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科九年



小苗

这天的饭桌上除了我和小苗,还有虹虹和她那两个形影不离的死党。和小苗初次见面的女孩子们一点都不认生,她们很快就如同熟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和小苗推杯把盏,其中一个还迅速和他攀上了中学同学的交情,于是又是一轮大呼小叫地干杯不绝。

那段时间我喜欢叫上虹虹她们参加我的饭局,一是因为实在害怕一个人吃饭倾听自己咀嚼声时的孤独,另外有虹虹她们这帮年轻可爱的女孩子就像是润滑剂可以填充饭局上的许多空档,这在和某些本地客户吃饭的时候会有不错的效果。

那天小苗他们谈得一团高兴,我叫服务生上了白酒。这是我第一次和小苗喝白的,小苗水到渠成地接受了这个安排,而且后来我才发现他的酒量很惊人。一瓶白酒两个人分了之后,我已经有点晕菜,他还在挑衅地看着我,意思是如果需要还能奉陪。我笑了,拱手认输。

小苗也笑了,“你也该认输了吧,都赢了那么多次了。”

“怎么?你们不想让我赢啦?”我趁着酒劲登鼻子上脸地看着他说。

“我们做了一个调查,”小苗挺沉稳地拣了一筷子菜递到嘴里,之后丢给我一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全国不敢说,附近这些省份里面,只有我们到目前为止核心网骨干网全部是你们的设备。而我们这个省在这一片地区内是最穷的,已经有人说我们是叫花子在开奔驰车了。你自己想想去吧。”说完他呼出一口烟,看着我笑了。

他说的还真是实情,这一点衡子曾经骄傲而自豪地向我指出过许多次:尽管我们这里的项目金额绝对值在周围一堆富省大省中毫不起眼,但截至目前在高端市场的市场占有率确实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只是这一点对于当前我们面临的项目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参与的永远是一个只能赢不能输的游戏,赢了的你要继续赢;输了的,你就听天由命吧,之前的赢会伴随着你现在的输一起完蛋。

一直在旁边挺专心地听着的虹虹突然笑着发话了:“开了奔驰车的人还是叫花子啊?你们介绍个这样的叫花子给我认识一下咯。”

小苗和我都笑了。



楼主 hshen2007  发布于 2009-07-10 15:43:03 +0800 CST  



小苗

那天晚上玩得挺尽兴,饭后大家找了个地方唱歌。趁着酒劲我和小苗狼哭鬼嚎地唱了很多,彻底把原来一直霸占话筒的虹虹她们晾在了一边。活动全部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我和小苗以及虹虹三个人叫了一辆车。

到小苗家门口的时候,我和他一起下车。我陪他往他家的方向走了一会儿,抽了一根烟。小苗突然说了一句:“这次有些看不明白。”

我明白他的意思。现在他们部门的领导岗位都换了人,新来的领导目前正处在韬光养晦不露锋芒的阶段,而整个项目的决策链条也因此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原来建立的通道已经不复存在,原来咬合在一起的齿轮现在也已经渐渐分开。你需要去找到新的资源,新的切入点才能让这台庞大的机器重新运转。

我笑着对小苗说:“总不见得让我输得一干二净吧?”

小苗没笑,他很严肃地看着我:“你最好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

我站在他的对面,右手在裤兜里翻来覆去地玩着那个打火机。我脸上的表情好像有些尴尬,仿佛被别人揭穿了自己极力想掩饰的弱点。小苗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说:“诶,我倒是想知道,如果结局真是如此,你会怎么样?”

“辞职谢罪咯。”我笑着对他说。

小苗嗤笑了一声,跟我道别后上楼回家了。



楼主 hshen2007  发布于 2009-07-13 15:16:13 +0800 CST  


虹虹


之后我还是回到那辆车上,准备送虹虹回家。

虹虹很开心地笑着说:“你们俩好像情人分别一样诶,怎么搞这么长时间啊。”

我笑了:“他要是我情人就好了,那样他什么都听我的。”

“我看你们关系不错嘛。”虹虹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我,好像对我这摊子事儿很有兴趣的样子。

“是啊,算是朋友。”

“你们原来说的做生意,就是和他吧?”


虹虹的家住在郊区,路上会经过一个很大的湖。车开到湖边的时候,我打开车窗让带着一些腥味儿的风吹进来,虹虹的头发被吹得四散飞扬。我低头点了一根烟说:“不是他。是另外一些人。”

看着虹虹不解的眼神,我笑了:“不过,其他人都不好玩。我跟他们玩腻了。”

“听不懂。”虹虹终于放弃了,她略显无聊地偏头望着窗外。

“你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啊?”我问她。

“又来了。”虹虹作绝望状地说,“能不能不提这个啊,哪壶不开提哪壶。”

“再不抓紧,回头我可走了。”

“你走哪儿去啊?”虹虹瞪大了眼睛。

“南边儿。”我笑着说。

“你决定啦?”

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窗外,有点失神地说:快啦。


楼主 hshen2007  发布于 2009-07-16 13:54:41 +0800 CST  


Hshen2007


那个晚上之后的几个礼拜,我好像重新又回到了自己当年做第一个项目的状态:每天清晨,我在那个办公楼附近等待片刻,之后便掐着上班的时间进入那个办公楼。我勤奋地在各个部门的办公室之间上下穿梭,和一个又一个不同职位不同态度的部门负责人一一交谈。由于客户中大多都已经是认识了几年的老熟人了,所以我们的会谈大多顺畅而愉快:他们大多对思科的产品质量表现出有节制的欣赏,对思科的产品价格表现出些许含蓄的不满。最终他们都会提到一句:和思科这么多年的合作,总的来说还是满意的,希望今后某些细节能够做得更好。

除了我的直接客户,我没有再去找任何其他的人,我把他们全部留给了老斌,自己不再过问。

我对这一阶段的工作成效和进度挺满意,也根据这些反馈回来的信息和内部的同事反复进行了交流,从而确定了最佳的产品选择和价格策略。我开始慢慢体会到一些这几年没有体会过的快感:这是一种没有压迫的放松,也是一种不再对所有事情和细节都讳莫如深的坦然。在某些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境界,我在以一种全新的姿态操持自己的生意。我做得健康而舒展,做得从容而大气,我胸怀坦荡地走进他们的大楼,又笑容磊落地走出来。时隔五年,我感觉自己第一次在一个销售应该运行的那条充满阳光的轨道上飞奔。

“我回来了,”我对自己说,“希望这还不太晚。”

现在和我直接沟通的客户方面从上到下的反应都不错:我们在这里有很好的应用实例,也有多年的合作基础,我们的设备总体运行情况良好,服务方面也比原来有了很大的改善。。。。。。

我几乎已经快让自己相信这么走下去我们就能赢了。


楼主 hshen2007  发布于 2009-07-17 13:59:00 +0800 CST  


琳达

黄山西部有一个陡峭深邃的名叫“西海”的峡谷,这是一条平日人迹罕至的新开出来发的旅游线路。贯穿峡谷上下的是一条窄窄的石板小路,在终年环绕的云雾氤氲之下上面的每个阶梯都长满了苔藓变得湿滑无比。石级两侧也都是长满了青苔的怪石,它们峥嵘嶙峋地或凸或凹地横在你的身边,让本来就已经举步维艰胆战心惊的你觉得似乎随时有被它们袭击的可能。

这条峡谷里面的松树倒不像其他地方那么出名,但在终年湿润的气候条件下每根松针上都凝满了水珠颤然欲滴。潮湿的地面上也满是变黄的松针和落叶的遗骸,不时有一两只探头探脑的蜥蜴快速爬过。

一只看起来很精良的登山鞋轻轻地踏上那片厚厚的松针,接着一个身穿全副防水服的家伙蹑手蹑脚地移步过来,他以一个挺奇怪的扭曲的姿势慢慢蹲下身子,举起手里的相机------单反相机快门的声音在这个幽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响亮,这时阿勇满意地直起身子,向坐在一旁还在喘气的我说:这里,太漂亮了。

已经体力不支的我面色苍白地向他笑了笑,然后抬头看着上方似乎无穷无尽的需要我们继续去征服的台阶。“老啦,”我自我解嘲地说了一句。

这时,从上面很远处的半山腰传来一声呼唤,叫我们这些掉队的家伙快点跟上。我用尽全力站起来,极目向上望去,半山腰的一个平台处站着一个长发束在太阳帽里的女孩子,她在一片升腾的云雾中好像正在向我们招手。我拍了拍阿勇的背然后指了指这个飘飘欲仙的女孩子,阿勇低声赞叹了一句连忙对准她举起了手里的相机。

她是琳达,是当时我们部门的行政秘书。在这次大家自费组织的外出活动中,她一直以矫健的身姿轻快地走在最前面。



楼主 hshen2007  发布于 2009-07-20 15:14:52 +0800 CST  


小乔

后来我和阿勇好不容易追上了正在半山腰休息的大部队,小乔正和其他几个人坐在那里拍照聊天呢。小乔笑呵呵地拍着我的肩膀说:看来你真的是在那个地方呆太久啦,身体快被废了吧。

我苦笑着赶紧找地方坐下,放松一下已经酸痛得几乎丧失知觉的两腿。

我看着还在和其他人快活聊天的小乔,点了一根烟。这厮对我还挺仗义,在John官复原职后专门找我聊了几次,叫我别有什么心理负担,“你那点破事儿人家大老板早就忘啦。”小乔对我说。

当时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自己这个卑微的位置相对于那尊人物而言无异于大象之于蝼蚁,再说人家也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物,绝不至于为了我这么个小人物而失了风度。

所以当时我还讪讪地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

新官上任不久的小乔有着一番宏伟而博大的规划,他踌躇满志地希望我们这些兄弟都全力以赴地加入到这个即将高速运转的机器中去。我在感激之余也有点彷徨,为什么呢?当时自己也说不清楚,似乎是原本孜孜以求的心里已经疲惫,也像是一团本来凝结得很紧的东西现在已经散了。

那天下午,我疲惫无比而地看着小乔站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意气风发地向远处张望。我知道他还是充满了力量可以迅速地跑到山顶,就像他一直以来精确做到的那样。而精疲力竭的我现在只想在一棵漂亮的松树边躺下来好好地休息一下,静静地看看周围苍翠欲滴的花花草草,好好地睡上一觉。



楼主 hshen2007  发布于 2009-07-22 16:02:28 +0800 CST  


丹尼


这天晚上在黄山之巅,和我同住一个标准间的是工程师丹尼。

丹尼是个神人,在今天的艰苦卓绝的攀爬过程中他当之无愧地一直处在第一方阵。他象一个不折不扣的驴友那样身背硕大而陈旧的登山包,脖子里挎着两个相机。他一直游走于大部队的团体之外,像一个幽灵在一些能够找到完美拍摄角度的角落晃动。

丹尼长得高大英挺,平时话很少。他和衡子是很好的朋友,估计因为爱屋及乌的原因所以也愿意跟我聊两句。那天晚上我们因为极度的疲惫反而难以入睡,于是索性开始重温大学时代的熄灯夜话。

“听说你办了移民?”黑暗中丹尼问道。

“是啊。”

“决定什么时候去了吗?”

“还没呢,正矛盾呢,时限也快到了。”

丹尼不说话了。

黑暗中我起身靠在床头点了一根烟,觉得有点莫名的烦躁:“有人劝我先把老婆孩子放过去,自己留在国内挣钱。我觉得也有道理。”我说。

“我劝你别这么干。”丹尼很干脆地说。

“怎么呢?”

“如果你还想要你的家庭,就别这么干。”

当时我并不知道丹尼此言背后的渊源,但是他的这句话准确地击中了我心里一直在纠缠的那个结。听他这么说,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轻松了好多,我觉得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其实这好像也是自己一直以来心里那个隐隐的想法,只不过当丹尼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黄山顶峰的黑夜给我指出来之前,我浑浑噩噩地没把它看得很清楚。现在我看见了,它明亮无比地从暗处升腾,照得我身心透彻畅快无比。

我郑重地“嗯”了一声,灭掉烟头,快活地把身体卷进被子准备睡觉了。

“明天你起来看日出吗?”那边丹尼又问。

“不看了。”我笑着说,“我要好好休息。谢啦,兄弟。”



楼主 hshen2007  发布于 2009-07-24 14:48:10 +0800 CST  


琳达

不知是谁说过旅行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真实品性,我一直对此言推崇有加。尤其是平日里太多依仗这个社会的一些不真实资源的我们,一旦离开了自己熟悉的那套行头和环境,很多人会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丛山峻岭间,平日是个技术泰斗的丹尼俨然变成了户外生存的高手;路边餐馆里,那个持有上海几乎所有知名酒吧和饭庄打折卡的阿云真实而自然地表现出了自己的饥饿,边笑边捶着桌子催促上菜;而那个平日里在办公室温和而勤勉地做着自己份内和份外事情的乖乖的琳达,在舟车劳顿的时候安排大家吃喝拉撒指挥若定颇具大将风范,在野外攀爬行走的时候也敏捷得像一只放出牢笼的兔子。

我想这个女孩子一定有着和她恬静外表不太相符的内心世界吧,也许也是一只和Jessie一样的栖息在城市的丛林中而瞪大了亮闪闪的眼睛看着外面的小鸟。不知为何,见到这样的对自己前途满怀企盼的眼睛时,我总会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仿佛自己正代表了那个即将打消这个眼睛里所有光芒的黑暗屏障。

琳达挺聪明,她可以从自己工作中经手的一些资料中看出许多东西,有时会到我这里求证,在获得确认之后会很自豪地在MSN聊天窗口上放出一个戴着眼镜的笑脸。有时我也会对着电脑屏幕无声地笑笑,她好像反射着我生命中的前几年,那像一块干燥的海绵拼命吸水然后让自己变得越来越沉甸甸的几年。和她在MSN上聊天也像是一点一点捡起了已经被打碎并且散落在地上的自己的碎片。不过,我知道那是原来的皮囊,它们已经无法再回到自己的身上。

琳达问我手上项目的进展,我说还在胶着期。

琳达问我那个将要在青海湖召开的客户联谊活动会不会请人去,我琢磨了一会儿,说会去。


楼主 hshen2007  发布于 2009-07-28 20:05:46 +0800 CST  


Hshen2007


由于项目进入了敏感期,小柳和小苗都拒绝了我的青海湖会议邀请,小柳安排了一个部门里新来的女孩子和我同往。

那一次的青海湖,在我的记忆中挺安静,并没有旺季时的喧嚣。深蓝色甚至泛着一丝铁灰的湖水周围是被明亮刺眼的阳光弄得雪白的沙滩。记得那是一片很长很长的沙滩,没什么人在上面行走。沙滩上面零星分布着一些土著的蒙古包,周围是本地人放养的瞪着无聊的眼睛站立的牛羊。一些磕长头的信徒衣衫褴褛而目光虔诚地带着微笑在长路上一起一伏。

和我同来的女孩子不想和大队人马挤在一起合影拍照,在她的提议下,我们俩乘车来到了一个直插入湖中的狭长半岛,据说,这里叫二郎剑。

路上,这个女孩子跟我探讨为什么许多人去了西藏或者一些类似的海拔比较高的地方就会觉得醍醐灌顶。我说:“我想那是因为高原缺氧所引起的大脑异常反应吧,像是一种短路。”

那个女孩子笑得挺开心。

我笑着补充了一句:“千万不要在高原上心血来潮做什么决定,否则你回到平地时会后悔的。”

二郎剑这里更加安静,几乎看不到什么人。一片雪白的沙滩尽头,有一个周围满是转经筒的小庙,庙门口有一个颂经台模样的东西。不远处有一个四面镂空的框架,上面缠满了五颜六色的经幡,这些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里好像是刚刚结束了一场法事,现在人已散尽只剩下满地的经纸四处翻飞。一个不知安装在哪里的扬声器还在播放一首不知名的宗教歌曲,那忽近忽远的幽幽的歌声和周围飞扬的纸片一起陡然让人觉得一阵冰凉的寂寞和无聊。我回过头想和那个女孩子开句玩笑抵抗这种感觉,却发现这个女孩子已经独自走到湖边正面对着湖水发呆。

这时一辆破旧的农用卡车呼啸着在我身旁停下,车上鱼贯下来四个男人。他们兴奋地尖声啸叫着来到那个颂经台边,略微站定后各自严肃地披上一件白袍,之后便以整齐的步伐围着这个台子边转边跳起一种简单的舞步。

这好像是一家四口男人,是一个父亲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子。父亲已经五十出头,几个二三十岁的儿子面孔黝黑而身形健美。衣衫破旧不整的他们心满意足地快活地围着那个颂经台打转,嘴里还跟着那个喇叭的旋律念念有词。他们脸上纯净无比的笑意仿佛表示天地之间生存的所有意义就是在这块安静的土地上哼唱这首古老的歌曲。这笑容透着他们自己认可的圆满,也似乎透着对我们这些在几千米海拔以下疯狂奔忙的人群的讽刺。

后来,这几个家伙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了大把印满各种符号的纸片,一边转着圈儿跳舞一边把它们一把一把地撒向空中。看起来年纪最小的那个小伙子居然还拿出了一只海螺模样的东西并且使劲儿吹响了它:“呜------”

纸片纷纷在我身边飞舞,我抬头向天,深蓝色的天上一只雪白的小鸟飞过,阳光还是那么刺眼。乐曲声中的那声螺号像直通入人心里最深处的嘶吼将我彻底击溃,我眯着眼睛费力地仰视着那只小鸟并且再一次地深呼吸,我也想大叫两声,却发现喉咙已经被什么东西堵住,哽咽难言。

“糟了,短路了。”我哭笑不得地睁着迷蒙的双眼向天喃喃自语。



楼主 hshen2007  发布于 2009-07-30 15:59:46 +0800 CST  


Hshen2007

这次旅行结束几天后我得到了消息:我输掉了那个一年一度的大项目。我输得很惨,除了寥寥几块扩容的板卡之外我输得一干二净。保持了几年的壁垒一旦被攻破居然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哗地倒下了一大片,那个自己还一直引以为自豪的市场占有率的数字现在也将在一夜之间变得黯淡无比。

放下电话,我觉得有点恍惚也有点疲倦。我来到会议室,坐在那个宽大的窗台上放平双腿,我慢慢地靠在背后的墙上点了一根烟。看着袅袅上升的烟雾我突然想起了当年的海容:那个颓废的得知自己输掉项目的上午海容也是这么坐在他房间里的窗台上。

顺着上升的烟雾我看到了外面的天空,这一天的天空居然难得一见地现出了挺漂亮的蓝色。我看着远处在阳光下静静反光的办公大楼,看着旁边的居民楼上晾晒出来的五颜六色的衣物,看着一群鸽子转着圈儿在大楼之间飞翔。

我仿佛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沉重地击打着我的脑门好像是一串沉重的脚步声正在由远及近,最后咣当一声仿佛停住了。我对自己说:也许,是时候啦。

这天我给小乔写了封Email申请辞职,小乔挽留了一番未果,最终同意了。

这是2007年的秋天,距离我加入这家公司已经整整九年。



楼主 hshen2007  发布于 2009-08-05 14:34:07 +0800 CST  


Hshen2007


小柳得知我要离职的消息之后很震惊,他死死地看著我的眼睛说:不会是因为最近这个项目吧。。。。。。

我连忙打断他的话:哪里哪里,思科是大公司,不会因为一个项目的得失对销售怎么样的。我这纯粹是个人原因。

小柳仿佛放松了一些,之后笑着起身关门递给我一根烟问我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我说想歇一段时间再说,毕业后参加工作已经整整十四个年头了,好像一直在向前跑就没停过,现在想停一下了。

我说得挺真诚,小柳好像也有点感慨,不过即使这样他也没有再说更多的话。大家一根烟结束后握手道别,这时他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和镇定。刚才那短暂而珍贵的跳出他自己的那一瞬,我想是作为这几年甲乙双方关系的一个总结、一个礼物,永远地留在我的记忆中了。

从小柳这里出来,我挨个儿到每个打过交道的客户那里道别,大家的反应基本上都是震惊,之后又好像恍然大悟似的把我的道别和刚刚结束的那个项目联系起来,他们宽容理解地看着我听我徒劳地解释,最后拍拍我的肩膀说声以后保重。

我知道他们不会相信我说的离职理由,但我还是得这么说。后来想想以他们认定的那个理由离开对我来说其实还真不是什么坏事:销售死于输单,这和武将马革裹尸一样是天经地义壮怀激烈而且挺有尊严的事,当时的那个时机让我可以用真话掩盖了真相,这也算是自己最后的一点私心吧。



Jessie得知我的决定后出乎我意料地平静:“你想好啦?还是要走?。。。。。。那好吧,我支持你。。。。。。。记住,回头混不下去了再回来,这里还有我们。”我正为这句话感动得无以复加,Vincent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那边有什么好玩的?整个儿一个大农村,还是留下吧。我感觉适合你做的事情还是在这边。”

这一年,Vincent还在举步维艰地维持着他创办的那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就像风雨飘摇中的一叶小船一直倔强地没有被大浪吞没。我一直很佩服他为了自己的那点也许真的可以被称为梦想的东西一直执着付出的努力。我郑重地对他说:“请允许我以一个年近四十岁男人的已经有脂肪肝和高血脂的身躯向大家宣布,这个人准备试着去找找自己的下一个梦想啦,可以吗?”

Vincent哈哈大笑。这时的Jessie已经打扮停当站在门口换鞋并且催促我们了。我和Vincent看着光彩照人顾盼生姿的她,就像是九年前的某个晚上大家一起出发准备出去饮杯庆祝我加入思科一样。那个场景是如此地熟悉,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楼主 hshen2007  发布于 2009-08-06 15:11:12 +0800 CST  


朱总


朱总又开始忙活着收拾行李箱了。

不过这次,她收拾的不是我一个人出差用的行李,而是一家三口迁徙要用的所有细软。房间里一字排开十几个巨大的纸箱,朱总忙碌地穿行于其间仿佛一只快乐的土拨鼠。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忙活,有些失落地看着一件一件属于这个家庭的东西和附着在上面的一些回忆被她整齐地放进纸箱,有时她也会拿着那件东西摩挲一番。“这个你要带过去吗?”朱总举着一个笔架问我。那是思科发给工龄刚满一周年的员工的小礼品,是一个制作精美的玻璃笔架,上面刻着“一周年纪念”的英文字样,就像是对一个婴儿的祝福,因而透着一些调侃的可爱。

我摇摇头说算啦,那边是新的生活,和这些应该没有什么关系了。

后来朱总又像考古工作者似的不断发掘出一件又一件印满思科痕迹的东西来给我过目:五年时的纪念手表、数不清的带思科Logo的T恤、各种会议上的小礼品、尘封多年的技术书籍、成捆的培训资料。。。。。。

我干脆找来一个纸箱,把这些东西全部放进去,然后郑重地贴上封条,在外面用马克笔写上“思科:1998-2007”。蹲在那里做完这些,我抬头发现朱总一直在旁边注视着我,我自我解嘲地拍了拍面前这个箱子,对她耸了耸肩。朱总笑了,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还是那个小小的操场,跑道上又布满了健身的人群。我们在他们中间小心地穿行,有时还和几个周围的邻居打打招呼。

“还是有点失落的吧?”朱总大大咧咧地晃动着两手边走边说。

“没有啦,只是一份工作而已。而且,这几年思科待我不薄。”

“哈哈哈,言不由衷”朱总大笑不已。

“诶,都是真心话。”我认真地看着她说。

朱总仰头看着天上被夕阳烧红的云彩说:“其实也是,你看啊,九年前我们除了自己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我们现在有的这些当时哪敢想啊,我做梦都没想过。”

我笑着总结说:“咳,苦孩子就是容易满足。我们有的这点儿东西叫什么呀,思科里面但凡抓个销售出来身家都比我厉害,我惭愧啊。”

朱总停下了,她扭过脸看着我说:“你知道我的意思。我知足啦。所以,现在什么都别想了,就让我们高高兴兴地离开。”

那天的夕阳好像格外漂亮,所有周围的景物包括朱总的轮廓都被镀上了一层橙红色的边。我们慢慢地在那个操场上踱步,不时避开一两个倒着走的老人,后来我也模仿着他们倒着走,两人渐渐融入操场上越来越多的纷乱的人群。



楼主 hshen2007  发布于 2009-08-07 16:41:01 +0800 CST  


琳达


那天正在电脑上整理一些原来留存下来的资料准备做离职前的移交手续,屏幕下方一个聊天窗口闪了起来,那是琳达。

“还是决定要走啊?”琳达说。

“咳,迟早要走的。晚走不如早走,我年纪不小啦。”

“那边的出路找好了吗?”

“还没,准备先放两年假,休息休息吧。”

“嗯。”

“呃,你找我有事?”我问她。

“想请教个问题,”琳达好像有些欲言又止,“不知方便不方便。”

“哈哈哈,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方便。”

“你觉得,我做销售合适吗?”

一直觉得,每个人都会按照自己的性格取向走上他终究会走上的那条道路,琳达也不例外。她是个很有想法而且充满了能量的女孩子,现在她也要考虑走上这条路啦。一时间我感慨万千,忘了在键盘上打字。

那边催促地又发了一个问号。

“呃,没什么不合适的。就看你愿意不愿意了。”

“能说得具体些吗?”琳达看起来很认真。

能说些什么呢?面对这个对自己的未来和职业生涯充满了好奇和渴望的女孩子,你能说些什么呢?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也不会改变这个领域对她的诱惑,如果这个领域事先对她构成了诱惑的话。是谁说过的来着?------要做销售的人终究会去做销售。

“呃,这里面具体的事情就太多啦。”我无计可施地拖延着,不知为何当时我只想尽可能地阻挡这个女孩子即将迈出去的这一步。我说:“也许,我失业以后会有很多时间;也许,我会写一本讲讲销售的书,也许,等你看完这本书之后你就能做出自己的决定啦。对了,书名我都想好了,就叫《思科九年》。”



楼主 hshen2007  发布于 2009-08-10 21:23:47 +0800 CST  






南半球的八月是深冬。这里的阳光即使在深冬还是明亮耀眼,它一旦从云层中钻出来便迅速加热着周围的空气,让带着腥气的海风变得不再冷冽,让不时掠过脚面的海水也变得渐渐温润。

即使是在深冬,这里的海面上也活动着一群群的冲浪人,他们怀抱着一块造型简单的冲浪板跃入海中,历经扑向岸边巨浪的摔打而百折不挠地来到海水深处大浪的源头,他们安静地趴在冲浪板上等着下一个大浪的酝酿。当水面泛过的那丝皱褶渐渐卷曲移动并迅速变大变快的时候,他们一跃而起站在冲浪板上,毫不畏惧地钻进浪尖。那个涌动起来的浪尖其实很迷人,海水在他们身后周围卷曲升起,在他们面前奔腾落下。他们双手舒展地踏浪而出,伴随着那个巨浪一跃而至最高处,我甚至听得见从空中传来的他们兴奋的大叫。

儿子在我身边的沙滩上专心地玩着沙子,他很认真地挖了一个小坑,然后把自己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一些小贝壳放到里面。我问他:“为什么要埋起来呢?”

他很平静地回答说:“这样下次我到这里来还能找到。”

“那为什么非要找到它们呢?这堆贝壳并不是很漂亮啊?”我故意说。

“诶?”他好像对我的弱智问题非常吃惊,“它们是我自己找来的啊。”

“哦,原来这样。”我恍然大悟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和他一起把那一堆贝壳用沙子埋好。结束的时候,他突然愁眉苦脸了:“这个沙滩上没法做记号,下次来找不到了怎么办啊?”

我笑了,拍了拍他沾满沙子的头说:“别担心,只要你埋好了,就一定能找到,而且……”话没说完,儿子已不管不顾地跑开到不远处捡贝壳去了。


我用手摩挲了一阵那片细软的沙子,然后起身拎着鞋向着岸边的方向走去。这时身后渐沉的斜阳正在海面上辟出一条耀眼无比的光带,就像一条连接这里和天边的光芒四射的道路。我和儿子埋贝壳的地方被往复的潮水冲刷,很快就变得毫无痕迹地顺滑,静静地在这条路边闪着金色的光芒。







(全文完)


HSHEN2007

2009年8月13日





楼主 hshen2007  发布于 2009-08-13 13:35:41 +0800 CST  






鸣谢:





一直关注本文的所有读者。





所有在本文出现并保持宽容沉默的朋友们。





JESSIE/VINCENT





LINDA





磨铁出版集团。





思科网络技术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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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SHEN2007


2009年8月13日






楼主 hshen2007  发布于 2009-08-13 14:03:49 +0800 CST  


久违天涯,今见之。几位老茶客居然还在这里晃悠,在下叹息之余尽是感动。

老茶客的要求是应该得到满足的,蜀蓉是,长春叟也是。国内倒是还剩那么几本出版社的赠书,但现在人在外而鞭长莫及,因此签名版恕难立时奉上。如果不是那么着急并且愿意相信的话,待年内回国时再还此愿吧。

再谢。





楼主 hshen2007  发布于 2010-04-29 13:33:22 +0800 CST  


因为账号泄密的新闻而重访久违的天涯,发现自己的账号还健在。此贴绵延至今,实在超出我的想象。感谢所有造访这里的朋友们。

蜀蓉盼日,

看到你说病由此贴起,尽管不知内里,但还是觉得抱歉。有时大病是磨难,有时大病是涅槃,在生死关口走过一圈的人更是如此。我想你一定已经彻悟并有了新的天地。

希望你和这里的朋友们一样有更好的一年。


老晖

楼主 hshen2007  发布于 2011-12-27 08:56:52 +0800 CST  

各位朋友,大家好。



好久不见,一晃距离此帖首发已经5年多了。不知当时盘桓在此的朋友是否都还安好?

我和家人在悉尼过着平静的生活,没有传说中那些精彩的故事,只是平静的生活。

我们有了第二个孩子,陪着他们长大是我对前面忙碌的销售生活的补偿,也是给我自己已经透支健康的身体的休养。看着孩子们渐渐长大,我觉得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新的一年即将到来,也许又该和朋友们拉拉家常聊聊有趣的事情了,我在想。

在下祝这贴里的新老朋友们大家安好,后会有期。





楼主 hshen2007  发布于 2013-11-21 19:08:57 +0800 CST  

北美东部时间2015年5月21日上午9时,此文中Vincent的公司在NASDAQ成功上市了。是日,Jessie奔赴纽约和Vincent一起敲响了上市的钟声。

谨在此贺之。
楼主 hshen2007  发布于 2015-05-22 13:46:50 +0800 CST  

楼主:hshen2007

字数:301752

发表时间:2008-05-19 18:1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3-03 19:16:00 +0800 CST

评论数:9358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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