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断流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班主任问，那你是在这免试录取的三所大学里面选一所，还是明年自己参加高考？
边断流说，既然是走过场，那就在这三所大学里面选一所吧，毕竟参加高考还要交报名费，不划算。
班主任高兴地说，那好。这三所大学一所在南方，两所在北方，你选哪一所？
边断流也兴奋了起来，说，这个……我拈阄这项技艺已经荒废很久了，要不现在再用一次吧，只可惜身上没带纸。

边断流想在班主任桌上找张纸，看到班主任脸上有不豫之色，于是说，要不还是您帮我挑吧！
我不是反对拈阄，只是它不环保。班主任高兴起来，又说，要不你选这所南方的大学吧，空气好，离家也近些。
边断流说，还是选北方的大学吧，那里人文气息要更浓一些。
当然，边断流没有告诉班主任他的真实意图，是他忽然想到刘芳柏的目标是清华，如果她考上了清华，自己也跟着去北方上大学，离她近些，说不定会有跟她更多接触的机会。

好吧，既然要人文气息浓些，那就选这所大学吧，不仅历史悠久，而且名家辈出。班主任说完，问，你看怎么样？
边断流的神情就像是坐在餐厅里点菜，点点头，说，好吧，
班主任说，好，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我今天就要把这个好消息让记者站的同学广播给全校同学听。
边断流点点头，告辞后转身准备回教室，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又折了回来。

他对班主任说，听了您刚才的话，我忽然对学校深怀感激之情，所以我决定再为学校做些贡献。
班主任奇怪地问，你还能为学校做些什么贡献？
边断流说，我已经构思好了一部长篇小说，名字就叫《秋水共长天一色狼来了》。现在离高考还有五个月左右，如果能在这之前写好并出版，相信会极大地提高学校的声誉的。到那时候，学校就不仅仅是在本市独领风骚了，在全省都会声名远扬。
你这想法是好的。班主任说着，又有些迟疑地问，可是这小说的名字怎么听着有那么点低俗的意味？

这要看你怎么断句了。边断流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如果您断成《秋水共长天一色，狼来了》，“秋水共长天一色”是王勃《滕王阁序》里的名句，“狼来了”则是一个著名的寓言故事，如果您这样看，它就是一个高雅的古典寓言故事；如果您断成《秋水共长天，一色狼来了》，“秋水”共“长天”如果猜是两个人名，“一色狼”就可能是真的色狼，如果您这样理解，它就可能是一本低俗的小说。
鲁迅先生说，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边断流问，老师，您一定是个道学家吧？

不是的，我在《红楼梦》里只看见红。班主任赶紧摇摇手，申辩起来，随即又说，你要写的小说叫什么名字啊？对了，《秋水共一天色狼来了》——其实老师早就看出来了，它就是古典的寓言。
我一天写七八千字，那是绰绰有余，在高考之前出版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如果我这部小说是在学校里写完的，一旦出版了，这对学校来说可算是最好的宣传名片了。边断流笑了笑，又问，您说是不是？
班主任脸上的皱纹又增加了深度，整个人都泛出异样的神采，他为自己教出了这样的学生而感到自豪。一旦自己学生的小说出版了，对自己这个老师来说，也可说是最好的宣传名片了，评职称、加工资，那一定是不在话下。

边断流说，既然说好了，那这样吧，您让学校给我准备一间办公室，除了要有安静舒适的环境之外，还要给我配备一台高性能的电脑，一个上好的回流香炉，还要供应一些顶级的老山檀香。
对了，最最重要的是要准备一套高品质的汝窑茶具。边断流最后很郑重地嘱咐说。
班主任点点头。他在心里想，这是为学校争光的好事，校方一定也会同意自己学生的这些要求的，于是也就痛快地应承了下来。
班主任一边把边断流说的话都默默地记在心里，一边还在心里佩服自己的这个学生，想不到他竟然喜好焚香烹茶，小小的年纪，就已经有一副名士风流的派头。

寒假前的最后两节课，班主任如期而至。
这次他倒不用假装很不情愿地赶走正准备上课的副课老师了，因为在高三的时候，音乐、美术这些副课早就被取消了。
缺少了需要极大表演张力的这个程序，班主任心里多少有些意犹未尽，不过好在他今天的兴致很高，原因全在于现在虽然还没有到采摘的季节，自己却已经收获了一个硕果，而且这个硕果原来是不在计划之内的，属于意外的惊喜，所以收获之时就有种走狗屎运的感觉。
虽然自己可能并没有好好栽培和灌溉它，但谁管呢？谁叫这个硕果是结在自己的土地里呢？所以自己拥有使用和开发这个硕果的价值的权利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而且，只要这个硕果自己不发表意见，别人有谁会知道，自己到底对它有没有用心灌溉过呢？

当然，作为一个有良知的果农，做一些亡羊补牢的工作那也是应该的，除了安抚好硕果并加倍地爱惜它从而使其不好意思发表意见之外，还应该让别人看到，对于硕果的成长，实际上自己还有是不少功劳的。
功劳在哪里？那就是最起码自己并没有一开始看到它品相不好就把它给清理出果园去，还有就是比如干旱的时候去龙王庙求雨，更没有特意点出这个品相不好的果子可以不需要滋润——天可怜见！自己可是完完全全真心诚意地祈求龙王爷能给自己的整片果园都赐予雨露的，

班主任等同学们坐下之后，就满脸笑容地向大家宣布边断流已经被北方某名牌大学的中文系免试录取的喜讯。
同学们的表情有些不太统一，有真心替他高兴的、有羡慕的、有表示不屑的、有暗自嫉妒的，不一而足，但都在班主任宣布消息之后三秒之内热烈地鼓起掌来。唯一不同的是，今天班长高小毛没有做到第一个带头鼓掌，他的反应明显有些迟钝了，鼓掌的频率也不够快，脸上的笑容还有些僵硬，这让班主任很是不解。
等掌声停歇之后，班主任脸上的笑容却不见了，相反还面色凝重，一副让人感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

同学们都不明白这天气变化的玄机，内心又惴惴了起来。
正当这种气氛已经要将空气凝固起来之时，只见班主任举右手示意边断流站起来，然后以相亲节目中，女嘉宾灭灯后对男嘉宾说sorry时的语气，缓慢而沉痛地说，在宣布边断流被这所大学免试录取之后，我要诚恳地向边断流同学道歉……
同学们一听都非常震惊，边断流自己更是十分错谔，因为他们根据常识曾经得出过结论，世界上有三种生物是不用道歉的，分别就是领导、父亲和老师。

班主任继续说，我要向边断流同学道歉，是因为今年暑假前，也是最后两节课的时候，我号召大家嘲笑边断流同学想当作家的事。这可能会给边断流同学一个错觉，认为老师是在歧视他。
说到这里，班主任咳嗽了两声，目光转向边断流，又接着说，今天在这里，我要作出说明，老师绝对没有歧视你的意思，老师是在对你使用激将法。因为根据以往的观察，老师发现你为人随和，一般来说，为人随和的人性情都很好，唯一的缺点是缺少些上进心，所以老师就用激将法激励你，这样才能促使你知耻而后勇，在嘲笑中不断奋进，在打击中获得重生。

班主任的目光又对着同学们，说，大家看，事实证明，老师的方法是完全奏效的，边断流同学从那之后，每晚都学习到很晚，不仅功课补了上来，成了一名优生，而且他的文学潜能也被极大地激发了出来。现在，边断流同学的微小说作品已经获奖，而且被知名高校中文系免试录取，能看到这样的结果，老师真是十分欣慰啊！
同学们的掌声再次热烈地响起来，边断流也适时眼含热泪地望着班主任，这浓浓的师生情就像一份精致的糕点，被面点师精心地烘焙了出来。

班主任很满意这样的结果，他拿出一个作文本，说，其实边断流同学的文学才能一早就显现了，只是你们大家没有留意，下面我就给大家念一段他的作文。这篇作文是很早以前的，题目叫《记父亲二三事》，相信大家都应该记得，自己也都写过，希望大家好好地学习一下，对照着找一下自己的差距。
说完，咳嗽了两声，班主任开始念了起来……

有一次我问妈妈：妈妈，你为什么要嫁给爸爸？妈妈说：因为岁月是一把杀猪刀，而你爸爸呢，也有一把杀猪刀，所以我就嫁给了你爸爸，抓住了你爸爸，这样不就抓住岁月了吗？
我妈妈的确显得很年轻，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爸爸真的是有一把杀猪刀，因为他在市里的屠宰厂上班，你们每天吃的肉很多都出自于爸爸之手。然而有一天早上，爸爸醒过来后，心情很低落，他对妈妈说他不想再去上班了。妈妈忙问为什么。爸爸说他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唐僧师徒来找他，猪八戒还没说话之前，沙僧就突然揪住自己，说，二师兄都让你欺负成什么样了？你整天杀生，不怕罪过吗？这时候孙悟空也跳过来说，虽然俺老孙跟这呆子不对劲，可是你也太狠了，须知得饶猪处且饶猪，你要是再这么心狠，休怪俺老孙无礼！他听了有点不服气，对孙悟空说，你上西天取经的路上不也杀了很多生吗？怎么还好来指责我？孙悟空说我杀的都是妖怪！他反问，那妖怪不都是动物变的？孙悟空一听急了，拿棍子就砸他。妈妈问，后来呢？爸爸说后来他就醒了，醒了之后就有点头痛。妈妈安慰爸爸说，《西游记》每年暑假电视台都要放一遍，你做这样的梦也没什么奇怪的。爸爸说可是他心里还是不安，或许真是佛祖怪他杀生太多了。妈妈说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去市西郊的大雷泥寺问一下那里的住持释不正大师吧，听说大师善能解人疑惑度人苦厄。
于是爸爸和妈妈当天就去了大雷泥寺找释不正大师。爸爸一个人进去，见到大师说明情况后，大师先没有说话，只给爸爸倒了一杯茶，见爸爸喝完茶后，大师问他从这杯茶里悟到了什么？爸爸想了一回儿，说他明白了，大师是不是要他以后放弃现在的工作然后去过粗茶淡饭的日子？大师说：不是，你喝这杯茶是因为你口渴了，我看你需要所以倒一杯给你。你杀生也是因为别人需要吃肉所以你才去杀生，如果没人吃肉了，你这份工作也就不存在了，如果还有人吃肉就算你不去做这份工作也自会有别人去做，牲口们依旧难逃一死，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挣扎？爸爸听了之后欢欣鼓舞，心情顿时轻松了。正准备告辞，大师又叫住他，说：你还有一事没悟到。爸爸问什么事，大师说你先去把茶钱交了就明白了。爸爸问这杯茶多少钱？大师说八百。爸爸交了钱之后，大师问：知道为什么要你交钱吗？爸爸说不明白。大师说：这都是为了生活，你和老衲都一样，你杀生也是为了生活，除了不允许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之外，只要为了生活，就都没有错！
爸爸出来跟妈妈说明情况后，妈妈说一杯茶八百，咱们是不是被宰了？爸爸笑着说这八百块钱的确解决了他心里的忧愁，这样算来也不贵！他觉得花得值。

班主任念完之后，说，这篇作文其实已经不应该算作文了，应该把它当成小说来读，因为它已经具有很高的艺术性了——大家看，这一篇虽然只有千字左右，但是不仅叙事流畅，还内容丰富，最起码写了有四五件事，转折变化繁多，而且人物的性格也塑造得很丰满。囿于时间关系，我也就不多说了，希望大家寒假的时候能多加揣摩，争取都能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
班主任抬腕看了看表，又接着说，还有十几分钟时间，鉴于在边断流同学身上出现了这种意想不到的结果，所以下面我还想依葫芦画瓢，也请几位同学谈谈自己的理想，看看奇迹是不是也能在他们身上发生——好，王漆第同学，下面请你谈一谈。

说到这里，班主任脸上的笑容又浮了起来，他以鼓励的眼神示意王漆第站起来发言。
王漆第的屁股很有些留恋凳子，迟迟地不肯站起来，好不容易站起来了，说出的话来也只有母蚊子能听得见。
班主任再次用温暖的笑容鼓励他，说，不用担心，你的性格不随和，我不会嘲笑你的。
王漆第只好说，我……我的理想……是……是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
班主任问，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王漆第还没回答，易各同学忽然插话说，老师，我知道王漆第同学为什么想成为服装设计师。
班主任把目光转向易各同学，说，好，那你说。
易各同学咧嘴笑着说，因为当服装设计师能整天跟那些漂亮女模特打交道，而且听说，在有设计师在场的情况下，模特们在后台换衣服的时候都是不避人的。
同学们都笑了起来，班主任也笑着说，王漆第同学的这个理想是有可能实现的，因为在去年的时候，我听美术老师说，有一次他把一只河马画成了一条狗——不过结合他的理想来看，我倒认为他不是画得不好，而是因为他骨子里就讨厌一切臃肿和线条不优美的东西。
全班同学都哄堂大笑了起来。

班主任很为自己的幽默感而高兴，更有了兴致，又指着宁逸戈同学说，下面请宁逸戈同学也来谈谈自己的理想。
宁逸戈同学倒是落落大方，只见他站起来气宇轩昂地回答说，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宇航员。
班主任照样问，为什么？
宁逸戈同学回答说，因为我喜欢在天上的那种感觉。
班主任又问，坐飞机不是也能上天吗？
宁逸戈同学说，飞机谁都能坐，宇航员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班主任说，我明白了，你是既喜欢上天，又喜欢被人注意，对吧？
宁逸戈同学迟疑了一下，又点点头。
这时易各同学又插话说，其实宁逸戈同学可以去省城的电视塔，那座塔很高，爬到最上面，张开双臂，就能体验到上天的感觉，也能够引人注意——因为下面看到的人都以为他要自杀，能不引人注意吗？
同学们这一次笑得更大声了，有的眼泪都出来了，有时打了个响哨，有的还拍打着桌子，只剩下宁逸戈同学满脸通红呆在当地，狠狠地拿眼睛瞪着易各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