁生大伯比我的大伯大一岁,小时候和我大伯是最亲近的玩伴。我大伯跟着保乡团失去联系以后,他还是生活在外洋娶妻生子,发展成了一个大家庭。
大伯寄信回来之后,仁生大伯一定要我叔叔在回信里也写上两件他认为最值得记忆的事情,以表示他对这个小一岁的兄弟的牵挂之情。
两件事情仁生大伯都是用一种仰慕的神情述说的。
第一件,仁生大伯是这样说的:“廷镖从小就是个聪明人。你家太婆在他七八岁大就给他张罗做媒,找老婆。我们这些同年就笑话他,其实是羡慕他。你大伯就说我是不要做媒的,媒么是自己做的呀。来来来,我给你们做一个。说着就去你们家厨房搓个煤球给我们。你们看,这就是煤。”
以前乡下地方几乎没有人家烧煤,而我家因为太公喜欢新奇玩意儿,太婆在白岸口又开着水碓房。白岸口是一个渡口,渡口上有一些温州、丽水来往于武义、金华的商人,他们带着煤球比炭火经烧又方便。在我家水碓房歇脚喝水的时候,往往会放一些煤球送给我太公。
大伯给他的童年伙伴们搓个煤球,巧妙的解了他们笑话他的尴尬,又让小伙伴儿多个新鲜玩意儿。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情商挺高。
仁生大伯看看堂屋镜框里的大伯和大伯母,笑笑说:“你们看,你大伯确实不要人家做媒,媒是自己做的,所以自己做媒娶个漂亮的小媳妇。”“廷明,你写信的时候一定要问问你大哥还记不记得这个做媒的事。”
第二件事是仁生大伯听说大伯寄了“侨汇券”回来让叔叔去丽水买电视机的时候说的。
“以前你家太婆喜欢讲故事,我和你大伯最喜欢听的就是神仙的故事。说神仙有个小盒子,动动手指头,就会有人跑出来给你们唱大戏。你大伯就说了,以后长大了,他要去山里找神仙,给你们太婆要个神仙的盒子。现在你大伯要给你们家买电视机,可不就是神仙的小盒子吗?只要开关一按,就有人跳舞做戏了。”
“你大伯终于找到了小盒子,可惜你太婆是享不到福啦。”
仁生大伯的第三个儿子汽修学校毕业以后在丽水城里的客运站工作。他们单位会议室里有一个14寸的黑白电视机。
仁生大伯去城里探望儿子的时候见过电视机,所以他想起了以前太婆说的“神仙的盒子”。
然而对于外洋村上绝大多数的人来说,他们只有在邻村看过露天电影。电视机在那个年代只能用“侨汇卷”到丽水城里的商店去买,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概念都没有。
所以村上自告奋勇的有四个小伙子陪着我叔叔去了丽水城里。在丽水买好电视回外洋,客运公司的车只能从丽水开到畎岸。从畎岸到外洋的5里山路,四个精壮小伙一溜烟的抬着电视机箱子跑到我奶奶家。一路上基本没有我叔叔啥事情。
我叔叔倒是淡定的很,永远是那样不紧不慢的样子。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血液里的“大家气度”,叔叔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有什么好急的”样子。村上的人背地里议论他“是个菩萨”。
从曾经在学校当老师教书育人桃李芬芳,到回农村种田挑水挑粪;从良田百亩水碓房的公子哥到每天早晚吹哨记工分的小会计;从36岁的老光棍到娶了小13岁的美娇娘;从海外台特关系到光荣台属;我叔叔好像对每一段日子每一个身份都是逆来顺受,毫无反抗,也没有什么落差,一幅岁月静好的样子。
电视机抬到家里,立马就被村里人围了个严严实实。好事的叔伯婶子们也早已经摆好桌椅板凳,就等插上电源开播。我正牌的婶婶反倒什么也插不上手,只能抱着“廖子”在边上幸福的笑笑。
从此,我奶奶家就变成了村里的“活动中心”、“电视室”,虽然那时候没有有线电视,只能收个8点档的“中央1台、丽水台”。但村上人出门,只要说是“外洋的”,就有人羡慕的眼光看过来:“他们村里听说有台胞,有电视看哦”。
大伯寄回来的钱,不仅丰富了村里的文娱活动,更直接的收益者是奶奶和婶婶。不是都说一山难容二虎吗?奶奶和婶婶的婆媳剧还是经常上演,特别是家里添了小弟弟和小雪又跟着奶奶回了外洋之后。这时候大伯的及时出现就大大的缓和了家庭矛盾。
奶奶因为联系上了大伯,绝对的心情舒畅,进进出出腰杆挺直了许多。大伯时不时的寄钱回来,让她带着小雪回山村娘家的时候,出手阔绰了很多,连带着小雪也在舅婆家吃了很多餐的鸡蛋炒粉干。
婶婶呢,也不再去挑奶奶的刺,找奶奶的碴,畎岸三天一集的集市等着她呢。村上的人总结了:“那是逢集必赶,见担买担”。
叔叔房间里有个红色的小木箱,平时锁着一个黑色的小挂锁,叔叔的巨款都在里面装着。奶奶、婶婶要出门的时候,叔叔会开箱子拿钱出来,后来不知怎么,婶婶也有了钥匙,很多时候,婶婶直接从里面拿钱出来招呼小雪去赶集。
只要不是上学的时间,婶婶招呼一声,那小雪是立马屁颠屁颠儿的跟着去赶集了,有吃有玩,不去,傻啊?
小雪跟着婶婶去畎岸,主要是跟着去抱小弟弟家伟,顺带着照看家红。家红已经会跑会跳,用眼睛看着,提醒提醒就好。
往往一行人从外洋出发,一路玩着到畎岸就差不多中午了。在畎岸老街上吃碗馄饨,吃根油条,那日子要多美有多美。
街上卖油条的小摊贩看到婶婶都异常的兴奋与热情,因为他们知道她是大主顾,不仅吃而且临走还会买几根带走。平时其他村上的那些大人们都是买个一根让小孩子解解谗,就这一根还要踌躇一番。
吃完油条,我婶婶最爱去的地方就是供销社,供销社的柜台里有一样我婶婶最爱的东西----维磷补汁。
我婶婶简单的把这个东西叫做“补脑汁”,每次都是豪爽地冲店员说“拿两瓶补脑汁”。
这个“维磷补汁”是装在一个棕色的玻璃瓶里的,一瓶半斤的样子。小雪从来没有吃过,因为叔叔说:“小孩子不能吃,那是大人吃的”。
确实,“维磷补汁”在农村算是一样很贵重的礼物了,一般只有去看望很亲的病重的老人才出手。而收到礼物的老人往往舍不得吃,留着转送或者开封了有客人的时候用调羹冲泡一杯待客。再或者放在桌子上摆着,有人来的时候说一声,这是我哪个哪个送的,感觉也是好有面子的。
但是我婶婶似乎非常喜欢这个“补脑汁”。她虽然生长在外洋这个小山村,但体质并不是农村姑娘那样黑红健硕,时常要拿手指去捏拿眉头,在两眉间戳出一个红印子,据说这样就舒服多了。
不过自从喝上“补脑汁”后,婶婶的眉头不再戳的红红的,用她的话说:“一喝就不头痛,一喝就来劲”。
因为婶婶喜欢,家里又有大伯寄回的钱,那叔叔也就宠着婶婶,由着她买。也许在叔叔这个“纨绔子弟”的眼里,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吧,家人和睦安乐就行,“千金散尽还复来”么。
于是婶婶那段时间就过着让村里人都羡慕眼红的好日子:“天罗丝一天吃好几根,补脑汁当水喝”。外洋人管“油条”叫“天罗丝”。
这天,小雪照例是跟了婶婶去赶集。回来的路上,家伟睡着了,婶婶就自己抱着家伟,腾了一些东西出来让小雪拎着。
这次买的东西有点多,所以两瓶“补脑汁”也分到了小雪手上。刚开始和往常的日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回村里去。
快到村口的地方,有一长溜的台阶叫“百步岭”。就是那种一直上坡,然后都是岩石开凿的踏步,踏步边上是各种突出的石头,路也不大,就容两个人交汇通行的样子。
一般走到这个地方,只要冲上这个岭就到村子了,所以小雪和她的小伙伴们一般都是一口气拿来跑,看谁可以先到。
这天也不例外,小雪和同去的亮亮、莲翠开始了赛跑。一口气冲上百步岭,小雪开心的大叫:“我第一”。并随手挥舞起了手上的袋子。
“框当”,一声清脆的响声击破了小雪的欢乐。装在布袋里的“补脑汁”被小雪挥舞着碰到了路边的岩石上,玻璃瓶打了个稀巴烂,“补脑汁”倒了个精光。
小雪呆呆的看着湿淋淋的袋子,脑子一片空白:“完了,完了,这下要被婶婶骂死了。”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8-01-19 00:26:28 +0800 CST  
果不其然,小雪收获了一顿臭骂。
抱着小弟弟爬上“百步岭”的婶婶狠狠地臭骂了一顿小雪。小雪至今还记得婶婶用了两个词来骂她。
一个是“托雷”。
婶婶一看到哭丧着脸的小雪和地上湿淋淋的布袋,不用理会幸灾乐祸的小伙伴的脸色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放下手中抱着的儿子,一把拎起地上的布袋。布袋里的玻璃瓶碎成了一堆,粘稠的维磷补汁和玻璃碎片混在一起,整个一幅狼狈的样子。
她气呼呼地把手中的袋子往地上一扔,一手叉腰,一手伸出一根食指狠狠地戳在小雪的额头:“你个托雷的,拿瓶补脑汁都要摔摔掉。你说你的手有什么用?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会做点什么事。”
小雪被婶婶的食指迎面一戳,因为害怕也因为委屈,“哇”的一声坐在地上哭开了。
在外洋,特别是奶奶,很忌讳用食指指着别人。她说那叫“指头枪”,是很不尊重人的一种行为。
平时外洋村里有泼辣的婆娘吵架,一般是过过嘴瘾,如果点起食指隔空对仗,那矛盾就有点大了。如果两个人越吵越近,食指点到脸上,那一场“肉博”就在所难免了,或许家里的男人都要参战了。
现在小雪被婶婶直接戳在额头上骂,还出来一个名词,说她的手是“托雷”的,小雪虽然听不懂,但估摸着总是不好的话。又羞又气,心里又因为打碎了瓶子而害怕。虽然亮亮赶紧来扶她起来,但小雪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小雪知道“补脑汁”很贵,而且又是婶婶的心爱之物,想想除了坐在地上哭,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婶婶骂的第二个词是:“少年亡”。
虽然小雪知道婶婶没有读过书,发起火来骂人也不分鼻子眼睛,平时奶奶都不让小雪和她对着干。
但这第二个词“少年亡”深深的刺痛了小雪的心。
小雪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因为村上讨饭头廖细儿老婆骂大街的时候经常用。廖细儿的老婆是他外出讨饭是在凉亭里捡回来的,头脑有点毛病。平时没事就围着“自留地”转,只要发现她的“自留地”里种的玉米番薯有被人动了的痕迹,那必定是要从村头骂到村尾,村东骂到村西。
她骂人的话最有特色的就是:“你个少年亡,偷了我的玉米,少年亡!”其实就是诅咒偷东西的人不得好死,少年夭折的意思。
外洋虽然是个闭塞的小山村,但还是比较讲究口德的,一般村民不会用这么狠毒的话骂人。但廖细儿老婆是个脑子搭牢的“寿头”,她这样骂街,别人也就只能听着,拿她没办法。
小雪现在听到她的亲婶婶用这个词骂她,一想到“死”这个词,就想到了死去的母亲,死去的外婆。眼泪越发像断了线的珍珠怎么也止不住。
是啊,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死亡”,如果不是母亲死了,外婆死了,小雪这个小公主会变成外洋村里的土大妞吗?
婶婶看看坐在地上哭的小雪,抱过儿子向村里走去,继续骂道:“你个手托雷的,你个少年亡,你打碎了我的补脑汁还有脸哭,有本事今晚上回你的宣阳去吃饭,不要在我家抢饭吃。”
听到“宣阳”两字,小雪的倔劲让婶婶给骂了出来,她从地上站起来,抹了抹眼泪,也往村里走。
一边走,一边和婶婶斗嘴:“我就要回家,我就要吃饭。我又不吃你的。我吃我奶奶家的。你的补脑汁我爸回来给你买两瓶赔你。”。
婶婶也是小孩心气,可能也是真心心疼那瓶被摔碎的补脑汁,一路喋喋不休的循环着骂小雪。
小雪也是边哭边走边顶嘴,家红和家明看看妈妈又看看姐姐,吓得不敢吭声。
早有那好事的亮亮已经跑回村里去告诉我奶奶和叔叔了。小雪和婶婶快走到村子里的时候,奶奶和叔叔已经迎了出来。
叔叔上前接过婶婶手里的孩子,对婶婶说:“还不回家吃饭?一瓶补脑汁,打碎了就打碎了。明天再上畎岸买就是了。”
奶奶搂住小雪:“雪儿,不哭不哭,你婶婶心疼补脑汁,让她骂两句消消气就没事了,乖。”
“奶奶,你不知道,婶婶骂我少年亡,骂我托雷,呜呜呜”。
看到奶奶,小雪仿佛看到了救星,一下放大了音量,委屈的大哭起来。
奶奶听了也很生气,她转头对婶婶说:“增花,你几岁小雪几岁?你这样骂她像个当婶婶的人吗?什么少年亡、少年亡,这种话是你做长辈的说的吗?”
奶奶平时和婶婶虽然经常明争暗斗,但奶奶心疼婶婶从小死了娘,也是个苦命人,所以通常情况下都是敲敲边鼓,对她旁敲侧击一下。
像今天这样“开大口”,当面锣对面鼓的说婶婶也是第一遭。
奶奶又接着说:“你看看你,从百步岭骂到村里,让村上的人听了好听吗?知道的说你心疼补脑汁,不知道的以为你虐待侄女。什么不要回家吃饭,我老太婆还在,有我一口吃的就有雪儿一口。”
婶婶张了张嘴:“你不知道,小雪的嘴巴多厉害,我骂她一句她顶我三句。一瓶补脑汁都拿不牢,嘴巴倒比谁都老。”
叔叔赶紧拉拉婶婶:“花,回家了。不要说了,让村上人听了笑话。”
奶奶拉过小雪和家红:“雪,你毛里毛糙的,还像个女孩子吗?平时奶奶是怎么教育你们俩的?站要有站相坐有坐相,都忘哪里去了?”
小雪扁扁嘴,又抽抽答答开了。奶奶拍拍小雪肩膀,:“雪儿,不哭,回家”。
婶婶也红着脸还想再说什么,奶奶叹口气说:“花啊,你是当婶婶的人。雪儿5岁没娘,你9岁没娘,你们都是一颗藤上的苦瓜,还争来吵去。都是一家人,回家吧。”
婶婶突然“哇”一声哭了,撒腿往家里跑,叔叔赶紧抱着家伟追了上去。奶奶搂着小雪和家红,慢慢的往回走。
路上,小雪问奶奶,“托雷”是什么意思,奶奶说:“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说你手上像托了一个雷,拿不稳的意思。你这小丫头也是厉害,摔了婶婶的补脑汁还敢顶嘴。”
其实,所有的“厉害”都来源于“宠爱”,是谓“有恃无恐”。
老话说的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小雪和婶婶没两天就和好如初了。每日里又是鸡飞狗跳的过着小日子。
时间过的飞快,一转眼小雪转学回白岸口又快一年了,马上读完四年级要上五年级了。
这期间又发生了一件事,促使小雪第二次转学回宣阳,真正告别了外洋这个小山村。
开始了她在宣阳的生活。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8-01-24 20:51:08 +0800 CST  
生儿育女,这是永恒的话题。
都说有儿有女才凑齐一个“好”,但很多人家终其一生都做不到,就比如我的大伯。
大伯和家里联系上以后,我们家、叔叔家分别寄了“全家福”给大伯。我们家寄的是那张小雪和奶奶在宣阳时候拍的合影。属于妈妈的那块位置空着,因为当年的照相馆并没有“ps”技术,把妈妈“p”进照片是若干年之后的事了。
叔叔家是去丽水城里拍的“全家福”。小雪也跟着去了,然后“全家福”上是奶奶、叔叔、婶婶、弟弟和妹妹,并没有小雪的影子。
大人们的想法也许就是因为大伯想看看叔叔家的“全家福”,而小雪已经在宣阳镇上的那张“全家福”里露过脸,所以没有让她再拍。
小雪百无聊赖地靠在照相馆的门上。看着摄影师挪动一块又一块的背景板,营造出“北京、上海”的假象;看着摄影师指挥着叔叔一家人排位置;看着摄影师钻进蒙了红布的照相机前转镜头;看着摄影师钻出红布按下一个椭圆形的小皮球;看着照相机的闪光灯亮起又熄灭。
小雪的手指头抠着照相馆的木门,一下又一下。她知道:“幸福是他们的,他们才是一家人。而我是一个寄人篱下多余的人。婶婶说的没错,我是宣阳的,我在这里是和她们抢饭吃。我要回到宣阳去,那里才是我的家。”
小雪看着在拍照的喜笑颜开的一家人,在经过那个打碎“补脑汁”挨骂的夜晚之后,小雪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小姑娘渐渐的有了心事。
小雪看着坐在叔叔婶婶中间的奶奶发愣:“如果说小雪拍过了不用拍,那奶奶不是也在拍吗?奶奶上次在宣阳也拍过了呀。”
“大人一定都是骗子!”,小雪看着摄影师又想。刚进门的时候摄影师对叔叔说:“老哥好福气啊,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叔叔说:“不是的,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那个是我二哥的女儿,暂时住我家的”。
“奶奶也骗我!”小雪噘了噘嘴。“说什么一家人呢,拍照片都不带我。”
不多时,叔叔一家拍好照片带着小雪逛了一下街,在城里吃完馄饨坐上了回畎岸的车子。叔叔婶婶一路都很兴奋,沉浸在拍照片的快乐中,家红和家伟也开心的玩着刚买到手的“小风车”。
没有人注意到奶奶怀中搂着的小雪,一路都是闷闷不乐。11岁的小雪已经慢慢学会了掩藏心事,不再一点小事情就咋咋唬唬了。
回到外洋,小雪就提了竹蓝叫上亮亮去“温州簝”打猪草。小雪其实路上就想哭,可是又不想让奶奶叔叔看到。
“温州簝”是奶奶家后山上去约一里地的地方,传说以前有“温州人”在那里搭着草篷烧木炭。后来温州人不烧炭了,草篷也倒了,但“温州簝”的地名就叫下了。
“温州簝”那边有村上人种了麦子,虽然麦芒挺割人,但麦地里的猪草也像麦子一样长得高高的,小雪和亮亮很喜欢去那里打猪草。
还有一个原因是温州簝离村上远一点,小雪哭哭鼻子没人听得见。
亮亮是她爸妈从丽水保育院抱养的孩子,她经常和小雪在一起比惨又一起比幸福。经常两个人说着说着就笑了,或者说着说着就哭了。谁也不笑话谁。
到了“温州簝”,小雪和亮亮一边打猪草一边聊闲天,没多时就打好了猪草。
看看天色还早,亮亮安慰小雪说:“别想太多,来,我来教你唱歌。”
亮亮教给小雪的其实是个民谣:“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卖酒醋,四斗开当铺五斗骑白马,六斗磨刀枪七斗杀爹娘,八斗八背柴夹,九斗九做太守,十斗全中状元,十斗空,拎篓空。”
所谓“斗”,就是人手指上的指纹有两种不同的图案,以手指中心为准,形成一个闭合的圆形图案的叫“斗”,不规则排列的叫“基”。
这个民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传下来的,反正村上的小孩都会唱。据说根据这个民谣可以测出人一生的命运。
亮亮一边唱一边抓过小雪的手教她分辩哪一个是“基”,哪一个是“斗”。然后解释雪民谣的意义。
听着听着,小雪就抽回手,提着篮子跑下了山,一边冲着亮亮喊:“回家了,亮亮。天黑了,吃晚饭了。”
其实小雪很害怕亮亮等下辩明白她手上的斗,万一真是七斗,那根据这个民谣,岂不是母亲的去世是因为小雪手上长了“七个斗”?
小女孩的心事啊,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难懂。
大伯收到我们两家的“全家福”后,回信的时候透露了一个好消息,大伯母又怀孕了。
大伯前面的4个女儿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生,姐妹之间都只相差一岁,一串串的。本来在老四出生之后,大伯已经收了要生个“儿子”的心。
想着这辈子就四个女儿也不错,大伯给他的四个女儿分别取名“浙宣、浙平,浙燕、浙珊”。希望他的四个女儿永远记得自己来自浙江宣平,有朝一日能够像燕子一样飞过珊瑚礁,回到浙江宣平。
和家里联系上以后,大伯又高兴的动了再拼个儿子的信心。所以在收到我们的“全家福”后,在他的第四个女儿8岁的时候,大伯母又怀孕了。
然而,寒来暑往,最后答案揭晓的时候,大伯还是收获了他的第五个女儿。凑成了“五朵金花”。
大伯写信回家报喜的时候,略带遗憾的告诉奶奶:“你的廷镖儿看来这辈子是女儿奴,拼不到儿子了。”
奶奶开心的说:“女儿好啊,廖家的女儿个个都懂事又聪明,漂亮又善良。你才5个女儿,你山村二舅舅还九个女儿呢。”
因为已经找到了回家的路,所以大伯这个最小的女儿,没有按姐姐们取名的惯例叫“廖浙某”,而是按照奶奶对孙女“在家是淑女,出门是贤妇”的要求,取名为“廖淑娟”。
这一年还有一件开心的事情是婶婶的弟弟恋爱了。
婶婶虽然没有念过一天书,但她同胞的弟弟却读到了高中毕业。这在当时,是一个比较高的学历了。
一般家里有点门路的,小孩能读到高中毕业,总可以在学校、乡政府、粮管所、供销社这些地方谋到一个差事。
然而,我婶婶的娘家,是一个土里刨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本分农家。供出一个高中生已经是强弩之末,再找份工作实在是难上加难。
我婶婶的弟弟,长得很俊秀,唇红齿白,面目姣好,而且身体强壮,在村里有个绰号“石板”。
这个绰号的意思就是褒奖他的好身体,像“石板”一样压不坏,能挑很重的担子。
“石板”的脾气也很好,平时话不多,但是如果在路上看到村里的老人有肩挑背负的,那必定是伸手接过来,然后轻快地给送到家里去。
“石板”在村里的口碑很好,但家里窘迫的家境,又没有能力谋得一份体面工作。高中毕业后回村里跟着老爹修理地球,所以一直无可奈何的单着。
大伯和我奶奶联系上以后,不仅叔叔家里的生活水平有所提高,在村里的地位也因为那台黑白电视机的存在而高了很多。
“石板”作为我叔叔家的“国舅爷”,有空的时候也经常会和他的姐姐我的婶婶去畎岸走一走,赶一赶集。
“增标,是你吗?”
这天,“石板”在畎岸溜达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优雅的女声在叫他。
“石板”楞了一下,叫他的是他初中时候的一个女同学,畎岸人,但是听说很早就嫁到了丽水的一个村庄。
现在怎么又出现在畎岸,还亲热的叫起了他呢?
“石板”脸红了一下,腼腆的走上去和她打了一个招呼:“玉莲啊,你回娘家吗?”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8-01-25 08:19:12 +0800 CST  
有些相遇,注定会成就一个故事。
就像增标和玉莲,虽然在学校里同学的时候在一个教室同进同出,但认真起来连话也没说上两句。
初中毕业以后,一个去丽水城里读了高中,一个早早的嫁人生子,按照通常的人生设定,再次见面有所交集应该是二十年、三十年后好事者组织的同学会上。
然而,就是现在,就在畎岸,跑出来一个女同学热情的和他打招呼,我婶婶的弟弟略微有点发愣。
“哪里回娘家啊,我以后就在畎岸了,畎岸就是我的家。”玉莲娇滴滴的一嘟嘴,增标的心没来由的跟着荡了一下。
“那个,那个,你老公和孩子呢?也在畎岸吗?对了,你是生了儿子还是女儿啊?”增标有点嗫嚅着问到。
“什么老公啊,他就是一个烂赌鬼,输钱了就回家打老婆孩子。我和他离婚了。”
“啊,这样啊?”增标的脸莫名的又红了,心脏跳的像个小鹿一样。同样的年龄,增标连女人什么滋味都不知道,而眼前的这个女同学,居然结婚生子又离婚了。
“这下该让你看笑话了吧?女儿我也没带,那个烂赌鬼不肯让我带着。我现在就是孤身一人,命苦啊!”玉莲嘻嘻笑着,一双桃花眼斜睨着增标。在她脸上一点也看不到悲伤的神情。
增标在玉莲的注视下,脸红的像块红布。而玉莲看着眼前的增标,就像猎人看着他枪口下的小兔子,眼里充满了欣喜,心里暗想:“小伙挺帅嘛”。
玉莲叹了一口气,对增标说:“刚看到你,估摸着有点像,也不敢认,就想着先叫一下,没想到还真是你。你结婚了吧?怎么一个人在逛呢?”
“哪有,我家这么穷,在家做农业,哪个姑娘肯嫁给我啊?”增标低下了头。
“不是听说你姐姐嫁了一个台属,每个月台湾都有寄钱过来,吃香喝辣的日子过的很好?”
“我姐夫是有亲戚在台湾,还买了电视机呢。你反正闲着,不如去我们村玩玩,我带你去我姐家看电视”。
玉莲长吁了一口气,鱼儿终于游进笼了,也不枉我在街上等候多时呢。
“现在吗?你买好东西了?”
“好了,好了,买好了”一听说玉莲愿意跟他走,增标兴奋的手舞足蹈,心情大好。
从畎岸到外洋的5里山路,那个午后一起走路的一个小时,在增标之后的记忆里回放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终于走到外洋,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的手已经牵上了。小雪夹在一堆看热闹的小孩中间看这个玉莲。
玉莲长得高高大大,一头乌黑的头发在脑袋两边扎成两根小辩子,脸上一双忽闪忽闪的桃花眼,瞄到谁谁都感觉是冲着你笑。
小雪奇怪的盯着增标和玉莲的手,一直手牵手地握着,随着两个人的走动一前一后的摆动。玉莲的屁股很丰满,被紧紧的包裹在料子裤里,每走一步两个屁股蛋蛋就交替着向前滚动。
这俩个牵着手的人在村子里引起了哄动,不一会村里的人都在说“石板这小子,把老婆都带回来了。”
80年代的时候,闭塞的小山村里,男婚女嫁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就是结过婚的夫妇出门,那都是一前一后的跟着,没见过这么手牵手的。
很快,这个玉莲的底子就被起了出来。
毕竟畎岸离外洋只有5里路,小山村之间都是沾亲带故的。玉莲确实是离了婚,可原因并不是她说的“丈夫是赌棍”,真正的原因出在她自己身上。
因为接二连三的红杏出墙,玉莲在她那个村庄里名声大噪。他的老公开始也是一忍再忍,毕竟农家娶个媳妇不容易,也不想让小孩没有妈妈。
但到后来,玉莲发展到连自己的亲大伯也归罗到石榴裙下,彻底惹恼了婆婆和伯母,被痛打一顿后扫地出门。女儿也不让带,生怕随了母亲的水性杨花。
玉莲回到畎岸娘家后,当务之急是给自己找下家。
“娘家虽好,还有哥嫂”,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娘家呆久了是很容易引发家庭矛盾的。更何况玉莲离婚的原因有些上不了台面。
所以,那天在畎岸的相遇,看是偶然,其实是玉莲策划的一个必然。
纵然我婶婶在听到村里人的议论后,赶到娘家去向她的弟弟问个仔细。但坠入爱河的“石板”是不会理会姐姐的劝告的。他觉得不管玉莲离婚的理由是什么,她愿意跟他回家,和他手牵着手出现在外洋的村口,他就满心欢喜了。
我婶婶看着家徒四壁的娘家和眼前如花似玉的玉莲,回家的时候和我奶奶我叔叔讨论的问题已经是:“听说玉莲是被他老公和伯母的娘家人痛打一顿赶回家的,不知道儿袋打坏没有。”
小雪第一次听说“儿袋”这个名词,她从头看到脚,从里看到外也没看到这个部位。赶紧问奶奶:“奶奶,奶奶,儿袋是什么东西?我有没有的?哪一个是啊?”
奶奶笑笑说:“儿袋就是装宝宝的袋子,在肚子里的,你长大了就有了。”
那是小雪第一次接受“性教育”,明白女人的存在,重要的是要有一个“儿袋”。
让小雪似懂非懂的“儿袋”是农村里的大白话,用书面语说,那就是“子宫”。
增标和玉莲的恋爱让村里的人大开眼界。增标也许是为了弥补家庭贫困对玉莲的愧疚,也许是真心的喜欢玉莲。玉莲跟着增标来外洋后,增标那就是“我的眼里只要你”。
每天啥事也不干,带着玉莲山上田里的瞎转悠。两个人手牵手,走出了外洋村的一道风景线。风景看够了,增标又带着玉莲在村里转悠。
平时外洋村里的人都不锁门,大门进去一般都是堂屋,大家坐着聊天干活打打趣。睡觉的房间虽然也不锁门,但一般不是特别熟的不进去坐。这个玉莲串门有个爱好,她喜欢照镜子,一般到谁家串门都要进房间照照镜子。而增标呢,宠着玉莲,甚至于还要问主人家讨了梳子来,一下又一下的帮玉莲梳头。
增标和玉莲串门串着串着就忘了饭点,一般在谁家碰上了就在谁家吃。这让村里的人有点招架不住,背地里骂增标是个“失心疯”。
去的多了以后,村上的人家远远看着他们两个过来就悄悄地避开。
但是有两个人是避不开的,还得每天烧了好饭好菜的在村头叫:“增标、玉莲,吃饭了!”
一个是我婶婶的父亲,一个是我婶婶。
那时候我婶婶同母异父的哥哥在外面“搞副业”,家里就增标和老父亲在。老父亲对于儿子带回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心里高兴的紧。他似乎看到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人儿在不远的将来跌跌撞撞地跑来,亲热的叫他“爷爷”。
通常,潘“聋背”是叫不回儿子媳妇的,因为玉莲嫌弃他烧的难吃。我婶婶虽然对这个不请自来的弟媳颇有微词,但还是竭尽所能烧些好饭菜。
每次增标玉莲在我家吃饭的时候,婶婶进进出出总是要看一眼玉莲的肚子。小雪想,如果婶婶的眼睛有“x”光,这个玉莲的肚子应该已经被照射了许多回。
在众多目光的期待下,玉莲的肚子不负众望的鼓了起来。
这下子,玉莲在增标眼中的宝贵程度又升了一级,他经常要求婶婶回娘家烧饭。婶婶虽然乐意为她未来的侄子效力,奈何家里也一大摊事。所以经常在家里面做好饭,差遣小雪去送饭送菜。
小雪出门的时候,家红是必定要“姐姐、姐姐”跟屁虫一样跟着去的。
有一次,姐妹俩送饭过去的时候,玉莲正歪在床上翻着一本闲书。增标也陪在边上,坐在床边给她剥花生。
看到姐妹俩送饭过来,玉莲起床吃饭,增标把手上的花生分给小雪和家红。
玉莲看了一眼小雪,嗲声嗲气地对增标说:“石板,花生就那么几颗。给家红几颗就好了。小雪又不是你姐生的。”
小雪呆在那里,捏在手中的花生像烫手山芋直接烧红了小雪的脸。5岁的家红开心的剥着花生,增标也没说什么,走过去帮玉莲端着饭碗。
小雪默默地把手中的花生放在增标的床头,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味道,而小雪只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有一种感觉,就是走到哪里,都觉得你是多余的,你不属于他们。
所以,尽管离别会痛苦,但那一天迟早会到来。
小雪终究还是外洋的一个过客。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8-01-26 08:42:27 +0800 CST  
外洋村有两大特产,一个是柿子,一个是油茶。
小雪在外洋的日子,除了放牛打猪草,最喜欢做的农事是帮奶奶拣茶籽。而柿子是奶奶褒奖小雪的好东西。
种油茶是个很辛苦的事情,茶果成熟的时候,树上油茶花也要开了,叫做“带果怀花”。这就需要摘油茶果的人掌握轻重,既要摘下果又不能伤了花骨朵,所以不能像打板栗一样劈头盖脸的打,要轻手轻脚的爬到树上摘。
而且油茶如果过了采摘季节,茶果就会炸开,里面黑色的茶籽掉的满山都是。农民们要在几天之内摘完,要不然就只能在草丛中找点落下的茶籽。
外洋村的油茶树漫山遍野的长着,那些山据说很久以前都是我太公花了银元一块一块的买下来的。在那个年代,每当采油茶的季节,会有家里的长年抬了轿子,带着我太公转一圈。然后我太公估算一下今年的收成,让长工头再雇短工进行采摘。
合作化的时候,那些油茶山和良田、水碓一起变成了集体资产。作为家里有一个流落台湾下落不明的大哥的叔叔,头顶着“地主阶级孝子贤孙”的帽子,在文革来临之前就自觉地将家里的地契文书付之一炬,以示接受贫下中农的改造,不留变天账。
时光到了80年代初,原来的人民公社又变成了乡政府,集体的油茶山也随着承包制的实行分给了一家一户。虽然我奶奶会念叨着哪块山曾经是太公花了多少白银从谁手上买过来的,也会讲几个村上人推牌九输掉山塘田地的故事给小雪听。但叔叔家加上他的丈人家里,分到的油茶山也就仅够家里一年烧菜用。
虽然东家西家的分了山头,但茶树不像人们划定的界限那样长的乖,很多茶树长在交界处。这时候就是家家户户拼人头了。
茶果成熟的季节,村上会有主事的在山上转转,看着差不多可以采摘了,就在村上的晒谷场召集一下:“明天上山摘茶籽了”。
村里的人等的就是这句话,也许他们也已经上山转了好几遭,就是没有主事的开口,一般没人上山开摘,怕落个“抢摘”的名声。
采茶籽是外洋村里一件重要的活动,除了老人、病人和需要照料的孩子,稍有能力的都上了山。那两天也是不需要去上学的,因为老师也上山摘茶籽了。
说是“摘茶籽”,其实村里的人都鼓着劲,差不多是在“抢茶籽”。毕竟长在山上的东西,不及时摘回来,要么被邻家的给不小心采过了界,要不茶果炸开,茶籽掉了一地。
婶婶的父亲和弟弟,以及叔叔婶婶两夫妻是上山摘采籽的主力。小雪带着家红也上山,姐妹俩负责穿越树林草丛捡那些“献籽”,也就是油茶果炸开后掉在地上的山茶籽。
大部分年头,姑姑会派她的某个女儿或者儿子来外洋帮忙“抢茶籽”。来的最多的是二表姐蔡松环。她每次来外洋都背一袋橘子过来,走的时候带回去一袋柿子。
大肚子玉莲和我奶奶留在家里照看家伟,同时负责做好饭送到山上。
刚刚送了一天的饭,玉莲就抱怨奶奶上山送饭后,一个人照料家伟太辛苦。所以第二天就改为由小雪跑下山回家拿饭。
小雪很喜欢这个活计,每天跑下山拿了饭菜又跑上山。叔叔把装茶籽的箩筐倒扣回来就变成了桌子。在蓝天白云下,简单的饭菜也变得分外美味。
到傍晚时分,总是估摸着天要黑下来了,叔叔们才依依不舍的从山上下来。一般挑大萝筐的都是增标,谁让他是“石板”呢?
路上会碰到同样摘好茶籽下山的村里人,他们每次都会冲着增标叫:“石板,挑这么多啊?留着点力气晚上要打油啊!”然后边上的人就哄堂大笑,莫名其妙很开心的样子。
那时候的小雪听不懂他们说的笑话,看他们开心的大笑,也跟着傻笑。
“打油”在乡间是一种很隐晦的说法,见过打茶油工序的农村人能够意会其间的意思。
但11岁的小雪是个傻呼呼的青瓜蛋子,打油就是打油。
在她眼里,跟着叔叔婶婶去油坊是一件快乐的事情。每到这个季节,村里的油坊就散发出喷香喷香的味道。小雪需要蚂蚁搬家一样把田里晒干的稻草拖到油坊,婶婶和奶奶在用稻草把蒸熟的茶籽粉包成一个又一个大饼。叔叔忙着用畚箕把蒸熟的茶籽粉从油坊的大木桶里装到地上。
油坊里有几个青壮汉子,抱着一根用铁索横悬在半空中的大木头,“一二三”助跑,喊着口号对准油机中间的孔一下一下狠狠的撞击。稻草裹好的油饼最后在重力的作用下逐渐压实变紧,变成一个又一个“茶枯”。
榨出来的油被接在一个大水缸里沉淀。我的松环表姐负责把压好的茶枯叠好搬回家。每当松环表姐挑着茶枯走出油坊,总有几个候着榨油的中年妇女对我的表姐说:“松环,别回曳岭脚了。看我们村上哪个打油的小伙有力,就嫁到我们村好了”。
松环表姐并不搭话,挑了茶枯头也不回,加快脚步就跑了。俩根辫子一前一后的甩在胸前后背。那些妇女们就发出一阵阵“咕咕咕咕”的笑声,像是平地里捡了宝。
小雪觉得大人就是奇怪,一件普通的事情要说来说去,还笑的那么开心。
拿回家的茶枯,叔叔会在某个太阳晒的暖烘烘的午后,挑个一两饼出来,用斧头砸成小块,放在火里烤,烤到焦香扑鼻。然后用畚箕装了烤过的茶枯,带着小雪和家红去“毒鱼”。
找一个小水沟,叔叔抓起烤好的茶枯,隔一段路洒一把,隔一段路洒一把,等把一条小水沟走完,畚箕里的茶枯也洒的差不多了。
洒完茶枯,叔叔就回家了,吩咐小雪和家红过两个小时再回来捡鱼。
但小雪和家红总是很心急,怎么也不肯回家,循着小水沟一遍一遍的走,仔细观察水面的状况。
一看到开始有小鱼浮到水面喘气,就立马回去叫叔叔。等叔叔慢条斯理的到了小水沟,性急的小雪已经下水捡鱼了。
不过通常情况下,浮上来的基本上是泥鳅,还有一些小鲫鱼。这些吃了茶枯水的小鱼泥鳅,其实并不是中毒,而是被烤香的茶枯给熏晕了。
泥鳅带回家,如果换上清水养一养,过不了多久也会活蹦乱跳的游起来。但对于这些到手的猎物,家里人总是迫不及待的要吃掉它们。
特别是玉莲在的时候,我们捡鱼还没回家,她已经从菜园里摘回紫苏,剥好大蒜准备油锅了。
在吃了很多叔叔抓的小鱼后,玉莲于第二年的春天生下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儿子。增标欣喜若狂,一心想调用他所有的文化底蕴给他的儿子取一个琅琅上口的好名字。
可是新生儿的爷爷,那个喜欢取名字的潘“聋背”,在玉莲的肚子刚刚隆起时已经为他们考虑好了这个问题。
“潘金根”,这无从辩驳的大名就这样诞生了,简单而又明了,闪亮而辉煌。
小雪和村里的人都以为,从此“石板”和玉莲带着“金根”过上了幸福的日子。然而,三个月后的一天,玉莲在一个薄雾的早晨消失在了外洋通往畎岸的路上,就像她的到来一样的突然。
增标每天抱着小金根在村里走家串户,去的最多的是有奶娃娃的鹏飞家和依君家,希望可以蹭上两口奶水。
增标的脸上看不出明显的失落,老婆对他的抛弃,在他来说是或迟或早的事。也许在那些幽暗的夜晚,当玉莲一次又一次抱怨的时候,当最初的荷尔蒙褪去光彩,当玉莲感觉到所谓台属家庭也是每天忙的两脚不沾地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虽然玉莲是个失婚妇女而他是个精壮小伙,家徒四壁、土里刨食的家境是种不好这朵莲花的。
村里的人倒并没有怎么开增标的玩笑,在他们看来,结过婚,有了后代,人生大事就算完成了。
就像我那个在我姑姑家住过两年的姑夫,他抱着属于他的孩子,我的三表姐回到他自己的村庄,大家也觉得很正常。
玉莲出走以后,嫁到了杭州萧山的一户农家,又连续生了三个孩子,终于安定下来。回娘家的时候,穿金戴银一副城里人的样子。
潘金根在外洋长大,他以为姑姑就是他的妈妈,就像小雪以为奶奶就是她的娘一样。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8-01-27 11:57:31 +0800 CST  

楼主:烟江帆影

字数:80510

发表时间:2017-08-31 23:12:5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1-28 08:18:3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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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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