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启示录

这是一部跨越了60年,三个家族三代人恩怨情仇的故事所交织在一起的作品,文笔舒缓娓娓道来,像听那过去的故事一般,这么些年,他们的天空,他们的土地都发生了什么,带给什么样的思考,什么是好,什么又是坏,人性到底是什么?这是沉寂了很多年的一颗文坛的炸弹,即将炸醒一群人,让我们这个时代的人都懂得,什么才是理想,才是信仰,才是坚持。更让我们懂得,没有精神的世界是多么的可怕,我们缺失的不仅仅是道德和信仰,而是人性。

勤奋进取的外来户,守成的大户,以及穿梭在几个男人只见的女人,热情奔放却总是得不到真爱,被土匪强奸而有送出家门的女人,会生一个什么样的儿子,抢了自己的弟媳妇i的傻子是否能够保得住媳妇,那浓郁的乡土文化,荡气回肠的爱情绝唱,那黄土地上男男女女们的恩怨情仇,在那个充满了理想和变革的年代背景里,他们又会如何找回属于自己的灵魂。


这是一跨越了60年,三个家族三代人恩怨情仇的故事所交织在一起的作品,文笔舒缓娓娓道来,像听那过去的故事一般,这么些年,他们的天空,他们的土地都发生了什么,带给什么样的思考,什么是好,什么又是坏,人性到底是什么?这是沉寂了很多年的一颗文坛的炸弹,即将炸醒一群人,让我们这个时代的人都懂得,什么才是理想,才是信仰,才是坚持。更让我们懂得,没有精神的世界是多么的可怕,我们缺失的不仅仅是道德和信仰,而是人性。

勤奋进取的外来户,守成的大户,以及穿梭在几个男人只见的女人,热情奔放却总是得不到真爱,被土匪强奸而有送出家门的女人,会生一个什么样的儿子,抢了自己的弟媳妇i的傻子是否能够保得住媳妇,那浓郁的乡土文化,荡气回肠的爱情绝唱,那黄土地上男男女女们的恩怨情仇,在那个充满了理想和变革的年代背景里,他们又会如何找回属于自己的灵魂。
楼主 孤清霜  发布于 2015-09-12 18:12:00 +0800 CST  
楔子
2012 壬辰 仲夏
秀延河边的一有一道高高的石崖,石崖上面是一个平台,坐落这三间老旧的房子,没有围墙,房子正被密密麻麻的脚手架包围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坐在院子的核桃书下,面前一张石桌,石桌上放着一个看不见颜色的玻璃茶杯,厚厚的茶垢,一个杯子大半杯子都是茶叶。把手里捧着的书放在石桌上,抬起头看了看正午的太阳。太阳火辣辣毫不留情的刺痛他的眼。
干咳可一声,点了一支烟,他扯着嗓子喊出几个字,中午啦,大家谢谢吃饭吧,下午接着干。
另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人从中间屋子的脚手架下面钻了出来,拍拍身上的土,说道:“高明,还是你舒服呀,你看我们一个个的都成了土人。
这名叫高明的男子笑了笑,说道:“我说元阳,那又没让你白干,你说你一个堂堂一村之长,怎么着也是个几层干部,谁让你爱钱。”元阳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着应到“我那是爱钱,我这也不是为咱村这古老建筑做点贡献吗,你说这杨道长也走了,这道观也要塌了,不维修不行了,再说了,咱石家沟村,还真离不开这道观。只可惜杨道长,咋就走了呢”元阳仰起头,朝对面不远处的乾坤湾方向望了望。
十天前,这座无名道观的唯一道士,突然走了,有人看见他一直朝黄河边走去,乘了一个羊皮筏子,去了对面的山西,这道观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盖的,只是在村里一些老年人的嘴里,知道这道观在他们的小时候就是三间房子,门口一台石桌,和一颗核桃树,核桃树年年都结果,有时多有时少,不管多少,杨道长都会等核桃全熟了,青皮在书上就裂了口,一颗一颗的落在地上,然后才一个一个捡起来,当树上最后一颗核桃和一片巴掌大的黄叶都散尽的时候,杨道长就会把这些核桃用几个木筛子撑着,放在屋檐下晾干,然后无论那个村民路过门口,他都会从口袋里拿出核桃一个一个,边递边说,吃吧吃吧,白露的核桃七月七的枣,一颗两颗一生不显老。
另外几名干活的村民相继从房子里出来,其中一个人满脸的兴奋,都到高明面前,压低声音说,高明,在老道士住过的炕头下面,发现了一个木箱子,你看看咱咱回去吃饭吧。高明转过头,说是吗二狗子,那走,元阳一起去看看是什么东西。
几个人进了正屋,这三间房子只有一个正门,正门进去供奉的是三尊神仙,然后左右两侧各自一个门,左边的门里面住人,在屋子北侧,右边的另一间房子在南侧,是放置一些家什的地方。高明随着二狗子进了左边的屋子,屋子里只有一条长方形的土炕,炕槛早已经没有了棱角,闪着幽暗的光,炕头是灶头,灶头除了安锅之外,还留了一小块地方放置面盆,铺着清幽幽的石板。石板已经被掀开,里面是个泛着黝黑亮色的木匣子。二狗子把木匣子抱出来放在炕上。
木匣子没上锁,高明失意二狗子把木匣子打开,里面是个红包裹,包裹上面放着两本线装书,高明拿起来一本翻了一下,这是一本已经泛黄了的被翻阅过无数次的书,封面上的书名已经模糊不清,高明翻开书,在里面隐隐约约写着几个字《铜人腧穴针灸图经》,高明小心翼翼的翻阅了一下,书里面都是一些人体的图,高明又拿起,另一本是《杨家将》,他把书放在旁边,然后让二狗子把红布包裹拿出来,慢慢打开。
里面是一把枪,黑黝黝的一把手枪,众人都睁大了眼镜,高明从口袋里摸出一副白色手套,把枪拿了出来,仔细打量了一番说:“以前在部队的博物馆见过这种手枪,国民党军队的装备。”他把手枪放在一边,红布包裹里除了手枪,还有一套发这霉味的军服,一定已经没有沿的军帽。高明拿起军帽,把军帽反过来,绿色的军帽里面有一层白色的棉布,棉布上面写着一行字:国民革命军国民革命军第十七军第一师汽车运输团营长杨魁山。山西代县。
“这老道士不一般啊!”高明轻轻把军帽放下,把手枪和书都放进去,然后仔细包好。元阳一直在旁边看着,问道:“这么就不一般了?”高明回过身来,说:“这老道士原来是国民党的一名营长,山西代县人。代县不就是雁门关吗?这老道士不一般呀不一般,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二狗子欠着身子问。
“走吧,把东西抱着,抱好,下午我要送到县文化局去。”高明对二狗子说。
二狗子抱起木匣子,几个人从屋里鱼贯而出。石崖下的一条大路沿着秀延河蜿蜒,朝西就是石家沟村,朝东出去二里地就到了乾坤湾边。远处几个穿这一身白衣服的人正慢慢的朝乾坤湾方向而去,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牵着一头叫驴,叫驴套个车,车上放着一口槐木棺材,车后面跟了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都一身素白的孝服,就连鞋上,也用白纸糊了一层。这是一支送葬的队伍,没有哀乐,没有哭声,只有秀延河河水哗啦啦的声和发情了叫驴的叫声,在山谷里回荡。
“胡大国死了,唉,都好几年没见他了。”二狗子叹声气说。
“你们去吃饭吧,我去送送他,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亲戚。二狗子你把木匣子给元阳,让他保管好,我一会来取。”高明把手里结满茶垢的玻璃杯子递给元阳,快步朝石崖下走去。
对面远处的一道山梁上,传来一阵调子:白花花的大腿细细的腰,这么好的身子你咋还走了。。。。叫驴正在拉着棺材上坡,弓着腰呜哇呜哇的叫着。秀延河的水哗啦哗啦的卷着浪花。

楼主 孤清霜  发布于 2015-09-12 18:14:32 +0800 CST  
第一章:1942--壬午1
1.
农历三月初六到三月初十,是村里道观的庙会,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唱五天大戏,周围四邻八乡的人都会前来赶会,三月的秀延川,野草儿还没拱出地面,可秀延河里的冰已经开始慢慢融化,天照旧阴冷阴冷的,风就像细细的钢针一样,一直扎到骨头上。
道观的小院子里搭起了一座戏台,每天一场大戏。吃过早饭,锣声一响,整个川里都能听见,娃娃们来不及擦去嘴边的饭粒,扔下碗就朝道观院里跑。
今天是三月初八,也是主会,最隆重的一天。吃完早饭,高宗福披上羊皮袄,从锅里打来一盆热水,放到锅台上,用棉布蘸上水,然后捂在下巴上,从门脑上取下一把剃刀,打开刀用指头在刀刃上试了试,一屁股坐在木凳上,翘起左腿,把刀在鞋底上嘶啦嘶啦来回拉磨了一会,又用指头试了试,方才取下下巴上捂得冒着热气的棉布,对着盆里的水,小心翼翼的刮着满脸花白的胡子茬。
高宗福腮帮子上长了个火疖子,剃刀划过,血和着水渗了出来,他咧了一下嘴,继续刮着,血越来越浓,顺着腮帮子滴到盆里,盆里高宗福的影子晃了晃,变成了一圈一圈的。他停了一下拿起棉布,把脸上的血擦干净,咳了声,擦干剃刀上的胡屑,又在鞋底上来回拉了几下,一只手扳起下巴,鼓起腮帮子,继续用剃刀在脸上来回刮着花白的胡子。
厚重的槐木板大门吱呀一声,高志飞从推开门进了院子,径直朝高宗福走了过来,高宗福头也没抬,继续刮胡子,高志飞走过来,双手缩在衣袖里咳了一声,站在高宗福的背后。高宗福问,一大早你去干啥了。高志飞说,我听庙会上来了个郎中,就去问问,看我大哥的病能治不。高宗福又问,那郎中咋说的?高志飞跺了跺脚说,大夫说了,恐怕不行。高宗福嗯了一声,又用棉布去擦脸上的血水。
院子的东北角是个茅厕,高志远一手提着棉裤,一手摸着鼻涕从茅厕里出来,像喝醉了一样的扭扭歪歪走了过来,高志飞看了他一眼,没吭声。高志远走到高宗福旁边,歪着头看高宗福,然后拉开嗓子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叫着,流血啦流血啦。
高宗福这才抬起头,高志飞看见高宗福刮破了脸,问高宗福爹你这是咋啦,高宗福说没事,你娘昨晚把炕烧的太热了,上火了,长了个疖子,一会抹点烟灰就好。高志飞说那爹你当心点别化脓了。高宗福一遍擦着剃刀一遍说,不打紧,你快去拾掇拾掇,带上祖宗的牌子,一会咱去观里。高志飞转身走了,高宗福回到屋子里拿出个一尺长的旱烟袋子,捏起一撮烟叶,放进烟锅子里,压的实实的,在从灶膛里掏出块火炭点着,啪嗒啪嗒的抽了起来。
今格日头不错,暖洋洋的,巳时时分,道观院子坐满了人,上了年纪的都围着戏台子,年轻人则在其地方玩,四周有赌钱的摊儿,也有货郎的摊儿,娃娃们不知疲倦的到处乱跑,摔倒了再爬起来。
楼主 孤清霜  发布于 2015-09-12 18:16:00 +0800 CST  
2.
年过六旬的李道长,歪着身子坐在大殿神像边的一把椅子上,闭着眼睛,花白的胡子耷拉在前胸,头上挽了个油亮油亮的发髻,身上的道袍倒是格外的干净,只是不知道洗了多少遍色,变成蓝白色。神仙前的香炉上,一炷香还没来得及燃完,就又有人插进新的香,然后跪在神像前,默念着什么,念完了,就从衣襟里摸出个铜板,丢到面前的布施箱里,当的一声。李道长就拿起木棍,闭着眼睛敲响了旁边的铜磬。嘴里说声无量天尊,多子多福。
两个束着腰带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点着香,恭恭敬敬的把香插到香炉里,一起跪在神像前面,双手合十默念了一会,稍微年长点的从腰间的布腰带里摸出三个大洋,依次丢进布施箱里。李道长皱了一下眉头,缓缓睁开眼睛,一边敲响了铜磬,一边打量了一下这两名年轻人,一名约莫三十岁左右,满脸络腮胡子,有点呲牙,闭着嘴还能看到两个大门牙的白边。另一名面皮微黄,稀稀拉拉的长着几根黄胡子,李道长又逼上眼睛,嘴里提高点声,念道:无量天尊,福祸齐至。
两名年轻人没有理他,转身出了门,绕过看戏的人们,朝崖下走去,黄脸皮的汉子对大牙的说,大哥咱不看戏啦,听说这戏里的娘们可好看了,和仙女一样。大牙瞪了他一眼说,你就知道女人女人,这辈子你迟早死在女人手里,看什么戏,山上几十个兄弟还等着吃饭。黄脸皮不再吭声,默默跟着大牙,俩人朝山下走去。
高宗福和高志飞正朝上走,远远的见有人下来,二人就在小道比较宽的地方挪到路边的荒草里,高志飞怀里抱个红布包,俩人站在旁边让道,大牙和黄脸皮从二人身边走过,高宗福看着二人,大牙也看着高宗福二人。高志飞一抬眼,正遇见大牙的眼光,连忙垂下头来。
大牙和黄面皮一路朝下走去,望着远去的背影,高志飞说爹我咋觉得那个大板牙的目光老凶,和刀子一样,我后背都发冷。高宗福没有说话,抬头望了望天,在前头朝崖上走去,高志飞紧紧跟在后面,把怀里的红布包死死抱着,再回头看了一眼,见大牙和黄面皮已经到了山下的大路上,正和一个来看戏的人说了句话,然后拱手朝沟里走去了。
高宗福二人进了道观院子,径直朝大殿走去,到了大殿外面,高宗福停下脚步,拍了拍身上的灰,整理了一下头顶上的棉帽子,然后从门边侧身轻步进去。高志飞把怀里的红布包放在身旁,跟着高宗福一起跪在垫子上,奉上香,毕恭毕敬的三叩九拜,毕后,高宗福从怀里摸出个银元,丢到前面的布施箱里,伴随着李道长的磬响,当的一声。
李道长微闭着眼说,无量天尊,高东家来啦。高宗福站起身子朝着李道长拱手,回了声无量师尊,然后侧开身子,站在李道长旁边。
李道长睁开眼,看了看外面见再也没人进来,就慢腾腾的站起来对高宗福说,东家是大善人,来喝杯茶。高宗福指了指高志飞怀里的红布包,李道长笑了笑对高宗福说,是祖宗吧。高宗福点了点头,李道长示意高志飞把排位放到三清像的脚下,高志飞连忙去打开红布包,毕恭毕敬的把祖宗的牌位放好。
高宗福和李道长分别坐在靠墙的两张椅子上,中间几上放着两个茶杯,冒着热气。高志飞站在高宗福的旁边,高宗福端起茶,抿了口放下,干咳了两声为李道长看今年的天年咋样啊。李道长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眯上眼睛,半晌后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水火不容,老天爷恐怕要收人咯。然后逼上了眼睛,两只手交叉着放在腹部,大拇指来回转动,再不说一句话,高宗福只好转移话题,问是不是前些日子李道长收了个徒弟。高宗福打从记事起,李道长就一直一个人。李道长慢悠悠的说,见死不救,枉为修行人。高宗福又问,那怎么没见人在哪。李道长淡淡的说,有缘自然会相见,不急不急。然后继续眯着眼睛。高宗福识趣的起身和李道长告别,带着高志飞出了大殿。
院子里已经开戏,大姑娘小媳妇的挤了很多人,有坐着的也有站着的,个子矮的垫着脚尖,小小的戏台上锣鼓有声,夹杂这唱声,时高时低,对面山坡上隐隐约约的又传来几声信天游:前面的哥哥你莫要急,妹妹我脚小撵不上你,叫声哥哥你等等我,天黑了咱两亲嘴嘴……
高宗福看都没看一眼戏台上演的是什么,背着手朝院子外面走去,高志飞紧跟上来央求高宗福看会戏,高宗福冷冷的说,有啥好看的,年年唱的都一样。走跟我回去看看西沟里地消了没有,要消了明带上人去吧玉米茬给挖了。高志飞不再说话,有些不舍得跟着高宗福顺着小路下了石崖。
高宗福是石家沟的大户,雇了三个长工,一个放羊,另外两个干地里活,每年农忙的时候还要再雇上七八个短工,如今刚开春,人都闲着。连从保安下来的长工也来了几天了,地还冻的和石头一般,没法下地,只好照顾着高宗福的牲口,把牲口粪都从圈里掏出来,用笼担着倒在院子外面,再用镢头打细,准备过阵子下了雨,都驮到地里。
一直到了晚上,到吃饭时间了,高宗福盘腿坐在炕上,面前摆着个木盘子,高志飞在旁边坐着,媳妇杏儿挺个大肚子,耷拉着腿费力的半坐在炕沿上,高志远手里拿个碗,眼睛直溜溜的看着盘子里的猪肉蒸酸菜,不停的咽口水,高宗福瞪了他一眼,高志远擦了一下嘴,继续盯着盘子。高老太太端着一大盆玉米面节节,放在旁边,小女儿高志霞从灶膛的木板凳上站了起来,也跟着过来,高老太拿起碗,先盛了一碗端给高宗福,然后从高志远手里夺过碗,盛了一碗递给高志远,高志远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从盘子里夹起一片肥肉,放到碗里,高宗福瞪了他一眼,嘴里说上辈子就是饿死鬼变的。杏儿一手扶着腰从炕沿上溜下来对高老太说,娘你坐着我来给咱盛饭,高老太说不用不用,你看你都快生了,娘给你盛。杏儿又坐下。高宗福看了一眼问高志飞你妹怎么还没回来吃饭,高志飞说我也不知道,可能看戏看高兴了去谁家玩去了。高宗福端起碗吐噜吐噜的往嘴里扒了几口,然后其他人人才都端起碗开始吃饭。
饭都吃完了,高志飞高志远都各自回屋去了,还没见高志娟的影,高宗福啪嗒啪嗒的抽着旱烟,自言自语的说,死女子,死土匪窝里去了么,一点人形都没有。刚说完,就听见大门吱呀一声,一阵嘤嘤的小调传了过来:天黑黑路不平我不怕,正好能和哥哥拉话话。高志娟推门进来,见高宗福黑着脸,没敢吭声,自己去拿个碗盛了一碗饭,坐在灶膛边的小凳子上吃了,吃完了才了炕,拉开被子躺在高志霞旁边,高志霞悄悄问姐你弄啥去了,咋才回来。高志娟把头蒙在被子里,不理她。
高宗福披上羊皮夹袄,到院子里喊,刘三刘三,把大门关好,晚上睡觉灵醒点。大门边左右两边各有两件土坯房,是给长工和短工们住的,长短工都是自个做饭吃,长工们按月领工钱,短工则是按天领工钱,如今只有三个长工,刘三四十来岁,在高家做长工已经五年了,听到高宗福喊,应了声,然后出去关上大门,给牲口填好草料。
高宗福嘱托完,回到屋,脱了鞋上炕拉开铺盖,对高老太说,吹灯,睡觉。高老太从被窝里欠起身子,吹灭了对面的油灯,油灯冒着浓浓的烟,一股焦糊的味。

一个来月过去了,地也完全解冻了,向阳的坡上,山桃花都开了,满山的粉红,不见一点其他的色儿,和着微风整个石家沟都是清香的味儿,虽然至今还没见滴一滴雨,但这些山桃花都喝饱了去年的雪水,这才一朵朵的精神抖擞。高宗福在西沟的五十亩地里,高志飞带着刘三他们都把玉米茬挖完,然后把牲口粪也驮到了地里,一堆一堆的倒好,远远望去,活像一个个小坟包。
这早春的天说变就变,上午还是微风和着花香,到了下午就起了风,树木才刚发芽,还抵挡不了风,风卷着鸡毛羊粪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像发疯的魔鬼一般一天到晚的横行肆虐,人都躲在屋里,出去了都站不住脚,身薄的人没准都能让黄风给吹到秀延河里去,河道里的冰也都融化完了,前些日子河里的水还不小,可而今,秀延河的水小了许多,两边露出的黄泥,也让风吹的裂开了缝,里面挂满了枯枝烂叶。
楼主 孤清霜  发布于 2015-09-12 18:17:45 +0800 CST  
3.
高宗福已经脱了羊皮夹袄,换上了对襟的粗布夹袄,可这捉摸不定的天,又时候却冷的要下雪,只有在道观里或者屋里,才能露出黝黑的肩膀。
道观里多了名年轻人,俊朗的面孔透着一丝英气,个子不高,浓眉大眼少言寡语,提着水壶给高宗福和李道长的杯子里填满了水,然后低着头去到大殿边,坐到垫子上闭着眼睛默念起来,身上的道袍显然太小,紧紧的绷在身上,后背上的肌肉被勒一块一块的。
高宗福对李道长说,玄润师傅,再过几天,不行了咱去求个雨吧,你看这龙王是不是睡着了,把咱石家沟给忘了,这都几月了,一滴雨都不见。李道长叹了口气说,天要收人,龙王管不了。高宗福不甘心,依旧央求李道长给选个日子,好去求雨。李道长掐了会指头才对高宗福说,修行人,天下苍生可怜,那就这个月的十七吧。高宗福又央求李道长主持求雨仪式,李道长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天要收人,老道怕也没啥法子啊。
高宗福见李道长答应了,就起身要走,到了大殿,年轻的道士朝他笑了笑,高宗福对视到年轻道士的眼神,背后不由的一个激灵。李道长在里面喊道,玉通,去送送高东家。被叫做玉通的年轻道士站了起来,把高宗福送出大殿,到石子路边,才停下脚步,拱手施礼,高宗福连忙也拱手还了个礼,看了玉通一眼,有些纳闷的问玉通,你就是李道长的收的弟子吗?玉通点了点头,高宗福哦了一声,又问哪里人,玉通这才开口说自己是山东人,俗姓杨,道号玉通。一阵黄风肆虐了过来,高宗福被刮的睁不开眼睛,只好朝玉通再拱了拱手,然后猫着身子朝崖下小心的走去。
四月十七这天,风停了,天瓦蓝瓦蓝的,高宗福早早吃过饭,先去了道观。不一会高志飞就带着七八名身强力壮的后生和一帮吹鼓手赶了过来。在道观院子的西南角墙角下,有个用三块石板搭起来的一个小龛,李道长先上了香,然后招呼着院子里所有的人都跪下,三叩九拜后,李道长一边念着咒语,一边毕恭毕敬的从石龛里搬出一尊龙头人身的龙王像,龙王像不大,用一整块木头雕刻而成的,李道长给龙王像披上一块红绸子,小心翼翼的把龙王像放在一把椅子上,用红绳子固定好,又拿起一个小口鼓腹双耳的黑瓷罐,在龙王像的头上绕了三圈,然后招呼高志飞他们过来,在椅子下面穿过两根木杠子,四个人各肩扛一头,李道长喊了一声起,四名小伙子一挺腰,抬了起来,李道长又喊道,奏乐,走。吹鼓手鼓起腮帮子,唢呐朝着天,吹了起来。高宗福走在最前面,紧跟着吹鼓手,然后是抬着的龙王像,李道长走在最后面,一行人下了道观,到了村里,路边早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很自觉的跟在求雨队伍的后面,怀里都抱着刚蒸出来的花馍。上了大路,抬着龙王像的四个后生,扭起了花子,队伍缓慢的进行,朝乾坤湾的方向而去。
一个来时辰左右,众人到了乾坤湾边,后生们把龙王像放在一块平整的沙地上,背着手站在四角,李道长从后背拔出一把黝黑的桃木剑,在龙王像旁边念念有词,舞动着身子,前来求雨的人们,依次把花馍都放在龙王像的面前。高宗福站在最前面,旁边站的是高宗寿,后面是高志飞以及高志云等人,等贡品都放完了,高宗福第一个跪下去,其他人也都跟着跪了下来,黑压压的百十号人,齐刷刷的跪在龙王像的面前。在李道长的指挥下又齐刷刷的磕头作揖。过了好一会,李道长收起桃木剑,抬头看了看太阳。大声道,吉时已到,诸神回避,恳请龙王,普降甘霖,救济百姓,满仓颗粒。然后又拿出那个小口的双耳黑磁罐,在龙王像上绕了三圈,用一个细长的红绳绑在罐的双耳上,朝水边走去。众人也都站了起来,紧紧跟在后面。到了水边,李道长一手牵着绳,一手把罐子使劲朝水里扔去,黑瓷罐子落在水面上,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众人都盯着罐子,罐子在水面上翻滚了几下,停留在水面上随着水流打着转。一炷香时间后,李道长收起绳子,把罐子拉了回来,拿起罐子口朝下,里面一滴水都没有。李道长又念了一遍求雨辞,再次把罐子扔到了水里,一炷香后拉上来,照旧没一滴水。
到了第三次,李道长才从黑瓷罐里滴出来几滴水,和瞎子的眼泪一样,还没落到地上,就不见了。
楼主 孤清霜  发布于 2015-09-12 18:18:29 +0800 CST  
4.
高宗福赶紧凑上来问,是不是求到了。李道长没有回答高宗福,而是对大伙喊道,龙王显灵了,求到一点雨了。人群顿时欢呼了起来,吹鼓手又鼓着腮帮子把唢呐吹的淹没了黄河的哗哗声,一群人高高兴兴的抬着龙王像朝回走。李道长和高宗福走在最后面,高宗福的脸舒展开了,把旱烟抽的啪嗒啪嗒响,李道长却一脸的平静,高宗福问李道长求到雨了,你为啥还不高兴。李道长叹了口气说,只怕是不解渴啊。高宗福有点纳闷的问李道长咋就不解渴了,李道长却说,天要收人咯。
所有的人都高高兴兴的把龙王送进了道观,又在道观的院子里热闹了一会,天快黑了才慢慢散去,李道长回到屋子里,玉通已经做好了饭,几个窝窝头和一小碟泡咸菜,李道长咬了一口窝窝头,在嘴里咕隆咕隆嚼了半天,伸长脖子使劲咽了下去,然后端起水喝了一口对玉通说,玉通啊,你的那些东西就别在惦记了,好好的修行,老祖会宽恕你的。玉通嗯了一生说师傅我晓得。李道长点了点头又说,玉通啊,明你把咱观里所有的香火钱都拿出来,去高家换成粮食,记得不要换细粮,都换成玉米和谷子,啥便宜换啥,要多换些。玉通有些不解说,师傅换那么多干嘛,不留点香钱?李道长喃喃的说,神可以不烧香,人得吃饭,你就照我说的去做。玉通不解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玉通拿着观里的几个银元还有一些零碎钱,去了高宗福家,高宗福正背着手朝刘三发火,原因是昨天一只母羊生羊羔,刘三没照看好,羊羔死了,高宗福气呼呼的朝刘三喊,刘三一声不吭的把羊羔皮剥下来,晾到院墙上,然后再把那一堆烂肉用铁锹端着出了大门,倒在外面的粪堆上。
玉通进了院子,高宗福见玉通来了,才消了怒气问玉通师傅,吃饭了么,走走回屋里坐。玉通连忙推让说不去了,师傅说观里没粮食了,让我来换些粮食,于是从褡裢里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递给高宗福说,高东家你看这些能换多少玉米谷子。高宗福却说,哎呀道观里没粮食了还要钱,我布施点就是了,说着又把钱推给玉通,玉通不接钱,非要高宗福给换。高宗福有些纳闷说,你师傅也太会过了,净吃些粗的。玉通连忙拱手说,修行人不问粗细,吃饱就行。高宗福说那行,不过你这些可换不少,我让志飞带两个伙计一会给你背上去,估计得跑好几回。
整整一上午,高志飞带着刘三和另一名长工都给道观里送粮食,道观在石崖上,就一条石子路,坡陡弯急,还有几处是高高台阶,牲口走不了,只能人背。到了中午才背完,高宗福还多送了两斗谷子,李道长本来有两个粮食囤,都倒满了不说,还用粗布袋子在地上堆了一些。看着粮食搬到了,李道长这才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这几天的风是小了许多,可日头却毒了起来,晒的人睁都不开眼。
不知道从哪里又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信天游:红红的日头蓝蓝的天,我的亲亲你几时来吧我看,今格晚上鸡叫三遍,妹妹我暖暖的被窝等你来钻……。
楼主 孤清霜  发布于 2015-09-12 18:19:29 +0800 CST  
5.
龙王爷还算没食言,到了四月底一个晚上,稀稀拉拉的洒了点雨,高宗福躺在炕上高兴的一夜都没睡着,天刚一亮,就推开门出去,看到地面都湿了,他连忙喊刘三等人要套上牲口去西沟,刘三披着衣服出来说,东家,这点雨怕是啥也种不成。高宗福瞪了他一眼说我明明听下了一夜的雨,唏啦唏啦的,咋就种不成!刘三说,东家就下了一会,后半夜那都是刮风,风声,你老了,耳朵不行了。高宗福还不服气,用鞋底子在地上蹭了一下,果真就薄薄一层湿地,下面都是干的黄土。这点雨,太阳一出来就不见了。
到了五月底了,眼看什么都种不成了,连坡上的草都旱死了,羊的都瘦的走路直打晃晃,秀延河里的水就和老头的尿一样,滴滴答答的,眼看就断流了,村里不少人起先都跑到高家来借粮,起初高宗福还借一点,后来高宗福也不借了,很多人就去挖野菜,能吃的基本上都吃了,西沟还有南山头的几块地踩一脚下去脚都没在黄土里去了。高宗福天天端着旱烟袋子蹲在大门口焦急等着,可就是没一滴雨,全村人,有几户新来的地少的人家都背着铺盖卷逃难走了,就连高宗寿都眼看没得粮食吃了。李道长在道观院子里架起一口大铁锅,每天午时熬一锅粥,连小米带糠一起,稀稀拉拉的,到了中午,村里不少人都端着碗指望着这一口粥活命。
熬完了五月,六月里天火辣辣的晒着,秀延河里的水也要干了,高宗寿的粮食都吃完了,几次让高志云拖着布袋子找高宗福来借粮,高宗福也不敢多借,连糠带谷每次只给一点,好在高宗寿家里人少,中午还能去道观里蹭个粥,勉强还能撑住。
六月十五,杏儿生了个男孩子,这可是高宗福的第一个大孙子,可高宗福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杏儿没奶水,娃饿的直哭,高宗福咬了咬牙,让刘三杀了一只羊,炖了一锅汤,只给杏儿一个人喝,高志远几次拿着碗去锅边,都让高宗福骂走。锅里的汤干了,就剩下骨头,高宗福让继续掺着水熬,一直把骨头都熬的发白,才不舍的的把骨头捞了出来,刘三连忙把骨头拿出大门,到了碾子边把骨头砸碎,用碾子碾成面,回来用水和着吃了顿好吃的。高宗福喃喃的说,这下可不得了了,咋不见有人给咱接济些呢,前些年,都缴公粮,今格,咱老百姓没吃的了,咋就没人给咱送点粮呢?于是就让高志飞去街上跑一趟,看能不能给村里接济点粮。晚上高志飞回来说,他见到人了,说这次旱的地面广,再等几天就送点救济粮来。高宗福点了点头,心里总算踏实了一点。
到了七月十五,该给小孙子过满月了,高志飞去问高宗福要不要都把亲戚叫来热闹一下,高宗福说算了,按照规矩吃完早饭去村里转转,意思一下就行了,么看眼看都吃不上饭了,还过什么什么过。高志飞也没吭声,高宗福叹着气自言自语,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啊,爷怕把你给饿死啊。
转眼就到了八月,火毒的太阳丝毫没有一丝雨的气息,空气里弥漫着不安的黄土燥味,高宗福家门口的几棵大杨树的叶子提前干枯,随热风而落,他背着手站在大门口,村里死一般的寂静,连个鸡鸣犬吠都没有。一片干了的绿叶子从树上掉了下来,不偏不斜掉在高宗福的头上,他伸手从头上拿过树叶子,对着太阳端详了一会。然后扯着嗓子喊高志飞出来,慢腾腾的对高志飞说,时候差不多了,去吧,去吧东崖下的那三面石窑开了吧。高志飞迟疑了一下,高宗福回头瞪了他一眼,高志飞这才转身去了。
楼主 孤清霜  发布于 2015-09-12 18:20:29 +0800 CST  
6.
在石家沟的东崖下,有着高宗福的三孔石窑,村里人都不知道那窑里是什么,也没人见过有人进出,石窑的门前都是旱死的齐腰高的黄蒿。里面的秘密,只有高志飞和高宗福两个人知道,而且那三孔石窑,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开的。
第二天,高家的大门外加起了一口大锅,刘三把火烧的噼啪噼啪的响,一大锅稀汤寡水的小米汤热腾腾的冒着热气,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弥漫了整个石家沟,村里留下的人都纷纷走了出来,奔着高家而来。高宗福站在大锅前,看着人来的都差不多了,就站到一个小板凳上,咳了声嗓子,大声说:老天瞎眼,把我们石家沟给忘了,遭这等的罪,那几户都走了的,就走了吧,他们也都是来咱这里没多久的外地人,剩下的都别怕,只要我老高家有饭吃,大伙都饿不着,从今起,我高家的大门口门天早中晚三次熬粥,大伙都带着碗筷,放开的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日这瞎了眼的老天爷。
高宗福话音刚落,众人就一哄而散,不一会一个个手里拿着碗筷奔跑着朝高家大门而来,高宗福嘱咐高志飞和刘三慢慢给众人盛粥,自己笑着背着手进了院子的大门,高志远傻咧着嘴也朝大锅边凑,高宗福瞪了他一眼说,你就是个饿死鬼投胎,咋没把你给饿死呢。
道观里的粮食也差不多吃完了,更别说每天的清米汤了,李道长听说高家开始施粥,就让玉通去看看,玉通去高家看了看,回来多李道长说高宗福确实开始施粥了。李道长摸着山羊胡子自言自语道,他家怎么突然冒出来那么多粮食呢?
高家每天都按时熬粥,大门口都会到饭点上聚集这石家沟的百十号人,粥一连施了五天,到了第六天,大伙都按时来了,但是热腾腾的一锅粥已经熬好,刘三站在旁边不让大家喝,说东家一会有话要对大伙说。
百十号人都可怜巴巴的等着高宗福,过了片刻,高宗福慢腾腾的叼着旱烟袋走了过来,穿过人群,来到粥锅旁边,低头问刘三人都来了吗,刘三点了点头。高宗福把旱烟袋子在鞋底子上磕了几下,然后把绣花的烟袋子和镶着银环的烟锅子搭到脖子上,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诸位乡邻,都来了吧。众人说来了来了,就等着喝高东家的粥呢。高宗福慢腾腾的说:不急,不急,我得跟大家商量个事,什么事呢,我慢慢给大伙说清楚,我屋里虽然有点粮食,但是那也是我一家人几十年年的血汗粮,老天爷不长眼,大半年了一个尿滴子都没有,大伙也都饿了肚子,我也不瞒大伙,东崖下的那三孔石窑,是我屯了几十年的粮食,我孙子生下来我都没舍得拿出来,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命都是命,谁都不想被饿死,可我屋的粮也不能再这么给下去了,我昨夜里和娃商量了一下,想出了个办法,决定赌一把,怎么个赌法,也就是我要拿出那些粮食来分给大伙,但是大伙听好了,不是白分给大伙,但是也不要大伙的钱,银元纸钱都不要,只要大伙肯给我高家匀出来一点地,就可以换粮食,咋个换法,我只要川里的平地,一亩地我给大伙一斗小米,一斗玉米,每家最多能换二十亩地,大伙要愿意的话喝完这锅粥,下午就去东崖下领粮食去,要是不愿意,那喝完这锅粥,我也就再没啥办法了,大伙就只好自己想想办法了。
人群里,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没有一个人吱声,高宗福说完甩着袖子就进院子里去了,高志飞跟上来说:爹,这样不好吧。高宗福瞪了他一眼说,你懂个屁,赶紧带人把斗和升都带着,还有毛笔和麻纸,把东崖下的院子里打扫干净。
楼主 孤清霜  发布于 2015-09-12 18:21:34 +0800 CST  
7.
众人喝完了粥,都散去了,高宗福又让人把大铁锅也洗干净,抬回了院子。过了晌午,高志飞和刘三都去东崖下去,把院子草草拾掇了一下,摆了一张旧木桌子,桌子上放好笔墨纸砚,高志飞上过几天学堂,能写字,刘三蹲在一旁抽着旱烟。
还没等到未时,就有人拿着布袋子到东崖下去了,众人一看有人去,就一个一个的都跟着去了。一下午,就把两孔石窑里囤里的粮食都散完了,高志飞捏着厚厚的一沓地契回去交给了高宗福,高宗福接过地契,让高志飞给他念念,高志飞就一张一张的念,高宗福一边听着一边满意的不断点头,当念到高宗寿的时候,高宗福停了一下问高志飞,你二爸也来了?高志飞说他没有来,是志云来了。高宗福自言自语道:都是一样的地,都是一样的种,不争气啊。然后他让高志飞天黑了把这张地契带到高宗寿的家里,当着高宗寿的面给烧了。
石家沟的大部分的好地都成了高家的地,虽说地里的黄土面子都差不多一尺深了,但是高宗福还是乐开了怀,天照旧旱着,没有一丝下雨的意思,高宗福却一点都不担心。李道长得知了这件事情以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善恶一念啊。
秀延河里的水越来越少,就和老太太撒尿一样,断断续续一会有一会没有,河滩里干裂的土都变成了黄土面,高宗福坐在门口的树下,让刘三把黄土都一担一担的垫到羊圈里。远处一个人背上背个空褡裢,头上戴个麦秆草帽朝高宗福走了过来,对高宗福说:高东家,这天都旱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垫圈啊。高宗福一抬头,原来是邻村的宇斗山。连忙起身说:宇东家,你咋有空还来我屋转啊。宇斗山摸了一把下巴的花白山羊胡子说:这不听说高东家你用粮食换地哩,我们那一大家的人都饿的直不起腰了,这不也来凑凑热闹。
高宗福笑了起来说,宇东家,大家都是人,不能饿着,走走,回屋里让老婆子给你弄点吃的,说着就拉着宇斗山进了大门。
高老太见有客人来,就忙着倒水,高宗福就让高老太去坐了一碗玉米面寸节,还再三嘱咐高老太给里面挖上一筷子羊油。宇斗山倒也不客气,端起大黑瓷碗,呼噜呼噜的吃个精光。吃完了还不忘给碗里倒点开水,用筷子搅着涮了一遍喝了下去,才把碗递给高老太。高宗福啪嗒啪嗒的抽这旱烟对宇斗山说,宇东家,你看这么着,咱也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哥俩,可这老天爷让日瞎了眼,要人命里,我着沟里百十口人,我也都顾不过来,要是外村的都来,我怕我也要给饿死了,可宇东家你来了我也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要不让娃娃给你装上三升玉米,救救急,别的还得宇东家你想办法。
楼主 孤清霜  发布于 2015-09-12 18:22:22 +0800 CST  
8.
宇斗山一听就急了,说高东家,我一大家人,三升玉米搅着树皮也吃不了几天,虽然我是外村的,可我那上百亩的好地都挨着你沟里,要实在不行,你少给我一点也行,别人一亩地二斗粮食,你给我一斗半就行。高宗福摇了摇头说不行,宇东家你还是回吧,要不你找找边区政府给想想办法。
高志远突然从外面闯了进来,手里捏一个死面的玉米窝头,一边在嘴里啃,一边抹着鼻涕。高宗福有些厌烦的朝高志远喊道,你个死娃,咋还吃,就知道吃吃吃,不怕把你给撑死啊。
宇斗山连忙劝道,高东家,孩子么,你朝他喊啥,高东家,你也清楚,边区的人现在也到处找粮食,你老人家能不能通融一下,给我宇斗山一个面子。高宗福却岔开了话题说,这孩子,这辈子估计连个后人都没有,我都不知道我死了他咋活,都这么大了,按理说,也该有个媳妇了,好坏生个娃,有个后人,我也就不操那份心了。
宇斗山连忙问娃多大了,高宗福说二十三了。宇斗山叹了口气说,可惜啊,好好的个娃,不知道能治好不?高宗福抽了口烟说,李道长说了,娶个媳妇给冲冲喜,也许行,可这个样子谁家闺女跟。宇斗山又问有点盼头就好,屎尿总能自己打理了吧?高宗福说,这娃,小时候聪明着哩,后来抽了一次,就这样了,傻是傻了点,但是不是全傻,也不怕你笑话,最多就是个八成。
宇斗山沉思了会,叹了口气说:这样吧,高东家,咱也是老熟人了,我也不绕弯,我把我那闺女给你这孩子做媳妇,彩礼啥的我都不要,你给我粮食就行。高宗福听完宇斗山的话,从椅子上直起了身子说你那闺女,不是许配给我那不争气的侄子志云了么,去年冬里订的婚,我也去了的。宇斗山说,是许配给志云了,可你那兄弟宗寿,连自己家都顾不了了,我怕我闺女跟了志云,迟早都得给饿死。
高宗福沉思了会对宇斗山说:宇东家,我让娃给你先装上一斗小米,容我再想想,要是行,我就让娃给你拉一车粮食去,你先去我兄弟家把婚给退了,钱要不够我这里有,粮食我也有,只要我屋里有饭吃,你屋里就有饭吃,你看得成?宇斗山也是迫于无奈,可总不能眼睁睁的饿死,就只好答应了高宗福,背着一斗小米忐忑不安的回去了。
送走了宇斗山,高宗福乐的合不上嘴,屁颠屁颠的去了道观,道观里面已经停止了施粥,玉通正拿一把扫把在扫地,见高宗福进了院子,就给高宗福施了个抱拳礼,高宗福连忙还了一个对玉通说,小师傅扫院子啊。玉通嗯了一声,将扫把轮的更大了,黄尘朝高宗福卷了过来,高宗福连忙用宽大的袖子捂住嘴巴,跨进了大殿。
楼主 孤清霜  发布于 2015-09-12 18:23:06 +0800 CST  
9.
他今格特高兴,道观是高宗福三天两后晌就要去的地,不论是喜事还是忧事,都要去观里坐一坐,和玄润寒暄上一会,施点布施。但是今天却碰了鼻子,道观里除了那几尊神像之外,不见玄润的身影,高宗福叫了几声都没人吭声,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些膈应,只好给神像上了香,这次例外多给布施箱里多投了些钱,有些遗憾的从大殿里跨出步子,出了大殿,又有些不甘心的扭过头去看了神像一眼,三尊披着红色绸布的神仙的眼神似乎和往常不大一样,有些鄙夷。
玉通仍旧在慢腾腾的扫院子,高宗福没有去问他玄润的去向,他心里明白,问了也是白问,也没有向玉通道别,低着头下了石崖,踩着三四寸后的浮土朝东窑下面走去。
宇木头山不是座山,只是距离石家沟五里远的一个黄土台,宇斗山正坐在炕沿上使劲的抽着旱烟,宇老太一边弓着身子使劲的咳嗽,一边颤颤巍巍的扶着炕沿朝灶台边挪着小小的步子,宇斗山原本也算是这沟里的富户,儿子宇景云早些年跟了马鸿逵的部队,起初还跟家里送钱报平安,最近这些年,自从陕北来了红军,成立了边区政府,宇景云就再也没了音信,宇斗山多次托人打听,但从没有过儿子的一丝信息,一个个活生生的大活人,就这么的平白无故的从人间消失了,宇老太虽不多言,可身子骨缺一天不如一天,从睁开眼到闭上眼睡觉,一整天都在咳,女儿花子是这沟里出了名的剪窗花人儿,以前不论是逢年过节还是谁家娶媳妇嫁姑娘,都要带上红纸去找花子,让花子铰窗花,花子不爱多说话,可只要拿起红纸和剪刀,心里想着啥,手里就能铰出个啥来。
宇斗山抽完了一锅子旱烟,干咳了两声对花子说,闺女啊,你看这事,爹也不想,可咱家三口人要吃饭,爹也知道委屈你,就算爹对不起你,没让你生在个好人家。花子从炕沿上站起来做到灶台边的木凳子上,双手抱着膝盖不吭气。宇斗山长叹了一声又说,闺女,那这事就定下来了,爹明再去一趟石家沟,把高家两兄弟那里都转转,把话都给人说明了。花子还是不吭气,蜡黄的脸色堆满了委屈,她只有把头埋在膝盖上,眼泪珠子悄悄的滴在补满不定的粗布裤上。
天还是一样的天,八月初里的黄土塬照旧的热,村口的秀延河里的水断断续续的快要断流了,沉淀在河底的那些细黄土都让热风吹到天上,再落了下来,一条村子里,安静的只有干瘪的树叶子发出的绝望声,往日里鸡鸣犬吠如今全部销声匿迹,可高宗福的心情却和这死气沉沉的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宇斗山刚刚来过了,他让屋里给做了顿好吃的,然后晚上安排刘三套上车,给宇斗山送了一车的粮食,这车粮食就算是聘礼了,等再熬上三四个个月,不管这天还下不下雨,高宗福都要给高志远把花子娶过来,高志远是他的一块心病,要是能顺顺利利的娶到媳妇,高宗福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熬过了八月十五,天突然凉了,日头也短了,可照旧是火辣辣的大太阳,村里人都在数着米粒熬日子,要是天还不下雨,今年的麦种不上,明年是个啥样,没几个人能说得清,就连高宗福也有点坐不住了,虽说他的粮食足够几家人吃上一两年,可这年头,啥事都不好说。
吃过了只有清汤小米汤和玉米面掺着麸皮窝头的的晚饭,高宗福背着双手在大门口的黄土沫子里踱着步子,这是他多少年来的习惯,一阵阵的清风从东边吹了过来,头上已经干的掉叶子的杨树突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高宗福一怔,连忙停住脚步,直起腰,像狗一样的伸长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还是燥热的黄土味,难道是闻错了,高宗福有些不甘心,移快了步子上了一个坡,往日里,站在坡上就能听到不远处黄河里哗啦声,可着大半年没一滴雨,黄河里的水声都快要听不见了,高宗福一本正经的站直身子,朝着东边,等一阵风过来,他赶紧使劲的嗅了几下。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味,高宗福激动了起来,燥热的黄土味里夹杂这一股湿漉漉的清土味儿,天要下雨了。
楼主 孤清霜  发布于 2015-09-12 18:23:54 +0800 CST  
10.
高宗福小跑着回到院里,高志云正坐在院子里的,吊着个脸,高志霞和高志娟一句一个哥的叫高志云,可高志云就是不吭气。高宗福一进院子,高志云就拦住高宗福,冷冷的说,大爸,是你让宇斗山退婚的。高宗福早就想到了有这么一天,他瞪了高志云一眼说,你没问他自个,我又没逼他,退也是他宇斗山乐意的。高志云提高了嗓门朝高宗福吼道,你还长辈,你丢不丢人。高宗福从脖子上抽下旱烟袋子,朝高志云头上打去,高志云猝防不及,铜制的烟锅子一下子就砸出了血来,高宗福骂骂咧咧,你个怂娃,有本事你不会自个想办法,早早把婆姨给娶了,还朝我发啥冲。高志云摸了摸头,热乎乎的血从头顶流了下来,顺着下巴滴到地上的黄土里,溅起一朵朵看不见的小土花。高志飞连忙过来夺过高宗福的烟锅子说,爹你这是干啥哩。然后让高志娟去抓点草木灰,来按到高志云的头上,又扯了块布给高志云包头。
高志娟双手掬着一把草木灰,对高志云说,哥,快来我给你按上。高志云一挥手,将高志娟手里的草木灰打翻在地上,又在脸上抹了一把血,一字一句的说,行,高宗福,你等着,从今格起,咱两家再没得啥关系,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后悔!然后拧过身子,朝大门外走去,高志飞连忙去追,一边追一边喊着,哥,你等会,先别走,听我给你说。高志云没有停下脚步,捂着头一路小跑,一会就不见了身影。
这一夜,高宗福都没闭眼,躺在炕上,瞪着眼睛仔细的听着外面的动静,到了三更天,突然起了风,高宗福有些睡不住了,将手伸到枕头下面,拉起一根细麻绳,麻绳的另一头系着一个尿葫芦,他将尿葫芦拉进被窝里,扒开塞子,将自己那活儿塞进尿葫芦里面,痛痛快快的尿完,再塞上塞儿,将尿葫芦轻轻的放到炕沿下面。
风过后,安静了一会,院子里突然有些响动,高宗福索性披上衣服,挪到木窗子前面,盘腿坐在窗户下,将活动的窗页悄悄的打开一条缝,侧着耳朵听。扑簌扑簌的声,是雨滴落到黄土里的声儿,没错就是这个声,高宗福激动了起来,伸手摸着旱烟袋子,装了一锅子烟,用火链子将油灯打着,点着烟,又吹灭了油灯,靠在窗户上继续听,外面的雨滴声越来越大,噼噼啪啪的打着地上的黄土,高宗福悄悄的笑了起来,抽着旱烟,靠在窗棂上,听着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
楼主 孤清霜  发布于 2015-09-12 18:24:58 +0800 CST  
谢谢提醒 哈哈
楼主 孤清霜  发布于 2015-09-12 20:12:06 +0800 CST  
11.
高宗福就这么在窗户边靠了一整夜,抽了一夜的旱烟,天还没亮,高志娟就被呛的睡不着了,迷迷糊糊的问高宗福你干啥,不睡觉,把人抽的能呛死。高宗福嘿嘿的笑了几声,用手摸索着将窗户轻轻的推开一道缝,从屁股下面摸到一个扫炕笤帚,这是用糜子秆和麻绳扎成的,也不知道使用了多久了,已经很秃噜了,高宗福将笤帚疙瘩夹在窗户缝里,一阵清凉湿润的风从窗户缝里钻了进来,他感觉到有些冷,将旁边的被子拉过来披在肩上,又点着一锅子旱烟,和着泥土清香的细风夹杂着高宗福的旱烟味,在屋子里打着转儿。高志娟嘟囔了一句,我爹傻了,又翻过身继续睡去了。
这一场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不大不小,不急不慢,喂饱了石家沟里那干涸饥渴的黄土,秀延河也变得欢快起来,泛着黄色的浪花,一路朝着黄河奔涌而去,全村的生灵都在沐浴着这来之不易的透雨之中。高宗福让高志飞带着刘三将那些闲置了大半年的农具都给拾掇好,就等着雨停了,趁着天还不冷,还能种上一季倒茬麦。三天后,天上的阴云终于慢慢的褪去,太阳从云后面钻了出来,照在石家沟的黄土地上,湿腾腾的雾气从地面上升起,将石家沟包围在一片氤氲之中,天刚放晴,地里还去不了,黄土吃透了水,要等上一两天,才能去翻地,高宗福趁着这个空,将自己收拾干净,去了一趟道观,虽说上道观的路还有些滑,但是高宗福却一定要去,这一次他没有带高志飞,自己一个人怀里揣了五个银元,这是他这辈子给道观布施最多的一次。
三天的透雨过后,紧接着就是晴朗的好日子,石家沟家家户户都又开始忙碌了起来,饿了半年的牲口也又重新能吃上了青草,高宗福说,牲口口粗,只要有草,就能长膘,这些瘦弱的驴骡牛马被套上套锁,拉倒田间地头,挂上铁铧犁,在主人的鞭子吆喝声中,弓着身子,拼命的拉着铁铧犁,将黄土又给翻了起来,喝足了雨水的黄土也变得疏松起来,除了牲口,人也都没闲下来,就连十几岁的孩子,也都在大人的带领下,扛着老?和铁锨,在地里挥洒着汗水。
高宗福家里的地比别家的要多出很多,虽然牛和驴套了好几副铁铧犁,可还是忙不过来,已经过了八月十五,天眼看着要变冷了,要不赶在月底把麦子给种上,那地只有等着来年种秋庄稼了,他把全家人都带到了地里,从天一亮一直忙到太阳落山。高志娟代替刘三每天去放羊,高老太和高志霞在屋里给做饭,一天早饭午饭都要用扁担挑着给送饭,到了中午,牲口累了,就用长绳拴着在旁边的荒坡上啃那刚露出头的草芽,人却不能歇着,喝上一口水,抽上一锅子旱烟,拼了命的在地里翻地。
村里有些家户地少的,就早早的下了种,高宗福就让高志飞去找那些已经种完了地的人过来给帮忙,可高志飞去全村叫了一圈,一个人也没有叫来,他只好把心一横,说谁要来干活,一个人干一天给发一个银元,在当时的石家沟,有边区的纸钞,还有国民党的纸钞,就连晚晴的铜板都可以用,可这些钱的购买力一天一个样,只有银元是最值钱的,那些闲下来的人听说一天一个银元,这才跑来给高宗福帮忙,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个人,着可忙坏了高老太和高志霞,屋里的锅灶做饭做几十个人的饭显然不够用,高老太一着急,让高志娟去秀延河边抱回来几个圆滚滚的鹅卵石,将石头架在火上烧红,给另一面用刷子刷上一点油,然后将擀好的玉米面饼直接在石头上烙,母女两个从早上做饭要一直做到晚上,才能够勉强给十几个人供上吃喝。高志霞在石头边生着火,日头都老高老高了,高志远才从屋里出来,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提着尿葫芦,朝茅房走去。高志霞叫高志远说,大哥,你懒死了,赶紧来给帮我烧火,高志远嘿然一声,点了下头,顺手把尿葫芦一扔,尿葫芦在院子里转了个圈,里面的尿,冒着泡泡流了一地。高志远把裤腰拧了一个疙瘩,腾出双手,跑过来帮高志霞,可他没见过高志霞烧石头,伸手就去摸那已经烧的快要发红的石头,黑乎乎的双手刚碰上石头,就啊哦叫了一声,摔着双手一屁股坐在尿葫芦里倒出来的尿上,哇哇的一边哭一边打滚。高老太连忙从屋里跑出来问咋了,高志霞说,大哥摸石头了,高老太嘟囔了一句说你个死女子,你不知道你大哥是个傻子啊。把高志远从地上拉起来,去水缸边舀了一瓢水,让高志远将烫伤的手泡到凉水里,高志远这才停止了哭声,高老太只好将他带到墙根地下,让他靠着墙,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泡着烫伤的手。
高志霞轻蔑的瞅了高志远一眼,嘟囔了句,都要娶媳妇的人了,还这么傻,然后继续生火。不知道是哪里的人从高家院子下面的大路上走过,一个清脆高亢的男人唱道:小河流水哗啦啦,哥哥今晚就到家,心肝妹妹你再等等,今晚咱俩被窝里拉话话……
楼主 孤清霜  发布于 2015-09-12 20:15:14 +0800 CST  
12、
半个月后,麦苗使劲了全身的力气,拱破了土皮,放佛一夜之间就都从黄土里面钻了出来,淡绿的铺满了石家沟的沟沟坎坎。高宗福总是会在天微微亮就爬起来,黄土大塬中秋的早晨已经略带寒意,他披着薄棉袄,从西沟转到北坡,又从北坡转到南洼滩,从一块地看到另一块地,那些新鲜又充满了生命力的麦苗甚至比自己几个月大的孙子都显得重要,他总是喜欢蹲在地头,点上一锅子旱烟,眯着眼睛望着淡绿色的麦苗发呆,脑子里浮现出来的是堆的像山一样的麦子,一车一车的拉倒自家的院里,也拉倒东窑下,将那三孔窑洞塞的满满的。想着想着,肚子就响了起来,又将旱烟袋子挂在脖子上,朝回走去。
虽然这场雨来的有些晚,天也一天比一天冷了,可这也挡不住家里牲畜们长膘,高宗福嘱托高志飞将东窑里剩余的粮食都搬到院子里的粮仓里,抽空让人将空出来的三孔石窑洞里里外外的清扫了一遍,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粮食粒都要打扫干净,和着黄土运回来,在石碾子上压碎,给牲口搭料,被清理的一干二净的三孔窑洞里,还要抽空用泥巴再抹上一遍,将那些老鼠洞,都用碎石块塞实了,等到来年的五月,收了麦子,石窑的老鼠也就都搬家了。
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天遂人意,高宗福的脸上每天也都挂满了笑容,就连额头上哪几道深深的皱纹,也好似舒展了开来,他把高志飞叫到屋里,嘱托了这个秋天要做的一切事情,说自己年纪大了,以后就少管点事,地里的事情,长短工的事情以后都由高志飞来安排,自己接下来要给高志远准备把订婚好的媳妇娶回来。
在石家沟,娶媳妇是一件非常隆重的事情,要提前几个月准备,首先要男方家带上礼去女方家通知大概要成亲的日子,然后再确定个黄道吉日,最后临近了就要通知四邻八乡、亲朋好友。高宗福虽然从心里有些看不起宇斗山,虽说,两人相聚也就十里的路,大小一起长大,那时双方的家境相当,宇家也是这方圆几十里的大户人家,可再看看现在,宇斗山儿子自从当了兵,就再没了音信,一个三口之家,宇斗山都养活不了,这让他很瞧不起宇斗山,自个觉得,要不是高志远的脑袋有问题,才不会和一个败家子结亲,可宇斗山虽然破落,但是宇家的闺女却眉清目秀,要不是这场旱灾,那宇花子怎么也不可能答应了这门亲事,可再看不起宇斗山,在这会,高宗福也得放下自己的架子,亲自骑着毛驴,去宇斗山家里商量话儿。
宇斗山也估摸着高宗福这几天要来了,每当看到自己一手拉扯大的闺女,模样俊秀,而且女人活样样拿手,尤其是那铰窗花的手艺,十里八乡没人不知,要不是这老天爷捉弄人,高志云不知道要比高志远强多少倍,可是自己也是没法的事,想起这事来,宇斗山就唉声叹气,觉得自己是把自己的闺女给卖了,他也想反悔,可又想想高宗福平日里的行事为人,只能自己先蔫了下来,只能盼着要是哪天高志远要是突然病给好了,不傻了,自个也就安心了。
高宗福去宇木头山的哪天,吃完了早饭,特意换了一身新的行头,剃干净了脸上的胡子,备上了足够的礼,背着褡裢,给自己家的小毛驴背上铺了一层厚褥子,让高志飞将自己扶上了小毛驴,将缰绳攥在手里,吆喝了一声,小毛驴摇着尾巴,迈开急碎的步子,哒哒哒的朝沟里面走去,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宇木头山,高宗福径直赶着毛驴朝宇斗山家里而去,到了大门口,从驴背上溜了下来,将毛驴拴在宇家大门外的枯树杆子上,拍打了拍打自己身上的灰土,整理了一下褡裢,推开了宇家的大门。
宇老太听见有人来,就从炕上溜了下来,挪着小脚推开窑洞的木门,上午的太阳刺着她的双眼,只看见从大门里进来个人,高高大大的,但是又看不清是谁,宇老太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将手搭在眼睛上问来的是谁啊。高宗福咳咳了声大着嗓门应道是我,亲家,石家沟的。高老太听着声才知道是高宗福来了,咳着说是高东家呀,走走,回屋里去。高宗福一边迈着步子朝里走,一边说,啥东家,咱是亲家,一家人了,弓着身子进了窑洞。
宇斗山和花子都下地去了,只有老太太一个人在家,高宗福坐在炕沿上,双腿吊着有些难受,索性就脱了布鞋,盘起双腿坐在炕上。高老太拿个木瓢,从水缸里盛了几瓢水,倒到锅里,对高宗福说,高东家你先歇着,累了就躺炕上,我给你烧点水。然后坐在灶台前的枣木凳子上,往灶膛里塞了一把柴火,打着火,烧起了开水。
楼主 孤清霜  发布于 2015-09-12 20:20:13 +0800 CST  
13.
宇老太烧好了开水,给高宗福盛了一大碗,高宗福也不客气,端着大瓷碗一边吹着气一边吸溜吸溜的喝着。一直等到晌午,宇斗山才和花子一人扛着一把?头回来,花子见是高宗福来了,低着头去一个人坐到炉灶前一声也不吭,宇斗山则拿起自己的旱烟袋子让给高宗福抽,高宗福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说不要了,都一样,然后就和宇斗山寒暄了几句,问宇景云有消息了没有?宇斗山叹着气摇了摇头,又问宇斗山都种了些啥,宇斗山说是麦。两个老头都心照不宣的说着,似乎谁也不愿意提起正事来,但是高宗福心里却很明白自个是来干什么的,只是宇斗山一直在打着哈哈,让他感觉到不知道如何开口是好,但是总是这么寒暄下去也终究不是个法子。于是高宗福就问宇斗山闺女今年多大了?宇斗山说虚岁十九了,高宗福这下总算是觉得自己终于把话引到了正题上,就咳了咳嗓子,往前倾了一下身子,对宇斗山说,亲家,你看,我今格来,是为了咱两家的娃娃来的,按理说,要是有个媒人也好说话,可咱这事也确实是有些仓促,你和亲家母就不要怪我了,我也直说了,咱娃娃也都不小了,到年纪了,我是打算在今年的冬天给娃娃把亲成了,你看成不?
宇斗山头也没抬,使劲的抽着旱烟,听高宗福说完了,才将旱烟袋子在鞋底子上磕了几下说,高东家,我把你的粮也吃了,娃娃就是你们的人了,你说是啥就是啥,我也没啥说的。高宗福听完宇斗山的话,脸上浮现出了略带自豪的笑意,伸手将褡裢拿过来,打开口绳,在里面摸出来十二个白花花的大洋来,在手里摞成一摞,掂了掂,然后退到宇斗山的面前说,都是一家人了不说两家话,虽然先前确实给了你些粮食,但是那也不能算作彩礼钱,今格咱老弟兄两个也就不讲究那么多规矩了,这十二个大洋,算是一份礼,咱这片也就都这个样,你别嫌少,就手下,算是彩礼钱,娃娃的事情我回去找人掐个好日子,就搁在冬天,人都闲了,虽然说今年遭了个灾,可咱屋里还有些粮食,现在也敢借了,等到明年,人们就都缓过劲来了,你也缓过劲了,要是景云回来了就好,要是不回来了,我就让我家的儿将来给你养老送终,你看中不?宇斗山没有去伸手接银元,也没看一眼,低着头听完高宗福的话,咳嗽了声说,那可别,我不招女婿,只要娃娃好就成。
高宗福起身要告辞,宇斗山客气的让他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可他心里明白,整整一个晌午,都没见有做饭的动静,到这会了说做饭,其实也就是句让话而已。就一边推辞着一边朝大门外走去,宇斗山跟在后面将高宗福送到大门外,高宗福将小毛驴牵到土坎下面,翻身骑上,两腿使劲夹了一下,小毛驴就撒开蹄子朝石家沟奔去。
楼主 孤清霜  发布于 2015-09-12 20:22:46 +0800 CST  
14.
高原的天冷得早,九月底,几场寒霜过去以后,日头就突然变的很短,人们饿了大半年,赶上了中秋的那场秋雨,多多少少的种了一些可以短时成熟的作物,勉强在冬季充饥,要是再过上一个来月,下了雪,那些野兔野鸡还有斑鸠麻雀都可以捕了来打个牙祭,可这些对于在道观里的里玄润和玉通来说,却是无法越逾的鸿沟,玉通不由的皱起眉头,就连每天的拜神烧香也没了兴趣,玄润劝他说,不怕不怕,天好着呢,饿不着,过几天会有人来给咱送吃的呢。
玄润说的没错,玉通有时候不得不佩服自己这名看起来永远都是那么精神萎靡的师傅,几天后,高宗福怀里揣着两块银元来找玄润,让玄润给看个好日子,说要给高志远娶媳妇,照例拜过神仙,上了香,然后将高志远和花子的生辰八字说给玄润,玄润眯上眼睛用指头掐了会说,十一月初六,是个吉日,大吉大利的日子,诸事皆宜。求下了好日子,高宗福舒开了眉头,拍了一下脑袋说,李道长,按理说要给你备一份四色礼的,可我也最低你们出家修行人不吃肉,也不喝酒,也不晓得给你备点啥。玄润慢吞吞的赢着高宗福说,唉,高东家客气了,修道之人,于人方便,不用那么麻烦。高宗福却说那怎么行,咱不能坏了规矩,要不你看你这里缺点啥,我布施。玄润想了想说,啥也不缺,你看这大殿神像都挺好的,就是这冬天还长,我得带着弟子出去化缘去,今冬总得吃饭,这观要不高东家你就帮我师徒两个先看着。
高宗福一下子明白了,拍着脑袋说,化缘啥,咱村里你走了,人心里过的都没地,这样,我屋里还有点粮食,今年种了不少,明年它多多少少都有些收成,我让娃娃明给观里送些,就算是布施了。
玄润没有客气,站起来给高宗福施了一个抱拳礼,高宗福也连忙还了一个,然后就起身告辞,玄润师徒两个将高宗福送到道观的大门口,高宗福转身抱拳正欲转身下去,玄润叫了他一声,高宗福驻下脚步,玄润说,高东家,你要多加小心,明年黑虎当道,万事不可张扬!高宗福哈哈笑起来说,谢道长,我没事,你看我能吃能喝能睡的,再活个十年八年的没啥问题。说完就朝着崖下而去,玄润望着高宗福离去的身影,自言自语道,无量天尊,无量天尊!
日子定了下来,那就要早早准备了,高宗福又亲自去了一趟宇木头山,见了宇斗山,把日子写在红纸上,亲自递到宇斗山的手里,然后又返回来,就在返回来的路上,高宗福骑着的小毛驴吃了惊,将他重重的摔到在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恰巧高志云扛着锄头经过,高宗福就喊高志云来将自己扶起来,高志云跑过来一看是高宗福,就放下锄头,蹲下来问是咋摔的,高宗福就说刚走的好好的,突然旁边的野草里飞出来一只野鸡,将驴给惊了。高志云问那驴呢,高宗福说驴跑了,估计这会都跑回家了。高志云没有去扶高宗福,而是说,那野鸡是我赶的,你说咋没把你个老东西给摔死呢。
高宗福一听高志云骂自己,差点气的背过气去,高志云轻蔑的笑了声,然后将锄头继续扛在肩膀上,头一扭离高宗福而去,走了几步,还大声唱起来:天上月牙除了山,我去把小亲亲看,柳树下拉着亲亲的手,咱一对冤家这辈子慢慢走…………。高宗福一口气没上来,又扑通一声倒在了黄土里,等他再醒来的时候,日头都偏到山背后去了,他咬着牙强撑着站起来,可腰火辣辣的疼,只能佝偻着身子,慢慢的挪着步子,朝石家沟而去。旁边秀延河的水哗啦啦的朝着乾坤湾奔流而去,高宗福听着,似乎有很多的人都在背后骂着他,让他恨不得在黄土上挖个坑钻进去。耳边有响起了玄润的话,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黑虎挡道吗?高宗福想着,挪着细碎的步子,夕阳下的身影,被拉的很长很长,孤独而又凄凉。
楼主 孤清霜  发布于 2015-09-12 20:24:47 +0800 CST  
15
高宗福这次摔的不轻,进大门的时候几乎是爬着进去的,高志飞和刘三将他扶到炕上,连夜从道观里叫来了玄润,玄润解开高宗福的夹袄,在他的腰上摸了会,又使劲按了几下,高宗福疼的哇哇叫,玄润说,没事,就是扭了,躺上一阵子就好了。然后从自带的褡裢里面取出来一副黑膏药,在油灯上烤热,贴在高宗福的后腰上,嘱托他不要乱动,就留下几贴膏药,让高志飞三天一帖给高宗福贴上。
高宗福只能躺在炕上,动也动不得,挪也挪不得,吃饭抽烟都让人帮忙,最麻烦的就是解大手,高志飞也不知道栋哪里弄了一个旧升子,让刘三将升子四个沿用锯子锯低,给高宗福当便盆用,高宗福赤身裸体的躺在被窝里,每次解手,就喊着羞先人了,咋弄了这么个事情,可无论他如何的硬气,却不得乖乖的躺着,有时,杏儿抱着孩子过来,高宗福就羞的用被子将自己的脸都盖住,连看也不敢看一眼,半个月后,玄润的膏药起了效果,高宗福终于可以自己起来了,扶着墙也能走,但是却没有一点力气,只能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坐着晒太阳,可他却没有忘记今冬最大的一件事情,嘱托高志飞将话都捎带给所有能想到的亲戚,也给村里的人都捎了话,给猪圈里的肥猪加了料,就等着十一月初六这天到来。
高宗福整整歇了一个月,扭伤的腰还没有彻底好,就开始着手准备高志远的婚事,他让刘三带着人,将高志远住的窑洞从里到外彻底的清扫了一遍,将和着麦糠,把窑顶和四壁都给泥了,换上新炕沿后,就等着日子临近了再糊上麻纸,贴上红窗花。高老太和杏儿忙着蒸馒头,高志霞高志娟也加入进来,尤其高志娟,和面肉馒头已经娴熟于心,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大姑娘了,要是那天有了婆家,要连饭都不会做,那高宗福觉得自己丢不起那个脸,杏儿将孩子用布带子背在背上,背累了就让高志霞抱上一会,孩子都几个月大了,可如今连个名都没有,杏儿几次想让高宗福给孩子取个名,可高宗福好像很不喜欢这个苦命的孩子,一出生就差点给饿死,只好让高志飞取名,高志飞却说,爹还活着呢,让爹给取,父子两个就一个孩子的名,至今都没给定下来,时间一长,杏儿也就不再提这事,只是娃儿娃儿的叫。
成亲是个大事,尤其是给高志远这样的人娶个媳妇,高宗福觉得自己没给先人丢脸,虽然腰还在隐隐约约的疼,但是却一刻都不敢停下来,收拾好了屋里的里里外外,蒸好了圆圆的黄面馒头,每个馒头上都用红纸浸出来的水在馒头上点了红点,然后生好了豆芽,磨好了豆腐,杀了猪,月尽一过,就差人将酒肉分了一部分驮到宇木头山,送给了宇斗山家里。
楼主 孤清霜  发布于 2015-09-12 20:25:38 +0800 CST  
16
初六的红事,初三四就要给村里的人都通知到来帮忙,等到初五就有亲戚要来了,骑驴的,步行的,还有的拖儿带女,能够在红事上吃上几片肉,喝上几两烧酒,对于人们来说也是莫大的好事,而高宗福也觉得,红事嘛,就要热热闹闹,人越多就越红火,办事红火,日子自然就红火,初三那天他让刘三把高志远给按到在板凳上,自己亲手给高志远剃了个光头,高志远不愿意,在椅子上一遍乱挣扎,一边嗷嗷叫,看高宗福手里在磨剃头刀,居然哭喊着说爹你可别杀我,我这阵子都不尿炕了。高宗福没有搭理他,先将高志远那好比毡片一样的头发在热水里浸湿透,然后抓了一把草木灰,在头上来回搓,如此反复几次,才将高志远的头给洗干净,右手持剃头刀,左手按着高志远的头,一刀一刀的将头发给剃了个干净。高志娟高志霞姐们两个忙着将高志远屋子的窗户都糊上了崭新的麻纸,又用红纸剪了不少窗花,贴在麻纸上,远远望去,灰白的麻纸上就好像爬了些许活着的生灵。
再过两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了,可天却阴沉了下来,初四的晚上起了风,呼啸着从石家沟而过,狼嚎一般,高宗福躺在炕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说,天要变了。到了后半夜,风停了,月初的晚上,漆黑一片,似乎天变的也低了,要压在人们的头上一般。等了下半夜,天上无声的飘下了雪花,先是米粒般大小,紧接着就是鹅毛一般的大雪,悄悄的从天而降,丝毫没有一点预感的一场大雪,将石家沟严严实实的捂在一床棉被里。
天刚蒙蒙亮,高志飞起身下了炕,杏儿和孩子还在熟睡之中,这几天家里为高志远的婚事忙的焦头烂额,杏儿虽然带着个孩子,但并不会因此而轻松许多。拨开门闩,将门轻轻的拉开,他害怕吵醒熟睡中的娘俩,屋外静悄悄的,一丝声音也没有,高志飞慢慢的将门打开,然后掀起门帘,抬起脚朝外走去,只听到咯吱一声,高志飞一脚踩进积雪里面,厚厚的雪已经没过他的脚脖子,一阵刺骨的冰冷从脚底传来,高志飞打了个激灵,低头一看,忍不住的妈呀一声,下了这么厚的雪啊,然后又重新回到屋里,把鞋穿好,将宽大的棉裤裤腿用绑带扎进,再推开门,仔细一看,整个院子都在一片雪白之中,虽然天还灰蒙蒙的,可高志飞的眼前除了雪还是雪,他挪着细碎的步子除了屋门,轻轻将门合上,从窗户下面摸了一把扫把,左右挥舞的扫除一条尺许宽的小路,一直扫到茅厕,解了手,再返回到屋里,这时杏儿也醒了,高志飞坐在炕头抽了一锅子旱烟,再到院子里,走到刘三的房子门口,叫刘三起来打扫院子里的雪,雪还在下,丝毫没有一点减弱的迹象,高志飞将高志远和自己的门口都扫了一条通往厕所和大门的小路,然后让刘三打开大门扫外面,自己又从大门口往高宗福的门口扫,唰啦唰啦的,扫把将积雪朝两边扫去,中间是一条窄窄的小路。很快就扫到了高宗福的门口,远远的高志飞就看见高宗福坐在门槛上,将双手缩进衣袖里面,戴着一个狗皮帽子,一句话也不吭。
高志飞扫完了小路,问高宗福爹你咋了,下雪了也没啥活,你起这早干啥。高宗福一句话也没坑,只是叹了一口气。高志飞将扫把放下说爹你叹啥气,不是说冬天了雪好了来年收成好,你看这雪多好,来年咱那麦子肯定要多打一些。高宗福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气呼呼的说,好个屁,你就晓得麦,后就要过事情了,这么大的雪,客都咋来?高志飞连忙对高宗福说,哎呀,爹,这天的事情谁管得了,能来几个就来几个,事情还是要过。高宗福没有再搭理高志飞,站起来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雪,一拧身回去了,啪的一声将门关上。
就在这时候,刘三从大门外面跑了进来,手里的扫把也不见了,一边跑着,一边喊着,东家东家,出大事了。高志飞连忙朝刘三走了过去问,出啥事了,慌里慌张的。刘三停下脚步,喘着粗气指着外面说,东家,外面外面死人了。高志飞吃了一惊,说啥,谁死了?刘三指着大门外,说就在雪地里,有个死人,不知道谁,在雪里埋着。
高志飞急忙朝大门外跑去,刘三紧紧跟在后面,刚出了大门,只见刘三的扫把撇在一旁,刚刚扫到大门口,积雪里面趴着个人,刘三只扫出了那人的脚,高志飞连忙蹲下身子,和刘三一起用手将人身上的积雪都扒拉掉,雪里的人身上的雪被两人拨拉干净,只见他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头朝着东北方向,脚正好斜对着高家的大门,好像刚从高家出来就趴到在雪地里。高志飞招呼着刘三将人给翻了过来,只见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头发胡子都长在了一起,脸色铁青,紧紧咬着牙关,大冷的天只穿了一身不知道补了多少遍的夹衣,补丁压着补丁,高志飞端详了一下脸,说这不是咱这的人。说完又将手伸到衣服里,然后对刘三说,还热着,有口气,赶紧弄回去。
两人将雪地里人抬着,高宗福听到响动也走了出来,连忙问咋了,高志飞就说在咱大门外的雪地里的,估计给冻的不行了。高宗福连忙说,赶紧抬进屋,快点快点。说完小跑着去打开门,撩起门帘,高志飞和刘三将人抬了进去,直接放在了前炕上,高宗福上前去在身上摸了摸,又在脖子上摸了会,说能不能活就看他的造化了。
楼主 孤清霜  发布于 2015-09-12 20:26:30 +0800 CST  
17
救人要紧,高宗福嘱托高老太赶紧去烧一锅热水,让高志娟姐妹去杏儿那边,又让高志飞和刘三去请玄润,然后自己脱鞋上了炕,去尽衣裤,钻到被窝里,将身子紧紧的贴在来人的身上,片刻后又将来人翻个身,继续贴着,如此几番,来人的身上渐渐有了热气,身子也开始逐渐暖和起来。
高老太烧好了热水,高宗福从被窝里钻出来穿上衣裳,用羊肚子手巾在热水浸透,拧干,掀开被子,自己的用毛巾在来人的身上擦拭。也不知道这个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全省上下早就没了原来的肤色,湿毛巾很快就被擦成了黑的,一木盆热水也成了黑色,高宗福让高老太换了水,继续擦拭,直到水都凉了,来人的呼吸也变得均匀了起来,高宗福这才停了下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说,福大命大,死不了了。
片刻后,来人终于慢腾腾的睁开了眼睛,无力的看了一眼,又重新闭上,高宗福又让高老太去煮上一锅小米粥,自个照旧点上一锅旱烟,啪嗒啪嗒的抽了起来。就在这时,高志飞带着李玄润推开门走了进来,两人身上披着一层厚厚的雪,连胡子眉毛都成了白色,玄润顾不得和高宗福寒暄,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将三指搭在来人的寸关上,微微闭着眼,高宗福和高志飞都紧紧的盯着玄润,一会后玄润放下手,将来人的胳膊放到被子里,摸了一把胡须说,死是死不了了,可要活好,恐怕也难。
高宗福连忙问咋了,玄润说,这人恐怕有阵子没有进食了,再加上着冻,就算活过来,弄不好也要落下病根。高宗福说,咱救人就要救到底,师傅你看要咋样才能让他好好的活下来。玄润说,这人体内寒气逼人,经脉起伏,要想和好人一样,那得赶紧给把寒气逼出来,只要阳气充盈,阴阳平衡,就没事了。高宗福磕了一下烟锅子,着急的说,李道长你好好说,你这说,我听不明白。玄润又说,就是又冷又饿给冻的不行了,要驱寒,晓得不。高宗福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高志飞在旁边说,玄润师傅的意思就是要给这个人补点热。高宗福有问,那要咋个补。玄润说,先给他弄点热的吃,他这样要给他找好药慢慢的补,我们修道人也不杀生,高东家你屋里有么有獾油,有的话给他一天喝上一小盅,里面放上几粒黑豆放锅里蒸熟,过不了半月,指定好起来。
高宗福一拍脑门说,哎呀我的师傅,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大灾年刚过去,哪里来的獾油啊,猪油行不行,要不行羊油也行。玄润摇了摇头,说除了獾油只有山参能救他的命,山参咱这片地别说你没有,我都没见过,眼下只能用獾油。高宗福跺了一下脚,叹了声说,哎呀我的妈呀,这可让我去拿寻獾油,天寒地冻的,打也打不到啊。
高志飞突然说,爹,你忘记了,上次你摔伤那几天,志云不是在哪里打啥东西么,后来听说他弄了只獾。高宗福这才想起来说,是呀,那小子一年秋冬最爱弄这些,估计屋里真有,要不你去你二爸家里要点。高志飞摇摇头说,爹,咱两家的事情你晓得,他连你都不救,能帮你救人?
高宗福低下头,不再说话,玄润起身告辞,高志飞留他吃了早饭再走,玄润说雪太大了,刚扫出来的小路得赶紧回去,要不雪大了一会滑的上不了观了。高志飞只好将他送出大门。
高老太熬好了小米粥,比往日喝的稀饭稠了许多,高宗福让高志飞给来人喂了一碗,他喝完了小米粥,费力的睁开了眼,用尽吃奶的劲操着外地口音说了声谢,又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一家人的早饭都因为救了一个人而吃的毫无兴趣,高宗福喝了几口稀饭,把碗一扔,一个人去在院里的雪地里转悠,高志远跟在后面傻乎乎的看着高宗福,高宗福瞪了他一眼,他转过身,将地上的积雪团成一个球,朝高宗福扔了过来,不偏不斜砸在高宗福的后脑勺上,冰冷的雪顺着衣领灌进了高宗福的棉袄里,高宗福大怒,顺手抓起扫把就打高志远,高志远没跑两步,扑通一声滑到在雪地里,哇哇大哭了起来,高宗福气呼呼的将扫把往旁边一撇,骂了声,你这不争气的东西。
高志娟听见哭声就跑了出来,从雪地里将高志远拉了起来,对高宗福说,爹,你别打大哥了,你看大哥都这样了。高宗福一听更来气,一边扭动着身子,将落在后背上积雪都给扭的滑到裤腰上,再伸手抠了出来,一边吹着胡子说,这东西还不如死了的好。高志娟说爹你生这么大气干嘛,赶紧回去让我娘给你把背擦干了,腰刚好别在着凉了又疼。说完将高志远拉近了他的屋里,出来对到门口,将头探进去说,爹娘,大哥大嫂,我去找我志燕姐学铰窗花了,说完扭过头,嘴里哼着信天游,手里拧着一条黑亮的大辫子,朝大门口去了。
高宗福一听高志娟要去找高志燕,连忙然高志飞给叫了回来,问高志娟说你是不是要去你二爸家。高志娟说是呀,我志燕姐铰的窗花可好看了,比我给我大哥铰的好,今下大雪,屋里也没来人,也没啥事,我去找她学。高宗福连忙凑过身子,眉开眼笑的在高志娟的耳朵边说了一会,高志娟点了点头,嘴里嗯过来几声,等高宗福叮嘱完。高志娟说,爹你不要想那么多,我志云哥和我二爸对我好着,我定给你要点回来,说完在雪地里小跑着出了大门,朝高宗寿家而去。
楼主 孤清霜  发布于 2015-09-12 20:27:43 +0800 CST  

楼主:孤清霜

字数:194697

发表时间:2015-09-13 02:1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9-29 09:11:46 +0800 CST

评论数:696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