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家,一个神秘的家族

小雪并不知道眼前这两女一男的出现对她的人生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她勿自趴在舅舅家天井的井沿上,努力的想往上吊起一小桶水。可是妈妈给买的小水桶在她手上一晃一晃,怎么也沉不到水下去,更不用说吊上水来。小雪心里想着平日里舅妈提水的样子,用小小的手掌把细毛线绳子在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水桶慢慢的被提了上来,里面当然没有一点水。小雪准备把水桶倒扣回来再往下掷,正全神贯注间,忽听一声尖叫:“小雪,你又玩水!”
接着冲过来一个肥硕的影子,一把拎起她,夺下小水桶,随手扔了出去。“匡当当”水桶滚了几遭横在了路上,细细的毛线绳立马咽了水,呈现出淡淡的水粉色。。。小雪扁了扁嘴,想要放声哭一下,溜眼瞧了两眼堂上的三个陌生人,又忍了回去。把手指头含在嘴里咂巴咂巴,刚刚舅妈扯的时候,都勒出了好几个红印子。
舅妈拿了一把大大的竹扫把,“刷、刷、刷”,扫着井沿的残雪,又冲着小雪喊“你还不到堂屋去?大冷天的想冻出病来啊?堂上那是你廖家的亲叔,来接你回家了。快去!”“回家?回哪个家?这不是我的家吗?”小雪有些愕然的哭了“哥哥,哥哥”
“干吗?你个哭虫!”戴着一顶小军帽,穿着背带裤,斜跨着小步枪的小军冲了出来。舅妈看了一眼小军,冷冷的说,“快带你妹妹到堂屋去,你也回你们廖家去好了!”小军心里恨死了这个舅妈,真想拿他的小步枪冲她打上几梭,让他闭嘴。可是他这段时间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原本第一时间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冲出来保护他们兄妹的外婆已经好久不见了。自从上次小舅舅和爸爸从外地赶回来住了几天后,家里进进出出就没有再看到外婆。每次小军问外公,“外婆呢?外婆去哪了?怎么又是你做饭啊?”外公总是说“外婆出门了,外婆去看你妈妈了”“外婆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外公总是不回答,大冬天的,小军就看到外公的脸上有汗水流下来。长大以后小军才明白,那是外公在哭。因为从来没有看到外公哭,小军以为哭鼻子一定是像小雪这样的女孩子才干的事。直到多年以后,爸爸走了,小军忍不住伏案大哭才明白,原来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亲叔?廖家?”这是什么意思?小军回不过神来,在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走下台阶把哭猫小雪搀了上来。新塘是个大山深处的村庄,几乎所有的大人小孩都姓周。小军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是在小学的课桌上,所有的小朋友的名字都是“周某某”,就他要写“廖小军”。他觉得这个“廖”又不好看又难写,而且显的那么格格不入,人家都姓“周”,偏偏我姓“廖”!他悄悄地把作业本上的“廖小军”改成“周小军”。没想到戴眼镜的苏老师上课的时候笑咪咪的说“小军,你是老廖的儿子,你是廖小军,不能改成周小军”。顿时课堂上一阵哄笑,从此小军在新塘多了一个绰号“老廖儿”。这让小军又羞又恼,可是又毫无办法。村里的小伙伴一起玩的时候,为了表示对某件事的一定肯定以及确定的时候,喜欢说上一句“如果不是怎么样怎么样的话,我周字不姓”。小军开始不理解这话的意思,也是跟着说“如果不是怎么怎么样的话,我周字不姓”。马上就有小伙伴出来指正“老廖儿,你本来就不姓周,周字不姓轮不到你说”小军只好讪讪的走开。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幸好小军有当老师的妈妈和当工人的爸爸,这一点在70年代的小伙伴中还是很有威力的,所以小军还算的上是一个村里的孩儿王。
小军和小雪来到堂屋,看他们廖家的人。那是一男二女,男的大概三十六七,矮矮的个子,两个女的显年轻一些,唇红齿白长的挺好看。大舅舅在陪着喝茶,看到小军和小雪,招呼道“军、雪,过来叫人”小雪挤挤挨挨的走到大舅跟前,小军站在原地没动。大舅抓起小雪冰冷的小手放在他身前的火笼上,指着那男人说“这是你小叔,来接你回家”,然后指着另外两个女人说“红衣裳的是你婶,格子衣的是你表姐”。格子衣的女人就走过来,拉着小雪的手说“雪儿,来”小雪挣开手,往舅舅怀里钻了钻。舅舅又叫“军,你过来”。小军看一眼,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舅妈拎了大扫把开始来扫堂屋,一边“刷、刷、刷”,一边冲着大舅舅喊“坐下来就要坐个洞吗?还不赶紧去下间烧火做饭?让叔叔吃了好起身。八十里山路呢!你当是玩的啊?”我们这里称厨房为“下间”。舅舅从来都是惧内的,当着客人的面有点拉不下脸来,冲着舅妈嘟囔:“银莲,你这不刚早上扫过地吗?现在叔叔他们在,你放下扫把,先把水烧上啊。”舅妈立马扫把一丢“这日子是没法过下去了,家里儿子不是亲生的,养个女儿当宝贝,什么人都往家里带,养了老的还要养小的。我看这里不是周家是廖家,你都不顶门立户,我一个外人何苦在这里苦天苦地。我也有我的两女一儿,我带着讨饭去。周家让给你,让你们一家团圆,兄友弟恭,反正多的就是我”
“小军、小雪,过来!”外公铁青着脸走了出来。搂搂我们两个的肩膀,转身朝向堂屋的一男两女说“叔叔见笑了,家里没什么吃的,我刚刚做了一点饭,你们过来先填填肚子”。叔叔和那两个女人脸红红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赶紧冲着外公说“亲家公,还你烧饭给我们吃,怎么担当的起”。然后转向舅舅说“舅舅,天色不早,我们是该早点起身”舅舅这时已经低下头颅,黑着脸拿起他的长烟杆“吧嗒吧嗒”的点上了,轻轻的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我隐约看到舅舅的脸上有眼泪光闪过。舅妈倒是一下就像没事人一样吼了起来“玉琳、凤娥,你们还不去找弟弟回来吃饭?”
外公家的房子座落在村子的上街,俗称“上屋”,门口的小街把村子分成了上屋、下屋。从街门进去是一个厢房,舅妈家开了一个小杂货铺,收点山货卖些油盐酱醋。往里走是个天井,右手边打了一口水井,有一圈青条石砌的井沿。天井上方是座两层小楼,正对天井的是堂屋,堂屋左右各一间房,左手边是外公的卧房,外公没有专门的厨房,就在卧房门口垒了一个小灶,平时做好房再端到房间里吃。大舅的卧室在右手边,再过去是去二楼的楼梯,楼梯再往右走新建了一个二层的厢房,楼下房间平时住着大表姐和二表姐。厢房后面是一层的厨房,舅舅一家不和外公一起吃饭,各做各的。
我们来到外公房里,外公烧了一碗黄豆煮猪肉,一碗煎豆腐,还有一碗炒的腌黄瓜。米饭用一个陶罐埋在外公床前的火盆里。那是我记忆中在新塘吃的最好吃的一餐饭,吃完这餐饭,我去了外洋,小军留在了新塘。
那一年,我5岁,小军7岁。那一年,我知道妈妈死了,外婆死了。
所谓死了,就是她们出远门了,但是这趟远门是再也回不来的远门。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7-08-31 15:12:59 +0800 CST  
??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7-08-31 21:49:29 +0800 CST  
小雪是轮流趴在叔叔和那两个女人的背上来到外洋的。叔叔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陈年酸腐的味道,趴在他的背上,不仅可以看到头发上白色的头皮屑,脖子上还长着一圈又一圈红色的癣。那个被叫做“婶婶”的红衣女子身上是淡淡的“羊肉”的味道,格子衣表姐浓密的黑发里散发出来的是一股头油的味道。相比较而言,小雪更喜欢表姐身上的味道,最讨厌叔叔身上的味道,而婶婶身上的味道对于小雪来说直接就是发晕,长大以后小雪才知道,那是“狐臭”。但是一个人的命运是很少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多年以后,当小雪在收到的情书里面发现“一个人之于世界,就如沧海一粟。”,不禁深以为然,莫名就对这个追求者多了几分好感。
小雪已经忘了自己是怎样的躲进房间不肯出来,躺在地上打滚哭闹,抱着柱子不撒手,拳打脚踢手抓嘴咬的以抗争自己即将被带走的命运。但可怜的小雪毕竟只有5岁,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就这样,小雪来到了外洋,她的“廖家”。
外公第一次来外洋的时候,对外洋就赞不绝口,说道“绝对是个好地方”。但在小雪的心里却并没有感受出多少外洋的好来。驮着她来外洋的叔叔婶婶身上都那么臭,明显一看就是常年不洗澡的那种,难得表姐身上不臭一些,她可不是外洋村上的人。小雪的外婆家是山青水秀的深山区,穿村而过的小河落差很大,水流湍急处飞雪溅玉,平缓处如一泓温玉。平时洗衣做饭用的都是小河里的水,天热的时候下到水里泡泡,三下五除二的就干干净净了。
外洋位于浙江绿谷“丽水”境内,但村里却确实没有水。平时的饮用水来源于村东头的水井。这个水井非常神奇,并不像我的外公家一样用青石砌了井沿,看着就像一个大水坑,准确来说是一个“泉眼”。但在外洋有自来水之前一直担负着全村人的饮用大任。外洋村鼎盛时期大概有200多口人,就算是大旱之年也没有发生没水吃的事件。平时早上村里的男人都会早早的起来“担水”,偶尔也会有几个妇女小孩拿了水桶来抬水。前两天和叔叔聊天说起往事,我问他“叔叔,你本来是人民教师,怎么就回家种红薯了呢?”叔叔说“那时候大哥下落不明,二哥出去工作了,父母年纪都大,我再教书不在家的话,老人家就连水都喝不上。”现在村上都装了自来水,在家里面一开水龙头,清水就哗拉拉的流了出来,想咋用就咋用了。如果早几年村里有自来水,也许叔叔现在就是个退休老教师,然后我的婶婶应该是那个收了我叔叔“一枕头”情书的女教师了。然而命运之神在关上大门之前总会给你留出一扇窗户来,现在的叔叔每天在村子里散散歩、下下棋,日子也是过的怡然自得的。村里装了自来水之后,再没有人专门跑过来提水,老井沉寂了许多。但是老井在村里人的心目中是一个神圣的存在,每当村里古老的铜锣“哐、哐、哐”敲响的时候,就是村里有哪一个人“回家了”。村上人把老人过世称为“归去了”,村里有一扇古老的铜锣,不知道传了几代,每当有村里人“归去了”,就由村里的八仙头“哐、哐、”的敲响铜锣,带着孝子孝女们去老井边“买水”回来给去世的人洗身。这在很多方面是一个仪式,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洗身。所以40年过去了,每当我回到外洋,老井还是那样默默的存在,和我5岁的时候到外洋看到的一模一样。甚至于现在村里的小路都浇上了水泥路,也没有谁把老井用水泥砌上一砌,还就是一个大泥坑,水底沉着很多的树叶和三三两两的硬币,泥坑旁插着几根“买水”的孝子孝女们点熄的香杆子。我曾经不止一次的问叔叔“老井的水用不完,那现在大家都用自来水,没多少人舀水,为什么不会溢出来呢?”叔叔就说“老井是水龙王在管着的,通东海呢,怎么会满出来,小孩儿不要瞎说”。
说了这么多老井,其实我最想说的还是村上东国佬的松树林。和老井一样,这片松树林也是村里神一般的存在,村上的土地爷爷奶奶就供在那里。东国佬在老井的左下方,隔着一个叫“文昌阁”的地块和一个叫“昌蒲塘”的小水塘。“文昌阁”想必在许久之前应该是有亭台楼阁,是村里的文脉所在的,但是从我记事起,那里就是村里的菜地,其中还有一块是叔叔家的,种着一些青菜萝卜,菜地边上埋着大大的“粪缸”,就那么露天放着,上面潦草的盖着几块杉树皮。村里的男人除了去井里担水,还要把家里的人粪尿挑到地里的粪缸。这真的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家里没有个带把的还真吃不消干这些活,所以农村人有重男轻女的想法确实也很实际,如果家里有男孩子,谁舍得让花骨朵儿一样的女儿去挑大粪呢?以前外洋村上有个堂哥,读完高中戴上了眼镜回家干农活,村里人就当成笑话来讲“戴着眼镜担屎桶,香不香臭不臭”。但后来这个堂哥通过努力考出了行医执照,在丽水城里开了中医诊所,娶了城里老婆,还回外洋盖了别墅,又成了村里人教育孩子的榜样,“人家戴着眼镜照样担屎桶”。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同样的一句话,同样的一个人,同样的一件事,意义就是不一样。
东国佬是村口一个圆圆的山包的名称,我从5岁问到45岁也没问出来为什么会叫这个地名。叔叔算村里的文化人了,平时村里红白喜事记账,过年写“联对”都是他,还是大队里的会计,但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说“从我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开始叫东国佬了”。很多年后我带着我儿子回外洋,我儿子忽然跟我说“妈妈妈妈,我觉得这个东国佬是一座大大大大大的古墓。你看它圆圆的就是一个大大的坟包啊。”当然,儿子从小跟着我这个不靠谱的老妈长大,看的书又多又杂,又听多了我的胡说八道,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也许刚看了“盗墓笔记”吧,看啥都像古墓,哈哈。不过说真的,就算是真的一座大古墓,也没有人敢太岁头上动土,村里的土地爷爷奶奶在上面镇着呢。
让我外公赞不绝口的就是这个“东国佬”上的松树林。在江南的村庄基本都有村口的“风水树”,最多的是樟树、柏树,也有各种像“白?栎”、“红枇”、“枫香”“草榧”之类的珍稀品种。基本上是在村口分布着三五株特大树,多的也不会超过十来颗。像我们村上这样村口一座小圆山包上种上百来颗松树,而且每颗都要几人合抱,看上去就是一片高耸入云的松树林的我是再也没见过。今年回家的时候,照例到东国佬去看我的大松树,发现树上插了好多小玻璃瓶。我问同行的叔叔说“这树上插玻璃瓶是什么巫术吗?”叔叔瞪了我一眼,“在你眼里啥都要联系上鬼神,没个正经。这么多年书是读哪里去了,比我老头还迷信。这是乡里农技员给松树输液。市里搞古树木普查,东国佬的松树每颗都编了号挂了牌,如今是有身份证的树了。”叔叔说的时候颇有几分自豪,可是对于我,心底却有几分失落。我觉得东国佬应该是我们外洋的东国佬,是我梦里的城堡,那满山的大松林是我们的梦幻家园。我经常带我的朋友去我的小镇玩,向他们吹嘘炫耀我的十里荷花长廊,高兴的时候还带上他们去荷园深处住上几天。但从来没有带朋友去看过东国佬的大松林,前几天村里的发小回家,在微信群里拍了很多画家在村上写生画油画的照片,我就警告他“亲爱的,那是我们的外洋,我们的东国佬。你不要照片到处乱发,到时候谁都跑去外洋的话,看我不找你算账!”
是不是一种“敝帚自珍”的心理呢?对于我的东国佬大松林,我只愿它出现在我的梦境。虽然如今的外洋已不再是昔日的世外桃源,但对于游子,那高耸入云的东国佬大松林只有梦里才会有。虽然乡村日益衰老,年轻人在村里越来越少,终将有一天会变成我们永远回不去的故乡,但在梦里,东国佬的大松林会永远都在的。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7-09-01 07:39:02 +0800 CST  
奶奶接过我这个小包袱的时候她65岁。矮矮的个子佝偻着腰,花白的头发全部梳到后脑用红头绳扎成一个马尾,然后按着一个银簪绕两圈,在脑后梳成发髻,外面再套上一个小小的黑丝网。在我刚到外洋的时候,奶奶的发量还挺多,别在脑后,她说她的发髻还可以叫成牛屎饼。等我离开外洋去宣阳的时候,奶奶的发髻即使冲了假发束也难以盘出形状来,软软的搭在脑后,就看到红头绳和她的银扁担了。奶奶的脚是三寸金莲放大的“解放脚”,平时穿自己做的布鞋,后来在宣阳的时候,爸爸给她买“大猫”店里34码的童鞋穿。裤子穿的是“便裤”,我敢打赌,应该很多人都没有印像,有点类似现在潮男潮女们穿的“垮裤”,特垮的那种,裤裆差不多到膝盖的样子。颜色无论冬夏都是黑色,腰上镶着三寸宽的白布,穿好裤子根据腰身一叠然后系上裤腰带。衣服是大襟,有两个颜色,夏天穿月白,冬天穿蓝色,是那种“凡士林蓝”。奶奶一生唯一一次穿对襟的衣服是86年去香港和大伯见面的时候。大娘给买的一套月白色唐装,丝绸的,还挂了一个玉佩。她坐在三个儿子和一个儿媳中间,笑咪咪的看着镜头,完全是一个富贵人家地主奶奶的样子。和她平日里辛劳愁苦的日子大相径庭。不过翻看家庭影集,不管是哪一个时期,在哪一张照片上,奶奶都是笑咪咪的。也许,在她心中,不管生活有多大的波澜,当有一天能够坐下来,和家里人一起拍上一张照片。按下镜头的那一刻,心里是幸福和满足的吧。
村里的孩子没事的时候喜欢聚在晒谷场疯闹,男孩子有事没事的东跑西窜,围着晒谷子的“地垫”跳上跳下。女孩子们喜欢凑在一起“咿咿呀呀”的唱大戏。说是“唱大戏”,其实就是前两天邻村做大戏的时候,姑娘们在戏台下学的几句唱词。外洋是个小村庄,我在外洋的时候就是在晒谷场上看了几场露天电影,戏台子是没有搭到村子里来过的。虽然远近闻名的“丽新班”离村里也就五六里路,但毕竟请戏班要钱,搭戏台要场面,外洋螺蛳壳里做不出道场来。
邻村有戏或放电影的日子就是外洋年轻人的节日了。十里八乡、携妇将雏的赶了过去,在戏台下痴痴的望着、傻傻滴看着,随着剧情的流转悲悲喜喜。有那聪明伶俐的,在戏台下站着就能学上几句,回到村里绝对就是焦点人物了。我们这些晚上不被允许出门的小萝卜头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他们回来,是最虔诚的“追星一族”。那年头来来去去做的戏基本上是“杨宗保穆桂英”、“梁红玉攻擂”、“碧玉簪”“女驸马”、“秦香莲”。村上有个女孩子比我大两岁,因为上面有四个哥哥,所以每次有戏的时候她总能跟了去。看了几次回来,她扭着身子跟我们表演“阿林是我的手心肉,媳妇大娘你是我的手背肉。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太婆啊,我舍不得这两块肉”。她扮的是婆婆这个角,看过“碧玉簪”的朋友都知道,这段话用越剧唱出来郎郎上口,表演起来又颇有喜剧味道,所以一下在我们这些小萝卜头中引起轰动,竞相模仿。作为冰雪聪明的小雪,那是一学就会,会了当然第一个表演给奶奶看。
晚上和奶奶坐在床上,奶奶的头发已经解了发髻变成一个扎着红头绳的马尾。我拿着奶奶的“银玉簪”把玩,“奶奶,奶奶,我给你唱碧玉簪”。等我扭着屁股扯着嗓子表演完,奶奶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的亲我的脸蛋表扬我。而是拿过我手中的银簪轻轻放在桌子上“奶奶的可不是碧玉簪,奶奶的是银扁担,等奶奶老了,这根银扁担就给你。小心别弄断了。囡,来,睡觉了”然后搂着我,解掉红头绳,“扑”吹掉了桌子上的煤油灯。
我到外洋的时候,村里老老少少的都赶到奶奶家看热闹。外洋的方言和外公家的方言虽说都属古宣平县,但浙江山区“十里不同音”,还是很难听懂和沟通的。但是对于我的到来,村上的大姑娘小媳妇表现出异同寻常的热情。一个一个的拉着我的手和我讲故事,搞不清楚状况的小雪对有关母亲的字眼最上心。因为对于一个5岁之前从来没有到过外洋的孩子来说,搞清楚“廖家”是谁,我为什么来这里是最迫切的。
在大姑娘小媳妇的故事中,有两段的主角是妈妈和奶奶。
其一:一个约50岁的大娘拉着我的手说的“雪啊,你个姑娘真是叫人心疼啊,我是怎么看你也爱不够啊。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啊。今年年初一一大早呢,你奶奶就到“石门闸”哭啊。我吓一跳,大过年欢天喜地的,三婆婆家是出啥事情了?听你奶奶哭哩,我的菊央囡啊,真罪过来,年纪轻轻去来,我的菊央囡啊,菊央囡。。我老太婆留世上没有用来,老天你不长眼啊,你不收我老太婆你收菊央来。皇天娘啊,皇天娘。你让我的金玉么怎么过来,皇天娘。。。皇天娘,你收我老太婆去来,你放我菊央囡转来来。你奶奶是直接哭的眼泪哗拉拉。直哭的老天也愁云惨淡,哭的村里的老老少少都陪着掉眼泪呢。
外洋村里有婚丧大事的时候都要哭,结婚娶媳妇不哭,嫁女儿哭,谓之“哭嫁”,丧事一般都是小辈跪在离世的长辈灵前,对着来吊唁的亲友哭。我妈妈死于1977年的12月26日,正值农历的大年三十。那个年头,外洋没有电话,离我爸妈工作的宣阳镇30里山路。我妈出事后是小舅舅冒着大雪走了30里山路来外洋告知。因为事发突然,顾不上喝口茶水叔叔匆匆忙忙和小舅舅起身赶往宣阳镇上。留下我65岁的奶奶去东国佬的土地爷爷那里报备一下。奶奶想着多年中风瘫痪的爷爷刚刚1977年的10月离世,家里就再遭重创,还没等走到东国佬土地庙就放声大哭起来,几乎就晕倒在“石门闸”上。“石门闸”是一块放在大路中间的大石头,路有多宽它就有多宽,也就给大路留了一个容一人挑担转弯的余地吧。但村里人也并不嫌它在路中间碍事,那是村里的“议事厅”。有事没事无论春夏,只要天气好,村里有空闲的大人小孩就会去坐一坐。在“石门闸”一坐,村上“上屋、下屋、新屋、三间屋”的事情就一清二楚了,顺带着也可以操操“***、印度阿三”的心。
但是像这样大年初一哭晕在“石门闸”上的事情,从外洋建村以来恐怕也是不多的。所以当那个50岁的大娘絮叨这件事的时候,听她重复我奶奶山歌一样的“唱诺”,眼泪是止不住的。其实现在单单是把它描写出来,泪也咽在我的眼中。
这就坐实了一件事,妈妈不是像外公说的一样出远门了,而是在这年的大年三十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当然,我亲爱的外婆,那个视我母亲如生命,被我舅妈诅咒“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的好外婆,因母亲的突然离世,经受不住打击,也于1978年的10月离开了人世。小雪还有两个哥哥,母亲、外婆走的时候,大哥14岁,在镇上跟着父母读书。小军7岁,小雪5岁在新塘外婆家。1977年10月到1978年10月,我的家庭痛失三位亲人,一个好好的家庭四分五裂。我们兄妹三人兵分三路,大哥跟爸爸在宣阳读书,小军在新塘跟外公读书,小雪去外洋跟奶奶。
从此,天各一方。从此,奶奶是我的亲娘。
也许,那天晚上奶奶听我学唱碧玉簪的手心肉手背肉,勾起了她的许多伤心泪吧。不知,奶奶啊,那些年,你有多少夜晚是睁着眼睛到大天亮的?
另外一件事是隔壁的“猪栏妹”和我学的舌。“猪栏妹”的妈妈要生她的时候正在猪栏里喂猪,而且悲催的是,她妈妈生下她后大出血而死。她也算个苦命人,跟着父亲和奶奶长大。大约比我大10岁的样子,我去外洋的时候她已经是家里家外的一把手了。
“猪栏妹”告诉我“雪,你妈妈很娇气的,你奶奶很小气的,你爸爸很怕你妈妈的”。其实事情的起源就是一碗“点心”,当年妈妈跟爸爸结婚后回奶奶家过年,奶奶开心的连忙去烧“点心”。点心是“鸡蛋粉干”,金黄的煎鸡蛋卧在粉干上,爸爸妈妈吃的很开心,我妈还一直叫太多吃不下了。没想到吃到碗底,发现爸爸那碗的碗底还有一个煎蛋,而妈妈那碗却并没有。我妈立马就“毛”了,拉了我爸就走,说我奶奶一碗水端不平,只有儿子没有儿媳,儿子有两个蛋儿媳只有一个。欺负人!想来也是,我妈妈在外婆家是真的“心肝宝贝肉”,要不然我们兄妹也不会一直住在外婆家,住到我舅妈都天天指桑骂槐。我爸爸也真是个典型的中国男人,而且是非常爱老婆的男人,被妈妈一扯就扯回了外婆家。
这里也不再描述我爸是怎样调停好他深爱的两个女人之间的关系的。据说我妈听到的解释是我奶奶看到媳妇回家高兴,给她煎的两个蛋,还特意放在碗底让她惊喜惊喜。没想到是我爸爸坐错位置把妈妈那碗给吃了,造成了误会。千错万错反正是我爸爸的错。
而我奶奶告诉我爸的原因是,本来想着每人煎两个蛋的,但第四个蛋敲出来已经散黄了,家里又没有多余的鸡蛋。想着爸爸是男人胃口大,而我妈妈猫咪一样吃不了多少就直接给我爸爸了。没想到我妈妈会“炸毛”。
现在,奶奶、爸爸、妈妈都去天堂了,你们还烧点心吃吗?等着小雪,过两年,我来给你们唱“碧玉簪”,手心手背都是肉。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7-09-02 12:49:46 +0800 CST  
小雪到外洋的没几天,就参加了一场婚礼,叔叔结婚了。
婶婶是那个背雪儿来外洋的红衣女子。
叔叔结婚的时候36,婶婶23,年龄相差了13岁。村上人说叔叔是老树开花走了桃花运,老光棍娶上了黄花大闺女,还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妹妹。算是“萝莉爱大叔”的最初版本吧。
婶婶年轻,长的也好看,可是在我奶奶的眼里,还是颇有微词的。因为婶婶从来没有读过书,用奶奶的话来说“瞎字不识丁”。
外洋是名副其实的“廖家村”,翻翻族谱,祖上从福建古田,那个“古田会议永放光芒”的村上碾转迁徙而来,属福建廖花公的直系后代。廖花公是谁?唐太宗李世民的当朝宰相啊。套用一句话,那就是“我的祖上曾经阔过”。
据说……你不要问我据谁说,呵呵,因为我也不知道。廖氏在福建的时候应该是当仁不让的名门望族,因为鼓浪屿上的别墅有一大半是姓廖的。在历史课本中,只要提到民国、南洋、革命这些字眼,你八成能看到廖家人的名字。
据说廖家的小姐出去大城市读书,是有下人挑了与身体等重的银元跟着的;据说廖家的小姐不想出门,家里是开着私熟请老师上门的。再不济,我家的奶奶也是识文断字,读过女儿经、千字文的。
然而,就是现在,我堂堂雅溪高中毕业,当过人民教师的叔叔要结婚了,娶的是一个文盲。奶奶的蒲扇摇啊摇,一下一下的拍打在雪儿小小的身子上。
我奶奶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和媳妇的缘份不够。
奶奶一生养育过5个儿子一个女儿。我爸是家中老三,上面一个哥哥,就是我大伯。小雪去外洋的时候,对大伯是没有印像的。因为他只是一个名字“廷镖”,出入在奶奶的故事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每次只有奶奶和婶婶沤气后搂着我,才会说“雪儿,你记住,家里三间房,一间是大伯廷镖的,一间是你家的,那间新的才是你叔叔的,这个家你是有名份的。”
姑姑排行老二,大名廖爱玉,我爸是廖金玉。姑姑生来的使命就是爱弟弟,当然,这只是开个玩笑。我太婆在的时候非常重男轻女。叫我姑姑“砻糠”,给我爸爸取名“细糠”。取这两个昵称的是我的“水碓太婆”,她掌管着家里的水碓,一年到头帮农民们磨米磨面。水碓舂第一道米的时候下来的糠很粗大,就是“砻糠”,只能掺在米饭里拌糠饭喂鸡鸭,就是她眼中的女孩子。而“细糠”呢,是大米舂好后用风车扇出来的细末,掺点面粉摊个饼子就香喷喷了。当然这就是她眼中的男孩子。
村上人见了我姑妈,都是叫她“砻糠娘”,见了我爸,都是叫“细糠叔”。从我记事起,他们从来都是笑呵呵的答应着,并没有任何的膈应。也许,这是另外的一种爱称吧,就像有些父母喜欢管儿女叫“狗剩、二蛋子”啥的。太婆一辈子和她的水碓米面打交道,用“砻糠、细糠”来命名她的孙子孙女,只有我,只有冰雪聪明的雪儿才知道,太婆原来是有多么多么的爱他们两个。
水碓是江南水乡特色,就是用水的力量来给稻谷脱壳,相当于北方的磨坊。现在建设新农村,开发旅游业,很多农村里都在村口摆上几个大水轮,那就是水碓的像征。农村在没有碾米厂之前,家里种了稻谷是要挑到水碓里去脱壳的。
我家祖上不知在哪一朝代在离外洋两里地的白岸口河边置办了水碓,水碓旁的樟树距今有几百年了,几个人合抱也很困难。水碓房是早就废弃不用,只剩下半截土墙,叔叔在原来的地基上种了几颗橘子树。估计过两年回家可以摘橘子吃了。樟树被钉上了“古树木保护牌”,随意砍根枝条都要吃官司的。也好也好,有牌牌护着,老樟树可以默默地看春秋,是谁种的是谁家的也没有那么重要。像小雪,能记得太公的名字就不错了,再往上数,谁又是谁呢?现在外洋人都去超市买大米吃,还把超市开到了祖国的大江南北,谁还记得曾经的水碓人家呢?
我家有两个太婆。从某种意义上说起来,我有三个太婆。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我的太公了。据族谱记载,我太公廖高德,为邑庠生,还是个武的。我曾经问过奶奶,邑庠生相当于现在的什么学历。奶奶说,大学生吧。反正太公的功名是要去省府杭州取的,秋收之后带了家里的下人出门,从丽水的外洋到省城杭州要走上一个月。那时候出门,太公是骑白马的,一路上打尖宿店,中午晚上的是要炒上几个小菜喝点水酒。早饭呢,宿店里不像现在一样提供自助早餐,由跟着去的小七子问店家讨点木炭,在随身带的包袱里取出白米,放进铜罐座在泥炉上咕咕噜噜的滚稀饭吃。
就稀饭的小菜,太公和小七子有主仆之分,档次自然也就不同。太公带的是青皮大鸭蛋,当然,是拿芝麻杆灰腌的喷香流油的那种咸鸭蛋。小七子的是去年冬上收的大萝卜刨丝晒干腌出来的咸菜末。小七子跟我家太公出门的时候大约15岁,正是对世界一切充满好奇的年龄。看着主子一个月来天天咸鸭蛋下粥,而自己却是寡淡无油的咸菜末送粥,终于有一天按耐不住了。
找准机会,趁主人不注意,小七子偷偷在太公的鸭蛋壳里挖了一下,想要尝个鲜。没想到一送进嘴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味道。哪里来的咸鸭蛋啊,分明就是炒过的白细盐,还不如他的咸菜末好吃。
以小七子15岁的脑袋瓜子是想不出来太公为什么要在蛋壳里装细盐,假装在吃咸鸭蛋而不和他一起啃咸菜。哪一件华丽的袍子里面就保证没有虱子呢?里子破了不要紧,补补还能穿,面子破了就出不了门了。
太公家在村上属于有钱人,自己又有功名在身,所以15岁的时候就娶了第一个太婆。太婆来我们家的时候14岁,我们家叫她“水碓太婆”。因为太公婚后两年没有见到太婆的肚子有动静,心急的长辈开始张罗给太公娶二房。“水碓太婆”姓蔡,娘家是离外洋村十里地的板桥,嫁过来的时候不说“十里红妆”,那嫁妆也是让外洋人开了眼的呢。
虽然两年不见动静,但马上娶二房好像有点过了。太公期期艾艾的和太婆说出父母张罗二房的事,太婆却没有预想的那么为难,她干脆的提出,她搬到离村2里地的白岸口,那里有我家的“水碓房”,那个产业归她,然后我太公在两个太婆间“一三五二四六”的走婚。
第二个太婆姓沈,来自畎岸。三媒六证的过了门,就一直生活在外洋。但不管我太公如何是乡村人口中的“武状元”,也不管我太公的母亲初一十五的烧香礼佛,从外洋到白岸口的那两里地太公闭眼都能来来了,两个太婆的肚子就是不见动静。
转眼太公25了,两个太婆倒是“河水不犯井水”,隔着两里地相安无事。沈太婆忙着家里地里,蔡太婆打理水碓,太公家的田契房契多了好几张。可是耐不住膝下荒凉啊,难道真像村里人说的“发财不发丁”?
太公不死心,又娶亲了。
这次的三太婆就没有前两次隆重了。她是一个有夫之妇,已经生过两个男孩子。住在离我家三里地的上洋村,姓兰。
上洋村是一个“畲客村”,村上差不多5户人家。山田土地的契约上都盖着我太公廖高德的大印。说白了,就是我们家的佃户,每年要背了粮食来我家交租的。这个三太婆姓“兰”,是个畲客人,而且还生过两个小孩子,在平常时光,做为一个佃户的老婆,她是入不了我太公的眼的。
然而,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因为急于添丁进口,在平常看来不般配的种种,现在正是促成这桩婚事的三大要素。“健壮、曾经生养、知根知底”。
丽水山区,畲汉混居。在解放前,畲族人基本住在比汉人更高的深山,打猎或租种汉人的田地为生。汉人称他们为“畲客人”,村庄叫做“畲客村”。相对于“畲客人”,汉族的叫“明家”,有那么一点点的优越感。记得小雪在白岸口小学上学的时候还和班里的畲族人干过架。不像现在,村里人出去身份证上就写着“丽新畲族乡”。
因了以上种种,娶这个三太婆谓之“典妻”。央了村上有头面的做中人,大家坐下来写个协议。免了佃户家三年的田租,再每年给上几百斤粮食,三太婆就告别她的老公和两个儿子住进了太公的家。
三年一晃而过,三太婆也没能给太公添个一男半女。租期一到,她就回上洋村了。三太婆老死后,社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门亲戚就没有再走下去。
几番折腾下来,太公将近三十了,也就死了娶妻生子的梦想。对武术也不再精进,改为修行勘舆之术。想要弄清自己的命运密码。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父母的主持下,我的爷爷廖显达过继到了太公名下。至此廖家翻篇到了我爷爷奶奶这一代登场。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7-09-03 09:56:29 +0800 CST  
据说外洋的开山始祖本来是一个风水仙师,平常以给人“寻龙点穴”为生。
遥远的古代,没有无人机航拍一说,但风水仙师就有这样的人生高度,草鞋笀杖、跋山涉水也能看地形测龙脉。
在我很小的时候,奶奶曾经和我说,太公告诉她“宣阳镇两溪环绕,肚大口小,是一个倒置的葫芦,葫芦嘴朝着丽水方向。以后家里子孙要从丽水前往宣阳定居,方能老鼠掉米缸,一辈子吃穿不愁。”当时我以为是奶奶信口开河,为了哄我安心去宣阳读书杜撰的,没想到几年后翻看“百度地图”,宣阳镇的形状赫然就是一个倒挂葫芦,令人拍案惊奇!
大家都知道,山形地貌要远观才能看出比如“望夫石、美女峰、猴子摘月”的形状,进的山去的话,到处都差不多,路是路,草是草,真的啥也看不出来。宣阳作为武义县的一个大镇,方园几十里,我就纳闷了,太公是爬到哪块山头上看出“葫芦形”的呢?
当然,每个家族好像都有它的特殊使命,廖氏一族最出名的风水大师就是罗盘一点,定下了北京“明十三陵”的廖均卿。十三朝皇帝埋哪块位置都由廖家人说了算,如此说来没有无人机航拍断个“葫芦形”也不算太高深。只是做为廖家女儿,只会讲讲故事,白屁两句,连点皮毛也没学会,愧对先祖啊。
那么接下来该讲讲廖氏一族定居的外洋的风水了,要不然不能检阅太公对“堪舆”之术的研究。
前文提到,爷爷过继到太公家当儿子后,解决了太公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老大难问题。太公不再热衷于去杭州考取“武状元”的功名,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开始研究起了“风水”学。
在太公的眼里,先祖挑中并繁衍生息的外洋村,整个山形地貌为“藏龟之地”,就是那个“龟蛇守长江”的灵龟之体。东国佬是圆圆的脑袋,整个村庄是一个大龟身。也是奇了怪了,村里确实东南西北各有一条通往邻村的道路。往东走,去畎岸,向南行,是白岸口,走西边去上洋,正北方到板桥。正暗合了灵龟的四条腿,真不知道是浑然天成还是祖先们有意为之。
当然,既然是故事,我姑且说之,诸位看官姑且听之,也莫较真。
开山始祖来外洋定居的时候,是和祖婆婆挑了一对箩筐过来的。箩筐里装着“廖氏家谱”。中国人对“根”的概念非常强烈,总是想知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来干什么”。
廖氏族谱上记载了子孙的辈份排行诗,敬录如下:
刚迟理荣讯、中光鉴淇林、点城万天梦、孙泰海询琮,年二孝日时、
五尚仲侗添、思贵永大琇、正文希元显、可绍先人志、宜谋百代光(兴)、
家声期振作、德泽自延长、如树能培植、蓬勃竟发扬、千秋钟毓秀、
才华储栋梁、宇宙洪荒远、勤俭学力强、照穆克祖武、后世定隆昌、
派衍垂古训、锡嗣育福良、敦厚传于此、承祧乃义方
排行诗都是5字一句,寄托了祖宗太多美好的祝愿。可是从88世祖花公算起,到我们这一代已经115世。祖先编的排行诗不够用,再加上社会动迁沧海桑田的变化,廖氏各省各房分别都编了各自的排行诗。
俗话说“太公不管玄孙事,玄孙不知太公名”。每一个生命都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属于我们的时光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小段。
我是,你是,他也是。
所以我只想讲讲外洋村上我家这一房“高朝廷家益”这几个字辈人的故事。
不过也无须感伤,虽然排行字辈多的需要我们查电脑,每省每房还不一样,可是有一点,对廖家人是一样的。
那就是,当有一天,我们向这个世界告别,装着我们灵魂的小牌位上会刻上“武威郡”三个字。这一点,对于廖家来说是统一的,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还是有很多“武威郡”的。
“啪!”惊堂木一拍呀,继续听故事!
我家的高字辈兄弟两人,一个是我家族谱上的太公廖高德,一个是我家血缘上的太公廖高望。
前面忘了说了,我的爷爷廖显达,是廖高望的三儿子,因廖高德没有子嗣,过继为祀子。
清明扫墓,外洋谓之“飘坟”。每次清明我们家祭扫的是廖高德太公,坟碑上刻着“祀男廖朝显”。
廖朝显就是廖显达,从我爷爷辈起,好像流行两个名字。爷爷是朝字辈,族谱祠堂名就叫廖朝显,平日里还是叫大名廖显达。
朝字辈为三姐弟,老大是女孩,就是我们的大姑奶奶。大姑奶奶出嫁到赤屿村,离外洋约二十里路。从外洋到宣阳,以前不通汽车走路的时候要经过她家门口,奶奶和叔叔经常带我去她家歇力喝茶。
老二廖朝根,大名廖根显,承父业廖高望。
就这样,老二和老三本来是亲兄弟,因为过继,在族谱上就分成了两房。
村上人还是按照我爷爷在家时的排行,叫他“三爷爷”,叫我奶奶“三奶奶”。
爷爷这一代倒是人丁兴旺,他和奶奶一个接一个的生小孩,让我的太公和两个太婆过足了当爷爷奶奶的瘾。
不过这里要插播一下一个悲伤的事情。爷爷奶奶一共生养过5个儿子一个女儿,但最后成人的只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我爸爸和叔叔差了11岁,这中间的空档里还有两个叔叔。只可惜,两个叔叔都是少年夭折,分别在11岁、7岁的时候离开人世。
据说两个叔叔走的时候都是毫无征兆,一个是吃着饭猝死,一个是在田梗上一头栽倒再也没有起来。
诅咒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愿它一去不复返。
姑姑爱玉,祠堂名“廖廷玉”。那个被我太婆叫“砻糠”的女孩。成人后嫁到离家三十里地的曳岭脚村。一辈子生养了七个儿女,而且她的儿女分属三个姓氏。人生的艰辛可见一斑。后面我想我会专门写一章关于姑妈和她的三个男人。
我爸爸这一辈属于廷字辈,老大“廷镖”,俗名金亮。我爸爸“廷镛”,俗名“金玉”。叔叔“廷明”,俗名“更明”。
在上一章,我说到,小雪去外洋的时候知道大伯“廷镖”是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其实大伯是被历史大潮协裹着去了台湾。从走出外洋的那天起,大伯就未能再回到外洋。只是安排我爸爸叔叔带着奶奶去香港见了一面。
讲完廷字辈就是家字辈
家字辈就到了讲故事的小雪这一代了。小雪的族名是“家聘”,小军的族名“家程”,大哥族名“家序”。
大伯家与我们同辈的是五个姐妹,分别叫“宣平燕珊娟”,当然,前面加上“家”。“家宣、家平……”。
叔叔结婚后先开花后结果,收获家字辈两个。“家红”和“家伟”。
说完家字辈,来个最后的益字辈。
大哥家“益科”,二哥家“益默”,家伟是叔叔家的儿子,他也像叔叔一样开花结果,有一儿一女,“益惠、益春”。可眼馋死我们这些只有一个“秃小子”的爹妈了。
小雪和家红还有台湾的姐妹的小孩因为不姓廖,所以“高朝廷家益”里面排不下了。只能去“太原郡、西阳郡”里找存在感。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7-09-04 07:25:58 +0800 CST  
标题看起来有点哗众取宠,其实我讲的是一个略带悲伤的故事。
去新塘背小雪的两个女人中,除了婶婶还有一个是小雪的表姐,“蔡松梅”。那年24岁。
是的,众位看官没有看错,表姐比我的婶婶还大了一岁。
不过,这样的事情在40年前显的很正常。很多人家里外甥大过舅,侄儿比叔长。还有很多外甥女的童年是和比她年纪小的姨娘一起度过的。
婶婶嫁给叔叔的时候,按照外洋风俗,有一道程序是“买衣服”。即将步入婚姻的准新娘由新郎的姐妹陪着去集市上置衣。
迎娶新娇娘对于一户家庭来是件大事。毕竟人生的终极版就是“盖楼娶妻生儿子,然后让儿子放羊”。放羊的儿子长大了再继续“盖楼娶妻生子放羊”。祖祖辈辈、世世代代的这样延续着,蛮好蛮好。
普通人家在结婚的时候,再怎么不济也要挤出钱来走这道程序,要不然新媳妇进不了门。现在的新时代女性,“买衣服”这个程序没有那么注重,但总要添上“三金、五金”,其实意思是一样的。
我叔叔,36岁的老新郎迎娶23岁的美娇娘,也算铁树开了花。再加上太公曾经骑着高头大马上杭城考功名,那么规格不能太普通。
婶婶提出来,除了置办好新娘的“春夏秋冬”四套新衣。还要另外准备三块“料子布”。
所谓“料子布”,就是在供销社里扯的布料,一般以“蓝灰”两色为主,可以送到裁缝那里加工成衣服或裤子。
其实,在那个年头,街上几乎没有服装店,都是扯了布料请师傅上门做的。我婶婶结婚的时候“买衣服”就是去街上扯布料回家请裁缝置衣。
70年代的外洋,村上的男孩子长大了一般出门跟师傅学木匠,女孩子长大了学裁缝。
我的一个表嫂,曾经是十里八乡手艺最好的裁缝,过年的时候每年熬夜做衣服都把自己熬哭。因为村上大人小孩都希望大年初一能穿上新衣服,而手艺人应了顾客的事,做到天亮也要把活计赶出来。
不过,那时候我这个表嫂的心很大,她曾经和我说“等我存到5000元存款,我就再也不干裁缝师傅了。”。
在当时,我认为她是天方夜谭,我爸爸一个国家干部一个月工资18元,我叔叔一年生产队提留款3毛六。“5000元,什么概念!”
现在她真的不做裁缝了,跟着表哥今天日本明天大草原的看世界。我表哥和她开玩笑“天天看着你看了三十年,早都看你看的不要不要的了,说吧,给你几十个5000元腾腾位置让我再娶个小姑娘?”
当然迎接表哥的必定是“降龙十八掌”,我这么能干的表嫂手下几百个员工,应该有一百个以上都拿到了5000元的月薪。老板娘是这么好开除的吗?
在外洋,“料子布”发挥着莫大的作用。每当亲戚间有“婚丧嫁娶”、“生日做寿”摆酒的时候,如果能送上一块“布料”用窄窄的红纸绕一下摆在帐房,那是相当的有面子。
而收到“料子布”的主家呢,不仅可以把布料摆在帐房显摆,完事了还可以当成下次去人家家里坐席时候的礼物。真是有面子又有里子。
我猜想婶婶额外的多要三块“料子布”,一方面是为了有面子,因为结婚时这些布料会和那些新衣服一起摆放着供大家参观;另一方面,婶婶是想着婚事办好后给她的老父亲和一对兄弟也做上一件新衣服。
虽然奶奶一再的强调“我们家是和村上那些人不一样的,我们祖上是怎样怎样的”。可是等我叔叔娶亲的时候,我们家确实和村里人不一样了。
太公和我的两个太婆都“回去了”,家里的田地和水碓房已经是外洋生产队的集体资产。
爷爷中风10年刚刚去年10月离世,大伯多年下落不明,我妈妈大年三十心脏病猝死;外婆10月撒手西去,留下三个萝卜头,14岁、7岁和5岁。5岁的小雪被送到外洋奶奶和叔叔身边,于是叔叔这个老新郎不仅高龄,而且还多了个5岁的“拖油瓶”。
婶婶没有进门之前,我外洋家的家庭结构是:“65岁的奶奶、36岁的叔叔、5岁的小雪”,占了“老母、弱叔、幼女”三大项。
为什么说叔叔是“弱叔”呢?叔叔一来长的矮,一副小身板,顶天了也就1米六,二来读书读到高中毕业后开始教书,因父亲中风,兄弟在外,家中没有劳力,新社会不能雇佣“长年”才辞教回村。教书先生下田,和“戴着眼镜担屎桶”的堂哥并列外洋“两大笑话”。
还有我的姑姑家也是风雨飘零。
当年外洋的“砻糠”长大成人后嫁到了曳岭脚的“蔡家大院”。我的“水碓太婆”保的媒。
我的太婆姓蔡,她们蔡家的祖上也曾经阔过。想当年“东西岩”的岩顶留下蔡家无穷无尽的传说。姑姑嫁到蔡家和我太公家不仅门当户对,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但是如果说我太公想当年还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姑父家其实已经是“灯笼壳”,就剩下纸糊的架子了。姑姑和姑父的小家比一般的农家小院好不到哪里去。
虽然我有过三任姑父,但这三个姑父除了给她留下7个不同姓氏的孩子,没有一个可以帮她承担一点的家庭责任。
第一位姑父姓“蔡”,他和我姑姑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带我来外洋的表姐最大,老二是个儿子,他出生的时候,姑父村上刚好赶上医疗试点。村上的妇女生小孩不再由接生婆上门接生,而是成立专门的“产院”。我的大表哥就出生在“产院”,所以小名就叫“产院”。老三女孩,取名“蔡松环”。老四男孩,浑名是“兔儿”,生于1963年,那年的生肖是小白兔。
第一任姑父在我的“兔儿”表兄5岁的时候驾鹤西去,走的还惊天动地。因为他下葬的第七天,民间认为那一天是死者魂灵的回魂夜。姑父有没有回家村上人不知道,但就在那一晚,我姑姑家原本不富裕的小院无缘无故被大火烧了个精光。除了姑姑和四个孩子,家里连床棉被都没抢出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刚刚失去丈夫姑姑带着5岁、7岁、9岁、12岁的四个孩子,坐在被大火烧的雾气漫天的地基上哭天喊地。那情景,应该不比我妈妈死的时候我家的情况好过多少。
家烧光了,老公死了,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最小的“兔儿”表兄被送到了外洋我奶奶家。奶奶的一生就像老母鸡,10年前帮女儿带儿子,10年后帮儿子带女儿。外洋就是我们的大本营,出了问题,外甥、孙女都往外洋送。
姑姑带着一儿两女住进了生产队的保管点艰难度日。很快有亲戚介绍了邻村一个姓“涂”的大龄青年住进了姑姑家。那是我的第二任姑父。
姑姑这样在农村叫“招夫上门”,平时这个涂姓男子生活在我姑姑家,但生下的小孩跟这个新姑父姓。
这个姑父前后在我姑姑家住了两年多一点,期间各种“酸甜苦辣”。终于,在我姑姑生下他们的孩子的时候,我的新姑父抱着她的女儿打道回府了,回到了他原来的家。所以我的三表姐姓涂。
我觉得,这个姑父的存在只是为了要一个姓涂的“孩子”。
第三个姑父姓“倪”,来我姑姑家后生了一儿一女,分别叫“倪松花”、“倪松林”。我这个最小的表哥“倪松林”比我大1岁,家里取的小名“龙雹”。丽水人把冰雹叫“龙雹”,认为是龙王爷发怒撒的石头。
为什么取这个名呢,一是疼爱,二是做为家里最小的孩子,被惯坏了,发起脾气来像天上下“龙雹”,砸哪算哪。
就是这样的家庭,再拿三块“料子布”出来也比较困难了,所谓强弩之末,有心无力了。
在这为难之际,我的“砻糠”姑妈拿来了三块“料子布”,解了燃眉之急。
这三块布料是24岁表姐蔡松梅的新娘衣原料,她的婚期定在下个月。我奶奶和姑妈商量好,先借用一下,等婚礼结束再还回去。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7-09-05 08:25:59 +0800 CST  
标题看起来有点哗众取宠,其实我讲的是一个略带悲伤的故事。
去新塘背小雪的两个女人中,除了婶婶还有一个是小雪的表姐,“蔡松梅”。那年24岁。
是的,众位看官没有看错,表姐比我的婶婶还大了一岁。
不过,这样的事情在40年前显的很正常。很多人家里外甥大过舅,侄儿比叔长。还有很多外甥女的童年是和比她年纪小的姨娘一起度过的。
婶婶嫁给叔叔的时候,按照外洋风俗,有一道程序是“买衣服”。即将步入婚姻的准新娘由新郎的姐妹陪着去集市上置衣。
迎娶新娇娘对于一户家庭来是件大事。毕竟人生的终极版就是“盖楼娶妻生儿子,然后让儿子放羊”。放羊的儿子长大了再继续“盖楼娶妻生子放羊”。祖祖辈辈、世世代代的这样延续着,蛮好蛮好。
普通人家在结婚的时候,再怎么不济也要挤出钱来走这道程序,要不然新媳妇进不了门。现在的新时代女性,“买衣服”这个程序没有那么注重,但总要添上“三金、五金”,其实意思是一样的。
我叔叔,36岁的老新郎迎娶23岁的美娇娘,也算铁树开了花。再加上太公曾经骑着高头大马上杭城考功名,那么规格不能太普通。
婶婶提出来,除了置办好新娘的“春夏秋冬”四套新衣。还要另外准备三块“料子布”。
所谓“料子布”,就是在供销社里扯的布料,一般以“蓝灰”两色为主,可以送到裁缝那里加工成衣服或裤子。
其实,在那个年头,街上几乎没有服装店,都是扯了布料请师傅上门做的。我婶婶结婚的时候“买衣服”就是去街上扯布料回家请裁缝置衣。
70年代的外洋,村上的男孩子长大了一般出门跟师傅学木匠,女孩子长大了学裁缝。
我的一个表嫂,曾经是十里八乡手艺最好的裁缝,过年的时候每年熬夜做衣服都把自己熬哭。因为村上大人小孩都希望大年初一能穿上新衣服,而手艺人应了顾客的事,做到天亮也要把活计赶出来。
不过,那时候我这个表嫂的心很大,她曾经和我说“等我存到5000元存款,我就再也不干裁缝师傅了。”。
在当时,我认为她是天方夜谭,我爸爸一个国家干部一个月工资18元,我叔叔一年生产队提留款3毛六。“5000元,什么概念!”
现在她真的不做裁缝了,跟着表哥今天日本明天大草原的看世界。我表哥和她开玩笑“天天看着你看了三十年,早都看你看的不要不要的了,说吧,给你几十个5000元腾腾位置让我再娶个小姑娘?”
当然迎接表哥的必定是“降龙十八掌”,我这么能干的表嫂手下几百个员工,应该有一百个以上都拿到了5000元的月薪。老板娘是这么好开除的吗?
在外洋,“料子布”发挥着莫大的作用。每当亲戚间有“婚丧嫁娶”、“生日做寿”摆酒的时候,如果能送上一块“布料”用窄窄的红纸绕一下摆在帐房,那是相当的有面子。
而收到“料子布”的主家呢,不仅可以把布料摆在帐房显摆,完事了还可以当成下次去人家家里坐席时候的礼物。真是有面子又有里子。
我猜想婶婶额外的多要三块“料子布”,一方面是为了有面子,因为结婚时这些布料会和那些新衣服一起摆放着供大家参观;另一方面,婶婶是想着婚事办好后给她的老父亲和一对兄弟也做上一件新衣服。
虽然奶奶一再的强调“我们家是和村上那些人不一样的,我们祖上是怎样怎样的”。可是等我叔叔娶亲的时候,我们家确实和村里人不一样了。
太公和我的两个太婆都“回去了”,家里的田地和水碓房已经是外洋生产队的集体资产。
爷爷中风10年刚刚去年10月离世,大伯多年下落不明,我妈妈大年三十心脏病猝死;外婆10月撒手西去,留下三个萝卜头,14岁、7岁和5岁。5岁的小雪被送到外洋奶奶和叔叔身边,于是叔叔这个老新郎不仅高龄,而且还多了个5岁的“拖油瓶”。
婶婶没有进门之前,我外洋家的家庭结构是:“65岁的奶奶、36岁的叔叔、5岁的小雪”,占了“老母、弱叔、幼女”三大项。
为什么说叔叔是“弱叔”呢?叔叔一来长的矮,一副小身板,顶天了也就1米六,二来读书读到高中毕业后开始教书,因父亲中风,兄弟在外,家中没有劳力,新社会不能雇佣“长年”才辞教回村。教书先生下田,和“戴着眼镜担屎桶”的堂哥并列外洋“两大笑话”。
还有我的姑姑家也是风雨飘零。
当年外洋的“砻糠”长大成人后嫁到了曳岭脚的“蔡家大院”。我的“水碓太婆”保的媒。
我的太婆姓蔡,她们蔡家的祖上也曾经阔过。想当年“东西岩”的岩顶留下蔡家无穷无尽的传说。姑姑嫁到蔡家和我太公家不仅门当户对,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但是如果说我太公想当年还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姑父家其实已经是“灯笼壳”,就剩下纸糊的架子了。姑姑和姑父的小家比一般的农家小院好不到哪里去。
虽然我有过三任姑父,但这三个姑父除了给她留下7个不同姓氏的孩子,没有一个可以帮她承担一点的家庭责任。
第一位姑父姓“蔡”,他和我姑姑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带我来外洋的表姐最大,老二是个儿子,他出生的时候,姑父村上刚好赶上医疗试点。村上的妇女生小孩不再由接生婆上门接生,而是成立专门的“产院”。我的大表哥就出生在“产院”,所以小名就叫“产院”。老三女孩,取名“蔡松环”。老四男孩,浑名是“兔儿”,生于1963年,那年的生肖是小白兔。
第一任姑父在我的“兔儿”表兄5岁的时候驾鹤西去,走的还惊天动地。因为他下葬的第七天,民间认为那一天是死者魂灵的回魂夜。姑父有没有回家村上人不知道,但就在那一晚,我姑姑家原本不富裕的小院无缘无故被大火烧了个精光。除了姑姑和四个孩子,家里连床棉被都没抢出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刚刚失去丈夫姑姑带着5岁、7岁、9岁、12岁的四个孩子,坐在被大火烧的雾气漫天的地基上哭天喊地。那情景,应该不比我妈妈死的时候我家的情况好过多少。
家烧光了,老公死了,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最小的“兔儿”表兄被送到了外洋我奶奶家。奶奶的一生就像老母鸡,10年前帮女儿带儿子,10年后帮儿子带女儿。外洋就是我们的大本营,出了问题,外甥、孙女都往外洋送。
姑姑带着一儿两女住进了生产队的保管点艰难度日。很快有亲戚介绍了邻村一个姓“涂”的大龄青年住进了姑姑家。那是我的第二任姑父。
姑姑这样在农村叫“招夫上门”,平时这个涂姓男子生活在我姑姑家,但生下的小孩跟这个新姑父姓。
这个姑父前后在我姑姑家住了两年多一点,期间各种“酸甜苦辣”。终于,在我姑姑生下他们的孩子的时候,我的新姑父抱着她的女儿打道回府了,回到了他原来的家。所以我的三表姐姓涂。
我觉得,这个姑父的存在只是为了要一个姓涂的“孩子”。
第三个姑父姓“倪”,来我姑姑家后生了一儿一女,分别叫“倪松花”、“倪松林”。我这个最小的表哥“倪松林”比我大1岁,家里取的小名“龙雹”。丽水人把冰雹叫“龙雹”,认为是龙王爷发怒撒的石头。
为什么取这个名呢,一是疼爱,二是做为家里最小的孩子,被惯坏了,发起脾气来像天上下“龙雹”,砸哪算哪。
就是这样的家庭,再拿三块“料子布”出来也比较困难了,所谓强弩之末,有心无力了。
在这为难之际,我的“砻糠”姑妈拿来了三块“料子布”,解了燃眉之急。
这三块布料是24岁表姐蔡松梅的新娘衣原料,她的婚期定在下个月。我奶奶和姑妈商量好,先借用一下,等婚礼结束再还回去。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7-09-05 08:26:40 +0800 CST  
我的第三个姑父做到了和我的姑妈白头偕老,因为姑妈走在了姑父的前头。
这个倪姓姑父大名倪志明,走进我姑妈家的时候35岁,比我姑妈小一岁。志明是个篾匠,他原来的家也在曳岭脚,离我姑妈家三排房子的距离。
在姑妈家的房子被烧掉后的第三年,通过全家人的努力,在原来的地基上盖起了三间泥房。乡下盖房子用的是黄泥夯墙。有老地基在,村上建房队的墙夹子借出来,一段一段往上垒。墙夹子是一个木头做的长方形框框,填满泥土后用一个方形的大木锤两个人死命往下夯。一段做完等干透再拆下墙夹子往上垒,和我奶奶家堂屋的燕子垒窝差不多,泥衘千口筑窝三寸。
那时候姑妈家盖房,唱主角的是我的第二个姑父和我的“产院”表哥。最大的功劳是家里的老黄牛,因为牛栏离家里远,没有火烧连营。老黄牛在合作化的时代也算是生产队的资产了,但我姑妈家惨成这个鬼样子,用用老黄牛,村上人也就睁眼闭眼了。
“打断骨头连着筋”,村上还是蔡姓居多,排行论辈起来,我的表哥表姐也都是蔡家自家人。于是也有一些族人过来帮忙盖房,不用付工资,先记着帐,等我的表哥们长大后“换工夫”。也就是说人家帮你做了几天活,等人家家里需要帮忙时你再给人家打工。
第二个姑父带着孩子离开以后,我的姑妈伤心绝望了很久。但涂姑父作为一个在家里懒散惯的单身汉,在我姑妈家里呆上两年已经超越他的承受能力了。而且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孩子,所以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这个倪姑父之前结过婚,有一个儿子。按理来说,在那个年代的农村,手艺人的家庭还是比较稳定的,但我的这个姑父偏偏离了婚。以前的篾匠是走村串户,上门服务的,有时候在一个村庄要做上十天半个月。我姑父篾匠手艺不错,但“怜香惜玉”的本事更加不俗,传说是“村村有丈母娘”的那种类型。
他的前妻和他离婚后改嫁到一个坐落在半山腰的村庄。他和前妻的儿子由家里的奶奶抚养长大。后来儿子结婚两年后也离了婚,这个儿媳妇的改嫁对象任谁也猜不透,居然是她前婆婆的继子。也就是说,前婆婆把自家亲生儿子的老婆撬给了她的继子当老婆。
这个第三任姑父是怎么走进我姑妈的家,然后共同养育一对儿女,用我姑妈的话来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对了,生活中会碰到非常多我们需要举头望青天的事:“为什么会这样!”比如说为什么会生在这样的家庭,比如说为什么中彩票的那个人不是我,比如说为什么男朋友劈腿了等等。其实想不通的时候就想想吧,“这就是命”。这样比较容易安慰自己。
每次跟团出去旅游,大嘴巴的导游为了活跃气氛,都会和我们说“一命二运三风水”,你也这样想就对了。
我的婶婶穿着红色的棉袄,在两个“梅香”的牵引下,来到了我的叔叔家。透过拥挤的人群看新娘子,我婶婶真是美若天仙,看得我直砸吧嘴。
其实我最羡慕的是那两个陪伴新娘子的“梅香”,坐在新房里,陪着新娘子,想吃糖果还可以随便拿。
那是我爸爸的两个表妹。十二三岁的样子,其实就是伴娘,虽然是新社会了,外洋村里还是管伴娘叫“梅香”。有点像戏文里丫环的名字。
其实那时候我真的很想快快长大,有朝一日也去做做“梅香”。我和我的奶奶说了我的想法后,奶奶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你两个哥哥结婚的时候,你能不能当梅香”。
奶奶的叹气是有道理的,谁家办喜事都想求个吉利,“梅香”要找那种“好命”的女孩子。而我,自从那年的大年三十开始,“好命”两个字就渐行渐远了。
可是没关系啊,做不了“梅香”,我可以做新娘子啊。小雪是个心大的女孩子。
婶婶的母亲也是生病去世的,离开她的时候,她9岁。从此开始洗衣做饭找猪草。第一次做饭的时候,够不到灶台,要垫个小板凳。
婶婶的娘家除了老爸,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弟弟,站起来比双十一还多一竖。
婶婶姓潘,她的两个哥哥姓廖,两个弟弟姓潘。出现这种情况,也是因为她仙去的老娘。
外洋一百多人口几乎清一色都姓廖,最多两百年前都是一家,一个祖爷爷发出来的。
婶婶两个哥哥的廖姓老爸走在了她们妈妈的前面,婶婶的妈妈依照旧俗“招夫上门”。新爸爸来自宣阳镇上的一个小山村“枫树源”,来到外洋后生了我婶婶和一对双胞胎儿子。于是清一色的廖家村里多了四个姓“潘”的户口。
按理我婶婶不是应该要求5块“料子布”吗?可是我婶婶才要了三块。
我婶婶结婚的时候,她同母异父的两个哥哥,大哥去了邻村板桥做上门女婿。她的双胞胎兄弟,有一个被送到“枫树源”她爸爸的老家,过继给她并没有娶妻的叔叔为子。
所以婶婶的这三块“料子布”,是为她的爸爸、弟弟和同母异父的哥哥准备的。
以前的时光,村上有人娶媳妇,那就是整村人的节日,特别是像我这样大小的孩子。
那时候村上孩子多,每家都是5个6个,更有甚者,我们村上还有一户人家有13个孩子,都能组个蓝球队了。
让孩子们最兴奋的事情是可以进新房向新娘子“讨拾子”。
每家结婚的时候,主家会准备一些糖果花生,富贵人家还有荔枝桂圆小饼干。新娘子由“梅香”陪着端坐在床上,坐完席的大人小孩要拥到新房看新娘子。
大人们往往对新娘子比较尊重,他们喜欢“玩大舅”。大舅是女方送亲的男性亲属,一般是两个。“玩大舅”的主题是“灌酒”,村上人会找出各种理由让大舅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喝到不胜酒力,大舅们上床睡觉了,那大舅哥的鞋子就成了新目标。不管藏在哪里,不管房门加了几把锁,总有那好事的偷了出来。留着第二天问主家换上两包烟。
其实这也许是村上人对于新亲戚的一种联谊方式吧。不打不相识,打打闹闹间大家熟络了,这们亲也就结上了。
对待新娘子,我们村上的人就文明多了。闹的都是半大小子和姑娘带着我们这些小萝卜头。
到了新房,大家规规矩矩的排个队,按照秩序来到新娘面前“讨拾子”。
这个时候比拼的是智力,因为“讨拾子”有口诀,就跟现在的诗词大会差不多。来到新娘子面前的小伙伴需要说上一句“吉利话”,新娘子才给发糖。
村里“讨拾子”有从一到十的名言,但能在新娘子面前唱出来的不多。一般都是说上一句“新娘子,讨拾子,四季发财”就拿了糖果花生走人。
但也有那贪看漂亮新娘的小油子,可以不紧不慢的站在新娘面前,一句一句的唱,唱一句拿捧糖。等唱到后来把新娘子都唱的心疼起来,唱一句就给两颗花生。但是光给花生,人家也有唱词“落花生弯弯,生儿子做官”,“落花生直直,生儿子做主席”……
据说最厉害的“讨拾子”的小伙子,是把新娘边上的“梅香”给讨到了手,没过几年,变成了他的新娘。
欢乐的时光总是飞逝而过,三天以后就是新娘子回门的日子了。
可是新娘子的那三块“料子布”已经被喝完喜酒的姑姑带回了她自己家。
发现自己上当受骗的婶婶会让叔叔过一个怎样的“回门日”呢?
我真不知道。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7-09-06 07:55:33 +0800 CST  
“一哭二闹三上吊”,农村妇女作起来一般走这个程序,我的婶婶也不例外。但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叔叔似乎还挺能镇得住婶婶。
这一天是回门的日子,虽然婶婶的婆家和娘家都在外洋村,但仪式还是必须的。我婶婶提溜起奶奶准备好的小蓝子,招呼上叔叔准备出发。
突然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回身走回了房里。过了一会儿,就见她黑着脸走了出来,“廷明,你过来!”
原来婶婶没有找到她的那三块“料子布”,想让叔叔过来一起找一找。
叔叔是个木衲的人,三杠子压不出一个屁来。但他始终是知道事情的原委,“料子布”已经被姐姐拿回曳岭脚村了,还上哪里找去。
可是老婆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今天不找到这三块“料子布”,回门一事看来也过不了关。不过叔叔虽然木衲,但能在村子里以36岁的高龄骗上一个23岁的小妹妹,脑子显然是够用的。
只见他装模作样的来到房间和老婆一起翻箱倒柜,慢条斯理的把东西一样一样的往外拿,又一样一样的放回去。这是我叔叔用的最熟套的“拖”字诀。
多年以后,我记起来小时候无论问叔叔什么事情还是要请他做什么决定,我叔叔说的最多的就是“再说”,“我也没办法”。村上人给他取个外号“慢慢人”。
“慢慢人有慢慢福”,急性子的婶婶看叔叔在新房里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个所以然来,扯着嗓子在门口叫了几声“嚒嚒”也不见回音。她跺跺脚,拉着叔叔出门了。
等叔叔婶婶出了门,我奶奶带着小雪出现了。她指着叔叔新房门上的对联教小雪认字。
来,跟我念“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须梅”,横批是“天生一对”。
当然,“拖”字诀只能用一时,我婶婶从娘家回来后还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三块“料子布”是拿不回来了,先让我婶婶哭上一哭。
婶婶一掉金豆子,叔叔的心就急的像猫抓。找奶奶,找姑姑算账那是不可能的。替罪羊就是叔叔那一枕头的情书,某个女教师写的。叔叔亲手把他的这些情书送进了灶堂,暂时平息了婶婶的一腔怒火。
日子就这样照常过了下去,无悲也无喜。只不过叔叔在婶婶嘴里成了“大骗子”,奶奶被叫成“老白虎”。姑姑上门也颇有点不被待见。
“老白虎”,这是村上骂老年妇女的比较凶狠的词语了。不过从婶婶嘴里吐出来,也怪不了她,她从小没有读过书,这是她能想出来的最恶毒的词了。
不过婶婶当面是不敢指着鼻子骂,她也很少再叫我奶奶为“嚒嚒”。必须要提及的时候往往用“她”或者“喂”来代替。
与“老白虎”相对应的是“小白叶”。
在村上,我婶婶有一个最要好的闺蜜就是“小白叶”。我二爷爷的二儿子家的“小白叶”。
这样说来我也觉得绕口。且听我细细道来。
所谓“小白叶”,就是外洋村对童养媳的一种称呼。那年头,女孩子不值钱,农村人心心念念的想要盼儿子,可是事实就是你越想生儿子,来投胎的往往就是女儿家。
新旧社会两重天,要是搁现在,二胎政策一放开,谁都想着要个粉嘟嘟的女娃娃。如果第一胎是个男孩子,第二胎再来个带把的,很多人家里还是喜中带忧的,操心起房子车子来并不轻松。
那时候的丽水,一般家庭,就算生了再多女儿也还是舍不得让她小小的离开亲人,去别人家当“白叶媳妇”的。村上人批评某个女孩子不够大方,就是说“畏畏缩缩,像个白叶媳妇”。由此可见,“小白叶”的日子是不好过的。
我婶婶这个闺蜜叫廖满英,她的父亲叫廖细儿,是村上的“讨饭头”。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村庄都有“讨饭头”,反正我们外洋有。
廖细儿平常日子也跟大伙儿一起出工干活,村里的村民花名册上也有他的名字。但是,凡四邻八乡有主家“婚丧嫁娶”、“生日做寿”摆酒,廖细儿就粉墨登场了。
一般乡里摆酒,除了族人、亲戚朋友,外人一般是不去参加的。因为要去坐席,需要给主家上礼。
但是廖细儿不用,因为他是我们村的“讨饭头”。有酒席的时候,他们通常会赶了过去,坐在主家的门槛外,如果喜事,就说一些大吉大利的祝福语,如果是丧事,他们会和主家一起哭上一哭。
虽然廖细儿一行不用上礼就可以坐席,但那一定是要等所有的宾客坐定以后才可以开席。而且席子一定是摆放在大门边的位置,上的菜也是简单的一碗猪肉、一碗海带什么的。不像正桌上四盆八碗的管够。称为“丐席”,吃完后,主家还会给他们的搪瓷缸装上饭菜带走。
我一直怀疑,在遥远的江湖,一定有一个“丐帮”的存在。因为我们村上的“讨饭头”是世袭的,他的父亲也曾经是乞丐。
廖细儿除了有酒席的时候去坐席,另外出勤的时间就是农历春节的时候。过年在农村是大事,一般人家都会蒸上几盒糖糕,包上几扎粽子。
廖细儿过年的时候也不是谁家都去,他会在某个快要过年的清晨出现在你家门口。低着头倚着门框低低的叫“财主娘娘哎,打发点糖糕粽哦”
不管主家给多少,他绝不进屋,只要主家拿了吃食过来,必定双手接过,低头说“财主娘娘,长命百岁”。
所以,在那个年代的丽水农村,大家并不是非常讨厌乞丐,毕竟放下尊严去换取一点吃食还是有心理压力的。
相反,如果你家里办喜事的时候没有乞丐上门,连着几年春节都没有“讨饭头”来要“糖糕粽”,证明你家在村里混的不咋样,连讨饭的都看不上。
那时候家里大人教育小孩喜欢说“再不听话,赶出去讨饭”,小孩听了一般都是很害怕的,因为据说讨饭有地盘,也不是你想去就能去,在别人的地盘上,讨口饭吃也不容易的。
按理说,“讨饭头”一般应该娶不起媳妇,但廖细儿不但有老婆,还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
廖细儿的老婆是他在板桥的凉亭里捡的。稍微有点脑子不灵清,也不知道是哪里流浪过来。村上的老人根据她的口音,叫她“松阳婆”。
廖细儿的两个女儿早早的被送给村上人做了“白叶媳妇”,两个儿子倒是央了人给取了两个好听的名字“廖加福、廖加禄”。
当然,村上的大人小孩没有一个叫他的两个儿子大名的,一律叫“大讨饭、讨饭儿”。
去年婶婶过世的时候,我回老家住了几天。听村上人说起来,当年的“大讨饭、讨饭儿”已经都不再讨饭了,两户人家都在上海开着超市,日进斗金的。
我在料理婶婶后事的帐房里呆着,刚好碰到年迈的廖细儿来上香。我好奇的看了帐本,记着“礼香一副”。但是开饭的时候,我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踪影。问了叔叔,说他已经多年不再乞讨,但也不再去有红白喜事的人家走动。能给我婶婶上个香已经是莫大面子,坐席是请了也不来的。
人与人之间应该是有气场的,所谓“惺惺相惜”。所以9岁丧母的婶婶对小雪挺不错,经常带着她去找满英纳鞋底、挑花。
满英是大约10个月的时候被抱到我的二奶奶家,许给二奶奶的大孙子廖周林。满英从小在我二奶奶家长大,我的二娘使唤起她来豪不留情,通常刚放下猪草蓝子又被催着去放牛。
而且,我帅气的堂哥廖周林还看不上她,嫌弃她满脸雀斑,嫌弃她大字不识。为了逃避家里逼他们圆房,我的堂哥早早的跟着他的木匠师傅走村串户不回家。留着她一个人住在为他两准备的新房里。
也许是相同的命运,我婶婶和满英在一起的时候话特别多。经常我都困了,婶婶还不肯回到我叔叔家,要我叔叔找过来。我趴在叔叔并不宽阔的肩膀上,婶婶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家。
回到家,叔叔便把我扔到奶奶床上睡觉,好像从来不刷牙洗脸。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心慌,觉得身上脏脏的。但叔叔不这样想,他说女蜗造人用的就是泥,人死了埋到地下也变泥,洗不洗澡没有什么关系。
这样平淡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雪渐渐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成为了外洋的一员。头上身上也长出了虱子,那是真正农村孩子的标志。
在外洋过完第一个春节,婶婶悄然隆起的肚子扁了下去,外洋的这个家庭迎来了新生儿的哭声。
这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子,婶婶抱在怀中却并不是显的很高兴。她悄悄地对我说“我真希望她是个男孩子,属羊的女孩子命苦。”
在我眼中,男孩子有什么好?我是喜欢有一个妹妹的。但是为什么婶婶要说“属羊女”命不好呢?难道廖家的媳妇也能够未卜先知吗?
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婶婶说“羊,一般都是要被杀掉作为祭祀的供品,特别是女孩子,十羊九不全”。
当时六岁的小雪虽然一点也不相信婶婶说的话,但由于婶婶的一再强调,一来二去的就放在了心上。提心吊胆的看着她这个妹妹的成长,生怕应验了婶婶的话。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7-09-07 07:46:57 +0800 CST  
我妹妹的外公,也就是我婶婶的爸爸,我也叫他“外公”,只不过在前面加了三个字“枫树源”。他是我的“枫树源外公”。
外公姓潘,他最大的特点就是耳背,村上人叫他“聋背”。
我婶婶不叫他“爸爸”,虽然她是他的亲生女儿。
外公从枫树源来到外洋,住进我婶婶的妈妈家。我婶婶的母亲与前夫的两个儿子就依了乡俗叫他“小叔”。等到他自己的小孩出生,也就跟着上头的哥哥一起叫他“小叔”。
枫树源外公一生生了三个孩子,养大了五个娃,但是却没有听到有人叫他一声“爸爸”,所以他是个苦命的人。
苦命的人那么多,你想要知道有几个?
本来枫树源外公来外洋后,我婶婶的娘家虽然日子过的艰难,但总还是像千千万万个普通家庭一样,一日一日的往下走,希望芝麻开花节节高。
在我婶婶9岁,她的双胞胎弟弟6岁的时候,一场疾病带走了她的妈妈。家庭又陷入了困境。
还好,枫树源外公还是一个朴实的农民,他并没有像村里人预料的那样,带着他的三个孩子回到他的“枫树源”。他选择留在了外洋,只是把他的小儿子送回老家过继给他并未成亲的弟弟为子。
9岁到24岁,枫树源外公在风雨飘摇中独自支撑了15年,终于盼来了女儿结婚,盼来了粉嘟嘟的外甥女,他的背直了很多,耳也不背了。
婶婶嫁到我家的时候,她同母异父的大哥去板桥做了上门女婿,二哥在老房子的边上盖起了三间大瓦房,就等媳妇娶进门。她的弟弟也读完高中回到生产队干农活,是村里的高级知识分子了。
枫树源外公第一时间跑到我奶奶家来看他的外甥女。并给她取了一个小名“好口”。
“好口”用外公的话来说,“好就是女子,口就是添丁进口,男孩子为丁,女孩子为口。”。同时又希望他的外甥女,好生好养,口大吃四方。
我的妹妹是非常不喜欢村里人叫她“好口”,她觉得十里八乡都没有人叫这个小名,听着怪怪的。
但村里人才不管不顾,看见她就“好口、好口”的叫,好像当年叫我姑姑“砻糠、砻糠”。
村里人喜欢取外号,而且取起外号来得心应手,叫起来琅琅上口。往往在村里你叫大名,很多人不知道是谁,你一说“石板、烧炭、猪栏妹、岩儿、樟树囡”,我保证你一找一个准。
不过很奇怪的是,他们很自动的和我划清界线,规规矩矩的叫我的大名,不给我起任何外号。
理由是,我不是他们村上的,我只是因为娘死了暂住在这里。我是城里人,工作人,有一天,我还是会回到城里去。
到时候,我就“衣服角荡死人”了。
刚开始,我弄不明白“衣服角荡死人”是什么意思,住外洋的时间久了经常听他们说,我才明白。
原来就是说,那时候农村和城市的生活水平相差很大,我如果回到城里有工作了,就会看不起生我养我的乡下人。如果他们农村人上街碰到我,我一定是装作看不见他们,虎虎生威的擦肩而过。走的快了,衣服荡起的风要把他们乡下人吓死,叫做“衣服角荡死人”。
据说这个出处是来源于来村上插队的知青。
我的外洋村村民就是这么有才华又这么的有趣。
“衣服角”在我们村上好像还有“压惊”的作用,小孩子受到了惊吓,据说被谁吓着了要去剪谁的衣角。剪来衣角用火烧成灰,受惊的小孩吞下去就没事了。
那时候村上大人呵斥小孩就说“不要去吓人,人家要来剪衣服角的”。
从5岁到10岁,小雪在外洋住了5年,期间没有吃过衣角灰也没有被剪过衣角。因为叔叔是文化人,他不信这个。
不过,在我想来,这应该是一个远古的传说,古代的人穿的都是棉花纺的衣服,棉花烧成灰吃一下还可以接受。
如果现在这些什么尼龙、的确良、化纤布料,一烧一坨,怎么往嘴里送啊?
我叔叔没让我吃过衣服角的灰,但我生病的时候也给我吃过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说放在灶台上熏的干硬干硬的鸡内金、比如说用弟弟的尿尿煮的鸡蛋。反正就跟家里养的鸡过不去。
都说食物是人一辈子的记忆,确实如此。
我能记起在新塘外公家吃的离别饭,也想的起来外洋吃的第一餐饭。
外洋人做饭很特别,他们在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床。点上灶膛里的火,在大铁锅里放下大米煮稀饭。
大米被煮开花后,整个厨房就洋溢着浓郁的米香。大大的木头锅盖一打开,奶奶小小的身子就迷失在一片水蒸气中。
这时候奶奶会拿一个粗大的竹笊篱捞起白花花的、煮的半熟的米饭,倒进边上陶瓷的饭盆里。
这边锅里留下少许的米饭和着米汤继续煮,那边锅里坐上水,放进陶饭盆,盖上木锅盖焖着。
那个米汤只有少许的米粒,在柴火的作用下逐渐变得粘糊,咕嘟咕嘟的冒着小泡。奶奶叫它“荫汤”,这就是一家人的早饭。
有些时候奶奶会背着家里人,给我的“荫汤”里搅上一个鸡蛋,放上一勺白糖。香甜香甜。
还有些早晨,奶奶会悄悄的用一点点油炒了昨天的剩饭给我吃,倒上一点点酱油,美的我直冒泡。
尝到甜头的小雪经常扭着奶奶炒饭吃。奶奶就给小雪讲故事“从前啊,有一个小女孩,她的妈妈死了以后,爸爸给她找了个后妈。后妈又生了个女孩,后妈每天给她的晚女儿吃油炒饭,给她的亲生女儿喝荫汤。十年过去了,喝荫汤的女儿长的白白嫩嫩,嫁了一个大官,吃蛋炒饭的女儿不会长高,只能嫁给一个讨饭人。”
听了故事的小雪就很害怕,不敢缠着奶奶吃油炒饭。小雪一怕爸爸娶后妈,二怕自己长不大,长不漂亮。
那个陶饭盆的底部有一个又一个圆圆的透气孔,灶膛里放上几块木柴,盖上热灰。不管在田地里劳作到什么时候,回到家里打开锅盖就能吃上热饭。比现在的电饭煲管用,可是却没有人愿意再烟烧火烙的使用它。
家里有地瓜、毛芋、土豆的季节,奶奶经常在饭盆和大锅之间放一些。小孩放学回家大人收工回家都可以摸上几个垫垫肚子。
奶奶总是对我情有独钟,她觉得必须尽可能多的给我更多的爱,于是有些日子她会在毛芋土豆之间放上一个鸡蛋。那也是我的专属专利。
村上人做捞饭的时候,会或多或少的掺上一把“番薯丝”。那时候还没有杂交水稻,生产队里只种单季稻。生产队分给各家各户的稻谷有限,容易青黄不接。巧手的主妇们便晒了很多“番薯丝”来调节。
外洋村上有大块的露天岩石,番薯洗干净刨成丝直接晒在岩石上。经过两三天暴晒,“番薯丝”就可以收起来慢慢享用了。晒“番薯丝”的季节,外洋村的空气都是香甜的。
奶奶烧捞饭也放“番薯丝”,但是她不像村里人一样拌匀米饭和番薯丝,总要留出一小撮白米饭来。那又是小雪的专利。
其实小雪挺喜欢拌了番薯丝的甜甜的米饭,但奶奶不让多吃。她说吃多了番薯丝会变成“番薯囡”,没有女孩子的灵气。
村上人经常开玩笑拉住小雪,“小雪,来我家吃番薯丝饭。回你奶奶家用白米饭来换我的番薯丝饭。”小雪总是笑嘻嘻的跑开,不和村里人说太多。
因为奶奶有交代,“女孩子要多看少说,要记在心上不要挂在嘴上。”
那时候叔叔是村上的会计,吃完早饭要去晒谷场吹哨子召集大家出工。小雪就每天跟着叔叔,脖子上挂着铁皮哨,一边走一边吹,从家里吹到晒谷场。
但是奶奶不让小雪经常吹哨子,她说女孩子总是吹哨子会吹成大脖子,以后就找不到好婆家了。
奶奶对小雪的教育总是围绕着“嫁人”两个字。她不让小雪像村上的小孩一样讲脏话,她不让小雪吃饭掉饭粒,她不让小雪坐在凳子上晃荡脚,她不让小雪用筷子打碗,她不让小雪越过身边的菜碗去挑菜,她也不让小雪翻菜碗……
总之,就是餐桌上都有很多很多规矩。约束的多了,这一切就成了小雪自觉不自觉的习惯。
虽然外洋廖家在我奶奶当家的时候已经没有高头大马,也没有良田水碓,但奶奶还是按照她的标准用心血浇灌小雪。
村上的大娘曾经拉着小雪的手臂,轻轻吁口气说:“小雪,你怎么可以长得这么细皮嫩肉。我敢打赌,以后会有男人爱死你。”
时间过的飞快,奶奶添了新孙女后还是对小雪关爱有加,这就逐渐引起了我婶婶的不满。
平心而论,婶婶和叔叔一起到我外婆家背着我来外洋,对我还是很疼爱的。
但是真正在一个锅里舀饭吃,从小缺少母亲疼爱的婶婶嫉妒上了奶奶对小雪的偏爱。
特别是我粉嫩粉嫩的妹妹降生后,婶婶的母爱大发,虽然一再忧虑她属羊女的命运,但作为一个母亲,她还是希望把最好的东西给她的孩子。
婶婶其实一开始是因为三块“料子布”的事情,心里对我奶奶产生了疙瘩。后来又有村里好事的婆娘学舌说我奶奶不喜欢她“大字不识”,这个积怨就深了起来。
婶婶刚开始“作”,是各种嫌弃,她对着我叔叔嫌弃家里的家具破旧、房屋简陋,甚至要我叔叔把家里的饭碗扔到门口喂狗,去供销社重新换套新的。
第二种是和我奶奶对着干,奶奶烧了稀的她要吃干的,烙了饼子她要下面条。
她专门使唤我叔叔,从早到晚“廷明、廷明”的叫。
奶奶经常被气的掉眼泪,搂着小雪摇蒲扇,带着小雪回娘家。
这样的日子吵吵闹闹又过了几年,小雪10岁了。
小雪在宣阳镇上的家发生了很大变化,在大哥的坚持下,小雪和奶奶去了宣阳,来到了爸爸的身边。
婶婶和叔叔带着“好口”,逍遥的过了一年左右当家作主的好日子,又发生了一件非我奶奶回家不可的事情了。
那就是婶婶又怀孕了,需要奶奶回家伺候月子。于是小雪跟着奶奶又回到了外洋。
枫树源外公第二次取名的时候,已经过了五年。
我叔叔的儿子出生了。
这次取的名字正常一些,“廖子”,廖家的儿子。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7-09-08 08:12:52 +0800 CST  
小雪的小学生活可谓一波三折,像个钟摆一样徘徊在外洋和宣阳镇之间。
1979年9月,渐渐习惯外洋生活的小雪背起书包,成为了一个小学生。
学校就在外洋村上,老师是爸爸的表叔,来自于奶奶的娘家--山村。
奶奶在娘家是大姐,底下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妹妹嫁在靠近丽水市区一个叫做“高坑”的小山村。三个弟弟在老家顶门立户,各自成家。
我的三个舅公也像所有的村里人一样,想要早生儿子早享福。可是这个过程却比预想的曲折了很多。
我的大舅公是个箍桶匠,有一双非常灵巧的双手。几块木头和几根毛竹在他手上打理一下,就会变成一个担水的木桶、做豆腐的豆腐桶、新娘子陪嫁的子孙桶。集木匠、篾匠、油漆匠为一身,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能工巧匠。
二舅公是山村的党支部书记,二舅婆是村上的妇联主任。
三舅公住在山村靠近“东西岩”景区的张家老屋。天井里用废脸盆种了很多山上挖来的兰花,老远就能闻见馥郁的花香。
大舅公和大舅婆一生没有生养,到40几岁的时候抱养了三舅公的女儿和大舅婆妹妹的儿子。
大舅公本来的意思是想让他的养子娶了他的养女,来个亲上加亲。然而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他的养女张新兰10几岁就出落成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儿。她的美貌深深打动了来村里插队的上海知青,没几年,知青回城的时候也跟着去了上海。自此变成了上海的一个纺织女工,她回村里看望父母的时候还是要引起村里人的轰动,大家都挤到她家里去看她。感叹“新兰就是城里人的样子,长的真好看。”
其实大舅公的养子张水富,也就是外洋小学我的第一个启蒙老师,浓眉大眼,长的也不错。他来外洋当老师是“民办老师”的身份。
刚刚退伍回来的张老师也许当体育老师比当语文老师更适合。因为当我回家对着我的叔叔汇报:张表叔今天教我们念学校墙上的标语,“团结紧张、严肃活发”时,被叔叔大大的在头上爆了个“栗子”。
原来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那时候外洋的学校有大概20个学生,大部分是外洋的,有两个上洋的学生。
年龄跨度也很大,有6岁的小雪,有10岁的廖根林。学校里开了一到三年级的课,叫复式班。大家坐在一起上课,张老师上完一年级上二年级,只要你自己能听懂,一年级也能听到三年级的课。
在宣阳上学的时候,我就和我的同学炫耀,“你们上过幼儿园有什么了不起,我6岁就上三年级了。”
小小的外洋小学当然留不住张表叔的心,虽然是一个把“活泼”教成“活发”的张表叔。张表叔在当了一年民办老师后就辞职不干了,他去了林场的森工组,据说那是正式编制。
所以我们仅仅在外洋小学读了一年书,就一起并到了白岸口小学。那是一个完小,开设从一年级到五年级的课程。也做到了一个年级一个教室,有点学校的样子了。
二舅公一口气生了九个女儿,生到后来不仅是我的舅婆心里没底,我的舅公连名字都不想取了。
直接“四儿、五儿、六儿”的叫,一直叫到“九儿”。
舅婆怀她第十个孩子的时候,国家开始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作为村妇联主任,她响应号召流掉了肚中的胎儿。大家一定猜到了,这是一个男孩子。
舅婆倒也想得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他们从邻村抱养了一个男孩子,取名“张水亮”,长大后与我的六表姑结了婚。一直与我的舅公舅婆生活在一起。
“千亩田里一颗苗”,我的开满兰花的三舅公家生了三个小孩,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其中一个女儿张新兰就是过继给大舅公,后来嫁到上海的表姑。
三舅公的儿子取名张采华,我奶奶经常叫他“蓝采和”。我傻傻地问叔叔这个表叔和八仙中的“蓝采和”有什么关连,叔叔说,这就是一个爱称,和八仙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
奶奶在家里一和婶婶沤气,就喜欢带着我回娘家。一双“解放脚”走起山路来也不怕累。
奶奶回娘家的时候,喜欢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说她张家的家长里短。所以我在蹭了舅婆们很多“点心”的同时,对他们家里的关系比熟悉我的脚趾头还要多一点。
“一辈亲、两辈表、三辈隔山跑”,一般在农村,表亲走到第三代也就谁都不认得谁了。但我每年回老家都喜欢去山村走走,好像那里是我的第二个外婆家。
第二年去白岸口小学读书,叔叔还担心对于小雪来说是一个挑战。从外洋到白岸口要走两里山路。不过村上二十几个小学生浩浩荡荡的走着,一路打打闹闹,转眼间就到了。
白岸口小学坐落在村中央,从外洋过去要经过一座古老的石拱桥,桥的两边挂着长长的绿色藤蔓,非常漂亮。
那时村上每天来约小雪上学的有两个女孩子。一个比小雪大一岁,叫廖莲翠,另一个比小雪大两岁,大名叫“廖育美”,小名叫“亮亮”。
亮亮有一个如此清丽脱俗,不同与外洋女孩子的小名,不是因为她的父母多少有文化,而是因为她是从丽水福利院领养的孩子。
“亮亮”是她在福利院时候的乳名,跟着她一起来到了外洋。并一直被村里的大人小孩叫着。
亮亮的养父叫廖耀德,和我叔叔一样是个会计,不过他更高级一些。我叔叔是外洋生产队的会计,他是白岸口大队的会计。所以他经常拎着黑色的皮包往来于外洋、白岸口、畎岸开会、造方案。
亮亮的养母我不知道她的大名,村里人都叫她“城里囡”。但小雪一点也没看出来她有哪一点像城里人,因为她长的一点也不好看。
“城里囡”长了一口暴牙,牛高马大,比她的老公要高出一个头。他老公我估计是一米六五,那么她应该在175以上。这么一副令她老公仰望的身材却并没有生下一儿半女。
亮亮的养父母在抱养她之前,曾经在邻村的板桥领过一个女孩子。但是在领养的女儿一岁的时候,村上却出现奇怪的疾病。半个月时间村上俩个一岁左右的女孩子没有征兆的在半夜死去,其中一个就是他们领养的孩子。
那时候我的“兔儿”表兄也在我奶奶家生活。村上有谣言说“山神爷爷”要童男童女,死两个女孩子还不够,还要再收走两个男孩。
吓得我爷爷连夜走了二十里山路,把兔儿表兄送回蔡家。
亮亮的养母虽然长得不好看,可是很爱打扮。无论什么时候看到她,她都是前额留着齐刘海,头发中分后打成两条长辫子。辫子搭在脑后,又另外用了头绳在两条辨子之间捆了几道。配上她的大暴牙,令人忍不住想笑。
亮亮的养母还有个特长就是会做一手好菜。村里有人家办酒席,通常都叫她掌勺。
我小时候总觉得她家的饭菜比奶奶家的好吃。问她诀窍,她说你奶奶是水煮菜,我是炒菜,当然我烧的好吃。
另一个廖莲翠就简单一些了,她的爸爸叫“三点”,和我爸爸是堂兄弟,我爸爸让我叫他“三点叔”。长大以后,看到“十三点”是骂人的话,我莫名的趴在桌子上笑了半天。
莲翠的妈妈有气管炎,大声说话会喘不过气来,所以她妈妈总是笑咪咪的不说话。
虽然她们两都比小雪大,但在白岸口小学她们都在一个年级里读书。
放学以后,两个人必定来到小雪家一起做作业。因为小雪用不了几分钟就会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所以基本上她们两个人做作业都是拿着小雪的作业本依样画葫芦。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7-09-09 22:04:53 +0800 CST  
大哥是我家三兄妹中唯一一个目睹我母亲离世的小孩。
母亲走的时候,我大哥正在祝村小舅舅家玩耍。祝村离宣阳镇不到三里路,是我小舅妈的娘家。
小舅舅住在小舅妈家里,和舅妈的寡母一起生活。小舅妈在她们家是独生女儿,因为她的爸爸在她过周岁的时候被镇压了。
是的,你们没有看错,是“镇压”。
我小舅舅在祝村的家,那才叫大房子。
从大门进去,首先是个大围廊,围廊前有一个四方的天井,天井两边各有三间大厢房。天井上方是堂屋,堂屋的两侧分别有两间正房,正房边上各有一座宽阔的木梯通往二楼。正房和厢房间是一条大走廊,两头的木门打开就可以享受到习习的穿堂风。两头的木门后面一边是大厨房,一边通往村中的大路。
穿过堂屋后边的小门,里面别有一番洞天。迎面又是一个大天井,天井四周都是围廊,围廊后面又是一间一间的房子。
这样的结构在宣阳镇上叫做“三进排五”。小舅舅家的房子是木结构,有很多的“牛腿、花窗”,整座建筑可以用“雕梁画栋”来形容。
早先的时候,这一整栋房子都是我小舅妈家的财产,到我小舅舅住进她家的时候,她们家只有一个房间和围廊上搭的一个小灶台。整个姜家大院住进了二十几户人家,每天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我小舅妈的父亲是在龙泉被镇压的,小舅妈讲起来只是淡淡的说“我爸那时候是国民党的警察局长”。
小舅妈比我的小舅舅高出半个头,年轻的时候应该长得很漂亮。不过我见到她的时候,印象中就是一副麻木而愁苦的样子,很难想象她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我小舅舅最早是在宣阳镇上的酒厂上班,经人介绍认识我舅妈后就一直生活在祝村。
小舅妈家虽然只有她一个女儿,但当年的情形有人肯住进她家,与她一起奉养老母,她就觉得心满意足了。所以她没有计较我小舅舅矮小的身材、大山深处的出身,两个人快乐的组成了家庭。
那年的大年三十,与我家就是一个灭顶之灾。
当然,中午的时候,一切都是好好的,不见一丝端倪。
我妈妈在宣阳镇除了祝村小舅舅这门亲哥,在镇上还有个表弟。
我的表舅舅也是个退伍军人。那时候宣阳镇上有家国营工厂,专门生产出口创汇的犁耙耖。镇上的人都叫“犁耙厂”。热闹的时候厂里有300多人,有很多还是父子两代工人。
在小镇上,这个工厂很是红火了一段时期。大概有二十年的时间吧,镇上随便拎个人出来,都能找到和这个工厂的渊缘。
到80年代末,犁粑厂为了解决家属就业,开发了一个小针织车间。没想到,居然乘了东风扶摇直上,独立出来发展成一个新的工厂“针织厂”。
这样一来,不要说镇上,就是周边乡村也有很多人与这两个工厂扯上了干系。不是这个厂的员工,也是这个厂员工的亲戚了。
表舅舅被安置到犁耙厂的时候,我妈妈也是这个厂的员工。我爸爸在生产部,妈妈在财务部,是镇上人人艳羡的“双职工”。
表舅舅的婚事是我妈妈保的媒,没办法,我妈当年就是那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周菊央。当红娘似乎还真促成了好几对。
表舅妈我们倒不叫她“表舅妈”,而是都称呼她“芸芸小姨”。当然这个小姨必须在血缘上和我妈妈没有什么关系,要不然就成了“表妹嫁表哥”了。
“芸小姨”的妈妈我们叫小姨婆,我妈管她叫“小姨”。这个事情说起来又是“三岁死了娘,说来话长”。
小姨婆的娘家就在宣阳镇的大街上,她的“林家大院”比我小舅妈家的“姜家大院”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说呢,有好几任镇长想要来个旧城改造,拆旧建新,都瞄上了这个“林家大院”。可40年过去了,“鲍家厅”被拆的直剩一堵石牌坊,“尚义门”只留下一对“旗杆石”,“林家大院”还是矗立在街上。
门口立了一块大石碑“林家大院古名居”,被列为了省级文保单位。
小姨婆长的一脸富贵相,但一辈子却并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她最潦倒的时候应该算生活在新塘的那段时间。
我的姨婆这一代是三姐妹两兄弟,她的父亲是宣阳镇上最有名的大夫,人称“圣手林”。置下的产业除了医馆,还有“酱坊”、“成衣铺子”、“南货店”,据说从南到北,宣阳镇上一条街都是她们家的。
她的两个兄弟,一个在宣阳子承父业当杏林圣手,一个在上海最有名的报馆谋职。日本兵的飞机来的时候,朝宣阳镇上空扔了两颗泡弹。其中一个就爆炸在林家的医馆里,事后捡到的只有几块布片和一副变型的眼镜框。
就这样,我的小姨婆送走了她的父亲和哥哥。
她的二哥,上海沦陷后就失去了联络,有传言他们一家是去了台湾。她的二嫂是镇上另一家王姓大地主的女儿,多年以后镇上曾有人在一个旅美团上发现他们两人的名字。可惜一切都是传说,也没有机缘验证一番。
三朵林家的姐妹花,除了大姐跟了山东南下的老干部定居杭州萧山外,小姨婆和她的另外一个姐姐都嫁给了原本她们家里的伙计。一个在新塘、一个在“枯枝蓬”。
林家大院住进了革命群众、贫下中农,我的小姨婆跟着她的新婚丈夫回到山村新塘,开始前所未有的生活。
我外婆家和这个姨婆家刚好隔街门对门。姨婆到新塘后在堂屋摆了缝纫机给村上人做衣服贴补家用,我的外婆则正帮我妈妈看管大哥,天天泡在姨婆的店里。
一来二去,两人就结了异性姐妹。我的妈妈也和她的这个小姨走的特别亲。
我的姨婆大概在新塘呆了三年,政策有变化了,她得以带着他的老公孩子回到了宣阳的“林家大院”。
革委会还给她一间正房一间厢房,还有一间厨房,其他的还是各种革命群众住着。
姨婆一身没有生育,据说有路过的道人在她二十岁时曾送她一卦“前面看着地主婆,后面看着讨饭婆”。说她不会有亲生子,只有两个“岷龄囡”。
真是“高手在民间”,姨婆的一生果真就被说中了。听完这个故事,惹的我经常幻想,什么时候我也可以碰上个得道之人,告诉我独特的人生密码。
姨婆的两个女儿,一个叫“芸芸小姨”,一个叫“伊琴小姨”。
“芸芸小姨”是我姨婆大姐的女儿,那个随她的山东丈夫定居萧山的林大小姐的女儿。这次的抱养是姨婆和姨公商量的结果。
“伊琴小姨”和我的姨公有血缘关系,她是他的私生女。这一切在我们家不是秘密,我就是非常佩服我姨婆,居然可以把情敌的女儿养成自己的贴心棉袄。
据姨公讲,他和那个女人是没有感情的,他只是纯粹想要一个有自己血脉的孩子。至于为什么会选上“那个女人”,只是因为她前面生了三个儿子。
姨公认定的那个女人,镇上人叫她“缙云婆”,她是跟着她的丈夫来到宣阳镇的。
那时候宣阳镇还是宣平县,她的丈夫是县大队的大队长。在一次混战中丢了性命,留下她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度日。再过几年,社会变了天,她也领不到丈夫拿命换来的补助,每日从家里做了豆腐摆在街头叫卖。
为了生活,原来的官太太变成了“缙云婆”,帮我的姨公生个孩子这样的事情也就做的出来了。
不过,人的一生往往所想并非所得,姨公这次播的种子收获的是一对双胞胎女儿。
在姨婆恩威并施之下,花了很多我姨婆踩缝纫机换来的钞票后,我的姨公抱着双胞胎女儿回了家。
自此过上了收心的日子,不再折腾。
双胞胎带到两岁时夭折了一个,所以我姨婆一生就有两个女儿。
姨婆后来喜欢搂着我说:“雪,你不要叫我姨婆,你改口叫我外婆。你妈妈在的时候,总是和我说,她是我的大女儿,我有三个女儿的”。
我也就此改口,叫她外婆。
那年除夕的中午,我的姨婆一家、小舅舅一家是聚在我家犁耙厂的宿舍欢块的渡过的。
吃完中饭,我的爸爸去工厂值班,我的舅舅带着我大哥回祝村,我的姨婆表舅回家准备晚餐,我的妈妈去洗被单,洗好后去姨婆家吃年夜饭。
一切的一切,在那个除夕的午后都是那样的美好又普通,真希望时光能就此打住,不要再向前多走一分一秒。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7-09-10 23:49:05 +0800 CST  
都说时间是良药,确实,时间它最无情也最有情。
年幼的小雪有几怕,一怕提往事,二怕论爸妈。像现在这样略带轻松的回顾过往,并付诸笔端,在以前是不敢想像的。
也许,生活的磨砺,让过去的伤痕慢慢结痂;也许,人到中年,想开了很多。
母亲欢快的走进姨婆家的时候,大铁锅的糖糕正热气蒸腾的散发着甜香。我的小姨和表舅热火朝天的煎炒烹炸。他们不让她插手,都说“表姐,你进去喝茶。中午你累了,等开饭就是了”。
我母亲捧着茶杯转了一圈,忽然想起该去剪个头发,于是放下茶杯朝门口的理发店走了过去。
宣阳镇上每逢过年,大家都会找理发师傅修整一下,以便过年亲戚朋友来拜年的时候有个好形象。
我的母亲平常就很注意形象,在去犁耙厂财务科之前,她是宣阳小学的语文教师,每个月修剪一下她的齐耳短发是个惯例。所以其实她往年是不屑于和镇上的人一起挤在过年期间修头发。
但是,我妈妈又是一个统筹学运用的很好的人,她不想就那么干等着,白白浪费掉时间。所以她信步来到了门口的理发店。
我姨婆的林家大院,最前头是一排靠街的店面房,镇上的理发店、铺、裁缝店集中在这一块。从姨婆的厨房到理发店也就几步路。
我母亲走过去后,理发店老板马上高兴的打招呼“周老师,来宝珠娘家吃晚饭啊,坐、坐、坐”。我的姨婆叫林宝珠,她的裁缝铺也在这条街上,所以大家都叫她“宝珠娘”。我妈妈虽然已经调到我爸爸所在的犁耙厂上班,但街上的人还习惯性的称呼她“周老师”。
“对啊,我小姨家吃饭。这不,还在烧。我就先荡过来看看你这里理发轮不轮得到”。我妈妈一边和店老板打招呼一边坐了下来。
“周老师要理发啊,好好好。稍微等一等我就叫老婆给你洗头”
“没事,没事,你前面轮到的先理,我反正比较近。不急不急”。
“好好好。阿莲!阿莲过来给周老师倒茶!”理发店老板扎着弓步,手上忙着剪头发,嘴里叫开了。
理发店老板的女儿过来给我妈妈递了一杯茶,低低的说“周老师喝茶”。她是我妈妈的学生,看到我妈妈还有那么一点点敬畏。
“阿莲乖,都长这么高了”。我妈妈伸手接住杯子,另外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哐啷当”,忽然杯子就掉在了地上。紧跟着我妈妈的身体就从椅子上往下滑。
“阿莲!”
“周老师!”
理发店老板以为是阿莲没拿稳茶杯,刚要开口骂阿莲。忽然听到阿莲声嘶力竭的叫“周老师”,吓得他赶紧回头,手上的理发剪抖了一下,差点没把顾客的头发剪个大洞出来。
“周老师!”理发店老板一个箭步冲到我妈妈跟前。我妈妈已经滑到了地上。他冲上去一把抱住我妈妈,焦急的叫“周老师、周老师!”
店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头发剪了一半的围过来,头发上滴着水的跑过来,店老板的老婆冲过来搂住她的女儿。
我母亲被店老板抱在怀里,紧闭双眼,脸色迅即变的铁青。混乱中有人大叫“有没有筷子,快撬嘴巴,牙咬下来就麻烦了”
又有人大叫“宝珠娘、宝珠娘!”
又有声音在叫“快找人,快抬医院!”
又有声音在叫“是发痧了,快扭痧!”
说时迟那时快,在乱成一锅粥之季,早有人跑到后面叫了我姨婆家的人过来。
姨婆一家大呼小叫的赶过来,小姨手上的锅铲都没来得及放下。只见我妈妈已经蜷缩在两张拼好的椅子上,两个妇女按着她的脖子在扭痧,嘴巴里塞了一块理发店的毛巾。理发店老板一家也围在我妈妈身边,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干吗,一副方寸大乱的样子。
我姨婆分开人群扑上前去,抱着我妈妈大哭“菊央、菊央,你怎么了?”我表舅到底是退伍军人出身,最初的慌乱过后,赶紧叫芸芸小姨跑到犁耙厂去找我爸,叫伊琴小姨跑到祝村去找我的小舅舅。
人群中跑出个人来说,“祝村我去,我会骑车”。那是姨婆家的一个表亲,叫陈喜庭。
表舅舅转身对伊琴小姨说“对,祝村让喜庭骑车去。你赶快跑,赶紧跑到医院叫医生。你说有人晕过去了,让他们先做准备,这边人马上抬过来。”
“那时也是事发太过突然”,表舅舅回忆起往事甚感遗憾,“怎么也想不到卸块门板下来,把你妈妈放平了抬到医院。那时候就看到堂屋放了装稻谷的箩筐,看你妈妈那凶险样,就想着早一分钟到医院。就用箩筐抬的你妈。”
我爸爸回忆起往事,也是痛心疾首“其实那时大家都不懂医学道理。妈妈是突发性心肌梗塞,正确的做法是把人放平,做心肺复苏,人工呼吸。大家一看你妈晕了,就以为是中暑,用土办法按着扭痧,还用箩筐抬,唉。。”
我爸每次说到这一段都要长叹一口气,抹抹眼泪“也怪我,为什么那天要值班呢,也怪你妈,本来身体不好,还要叫那么多人来吃饭,中午忙完还要洗被单,她就是累坏的。”
小雪每次都要追问爸爸,“那你赶到后,妈妈和你说什么了吗?妈妈的遗言是什么?”
爸爸每次都摇摇头,伤心的告诉我:我赶到的时候,你妈躺在医院的床上,我抱着她,摇她,问她,菊央,你怎么了?你妈就睁了一下眼睛,说“我也不知道呢……”
这就是我妈给我爸的最后遗言,说完这句,不管我爸怎么摇晃,我妈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等大哥和小舅舅赶到医院,我妈妈已经被宣布“抢救无效”,送到了太平房。
太平房就坐落在通往犁耙厂的路边,每次小雪从太平房门前经过,心情都很复杂。有点怕,又想看个究竟,因为母亲最后就是被放在太平间的。
那时候,我的父亲母亲属于公家人,住的是公房,没有像农村里一样有可以设灵堂的地方。老家外洋和新塘都离宣阳镇三十里山路,我母亲又走的这么突然。所以灵堂就放在了太平间,而我的大哥和爸爸在守灵,我的小舅舅、表舅舅分别到外洋、新塘报丧,并张罗棺木、墓地的事情。
我的爸爸和大哥在太平间守了两夜,到第三天,我的母亲在犁耙厂领导主持开完追悼会后匆匆入殓,安葬在了犁耙厂后山一块叫做“棺材凹”的墓地里,入土为安。
我的大哥说“母亲是一个家庭的灵魂,母亲走了,家就散了”。
虽然妈妈在世的时候,大哥也基本上和小军、小雪一起呆在新塘外婆家,宣阳镇上的家只有爸爸妈妈。但妈妈在,离得再远也是一家人,妈妈走了,接着外婆走了,小雪被送到外洋了。
虽然跟着爸爸,但失去妈妈和外婆的家已经不是原来的家。大哥经常孤独的在内心狂吼:“何处是我家!”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7-09-11 23:17:53 +0800 CST  
母亲就这样去了天国
我不知道时年45岁的爸爸是如何涯过那些不眠之夜。在我爸爸走之前,我经常向他抱怨“你都没管过我,我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难怪人家都说做官的爷不如讨饭的娘”。现在想来,能说出这种话来,我真想狠狠的给自己两个巴掌,我就是一个忤逆不孝的混蛋。
昨天,2017年的9月9日,爸爸离开我们5年了,而我也在这一年跨进了45岁的门槛。事非经过不能知,我现在才明白,上有老母,下有萝卜头一样的三个孩子,中年丧妻,要挣扎着上班,养家糊口的爸爸的处境有多么艰难。
“子欲孝而亲不待”,我们这些人总是聪明的太早而醒悟的太晚。等明白过来,要尽孝也没有对象了,或许,父爱母爱就是一场永远的辜负吧,一代又一代。
大哥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好学生,他的小学是在新塘上的,离宣阳镇三十里山路。纵是如此,他的名字在宣阳镇经常被一些父母在教育孩子的时候提起“你看人家周老师的儿子,五岁就会背老三篇了。”
他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在新塘上完小学,我大哥到了上初中的年龄。按理说,继续在新塘或者来到父母工作的宣阳镇继续求学就可以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在那个年代,居然还有“推荐上学”这么一说。我父母所在的工厂,那一年只有两个推荐名额,而等着上学的有三个。
虽然我的母亲曾经是一名优秀的小学教师,虽然我的大哥“神童”的名声响亮,但刷下来的就是我大哥。
我的父亲就像我们廖氏家族所有的人一样,不擅长于沟通,习惯接受命运的安排。如果叫他拎个烟酒去领导家中坐坐,我估计比让他破解“歌德巴赫猜想”还要难。
父亲是个寡言的人,而且他还是个甩手掌柜。家里的米面粮油、人情世故、大人小孩都由我妈妈一手打理。
多年以前,与爸爸一起坐着回忆往事,爸爸说“那时候家里什么事情,你妈都料理的妥妥贴贴。我在家里的地位也就和你大哥差不多。”
“有一次,你妈妈出去开会了,我和你大哥在家。外洋村上有亲戚过来玩,我带着他和你大哥去外面上馆子。亲戚走的时候,我让他带走了一个“红枣包”。你大哥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红枣包”就是拿一张厚实的黄粗纸折叠成一个方形,放进一斤红枣,再拿一根蜡线捆扎起来。方方正正的,有点像埃及金字塔,就是没有顶部那个尖尖头。
包这个包头也很需要技术,是那些年供销社售货员的基本功。什么红枣、冰糖、荔枝、桂圆都包成一个又一个包头,整齐地摆放在柜台上。不像现在,什么东西都是塑料袋一拎,到处都是“白色垃圾”。
那个年代的人走亲访友,手上拎个“红枣包”、“冰糖包”就很体面了。外洋亲戚走后,我大哥对爸爸说“爸爸,你没经过妈妈同意就把家里的东西送人。爸爸你老三老四,妈妈回来我告诉妈妈”。
爸爸回忆这一段的时候,脸上是浮现着笑容的,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有我妈妈在的年代。
“你妈妈开会回来,你大哥真的告状了。”
“但是,挨骂的是你大哥”。
爸爸幸福的说:“妈妈和你大哥说,爸爸妈妈是并肩人,妈妈不在,爸爸当然可以做决定了。”
“倒是你,你是我们的儿子,你作为儿子,怎么可以说爸爸老三老四呢?向爸爸道歉。”
母亲不仅是我们家的管家,而且是我们家的角斗士。
她也像爸爸一样的清高自傲,但她不像爸爸一样认命。她总是尽全力为家庭去争取。
所以,在我哥哥的上学名额被刷下来后,跑厂长办公室的是她,跑教委的还是她。
经过我母亲的四处奔走,虽然无法改变被刷下来的事实,但厂长和教导主任都向我妈保证“明年不管什么情况,都先保证你儿子的入学资格。”
据说,我哥哥被刷下来的理由是,“厂里另外两家的孩子年龄都比我哥大,等不起”。
年龄被作为杠子,我妈也确实找不了领导的毛病。事实就在那摆着,神童大哥小学毕业年龄比另外两个差了一截。
那时候的犁耙厂,除了本地职工,还有很多杭州、宁波、富阳、温州等地的技校毕业生。他们的小孩也转眼到了入学年龄,这个奇葩的“推荐入学”吓到了他们。
他们害怕自己要“奉献了青春献终生,奉献了终生献子孙”。纷纷找门路往老家大城市调动,生怕耽误了子女的求学。刮起了一阵“回城风”。
我的大哥,就这样多出了一年的“钓鱼年级”,我不知道他在填他的履历表的时候会怎样填写这一段。
这一年,大哥不管春夏秋冬,都是早出晚归,和他的“钓鱼杆”一起渡过的。所以不要奇怪那些“独钓寒江雪”的钓友的毅力,也许每个钓鱼翁的背后都有一个故事。
我的大哥第二年终于走进了学校开始读初中。那时候奇葩的初中只有两年,高中也只要读两年就参加高考。
由于大哥在新塘农村上小学,没有读过幼儿园,6岁开始念小学。虽然当了一年的“钓鱼佬”,读完两年初中,14岁的大哥,已经是一个高一的学生了。
母亲走了,大哥和爸爸相依为命生活在犁耙厂的宿舍里。从甩手掌柜到吃喝拉撒睡都要管,我爸爸和我大哥经历了人生的大转折。
回家再没有母亲饭菜的芳香,周末再没有母亲监督换洗衣服的身影,晚上再没有母亲拉灭电灯,早上也不再有母亲撩开蚊帐催促起床……
爸爸和大哥还在那个大年三十,经历了从母亲倒下到送母亲入土为安的全过程。
14岁的大哥所承受的打击和痛苦比7岁的小军、5岁的小雪要多的多。如果说懵懂的小军和小雪是后知后觉,意味到失去母亲的痛苦。14岁的大哥就是全程参与,像是被命运的双手摁进了水底,被呛的喘不过气来。
在母亲离开后不到10个月的时间,身体一向健朗,一手带大廖氏三兄妹的外婆撒手西去。
母亲是外婆唯一的女儿,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一直都是外婆的心尖和骄傲。她不仅伺候了女儿所有的月子,还一直把几个外甥、外甥女留在身边。
外婆的做法直接引起了我大舅妈的不满,所以平常大舅妈摔摔打打、指桑骂槐也是常事。
母亲的突然离世,与我外婆而言,比挖了她的心还难受。最开始,她是想着像老母鸡一样把我们几个都拢在怀里,看着我们长大。
但架不住一想起我母亲来就哭,没多久,就把眼睛哭坏了,接下来是卧床不起。
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的外婆是心碎了,女涡能补天,可心碎孰人补?
外婆的离去,对于我们的家庭来说是雪上加霜,而对于当时的小雪来说不亚于灭顶之灾。从此小雪被送到对于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外洋奶奶家,小军留在没有了外婆的外公家,忍受大舅妈的白眼。
廖氏三兄妹,一个14岁在宣阳,一个7岁在新塘,一个5岁去外洋。
家里没有了妈妈和外婆,就像少了太阳和月亮,变得暗淡无光。
一切都是那样的悲伤。
然而,就在一片愁云惨雾中,廖家的光明终于来了。
16岁那年的暑假,一张杭州水利水电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像太阳一样照进了这个苦难而破碎的家庭。
我是真心佩服我大哥,在休学一年,高一突遭丧母之痛的状况下,还能16岁就考上大学。
要知道,那是1979年的高考。
廖家的第一个大学生诞生了。自古磨难出英雄!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7-09-14 15:49:14 +0800 CST  
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
我姑妄说之,诸君姑且听之,是谓民间奇闻录。一切只为怀念那逝去的时光。
一个平淡之家,在一个和平年代,一年之内连着失去三位亲人,而且其中的母亲还走在大年三十这样特殊的日子。外洋村上的人就出来了“鬼神论”。
一说是,我的太公,就是那个没落的武状元,在结束他的武术生涯后,每天研读勘舆之术。曾经几次将他父母的墓地进行迁移,以求觅得一方“龙穴”。然而也许是学艺不精,半吊子的没有考虑周全。
乡下人注重入土为安,一般没有特殊情况,挖祖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可当时的情况是,我族谱上的太公连娶三妻都不能觅得一儿半女,他在家中又是老大,挖的也是自家父母的坟地,在村上又算是地主老财,所以他几次迁坟也就没有人敢说什么。
扯到这里,也要说一说外洋的葬俗。作为福建移民,外洋保留了古老的客家风俗。一般老人入土之后,大概3年时间,家里会请风水先生“拾骨”。
择良辰吉日破土开棺,风水先生会交代主家拿了亲生儿子的贴身衬衣过来,包上捡出来的遗骨。然后装进“金埕”,也就是一个陶瓷的罐子里。一般人家也就原位回葬了。
如果老人下葬后家里发生一些不顺之事,主家会借“拾骨”的机会择地另葬。
这一古老的风俗,据说是因为客家人忘不了中原祖地,希望有朝一日回故乡的时候能把祖先的遗骨也带上。是谓落叶归根。
但是上下五千年,为了生活,客家人是落地生根,落叶归根只能在梦里想想了。
我太公不仅按他自己的才学,几次迁坟,而且据说最后一次把他母亲的“金埕”请出来后,一直放在后山菜园子的红薯洞里。
本来太公选好龙穴,想要安葬他母亲的“金埕”。可一场暴雨造成的塌方盖住了红薯洞。那时又恰逢我的大伯失去联系,家里的两个叔叔少年夭折,家里人都反对太公再三再四的在太岁头上动土。
我太公母亲的“金埕”就听从天意留在了红薯洞里。
所以村上就有些人说,我家的种种不顺是我太公瞎折腾引起的。
其二,村上又有半仙说,我爷爷的阴宅选在了正对水库的位置。当时风水先生是想着靠山面水,但这个“面”的水不对。
水库水要靠人为控制,它那个水从水库大坝流下来,落差大,凶险。而且遇上缺水的季节,水库不放水,大坝上流的水就枯了,不是长流水。所以需要迁我爷爷的坟头。
村上人这样的说法,我爸爸和叔叔不相信,也没有人去扒我爷爷的坟头。
其三,村上还有一种神秘的说法是:我爷爷去了那边以后在阎王爷那边当了差,身边缺一个识文断字的自家人。他平常最欣赏我妈妈,所以来带我妈妈过去帮忙。
而我的外婆呢,则是我的妈妈不舍得她,所以来带走她。
自古人鬼殊途,过了奈何桥,早就忘了谁是谁了,又何来勾魂之说呢?
小雪对村上人的说法也是不信的。活着多美好,真的爱着谁,难道不是希望她可以更好的活着吗?
对于鬼神论,小雪从小到大最大的愿望就是,如果真有超能量,我希望能跨越时空,让我看看我的母亲是什么样子的。能让母亲抱我一下,让我体会一下母亲的怀抱是不是真的像棉花糖一样的香甜温柔。
母亲走的时候,小雪实在还太小。命运太残酷,从5岁那年的大年三十夜起,小雪的妈妈就是一张挂在墙上的照片。
前面的三个版本,有时会在兄妹聊天的时候被提起,但多半是大家一笑而过。
我父亲和姨婆说的另外一件事情却是他们亲身经历,并且认为是不可思议的。
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我妈妈下班后照例在姨婆的裁缝铺里闲坐。姨婆还在等一个说好的顾客过来拿衣服。
那时候,衣服做好之后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的蒸汽熨斗、电熨斗。裁缝铺里都会生好一个火盆,埋两把“烫铁”在里面,烧热了当熨斗用。每到晚上收工,就检查一下,灭了火盆的炭,拿出“烫铁”,以免造成火灾隐患。
我母亲通常有空去姨婆家坐坐的时候,总是帮她检查检查。
这一天,我母亲也在帮姨婆检查火盆,突然门口传来叫声说“大姐,你的炭给我生铜炉吧”。
我母亲转头,看到是一个“敲铜炉补铜壶”的工匠,手上正拿着一个小泥炉。那年头,会有一些五金工匠走街串户的做些五金修补的生意,他们通常都带着紫铜罐自己烧饭吃。
我母亲不以为然,随手就将未烧完的炭夹进了那个外乡人的泥炉。
“谢谢大姐好心”,那工匠得了炭却并不走,还是冲我母亲脸上端详。
我母亲当惯了小学老师,被人这样不礼貌的盯着看,有点不自在。不自觉地拉下脸来“你看什么?!”
“大姐,我看你是个好人。你今年要小心啊,你的命格看来,过不了四十岁啊”
“你!”
“你给我出去!”
我母亲怎么也料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气急,一把把他推出了门外,重重的关上了铺门。像对待她那些恨铁不成钢的学生。
“菊央,你怎么了?”
我姨婆听到声音转过头来。
“小姨,你说这人神不神经。跑来要炭,我好心把炭给他了,他居然说我活不过四十岁!”
“你说气人不气人?我把他赶出去了”
我的姨婆听了也当那人是神经病,骂了两句收拾好东西去后面的厨房了,客人也不等了。
晚上回家,我母亲和我爸爸说今天在姨婆家发生的事。她是当玩笑一样说给我爸爸听“他居然说我活不过四十”。
我爸爸听了也有点愤愤不平,他提议是不是和我母亲一起上街去找找那个人,问个究竟。我母亲拉住我爸爸说“算了算了”。
也许,我母亲从来没有相信过那个路人的话,但莫名的被那个路人说上这么一句,她的心里其实是有一个坎的。
而我的姨婆和我的爸爸,对这件事听过就忘了,没有当成一回事。
我母亲走的那年大年三十,刚好她四十岁,离吃年夜饭还有几个小时,她真的没有过去。
一切尘埃落定后,我的姨婆哭着说“我真傻,我为什么就不追上去问个究竟呢?我的菊央是没有救星啊!”
而我的爸爸,他坚信就是这个路人害了我妈妈。“这个杀千刀的来这么一句,给你妈妈造成了很大的心理负担。虽然她没有对除了姨婆和我以外的人说这个事,但这个事始终压在她心里。”
“大年三十了,她觉得这个路人是瞎掰的,折磨她将近一年的枝梧就要解脱了,她不用再害怕,她太高兴了。”
“而你妈妈本来身体就不好,心脏病最怕就是大喜大悲。然后加上烧饭洗被单累着了就发病了。然后。。。”
我也不知道我姨婆和我爸的说法究竟哪一个是正确的,我就想问问,如果可以感动上帝,能给我一个母亲的怀抱吗?
我不想我的母亲是那张挂在墙上的照片。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7-11-09 13:59:58 +0800 CST  
是我写的太差了吗?怎么没有一个人回复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7-11-09 18:55:40 +0800 CST  
大哥去上大学后,小军从新塘来到宣阳镇上跟爸爸一起生活。
小军那年11岁,读小学三年级了。小雪还是在外洋跟着奶奶,每天和小伙伴们走两里路去白岸口小学读书。
日子似乎稍微稳定一点,廖家的生活也从刚开始的手忙脚乱、千头万绪到现在的磕磕碰碰、勉强度日。
不是吗?不管生活如何对待你,总要擦干眼泪继续前行。
小雪每天跟村上的小伙伴一起放牛割草,上学放学,已经完全融入了新的生活。她几乎都想不起来她原来在新塘的家。
小雪刚来外洋的时候,说的是新塘话,和外洋的方言有所不同。
比如,新塘人吃早饭叫“吃五更”,外洋人叫“吃天光”。姐姐,新塘人叫“大姐”,外洋人叫“朵朵”。家里,新塘人说“人家里”,外洋人说“趣的”。
逗小雪说话成了村上人的新乐趣,总有人要来问下小雪,“这个话你怎么说”。然后学着小雪的发音,笑嘻嘻的走开。
记得村上还有个堂哥,每次看到我都要说“小雪大姐,五更吃过没?”,不管他问的时候是早上、中午还是晚上,也不管小雪是5岁、15岁和25岁。
我的婶婶热衷于和我讨论,到底谁是“山头人”。
婶婶的父亲来自于“枫树源”,那是一个宣阳镇上的小山村,比外洋还小了很多,所以村上的人叫婶婶的父亲“山头人”。婶婶那个被送到枫树源的弟弟,小名就叫“山头儿”。
婶婶说小雪是“山头人”,依据是小雪和她爸爸说一样的方言。小雪反驳婶婶,“外洋人才是山头人,因为外洋那么落后,连个小店都没有”。
小雪和婶婶的嘴仗没有分出胜负,有些时候要进行肉博仗。
其实是闹着玩,那时候村上没有什么娱乐节目。吃过晚饭,天色还早的话,人们有些聚在晒谷场,有些聚在某户人家的堂屋。
往往这时候,无聊的大人就会撺逗小孩摔跤比赛。
外洋人叫“博跌”,顾名思义,谁先跌到地上谁就输了。
平时,奶奶不让小雪和同伴没玩这个游戏,她觉得这不是一个文静的女孩子玩的,玩野了,长大就嫁不好了。
在奶奶心中,女孩子嫁个好人家,是她培养小雪的终极目标。
因为奶奶的约束,所以小雪平时都是当看客。但村里有好事的,喜欢怂恿小雪“来,小雪来玩。”
小雪每次都是摇摇头,但其实心里也是想参与进去的。后来,连婶婶也出来吆喝了,“小雪,来,你不敢和别人摔跤,和婶婶来”。
“来就来”
婶婶比小雪大了16岁,心智却还像个小姑娘。小雪仗着是和婶婶摔跤,不用怕奶奶干涉,说上就上了。
刚开始的时候,当然都是小雪落在下风,本来就不是对手么。但没几次,聪明的小雪就发现了规律,婶婶习惯用手臂的劲压倒小雪。论蛮力,小雪肯定比不过比她大16岁的婶婶。可是架不住小雪聪明啊。
在又一次的“博跌”中,小雪故意装做被婶婶压倒的姿势,冷不丁矮下身子,一把去抄婶婶的右脚踝。婶婶的注意力都放在上半身,正准备压向小雪,没想到被小雪“四两拨千斤”钻了空子。
“扑通”!
“哈哈哈”!
两种声音同时响起。
婶婶被小雪拉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边上的人都乐得哈哈大笑“老牛摔跤,四脚朝天”!婶婶一时恼羞成怒,爬起来就打小雪屁股“我让你耍赖,我让你偷袭”。
小雪也是个厉害角色,婶婶的巴掌还没落下来,她就一头撞过去“你才耍赖,明明是你输了”。边上赶紧有人过来拉开,然后奶奶就抱着妹妹走过来,笑着把我拉回房里,浑浑噩噩一天又过去了。
我和儿子回忆往事的时候,告诉他“妈妈6岁就上山砍柴里”,他明显是不相信的。6岁,不是还在妈妈怀里撒娇,要妈妈抱着去幼儿园的年龄吗?
在外洋村,像小雪这般大的孩子,放牛割草砍柴带孩子,算的上是一个半劳力了。
来外洋的第二年,小雪的叔叔就不用早上起来吹哨子了,因为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简单的说,就是“分田到户”了。
小雪在外洋的家,新添了婶婶和妹妹,但还是脱不了“弱”字。所以小雪也是忙忙碌碌跟着整个家庭的节奏在奔跑。
那一天,坐在白岸口小学课堂的小雪照常在听陈老师讲语文,忽然觉得眼一花,她鬼使神差地向窗外看了一眼。
就是那一眼,永远甜蜜在小雪的心田。她居然在窗户上看到了久未谋面的大哥。
拉着大哥的手回外洋,小雪的心甜蜜而幸福,恨不得对每一个碰到的人都说上一句“这是我哥哥”。
到了叔叔家坐定以后,大哥拿出了给小雪的礼物---两套在杭州买的花衣裳。小雪兴奋的摸着衣裳,高兴的脸都红了。
大哥仔细的端详小雪,小雪原本白嫩的脸上,因为整体在山上田里跑,多了好几道伤疤。鼻子边上有两个血印子,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像个鸟窝。
虽然在奶奶的要求下,小雪和村上的小女孩比起来已经算得上是淑女,可是在大哥的眼中,可谓是“悲从心中来”。原来在新塘时候的小公主,站到面前活脱脱就是“三毛流浪记”里的女三毛。如果不是小雪眼中冒出来的灵气,他都怀疑眼前的女孩是不是她的小妹妹。
“小雪,你的脸怎么了?”
“噢,昨天上山砍柴的时候被树枝划伤了”,小雪轻描淡写的说。
“小雪,女孩子要爱漂亮,脸蛋要保护好,怎么可以有疤呢?”
小雪低下头,大哥和奶奶说的好像。
“叔叔,小雪慢慢长大了,白岸口小学教育质量不好,我想让小雪回宣阳镇上读书,你看怎样?”
“可以啊,你爸爸怎么说?”
“我回宣阳就和爸爸说,下学期就转到宣阳去读书。”
小雪呆呆的看着大哥,她不相信幸福来的这么快。
暑假过完后,大哥真的说服了爸爸,小雪回到了宣阳镇上读书,当然疼爱小雪的奶奶也一起到了宣阳。
来到宣阳,住的还是犁耙厂的宿舍,爸爸也很开心,这也算妈妈走后,这个破碎的家庭第一次小团聚。
在大哥的提议下,全家人走进照相馆,拍下了家里的第一张全家福。小军总是和一群男孩子疯跑在大街上,拍合影也是大哥在街上捉到的。
被押解到照相馆的小军,光着脚丫子,鞋子不知道跑丢到哪个角落了。爸爸没有办法,去找了一盆照相馆的道具花放在小军脚前遮上一遮。
小雪穿着大哥给买的花衣裳,一条小军嫌小的裤子,一双小军的旧凉鞋。顶着新剪的“锅盖头”。
奶奶还是梳着她的园发髻,爸爸和大哥穿了简简单单的白衬衣黑裤子。随着摄影师钻进黑布里,按下一个小小的椭圆球,“咔嚓”一声,全家福出炉了。
这张全家福,我家有两个版本。一个版本是正版,还有一个版本上,我爸爸找出妈妈以前的照片,请人ps进正版的全家福,终于实现了短暂的团聚。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7-11-10 13:32:05 +0800 CST  
奶奶跟着小雪来到宣阳,一方面是照顾小军和小雪的生活,另一方面是躲避婶婶的“无事生非”。
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刚结婚的婶婶和奶奶在女主人的位置争夺战中难分伯仲。叔叔夹在中间是左右为难,生活就像浮在水面的七个葫芦八个瓢,此起彼伏。
因此,当我爸爸提出让奶奶到宣阳来帮忙带小军小雪时,虽然我奶奶对外洋的家有万般的不舍,可还是来到了宣阳。
大哥去上大学后,宣阳镇上的家里,基本上只有爸爸、奶奶、小军和小雪。
对于小军来说,去年离开外公转学到宣阳上学已经是一个挑战。好不容易适应跟着爸爸一起生活的日子,居然家里又添了两口人出来。这个状况让小军很抓狂。
以前在新塘的时候,小雪是小军的跟屁虫。小军除了讨厌小雪动不动就张着嘴巴掉金豆豆以外,对这个妹妹还是疼爱有加的。
从小雪6岁去外洋到10岁回宣阳,小军和小雪已经有四年不曾见面。小军和奶奶见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以前的时光,交通基本靠走,以宣阳为中心,新塘离宣阳30里,外洋离宣阳也是30里。就凭小军和小雪的小短腿,从新塘到宣阳就要一整天,从外洋到宣阳也是紧赶慢赶的一天。
小军觉得站在面前的小雪变的很陌生,他怎么也不能接受眼前这个乡下小土妞就是他的小雪妹妹。而且,和这个小雪妹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操着一口丽水话,梳着发髻,裹着小脚的奶奶。
奶奶虽然不穿三寸金莲的绣花鞋,但解开缠脚布的时候,距离奶奶裹脚已经过去了半年。奶奶的这双“解放脚”已经被折磨的变了形,大脚趾的骨头被生生的折断压向脚心,其它四个脚趾的骨头也在缠脚布的捆扎下停止了生长。整双脚变成了一个奇怪的尖头小脚的模样。
平常奶奶只能穿自己做的布鞋,来宣阳后,爸爸给她买最大码的童鞋穿。小军觉得自己家里没有母亲这个事实已经让家属院里的孩子低看了一等,现在又来一个裹脚的乡下老太婆和一个乡下土妞。他真不知道他的同学们来找他玩的时候会怎么看他。
最让小军奔溃的是,居然要叫她们奶奶和妹妹。12岁的小军还不能理解大人的难处,他甚至觉得就是眼前这个他要称之为奶奶的老婆子带走了小雪妹妹,让他过早体验了“分别”的滋味。而且就是这个奶奶,她让他公主一样的妹妹变成了蓬头垢面、邋里邋遢的乡下大妞。
对于小雪来说,初到宣阳镇的生活也是很崩溃的。
就拿上学的第一天来说。
宣阳小学和小雪就读的白岸口小学完全就不是一个档次。宣阳镇是一个千年古镇,明朝就开始设立宣平县,城区除了遍植垂柳还有享誉中外的皇家贡品宣莲。整个城区的形状用奶奶的话来说“太公说过的,宣阳镇就是一只宝葫芦”。
宣阳小学坐落在镇中间,解放前是国民政府的县衙门。门楼有一个两层的木结构楼房,两扇大门威严异常,门顶盖了砖帽,有几个铁钩子,传说就是挂革命党人的人头的。
小雪是由爸爸领着推开“三一”班的教室门的。
那天已经是9月1号,学校都正式开学了,小雪才匆匆忙忙的安顿下来。还好爸爸已经提前到学校里打过招呼,所以小雪就直奔教室而去。
从宣阳小学的大门进去,是一条砌的平平整整,打扫的干干净净的鹅卵石路,大概可以并排走四个人的样子。路的两边各种了一排齐人高的灌木,小雪不知道那是什么树,只是感觉修剪的整整齐齐,像是两列站立的士兵屹立在那里等待人们的检阅。一眼望去,石子路和两旁的灌木一直向延伸,路的尽头是一个园形的拱门。门开着,望过去,远远的是一个大操场。
小雪兴奋的想挣开爸爸的手,跑上前去看个究竟。爸爸却一转弯,往左边的一个岔道走过去。
岔道也铺了鹅卵石,边上也种着灌木。走了一段路,前面出现了几级台阶,灌木也在离台阶几步的位置空出来,那里左右各一条小路可以通到园子里。原来灌木围着的是一个小菜园子,里面整齐的排列着一颗颗桑树,枝繁叶茂的样子。
小雪正看得津津有味,爸爸拉着小雪的手上了台阶。
眼前也是一个两层木结构的房子,台阶上去左右各一间教室,中间是一个过道,过道尽头是上楼的楼梯。也是左右各一根,在拐角处汇合,有木扶手一直从过道尽头通往二楼。
“吱呀”一声,教室的木门被推开了。没等我爸爸开口,一个年轻的女老师转过头来。
“喔,你们来了”?
“好,这个就是周老师的女儿吗?”女老师拉过我,端详了一番,迟疑了一下,也许她原本准备好和我爸爸客套的话,不知道怎么吞进肚子里去了。
“嗯,那个,以前周老师是我的班主任。你们周老师很有威信的呢,以前我们班里同学上课声音大,任课老师管不住的话,周老师过来露个脸,班里就鸦雀无声了”。
女老师改为和我爸爸拉起了家常,我的心里有一点点小失望。
“初次见面,不是应该夸我两句的吗?怎么对我视而不见呢?”小雪心里暗想。
“那王老师,就拜托你了。小雪,这是王老师,你就是三一班的,她是你的班主任。”
爸爸推了推小雪,小雪赶紧神游回来,对着女老师叫“王老师好”。
“好,好,你到后面位置上去坐下,你爸爸要回去上班的。”
小雪走到讲台前的一个空位上坐了下来,边上是一个长着园园的苹果脸的小女孩,她冲小雪笑了一下。
小雪有点慌乱的低下头,也微微的点点头,冲她笑了笑。
爸爸看到小雪坐下后,也与王老师作别走出了教室。
“哐当”一声,随着关门的声音,小雪又被扔进了一个未知的世界。
6岁去外洋的时候,小雪要忘掉新塘话学说外洋话。
好不容易,学会了,适应了,“吧唧”生活又把小雪拎到宣阳镇了,又该学宣阳话了。
因为小雪的突然加入,整个三一班突然显得出奇的安静,大家都期待着王老师说点什么。
“大家好,让我们欢迎新转学的廖小雪同学”
王老师带头鼓起了手掌,“劈劈啪啪”底下的同学们马上响起了“蛙声一片”。
小雪哪里见过这个阵势,直觉的血往上涌,脸红的像一块写满标语的红布。她真想逃回白岸口小学,逃回那个只有二十几个人一个班,泥土筑墙瓦为顶,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小学校。觉得逃回那里才安心,完全没有了当初听说要回宣阳读书的兴奋之情。
幸好,王老师没有让小雪起来做个自我介绍,也许王老师没想到她班主任的女儿已经变成这样一只土拔鼠了吧。
她继续和班上的学生说“小雪是因为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所以她一二年级是在丽水读的。现在她转到我们班,就是我们班集体的一员。大家要多帮助她,爱护她。”
“对了,小雪今年才10岁,比我们班上的同学年龄都要小。以后她就是我们班里的小妹妹。我们就叫她小妹妹,好不好?”
“好!”
下面同学的叫声震天动地,小雪的头却越垂越低。
她觉得有点无所适从。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7-11-13 16:20:55 +0800 CST  
最让小雪奔溃的不仅是陌生的环境,还有自己的满口丽水腔。
王老师做过介绍后,小雪和同学们上起了第一节课。
居然是英语课!
小雪连拼音都没学过,宣阳小学的同学居然从一年级就开始上了英语课!虽然一个星期只有一节课,可是到三年级已经开始学单词了。
“f-a-c-e”一一“face”
小雪呆呆的坐在课堂上,看着边上的同学跟着老师大声的念单词,怎么也张不了嘴。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同学们都带着像看小白鼠一样的心情,围在了小雪的身边。
“哎,你看她的袜子!”
“哎,你看她的凉鞋!”
小雪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轻轻的往课桌底下缩了缩。虽然外洋话和宣阳话发音不同,但小雪从同学们的眼神和口型中猜到他们是议论自己的袜子和鞋子。
小雪脚上是一双及膝的线袜,红白的条纹,鞋子是小军穿小了的凉鞋。奶奶为了小雪的第一天上学,还特意让她穿了新袜子,穿上了凉鞋。
要知道,在外洋,小雪只要不是特别冷的天,从来都不穿袜子,鞋子也只有一双破了边的塑料拖鞋。
小雪不敢说话,也不敢移动位置,她偷眼看了一下边上同学的脚。
一个女同学脚上穿了一双粉红的凉鞋,没有穿袜子,凉鞋也不像小雪脚上的凉鞋一样前面整个封着。她的凉鞋前面开着一个好看的弧形的口,5个脚趾头白白嫩嫩的煞是好看。
另一个女同学穿了一双白色的青年鞋,系着鞋带,鞋子里是一双短短的袜子。袜子上面露出一截小腿,上面居然是一条花裙子。
小雪低下头,不敢再看下去了,她觉得她的同学都穿的很好看,像刚刚从墙上贴着的画报里走出来的样子。
“她穿的是男孩子的鞋!”
“她是半雌雄!”
“哈哈哈”
忽然有个同学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的喊了出来。边上的同学轰然大笑。小雪忽然觉得心慌气短,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她觉得她只想逃回外洋去。
“你们干什么!老师不是说她是我们的小妹妹。你们不准欺负人!”
“她是个哑巴,她都不说话!”
“你们再欺负人,我去告诉老师!”
小雪终于从纷杂的声音中听到一个响亮的维护自己的声音。她抬起头,感激的看了一眼,眼圈红了。
那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比边上围着的男女同学都高出了半个头。她看到小雪的目光,冲她一笑“我叫何向红”。
看小雪不说话,她又换成普通话说了一遍。小雪结结巴巴地说“嗯嗯,谢谢”
“我爸爸也是犁耙厂的,我昨天就听我爸爸说了,你要来我们班读书。下节课是音乐课,你跟我走,他们不敢欺负你的。”
向红点点头,“来,跟我走,音乐教室在后操场。”
小雪站起来,向红拉起她的手,那些同学也围了过来,有几个女同学说“小妹妹,我们去上音乐课,不理那些男同学。”
小雪在白岸口小学只上过语文课和数学课。宣阳小学居然有英语课、音乐课还有体育课,据说明天还要上美术课。
截然不同的新学校、新老师、新同学,虽然小雪在宣阳小学的第一天差一点就哭了,但到放学的时候,小雪已经变的开开心心了。
她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她的第一个朋友的后面,蹦蹦哒哒的往家里走。刚走出校门口,她就看到了小军的身影。
“哥哥,哥哥”
小雪跑上前去大声叫到。
小雪终于敢放声说话了,今天憋了一天可真把小雪给闷坏了。
“哥哥,哥哥,这是向红。”
“这是我哥哥。”
小军扭头看看小雪,他显然是在这里等他的妹妹放学。他比她早一年从新塘转学到宣阳小学。新塘小学虽然比白岸口小学大,可终究还是个农村小学。所以小雪上学第一天的经历,小军在去年都经历过了。
他担心他的小雪妹妹被欺负,所以等在校门口。
但是看到小雪跑过来,小军却并没有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他冲向红点了点头,就转身往前走了,甚至并不打算停下脚步来等一等小雪。
小男孩的心事就是这么难猜。小雪和向红挥挥手,紧赶慢赶的追上小军。
“哥哥,哥哥”
小军转过头来,纠正小雪的叫声。“是勾勾,不是咕咕”
小雪吐吐舌头,看来,宣阳小学这么好,要融入的第一步就是学说宣阳话。
不会说宣阳话,不要说同学们,连亲哥哥小军都不待见了。
小军和小雪一前一后的跑回家。爸爸还没有下班,家里只有奶奶在做饭。一看到奶奶,小雪就一边踢掉凉鞋,一边脱下袜子,边哭边说“我不穿这个鞋子了,我不穿哥哥的鞋子。他们笑话我女孩子穿男孩子的鞋,说我是半雌雄”。
奶奶捡起小雪扔掉的鞋子“你不穿,你明天光脚去上学吗?哪家的孩子不是大的穿完给小的穿的?就你毛病多。”
“这是男孩子的鞋,我是女孩子,我不穿。”
“谁让你妈给你生两个哥哥,又没给你生姐姐。你不穿哥哥的就光脚。”
奶奶一提起妈妈,就开始抹眼泪“你的死鬼妈妈,这个短命鬼。年纪轻轻的就回去。会生不会养,我一把老骨头在这里带人。你还这个不好那个不好。你在外洋可不这样。”
“不许说我妈妈!你才短命鬼,你才死鬼。”
小军一听到奶奶数落,他马上跳了起来。因为爸爸一直改不了乡音,所以小军听惯了爸爸的外洋话,虽然他不会说,可完全能听懂。
而奶奶呢,以前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现在离开外洋来到宣阳。人生地不熟,爸爸上班,小军、小雪上学后,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宣阳镇上的家,是犁耙厂的工人宿舍,因为爸爸妈妈是双职工,住的是干部楼。
当然,所谓“干部楼”只是说起来好听。其实就是一个没有自来水,没有卫生间的筒子楼。大概30平方的样子,窄窄长长的一条。厨房在房间的最里端,两个人都转不过身来。因为没有自来水,每天早上要赶在别人洗衣服之前去门口的小溪拎水回来。
奶奶、爸爸、小军、小雪一家四口就挤在这个30平方里面,吃喝拉撒睡全包括。
从农村广阔天地来的奶奶,在家里烧惯了灶台,刚开始着实不习惯这个屁股都转不开的厨房。
小军小雪回家的时候,奶奶的饭还没做好,被小雪、小军一闹,平日里默默隐忍的奶奶也掉眼泪了。奶奶一哭,小军小雪也不敢闹,也只能陪着一起掉眼泪。
小雪上学回家的第一天,家里四个人,哭了三个,真是愁云惨雾。
幸好,爸爸还是一个有工资可以发的工人阶级。爸爸下班后带着小雪去街上买了袜子和鞋子,又带小雪去了向红的家。
向红的爸爸是个退伍军人,分配到犁耙厂后做了厂里的电工,平时和爸爸是好朋友。
向红家却不像小雪家一样住在宿舍里,她们的家在街上。
向红的家里有爸爸和妈妈,小雪很羡慕。向红的妈妈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薇薇”。她家里还有个老外婆,她叫向红“红红”,叫向红的哥哥“东东”,叫向红的妈妈“薇薇”。
小雪听着爸爸和他们一家聊天,向红跑过来给小雪看她的照片。向红的妈妈是个裁缝,所以向红有好几张穿着不同衣服拍的照片。小雪看的几乎流口水,她想:“如果我妈妈在,我也会有很多很多漂亮衣服,也会在每年六一儿童节去拍照片”。
小雪对向红说:“你们家真好,我好希望我是生活在你们家。”
向红却说:“其实我倒希望我是你们家的孩子。”
楼主 烟江帆影  发布于 2017-11-14 14:37:28 +0800 CST  

楼主:烟江帆影

字数:80510

发表时间:2017-08-31 23:12:5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1-28 08:18:35 +0800 CST

评论数:56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