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刀》:致那些记忆里的满地鸡毛和杂碎【随笔连载】

在这漂流的时代,人生如梦,故乡永远都是一个不愿醒的美梦;人生如戏,惟有童年是最自然的本色表演。且行且回味,愈回味,愈珍贵——愿我们勿忘初心,活出人生真味。
——三刀题记


目录

1、混了个“吹火烧”
2、好吓人的烧火棍
3、馓子与猫耳朵、蚕粿子
4、扯挂面、摊血皮
5、榨油坊
6、烧旱魃
7、听评书
8、杀猪菜
9、纺车织布
10、第一次坐席
11、原生态石油
12、糯屁娃打兔子
13、豆瓣酱
14、煽纸盒与跳房子、滚铁环
15、我所见过的游街与镇反
16、泡菜坛子
17、欣赏大字报书法艺术
18、竹筒烤饭
19、毛选的妙用
20、最风流的样板戏明星
21、今晚电影:英雄白跑路
22、打牙祭
23、喜欢喝茶的向先生
24、“高大上标配”:海魂衫加黄军裤
25、的确良,的确凉?
26、曾祖父的桃酥
27、传家宝:我和弟弟的大衣
28、推磨和剥包谷
29、洋盘知青
30、腊八粥及油茶
31、钓鱼与捉鱼
32、最具风险的娱乐:偷情
33、一个赌字活一生
34、安全套的特殊用法
35、手扶拖拉机
36、学大寨的典型
37、远嫁山东的三姑
38、盐井上
39、黑五类份子
40、故乡的焰火
41、苕干酒
42、采药换钱
43、烈士或歹徒
44、外婆家的黄桷树
45、那些年的标语
46、不是伊豆的歌女
47、我爱吃醋
48、大姨妈呀
49、暗门子
50、暗恋对象
51、路演
52、人民哭了
53、笑话:精虫是什么
54、举火烧棍的骚动
55、第二次握手
56、回首:科学的春天
57、哟西,山村亮了
58、四川茶馆像个万花筒
59、秘密:牛贩子的生意经
楼主 何三刀  发布于 2016-07-05 23:18:00 +0800 CST  
先占个位子,具体内容明天再发。边写边发,毋催!
楼主 何三刀  发布于 2016-07-05 23:20:22 +0800 CST  
1、混了个“吹火烧”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努力回忆,试图回忆起孩提时代,我所记忆的第一件事,到底是什么事。然而纷繁的记忆,就像一树繁花,你看到花儿似乎一夜之间竞相开放,却难以言说,在春风乍起之际,到底是哪一枝先发、哪一朵先开呢?
因而,无缘由地,常常我会走神,陷入沉思,而要从岁月长河里,把儿时混沌记忆的碎片打捞出来,将流沙捏成一团具体的过程,固化在记忆的塔尖,真的,非常之难。
幸而我与女儿的一段故事,帮助我彻底恢复、或还原了自己儿时的首次记忆。
我在女儿十个月大时,就离开家乡下海了。那时流行“下海”,也就是辞掉公职去闯江湖,成者为王(富豪),败则为寇(囚犯)。社会给有胆量的人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机会,成王败寇由你自由选择:成王了,大家用美女美酒意淫仰慕着你,成寇了,政府用巡警特警毫不留情地镇压你。我没想那么多,怀揣成为李嘉诚第二的理想和激情,毅然辞职去闯广州,并且决心一去不回头,再也不回那枯燥乏味的体制里了。
十个月大的小孩,想必是认得她爹的,而且很亲我,表现在以前抱她时可没拿我当外人,屎尿都往我身上尽情“招待”,似乎不经过这一番伟大洗礼,老爸就不是合格的亲爹。
经过努力奋斗(此处略去一千言,然后再略去一万语),我总算在广州站稳了足跟,发了电报给老婆,让她带女儿过来团聚。
据说女儿一直很想念我,在家里和在火车上,常常念叨我,说在爸爸面前,表现一定会很乖。可是当我接站时,她见到我的眼神分明是生疏的,跟看到站台上来来往往的路人甲路人乙似乎没有区别。她娘一个劲地提醒:这就是爸爸,快叫爸爸。可是小朋友的感情不会作假,她盯了我一阵,估计还是没找到当年老爸的影子,直接扭头哭了。
抱着女儿、拖着行李箱,随着那广州站鼎鼎有名的世界级拥挤的人潮,好不容易才出了站,我用家乡话安慰着女儿:很快就要到家了。然后我让她们母女等候在路边,我去拦的士。拦的士在当时是一门技术活,一是得会讲几句南腔北调稀烂的粤语(白话),向的士师傅表明潜在身份:在广州这地盘俺可算是老江湖,您老人家就别费心思给我琢磨如何宰客或卖猪仔的技巧啦;二是能流利地报得出目的地,甚至说得出你规划的最佳路线,否则,条条大路通罗马,保不准你可能被绕道北京上海深圳然后再回广州。
由于本人极力装逼,装得像半个当地土著,一些心怀叵测的司机,就直接去拉别的初到广州的水鱼级豪客了,在谈了十辆八辆的士后,终于谈妥一部车,愿意明码实价公平交易拉我去冼村,我的窝点就在那里。冼村是个城中村,到处是握手楼、并肩楼。当年电线环绕,油烟乱冒,一到夜晚,大街小巷的洗头房发廊生意火爆极了,其摩肩接踵、繁荣娼盛之状,一时冠压东莞。当然,这乱象随着广州的发展早已日新月异,如今冼村华丽转身,成了珠江新城的一部分,乃广州的国际CBD金融地标,其“高大上”的意识形态,仍然是物欲横流的东莞望尘莫及的。
没想到,当我拦好的士,向她们母女招手的时候,小女儿居然一下子就跑了过来,抱住我的腿,开口喊了声:“爸爸!”
没有什么比这声称呼更让人温暖和感动的了。虽然从法学或生物学的角度,我都是女儿当之无愧的老爸,可是事实上这一声叫唤,还是害得我差点流下泪来。
事后我问过女儿,为什么一见面拒绝叫爸爸?她说,自己想不起爸爸的模样,而且,我说话,与她们不一样。
我这才想起来,接站的时候,我操的是普通话。人在江湖,普通话是非常必要的,但在小女儿听来,这不是家乡的语言,所以,她有理由怀疑我,根本就不是家里人。更何况,我还对身边的人,讲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广东白话,她是不是觉得我像外星人呢,这个也很难说。
毕竟是亲女儿,来了广州,很快就其乐融融。逛街,她要走中间,两只手分别拉着父母,猛不防就吊了起来,要我们提着她走。有时,她要骑在我脖子上,让我顶着走。最可笑是有一次带她去广州动物园玩,我们在买门票,一转身不见了人,而入门处传来一阵惊呼,跑过去一看,原来是女儿好动,把脑袋挤进护栏了,在那里哇哇大哭。我立即蹲下身,安慰她不要怕,爸爸来了。她停止了哭闹,却一个劲想把身子挤过去。而护栏设计的目的,就是不让人进去。我一边安慰她,一边调整角度,终于把她的脑袋,给退了出来。
为了给她压惊,当即买了个糯米滋大雪糕,换来美人一笑。
这天逛动物园遇到的最奇葩问题是:“爸爸,你看大象穿鞋没有?”
那时,女儿两岁半。
楼主 何三刀  发布于 2016-07-06 16:02:45 +0800 CST  
时间过的真快,一晃二十年过去。我头脑里清晰的记忆画面,再问女儿,她却只是笑,表示忘得一干二净了。
而她这话,却勾起了我对自己儿时的某些记忆片段。
时间:白天。(上午还是下午不详)
地点:山梁上。(是从外婆家回家的山路上)
人物:父母,我,弟弟。
事件背景:全家人去给外公做寿,次日,夫妻双双把家还。我娘用背娃单(花布篼)背着弟弟,我爹牵着我的手,在山梁的大路上走着。
情节一:我走了二里路,实在走不动了,耍赖不走了。于是我爹蹲下身子,让我爬到他脖子上,他一下就把我顶了起来,抓着我的手,阔步前进。
感悟一:人生有了新高度,世界观变得很开阔,做上层建筑的感觉真好!过去用自己的脚丈量路,好漫长,如今有了代步工具,再难走的路,都不是个事!
情节二:没走多久,就到了大坪场上(盐亭县和平乡),我被放到地面,感觉进了人间天堂,因为这个乡场,位于半山腰上,街道有一二百米长,在我的眼里,那就是个花花大世界了。我爹说我今天表现很乖,决定给我买个“吹火烧”以示奖励。
感悟二:世界再美好,你得有一口好牙才能享受。
所谓“吹火烧”,是夹肉饼,而不是四川人很普及的锅盔。我掰了一块,爽快地享受着那热呼呼的肉汁,还有香喷喷的馍馍,很舍不得大口吃完。好东西要慢慢享用。偏偏这个时候,我娘叫我给弟弟分一点尝尝。弟弟,就是她背在背上的那个小家伙,我跟他很熟,但我不懂我们之间的关系。既然老妈下令了,我得响应她的号召,不然我就不是个乖娃娃。于是,我真的撕下一块馍馍,尝试着喂弟弟。弟弟这时恰如其分地及时醒了,他张开了贪婪的小嘴,试图啃食属于我的夹肉饼,然而他失败了,因为他还没有长牙齿。于是他只好在我的“吹火烧”上舔了两下,咂巴了好一阵,回味无穷的样子。父母都笑了。
画外音:这就是我的人生第一次记忆。很奇怪的是,在这画面之前的事,我一无所知,至于吃过“吹火烧”之后的事,又完全断片了。
这件事到底发生在哪一天呢?经过这么多年来的反复推算,它应该是发生在我两岁半的时候。我比弟弟大21个月,外公的生日是农历六月十二日,其时我弟弟九个多月大,我正好两岁半。
我很幸运,我记住了人生最美好时光的有趣片段。外公、外婆,还有我的亲生母亲,都已离世多年。时光,虽然永远不可能倒流,但记住亲人,也是一种幸福。
就让这关于亲人的第一次记忆,永远珍藏在心底吧!
楼主 何三刀  发布于 2016-07-06 16:03:13 +0800 CST  
作者:@潇纵 时间:2016-07-05 23:28:34
何三刀 :本土豪赏1个赞点击图片查看幻灯模式(100赏金)聊表敬意,对您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我也要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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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龙展侠 时间:2016-07-05 23:5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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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在牛A和牛C之间 时间:2016-07-06 07:08:27
何三刀 本土豪赏(100赏金)聊表敬意,对您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我也要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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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易取名字 时间:2016-07-06 09:3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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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银露梅 时间:2016-07-06 09:5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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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各位朋友的支持,非常非常地感谢!!
楼主 何三刀  发布于 2016-07-06 17:00:32 +0800 CST  
@wq文沁 2016-07-06 12:06:35
看目录很不错,祝三刀老师发贴火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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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沁老师,许久不见了,问好!
楼主 何三刀  发布于 2016-07-06 18:35:31 +0800 CST  



四川烧饼与火烧的区别:前者采用烙的方式制作,而后者多采用烤的方式;烧饼不一定有馅,而火烧则一定会有馅。
楼主 何三刀  发布于 2016-07-06 19:17:42 +0800 CST  



四川有名的军屯锅盔
楼主 何三刀  发布于 2016-07-06 19:27:54 +0800 CST  



四川锅盔的标准吃法是夹川北凉粉,当然豪华吃法是夹回锅肉。现在的吃法越来越多,夹海陆空大杂烩的都有。但最原始的吃法,就是吃锅盔本身。
楼主 何三刀  发布于 2016-07-06 19:30:37 +0800 CST  
@扁舟湖上行 2016-07-06 19:2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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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舟真实在,这么大个顶字,一字值千金啊!
楼主 何三刀  发布于 2016-07-06 20:50:20 +0800 CST  
@何三刀 2016-07-06 19:30:37
四川锅盔的标准吃法是夹川北凉粉,当然豪华吃法是夹回锅肉。现在的吃法越来越多,夹海陆空大杂烩的都有。但最原始的吃法,就是吃锅盔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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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也有飞天梦 2016-07-06 19:48:39
喜闻三刀老师又开新作,麻雀呼呼啦啦飞来祝贺!今年深潜,消息闭塞,老友勿怪!借贵地向所有老朋友们问好!麻雀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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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兄,好久不见,但兄弟之间就算多久不见心也是相连的,这不,一下就飞来了!不知你的动态如何呢,握手!
楼主 何三刀  发布于 2016-07-06 22:42:03 +0800 CST  
@雪花与火花 2016-07-06 20:07:42
@何三刀 :本土豪赏5个 赞 (500赏金)聊表敬意,对您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我也要打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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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重感谢二花同志的支持和鼓励!拥抱加握手。
楼主 何三刀  发布于 2016-07-07 08:50:06 +0800 CST  
@龙展侠 2016-07-07 00:10:03
看着此文,学习很多。支持一个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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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大侠客气了,要多向你学习~~
楼主 何三刀  发布于 2016-07-07 17:30:40 +0800 CST  
@风骨翘楚 2016-07-07 16:36:58
拜读之后不禁也搜肠刮肚自己的第一次,竟真的发现第一次如此混沌,但无论如何,我决定把自己的珍贵的第一次在贵宝地献给我亲爱的三刀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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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翘楚的捧场,不过用词要精准呀,是“第一次的记忆”------
楼主 何三刀  发布于 2016-07-07 19:09:51 +0800 CST  
2、杀猪菜


临近年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悸动和兴奋,家家户户都在悄悄忙着置办年货。虽然有线广播里一个劲地号召社员同志们“过革命化春节”,即不要再过什么“封资修”的大年三十和大年初一了,大家应该“抓革命促生产”、坚持出工修理地球,然并卵,过年与革命无关,与民情民意有关,与金钱地位无关,与亲情快乐相关。这是一个民族的历史风俗和共同记忆,类似于一种宗教仪式。真不让老百姓过年了,哪朝哪代的统治者敢试一试?
按传统过年,最重要的准备工作,就是杀年猪。
那年代,人尚难吃饱,农民要养头猪,真不容易。主妇一年忙出头,才可能出槽一头肥猪,这还得看运气,即猪儿始终没有染上猪瘟。当然也有厉害能干的女人,居然可以同时养两头猪,让村里人羡慕嫉妒恨致死,竟无话可说。
养猪之难,难在饲料来源。我记忆中,谷糠,洗锅水,麦麸,苞谷沙,红苕,牛皮菜,野菜,这些就是标配的猪饲料。这些东西,没有、也不可能添加任何生长激素,可以说都是纯天然的好东西。问题在于,上述猪饲料,除了谷糠和洗锅水,其余饲料与人类的食谱,有可能是相互重叠的。也就是说,村民们饿慌了,会“猪口夺食”,让猪们无食可吃。这是猪们的悲哀,更是当代人类的悲哀。所以养猪之难,大大难于养狗养猫。
那时村里的猪,一律是黑猪,系国产土种。饲养方法,就是顺其自然,饱一顿饿一顿是常事,偶尔断供,只给它喝点没有任何固含量的洗锅水,倒也不必惊讶。所以一年到头,有的猪还长不到100斤。如果某家把猪给养到了130斤,那已经算是狠角色了,乡亲们会传说到很远,很远。(乌克兰的约克大白猪,印象中是七十年代后期才引进的,至少在我家乡是这样。外国良种猪,很容易长得高大健壮,其体型就像欧洲人比国产群众普遍要大一号,原因未明。)
农民为什么养猪?养儿防老,养猪吃肉,乃天经地义之事。然而,如果一户农家若真的一年只出槽了一头肥猪,问题就来了。因为那时养猪,是要完成“国家任务”的,叫“统购统销”。若只有一头生猪,则该生猪(又叫毛猪)必须按牌价“上”给国家,由当地政府付一部分现金给农户,并给农户一些“返还票”,农民拿着这些返还票,在有需要时,或肠子剐得难受至极时,就可以到公社食品站按牌价“买”一点肉解馋。假如某农户今年没有给政府“上毛猪”,则后果非常严重:这意味着他全家一年都没有资格吃肉了。
有人问了:我自己养的猪,自己杀来吃肉,制造一点含残余脂肪和蛋白质的有机肥料(大粪),会犯王法吗?
我说:回答正确,加10分!
是的,犯的罪名叫做“投机倒把罪”,这是当时非常流行的罪名。不过请放心,这个罪状倒也不至于杀头,但办个学习班,恶补一下XX主义和XX思想的政治课,先空乏其身十天半个月,让那倒霉蛋把偷吃的脂肪和蛋白质的原子分子消耗殆尽,是非常必要的;然后再用绳子五花大绑,戴上尖尖帽,由基干民兵押着游街,完了再开群众大会,拉到高台上表演坐“喷气式”飞机,全方位接受广大革命群众的批判教育,则是接受精神洗礼的高潮部分。(注意:你前几天偷吃了自家的猪肉,要谨防贫下中农冲上来忆苦思甜,控诉他们在万恶的旧社会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这时候你务必不要跟他们争辩逻辑性,如果你讲了,被人打成脑震荡是活该的,因为诉苦的农民可能认为:“逻辑”就是胡扯淡,而“扯蛋”就是可以打胡乱说。)
看着把这套“专政”程序走完,你以为自己吃点皮肉之苦,却让家人可以吃上一整头大肥猪,很值是吧?猪也许会同意这种想法,因为它已经牺牲了,与其让外人吃,不如献身给主人吃,以德报怨,也许还可以给主人留点念想。然而人们不可能认同这种想法,他们早在你进学习班进行体能和心理耐受力测试期间,就将那头死得很无私的肥猪作为“罪证”给“没收”了,绝对不会给你剩下一根骨头的,以免当事人睹物思情。这就是“割资本主义尾巴”、“斗私批修”。
把活生生的一头毛猪牵进公社食品站去,带一点钞票、返还票回来,背篼里背着或多或少的猪肉,这是绝大多数农民“上毛猪”的场景。要说心里不难过,那是假的。但是再难过,也不能说出来,更不能抱怨,这是真的。农民或许缺乏政治觉悟,但他们并不傻:对牵涉到政治性的话,不该说的绝对不讲,这一点往往比知识分子臭老九更聪明。没办法呀,农民是明哲保身的典型。
楼主 何三刀  发布于 2016-07-08 00:11:52 +0800 CST  
我家十年有八年能“上肥猪”,还有一年能在完成国家任务后单独杀一头年猪,过个肥年。不用说,那剩下的一年,很可能是个光板:猪还没养大,就生病了,尽管那些兽医把祖宗十八代的医术都使了出来,可是人算不如猪算,它觉得没必要活下去了,反正迟早是个死,还不如早点混个“因病医治无效,不幸去世”的光荣政治结论,于是毫不留恋地就翻眼皮死了。剩下满屋子的人大眼瞪小眼,和满地的叹气唏嘘。
不管怎么说,上肥猪了,这是喜事,我们小孩也很懂得,喜事就是好事。这一天,我们会跑到村口去打望若干回,无他,与其说盼爹娘早点回来,不如说盼猪肉早点到家,以解我们的相思之苦。一般来说,天快黑了,爹娘就满载而归了,幸福的晚餐就有着落了。
“满载而归”这个词,用在这里真的很贴切,因为父母背回来的,绝不仅仅是两大块带肋条的猪肉,还有许多猪的附属零部件,比如说猪头,带尾巴的坐墩,猪腰猪肝猪心猪板油,猪大肠,筒子骨,甚至会有猪肚。必不可少的,还会有一盆猪血,只不过早已凝固了。至于脚筋,小肠,联贴(猪脾脏),无论是公家屠宰还是请屠夫杀猪,这是杀猪匠的例牌菜,必须要带走的。没有为什么,风俗习惯而已。
像这样“上毛猪”,毕竟主要内容给上缴政府了,所以农户们一般都处理的比较低调,也就是家里人美美地撮一顿,先消灭的都是内脏和下水,猪肉和骨头要用盐渍起来,以备过年待客。当然仅仅是这样,也足够令人幸福感爆表了,我经常会自作主张地带着弟弟们去翻箱倒柜,指导参观一下家里的猪肉库存,并帮他们规划一下,大年三十允许他们吃哪一个部位,借机命令他们必须挣表现,否则到嘴的肉也可能会飞啦!(题外话:画饼充饥,恩威并施,虽然没有人教导,可是在家里做老大的,最容易掌握到这些管理艺术。)
终于有一年,是个丰收年景,我们欣喜地发现,家里这年养了两头猪。准确地说,是三头。其中一头小猪,很早就卖了换钱了,而剩下的两头,养在猪圈里,我们几弟兄,非常关心它们的茁壮成长,时常要跑去观摩它们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好在天遂人意,到了年底,它们还自得其乐,不知大限将至!果然,一头稍微瘦弱点的,给拉去食品站充了公,换回了一大叠钱,和“返还票”。而剩下的一头肥壮的,则嗷嗷待宰。
杀一头完整的大肥猪,这是整个家族的大事,我们几个小孩夜不能寐,憧憬着能尽情地吃喜欢的部位,说着说着,口水就打湿了棉被,跟威虎山的匪徒获知要开百鸡宴,提前一个星期就开始饿肚子,情景非常相似。而父母,则反复地斟酌要请哪些亲戚来吃杀猪菜。没关系,当“土豪”了嘛,必须要显摆一下呀!
到了那个良辰吉日,天还没亮,我们小孩睡的正香,没想到猪的嚎叫声响起来了。杀猪,无论你如何美化它,都是一件残忍的事,从猪那悲惨的叫声就能听得出来,简直让人头皮发麻。但猪叫就是命令,我也不怕冷了,一翻身就爬了起来,边穿衣服边喊弟弟起床,因为杀猪了。大弟弟已经能自理,另一个弟弟还小,得由我帮忙穿衣。等我们手忙脚乱地赶到现场,那猪已经光荣牺牲,躺在一条板凳上死翘翘了。
有猪肉吃,已经是天大的乐事,为什么我们还要拼命赶到现场观看呢?因为小孩需要广泛观察,观察是一种学习,也是一种乐趣。
板凳下有好大一桶猪血,屠夫说,为了不让猪血凝固,不能放盐,也不能加水,他让我娘拿个刷把,在桶里翻来覆去地搅动,直到刷把上沾满了一种白色的沫子,把刷把拿到旁边的李子树上抖干净,然后再来搅,如是者三,这桶血就可以提到灶房准备摊血皮了。
我爹这时已经将烧好的开水担了过来,屠夫却并不忙着剐毛,他将猪脚开了两道口子,然后用一根铁棍,从猪腿捅了进去。我们能看到,铁棍在猪身体里一直捅到了脖颈。铁棍取出后,屠夫竟然俯下身子,埋头对着猪腿那道口子吹起气来。随着他的猛吹,猪身像打气球一样开始涨起来。最后,他用细绳扎住了口子,还拿铁棍把猪身打了一遍,这才开始往猪身上浇开水。
一遍又一遍,死猪不怕开水烫,烫得差不多了,屠夫拿出一个铁刮子,开始剐毛。我们惊异地看到,没一会儿,黑猪就变成了白猪。不,应该说是裸体猪,可能更贴切,假如猪毛能算它的衣服的话。
在毛被清理干净之后,猪被倒吊到李子树杈上,这时猪头被割了下来,脖子还会有一些血水嘀嗒着。村里的狗们早已前来观阵,这时看到了流下的血水,和裸体的猪肉,估计它们的兴奋喜悦之情,绝不亚于人类。可是在人类面前,它们不敢乱说乱动,它们也的尽力表现得乖一点。
血腥味总是最有刺激性的,野狗们其实也早已鬼鬼祟祟地过来侦察情况了,当猪肚子被一刀划开的时候,所有内脏都井然有序地被取出来放好,野狗们这时实在忍不住了,就想靠近些,再靠近些,不能说它们试图抢劫或偷盗,其实它们就只是想奢侈地看清楚一点。然而村里的狗不会让野狗享这份眼福的,它们立即联合起来驱逐侵略者,直到搞得村里鸡飞狗跳。


猪头的毛,是最难清理,母亲又是用火燎,又是用夹子拔,忙了一个早上,才把猪头放进盘子里,供到灶台上,嘴里念念有词,意思是供奉灶神菩萨,求他在玉皇大帝面前说好话,保佑全家平安。
好不容易盼到黄昏,早已得到邀请的亲戚们在忙完农业社的活后,终于赶来我家做客了。经过一番忙碌,四桌杀猪菜几乎同时给端了出来。计有:葱爆腰花及猪心,莴笋炒猪肝,莲花白炒五花肉,蒜苗回锅肉,红烧排骨,糖醋排骨,红萝卜丝炒瘦肉,红焖坨子肉。汤有两种,一是白萝卜煮猪血汤,二是海带黄豆炖猪蹄和筒子骨汤。酒是必不可少的,能喝的就喝土酿的苕干酒,妇女就喝醪糟酒。
在那样的年代,享用这样豪华的杀猪菜,真是难得的情形,所以每个人都非常开心。但不管酒喝的是不是醉了,主家晚上不留客,不管远近,客人基本上都得赶回去。无他,第二天一大早,农业社还得起早上工呢!
对于我们小孩来说,好吃的东西忙都忙不过来,无疑是杀猪宴上最兴奋最满足的一伙。唯一的遗憾是,那道炖猪蹄,炖得稀烂,看上去美味极了,可是大人们不允许我们吃,因为据说猪蹄是开岔的,小孩吃了,长大后讨不到老婆。
呜呼哀哉,这个禁忌,直到本人顺利地讨到老婆之后才开戒,一吃之后,发现果然美味无比!为了不耽误女儿享受美食,我从小就让她吃炖猪蹄。不过女儿现在二十多了,似乎还没有谈朋友的积极性,是否真的跟这猪蹄有关呢?待解。
楼主 何三刀  发布于 2016-07-08 00:12:46 +0800 CST  
【告示】目录只是个形式,我是想起哪儿就写哪儿,总体内容不变,但顺序不大讲究。特此说明。
楼主 何三刀  发布于 2016-07-08 00:34:31 +0800 CST  
作者:独行侠2000 时间:2016-07-05 23:50:12
看到楼主的经历我似乎看见了黎明前的曙光。您的文学造诣对我这种记实生活经历转为文字呈现在这个世界绰绰有余。有关出版方面我一窍不通。但我用尊严向您保证:一旦问世这部书绝对对您,对社会都具有非凡的意义。阿 Q正传后一力作。对我来说把这段近五十年的经历带进坟墓,与记录下这段历史启示世人,后者有价值得多。我第一次如此冒寐唐突,敬请见睨。
我想对您说,如果您已很红,那么此后您会发紫!
我也不枉此生。
13407180574.
诚心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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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朋友的热情鼓励,不过评得让三刀诚惶诚恐,几天不能安稳~~祝好!
楼主 何三刀  发布于 2016-07-09 07:24:21 +0800 CST  
3、摊血皮、扯挂面


血皮,是家乡一种独特的面食。
每当隆重地宰杀年猪之际,一般可以接大半桶新鲜猪血,如果主家有特别的安排,屠夫就不允许往血里加水和放盐,因为那样会导致猪血立即凝固。一般采用的办法,是拿刷把一个劲地搅动,把血中的蛋白原给提取出来甩掉,这样,一时半会就不会凝结成血旺了。
等到我娘给灶神点燃祭祀用的香油灯(类似于蘸蝶,放一点菜油,用灯心草点燃),献好猪头供品,磕完头许完愿,就能腾出手来摊血皮了。只见她拿来早就备好的十来斤面粉,左手边往桶里加面,右手边用擀面杖搅拌,不时再往桶里加入一些兑好盐巴的清水,直到搅得很匀,成了满桶稀面糊,见不到一个面疙瘩,就算准备就绪了。
这时我的角色,就是充当火头军,负责一个劲地拉风箱烧火。小时候,我的第一个职业就是烧火,大柴花子烧起来是最省事的,但多数时候烧的是麦秸稻草,笋壳,枯枝败叶,红苕藤,烧起来浓烟滚滚,经常熏得人涕泪横流。至于黄麻秆,棉花秆,苞谷秆,高粱秆,烧起来的感觉会好一点,主要是烟子比较少,可以少受点烟熏火燎之苦。幸好那时中国人民不懂什么环保概念,尽管烧就是了,无知者无畏嘛!
锅热了后,娘会往锅里加入少许菜籽油,并用锅铲把油淋遍整个铁锅,以防粘锅。面糊下锅后被煎得滋滋作响,煎一阵,就得翻一遍,不然容易给煎糊了。这样翻了三遍之后,大体有七八分熟,就可以起锅了,整张血皮给铲到簸箕里先晾着。待到一桶面糊全给煎好,一般要两三个钟头,十分考验火头军的耐心。
别以为我积极烧火,就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其实刚煎好的血皮,呈暗红色,夹杂着一些煎焦了的黑点,这只能算半成品,闻着香,但不能吃,吃了保证拉肚子。
农民家里都有一种大竹垫子,平时可以晒粮食,也可以晒萝卜干、红苕干或干菜、干豇豆等,这时的用场,就是用来摊血皮了。
娘将所有血皮切成一指宽的条状,放到竹垫里摊晒,晒的越干越好,因为含水分的东西是很容易变质的。这个晾晒的过程并不简单,因为鸡和狗不懂食物一定要熟透才能吃的原理,它们认为即使生吃也挺有味,更何况血皮已有七八分熟?所以总想来尝尝鲜。这时,我就带领弟弟转移战场,主要工作变成了血皮的“守护神”,见到鸡和狗就要徒手驱赶,坚决保护我们的劳动成果。最后,血皮终于晒干了,被收到粮柜里储存起来。
在我的印象中,血皮的吃法有三种。一种是做汤,在炖骨头菜汤时加入血皮,能充分的吸收骨头的油气,吃起来非常筋道,香极了。第二种是炒肉,那时僧多肉少,炒菜时加入太多的蔬菜,吃起来也不是那么回事,于是加入血皮的元素,让一盘菜增添了新的风景。菜蔬的爽脆及猪肉迷人的油腻感之外,血皮给人带来了人造瘦肉之嚼点,口感真的很安逸。
血皮还有个另外的吃法。家里来客人了,我们的风俗是在一日三餐之外,要给客人“做茶”,简单地说,就是要招待客人吃点心。吃什么点心呢?大家习惯于下碗“哨子面”待客。标准的哨子面,必须把腊肉切成肉丝或颗粒,用鸡蛋花来炒,这样既营养,又香透屋顶。客人受到这样的礼遇,是五星级的;其实用新鲜肉炒来做哨子,只能算四星级的待客之道了。然而,腊肉和新鲜肉,都是奢侈品,不是经常可以有的,所以,拿鸡蛋花来炒血皮做哨子,也就应运而生了,既好吃,也算给主人挽回了几分面子:好歹总算拿出了三星级待遇。
血皮好吃,但做起来很费工夫,尤其是只有自家杀猪时才有新鲜猪血可用,因而要吃到农家血皮,并不容易。
因为稀少,所以珍贵。掐指一算,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血皮了。倒不是人们吃不起血皮,而是许多人怕麻烦,懒得制作血皮啦。
我娘过世已经二十七年,如果她还健在,我相信她还是会亲手给我做血皮的。
楼主 何三刀  发布于 2016-07-09 09:01:44 +0800 CST  
与摊血皮相比,扯挂面则更像是一项系统的大工程。
四川人所处的地理位置,在北方人眼里属于南方,在南方人眼里属于北方,到底属于何方,这个一般要参考谈话时具体的地理坐标。总之,我的家乡介于秦岭以南,长江以北,属于嘉陵江流域,生活习惯是一半米一半面,只吃面会烦死,只吃米会腻死,可以算不南不北、或亦南亦北吗?
家乡的面食花样繁多,仅就面条而言,主要有三种形态:机器面,刀切面,和手工扯面(挂面)。
在我小时候,村里不通电,虽然各大队都有米面加工坊,但那是要花钱的,于是村民们习惯于用原始的办法来加工米面:用碾子碾米,用磨子磨面。
碾米磨面都要耗费人工,好在人工不算钱,使牛也不花钱。于是,小孩就成了使牛的主力,拿着一根“使牛鞭”,在牛屁股后晃晃悠悠,赶着牛儿围着磨盘团团转。这活不累,但十分乏味,使人心烦。我小时候最不喜欢的家务活,就是碾米磨面,因为儿童的天性都爱凑热闹,这样画地为牢的差事,剥夺了自由,干得好难受哦。
娘把碾好的米,用筛子过筛,奇妙的现象发生了:米糠落下,没碾到的稻谷给团到了筛子中间,捧去继续碾,筛子里留下的,就是白花花的大米。而磨面的原理却不相同,能过箩筛的,就是灰面成品(面粉),凡是过不了箩的,全部倒回去继续磨,直到最后,剩下的全是麦麸子,理论上只能喂猪。
灰面必须送到大队机房去加工。机器面分宽刀和细刀,宽细随意,可根据各家的习惯口味调节。这种面,称之为“榨面”,是干面,存在家里可以吃一两个月。而刀切面,叫做“活面”,是用灰面现场制作,经过和面、揉面、擀面及切面几道工序,比较繁琐,但吃起来韧性足,很入味,跟吃干面的口感截然不同。
作为一大家子人口,母亲不太有时间精力制作刀切面,所以我家常年吃榨面。但是我的曾祖父是单独开伙的,他老人家最喜欢做刀切面。一到晚饭时间,我呢,跑上跑下侦察情况,只要太爷爷在做刀切面,我铁定要去蹭饭。在我心目中,食物合胃口最重要,至于脸皮厚不厚嘛,说实话,这对我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然而说到扯挂面,其难度就大多了,一般都是逢年过节,主家要下好大的决心,才会实施这一工程。这是因为,扯挂面是一项技术含量颇高的活,必须请专门的匠人来家里制作,师傅还要带着徒弟来做帮手。主家需要好烟好茶好酒好饭菜招待,而且还要付工钱。对于农民来说,进钱的路少,花钱的路多,所以提起钱就不大亲热,必须痛下决心才能开工。
小时候,记得我家扯过三次挂面,请的师傅就是院子里的堂伯父(大爹)。他还带了个小徒弟,不过这徒弟没学出手艺,后来跑去参军了。
扯挂面处处要技术,面粉、水和盐、油、碱的配方比例一定要拿准,不得有半点差池,否则后果很不妙。和面、揉面时,更要舍得用力气和工夫,绝不能偷懒,不然面条的筋道不够。而在盘条、拉条和上杆之前,分别要“醒”三次面,这个醒面的过程,就是自然发酵的过程,匠人要根据温度来掌控时间,全凭经验处理。另外,在拉面的时候,力度的控制也非常重要,所有的面条都要拉到二米左右长,粗细必须均匀,不断裂、不下滴,这样才算成功。
我家运气不错,制作挂面,似乎从未出过事故。而别家有时候却会出问题,盐份,烧碱,菜油的添加量,或者是温度、醒面的时间,不管哪方面出了问题,直接的后果是:面抻不开,擀不细,甚至挂在面柱子上时,面条稀里哗啦地全滴落了下来。这样的事情一发生,四乡八寨传为笑谈且不论,师傅(匠人)从此就算砸了招牌,很长时间,再也没人敢请他们出山了。
等到挂面晾干,大人把面柱子摘下来摊在竹垫里,开始切割、包装。面耳子比较粗,面脚比较杂乱,掐头去尾各一刀,先作为自家人吃的部位收好。而中间的部分,则被切得整整齐齐,用粽叶丝包好,作为待客和送礼的佳品,储存起来。中国人自古讲究待客之道,民风淳朴,由此可见一斑。
费了这么多的神,才做好了过年的血皮和挂面,当然提前犒劳一下家人,很有必要。尽管我们这一餐,一定吃的是掉落在地上的渣渣面,可是挂面的绵柔筋道,和汤清面白,成色并不会大减。配之以蛋花炒血皮哨子,真个是浓香扑鼻,余味绕梁啊。这样美美的一碗面条,把这些天准备年货的所有辛劳,都给弥补回来了。
幸福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不要怕麻烦,想到就去做,做好了,幸福就来敲饭碗了。
楼主 何三刀  发布于 2016-07-09 22:07:00 +0800 CST  

楼主:何三刀

字数:15437

发表时间:2016-07-06 07:1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7-12 16:44:2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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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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